第22章 番外二:包菜姑娘的春天
第22章番外二:包菜姑娘的春天
白煙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遭遇埋伏。
墨城出了個叛徒,好在在他行事之前被墨白識破,及時阻止了。但叛徒對墨城守備很是了解,逃了出來。白煙奉命取他項上人頭,誰想一追就追到了離墨城有千里之遠的松山。
而在松山裡,又有叛徒早就聯繫好的同夥。
但白煙是什麼人,堂堂墨城第一護衛,是墨家歷代城主都最為倚重和信任的白家的第二十七代傳人。她雖然不是白家二十七代人中天賦最厲害最聰明的,但武功也能排個前三。
所以哪怕二十餘個高手圍攻,也沒有從她這兒佔到多大便宜,反倒是死傷慘重。
白煙手持長劍,因着紅衣,血沾衣上,看不出有多慘烈。她一雙眼睛如有火焰,灼燒面前氣喘吁吁的七人。
艷絕的美人讓人賞心悅目,但如果是煞氣滿身的美人,卻像是從地獄爬出來嗜血的魔頭,讓人驚懼。
為首一人遲疑不前,哪怕是將她逼到了懸崖邊上,也不敢再向前一步。
白煙知道他們想就這麼耗死自己,打定主意不讓她殺開血路,要麼是跳下去,要麼是在這兒被山風吹乾。開始乾裂的傷口在提醒她不能再繼續等待,她看着對手,冷笑:“身為男子卻沒一點血性,倒不如剁了子孫根。”
幾人臉色一變,不答話。只有一人說道:“誰要和你這女魔頭沒章法不要命地打,我們這叫智擒。”
白煙嗤笑:“懦夫。”
七人氣勢被壓,心裏嘔血,可就是不敢上前一步。
就在七人氣弱時,突然那紅影手中長劍刺來,劍氣逼人,隔了三丈遠他們都能察覺到濃郁殺氣。
反應快的人急忙退後,劍光飛閃,同伴又倒下兩人,看得生者驚心動魄。他們相覷一眼,知道再後退就沒生路了,硬着頭皮齊齊提着兵器上前,跟她廝殺。
白煙耗損氣力過多,被五人拚死圍剿,終於是體力不支,握劍的手也在發抖。被五人劍氣一轟,就將她轟下懸崖。像一片秋時紅楓葉,飄落山崖。
五人半晌才敢探頭去瞧,那懸崖頗深,深不見底。
“那女人死了沒?”
“這松山懸崖十分兇險,她又受了重傷,應該沒有活命的可能。”
“應該?”
幾人遲疑,決定先養傷,然後再下去找她的屍身確認。
春天,嫩芽爭相冒出長枝,點綴樹榦。
宋卻一早就出門了。
雖然初春不是採藥的好時機,藥材都還嫩着,藥性微弱,但他的目的不在於採藥,而是看葯。
現在確認好好藥材的位置,然後掐着它們長成的時日,再來,就方便多了。多年的習慣告訴他這麼做可以省下很多找葯的功夫,所以現在他連背簍也沒有帶。
崖底下只有他一個人住,因此除去鳥鳴,寂靜得猶如深夜。
“沙沙、沙沙。”
腳踩過草叢的聲音,他都覺得挺好聽的。
宋卻覺得自己該去收養個孩子了,一來做繼承人,二來陪自己說話。當年師父就是這麼做的,所以他得考慮出個門。
不過半刻,他就覺得自己暫時出不了門了。
因為他看見前面草地上,有個被青藤纏捆的血人。
他抬頭往上看了看,掐指一算,去年他在這崖底救了五個人,今年開春又碰見了一個。
他搖搖頭,話本里都說跳崖是不會死的,還說會遇上個絕世高手。但他覺得寫話本的人都是混蛋,跳崖會死的,而且死狀凄慘。還有崖底是不會有絕世高手的,他就半點武功都不會。
可他是個大夫,所以不能見死不救。
他邊想邊走到那血人旁邊,蹲身一看,很是意外——這次竟然是個姑娘。
她一隻手握劍,一隻手抓着青藤,那藤條已斷,應該是快墜崖的時候所抓到的。衝擊力過大,導致她的手掌磨破血肉,手腕也脫臼了。她腿像是折了一隻,心口那裏,還有血涓涓流出。
宋卻收回查看的手,如果單從傷口來看,她是活不成了。但從意志來看,她能活。
因為那滿是傷痕的手還沒有放下劍,手與劍用一條血布條纏裹,這樣就算手斷了,劍也不會被打飛。這足以說明,這人是打算和對方血戰到底,也不願投降的。
明明是個外表柔弱的姑娘,可卻讓宋卻心生敬畏。他俯身將她輕輕抱起,剛將她抱離地面,就聽她低吟一聲,宋卻動作更輕,抱着她回茅廬。
將她放到床上時,宋卻又聽她喉嚨里擠出痛苦的音調。他取了安魂丹藥給她服用,葯送到嘴邊,她卻不動。
“咽不下去嗎……”宋卻見她緊閉雙眼,想了想,含了葯和水,往她嘴裏送服。
處理完她的傷口,宋卻覺得累極了。但他卻沒有休息,去隔壁房間翻箱倒櫃一番,找出幾根老人蔘,去熬人蔘雞湯給她喝。
白煙醒得很快,不是疼醒的也不是睡醒了,而是被香味熏醒的。
她說不出話來,飢腸轆轆地觀察她躺身的地方。眼裏可見這裏是個茅草屋,還非常簡陋,滿是藥味。她身上的傷處也都敷了葯,被紗布包裹着。救她的人是個醫術不錯的大夫,而不是普通人。
一會兒宋卻端了參湯進來,剛進門就見床上的人醒了,一雙如珍珠般明亮的眼直盯過來,又大又圓,又滿是堅強,讓他心底微震。他知道這姑娘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但沒想到堅定到這種程度。她眼裏看不到一點因重傷而產生的痛苦,也沒有一般姑娘嬌弱的神態。
很快他就發現她的視線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在他端着的碗裏。
他不由彎了彎嘴角,好歹他長得還是不錯的,但竟然比不上一碗參雞湯。
“餓了嗎?我叫宋卻。”
“餓了,我叫白煙。”
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介紹過後,宋卻就捧着雞湯坐到床前,舀了舀說道:“你受了重傷不能坐起來,我慢慢喂你。”
“謝謝。”
宋卻對喂病患已經是駕輕就熟,加上白煙無比配合,很快她就喝了半碗。
白煙張嘴還想再喝,可他卻不舀了,她眨眼:“我還要喝。”
“不能喝了。”
“為什麼?”
宋卻頗為為難,他是照顧了很多病患,可這麼漂亮又年輕的姑娘,他還是頭一回碰見。他是醫者之心倒不覺得有什麼不便,但她卻是個姑娘,從髮髻上來看,還是個沒出閣的姑娘。他微微閉眼:“嗯……你受了傷行動不便,比如……比如說去茅房什麼的……咳。”
白煙蒼白如雪的臉上一紅,也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就沒再嚷着要喝,又說了一聲“謝謝”,就佯裝休息了。宋卻也走了出去,讓她好好休息。
過了三天,白煙能稍微坐起來了,但肋骨斷了一根,還無法走動。她性子急,奈何傷勢過重,只好乖乖養傷。
她還想着那叛徒沒死,她得趕緊恢復好,去把叛徒給除掉。
又過了五天,宋卻正抱着藥罐搗葯,忽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看去,卻見那姑娘竟然起來了。
她身上穿着的是他的衣服,原來的衣服沾滿了血,洗都洗不幹凈,而且被兵器劃得太破,穿着也讓人不能直視,所以乾脆換了他的衣服。
這衣服太大,不合體,穿在她身上看着有些好笑。
宋卻問道:“你要走?”
白煙點點頭:“要走。”
“可是你的傷還沒有好,連這崖底都走不出去。”
白煙咬了咬牙,總算是走到了石桌對面,他的旁邊,氣已經有些喘了:“我還有任務沒完成,不拿那人首級,我沒有辦法回去見城主。”
宋卻稍稍眯眼看她:“你是殺手?”
“我是墨城的人。”
“噢……”宋卻搗了搗葯,又道,“現在的你別說殺人,就算是讓你殺雞,你也殺不了,去了,只是送死,墨城的人不會這麼傻吧?”
白煙走了幾步就知道他說的話不假,也不再堅持。
宋卻又道:“我燉了鴿子湯,還準備炒剛摘的蘑菇,你要不要嘗嘗?”
白煙的胃被狠狠踢了一下,半點猶豫也沒:“要!”
宋卻笑笑:“吃完就回去躺着繼續養傷,好不好?”
白煙抬眼看他,最後三個字還有語氣讓她很陌生。她可是白家的人呀……知道墨家的人肯定就知道如影隨形的白家。從她出生開始,長輩就教她習武練功,只有命令式,沒有問的語氣。唯有接受,沒有第二種選擇。
可這人……
好不好?要不要?就這樣如何?
聲音溫柔得發膩,跟哄一個小姑娘似的。
她可不是小姑娘,她是白家第二十七代傳人。
廚房飄來的燉湯味道很香,她很沒出息地答道:“好。”
見他又燦爛一笑,白煙覺得自己一點白家人的威嚴都沒了。
算了,誰讓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呢,總不能對他也板著臉的。
宋卻的廚藝很好,半個月下來,白煙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胖了。她再怎麼厲害,也是個姑娘,不由有點小傷感。這會兒宋卻在炒菜,她站在一旁,戳戳他的胳膊:“不如你來墨城做廚子吧,我可以付你很多工錢。”
“哎呀,竟然是請我去做廚子而不是做大夫,難道我的醫術不好?”
“醫術和廚藝都挺好的,但是我們墨城有好大夫了。”
宋卻好奇道:“難道沒有好廚子?”
“有。”
他更加好奇:“那為什麼還叫我去?”
白煙笑笑:“因為你做的菜我喜歡吃。”
一笑嫣然,綻放在還有些欠缺血色的臉上,像嬌花展顏,連清心寡欲的宋卻都覺得她笑得讓人心動:“啊……可是我覺得這兒挺好的。”
“這樣啊……”白煙有些失落,又覺得人各有志,何必強求,會強求別人的就不是她白煙了,“對了,有件事我挺好奇的。”
宋卻翻了翻鍋鏟,鍋里的菜香味四溢:“你說。”
“你說過你和你師父還有祖師爺他們一直都在這崖底住着,你們的醫術這麼好,卻不出去救治百姓,那窩在這裏,徒有一身本領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宋卻很輕易就能答出來,因為年少的他也問過師父同樣的問題。他繼續翻動鍋里的菜,菜肴漸熟,菜香更加濃郁撲鼻,他回答道:“學醫未必是為了懸壺濟世,救的,也可以是自己。”
白煙皺眉:“嗯?”
“我的祖師爺,是當年武林上一個有名的魔頭,後來他幡然悔悟,就找到了這裏,專心研究醫術,逐漸除去心魔。再後來他收養了個孤兒,孤兒繼承了他的醫術,也留在了這裏。一代傳一代,我們沒有要走出去的心思,不是不能走,只是不想。”
“但有一身本領,卻在這裏過一輩子,好像有些虛度呀……”
宋卻沒有想過虛度的問題,他每日採藥鑽研醫術,日子過得恬淡怡然,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他轉而笑問:“你呢,不是墨家的護衛嗎?那一生為守護墨家人而活,一身的武功都為墨家而練,生存的意義也是為了墨家,他亡你亡,這有意義嗎?”
白煙愣了愣,她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想這種問題是大逆不道的,要是拿去問長輩,肯定要被一巴掌打在腦袋上。
現在仔細一想,她也不是沒有答案,但不能肯定他明不明白。她迎着他的目光說道:“有意思,因為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我覺得有意思,那就是有意義地活着。”
宋卻笑了笑:“我也是。”
白煙恍然,在別人眼裏武功卓絕的她忠於墨家不能被理解,她也同樣不理解醫術精湛的宋卻為什麼肯待在這崖底。
其實他們兩個都是明白人——有沒有意義是自己定的,不是別人。
“我明白了。”白煙道,“你覺得留在這裏是最開心最自在的,那就留在這裏吧,我懂。”
宋卻喜歡她這種直爽的脾氣,跟他接觸過的姑娘大不相同。
經過十五天的休息和葯療,白煙的傷好了很多,但也沒有完全復原。可一大早,白煙就察覺出林子外面不同尋常的殺氣。
她在這半個月以來第一次拿起了枕邊的劍,往外面走去。
剛剛黎明,宋卻還沒有起來。茅屋外面很安靜,天也灰濛濛的,周圍充滿了殺機。
“砰砰砰。”
幾聲巨響,讓提劍的白煙更加緊張,不知道遠處發生了什麼事。但巨響過後,她倒是沒有再聽見有人逼近的聲音。她皺眉向那陰暗的林子看去,卻什麼也沒看到。倒是宋卻聽見動靜拿了衣服出來,原本還在打呵欠,見她提劍站如松柏定在那兒,就瞭然了,上前將衣服披在她身上,問道:“你的仇家?”
“估計是,那聲音是……”
“我們世代都不會武功,但這山林中有許多猛獸出沒,因此研究了下陷阱,佈置在這四周。從剛才那幾聲聽來,來的人不止一個,而且已經到第三關了。前兩關都無聲無息,想必是高手,被他們所破。”
白煙眼神警惕,緊盯那深不見底的林子,緩聲道:“一共有幾道關卡?”
宋卻語氣微頓:“五道。”
白煙沉氣,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又炸開了動靜,再次將林子裏未醒的鳥兒驚得亂飛,沖向還是灰色的天穹。她凝神細看,手已被宋卻抓住,偏頭看去,他神色凝重:“不管他們能不能過來,這裏都不宜久留,我帶你從小路離開。”
“我的傷還沒好,你又不會武功,以他們現在的速度,很快就會追上來了,逃不掉的,到時候……連你也會被連累。”白煙鬆開他的手,垂下眼帘。
宋卻皺眉:“那你要我眼睜睜看着你死?”
“我怎麼會死,我可是白家的人,墨城最厲害的護衛。”白煙看他,“而且我也不會讓你眼睜睜看着。”
宋卻還沒回過神,就被她連點了三個穴位。他頓時動彈不得,喊道:“白煙!”
“你是個好大夫,也是個好廚子,不能就這麼死了。”白煙背過身,背影毅然決然,語氣更是冷靜而鎮定,“他們要找的人是我,我去應戰。贏了,你給我養傷。輸了,勞煩你給我收屍。”
宋卻不由氣急,可偏偏不能動彈。他發現白煙就算沒有殺雞的力氣,但還有點穴的力氣。他幾乎沒有看清楚她出手,只是看見那還有傷痕殘留的手一動,拍出一道掌氣,就將他的啞穴點住了。
他看着白煙的背影漸行漸遠,沒入陰暗林中。
此時朝陽已升起,晨曦照入林中,可已經沒有白煙的影子。
他怔怔地看着,束手無策。
縱然醫術超群,縱然廚藝卓絕,但他只能看着她遠去,為了能讓他活命,她不願讓他冒險。
她哪裏知道,他現在活着的意義,已經不僅僅只有隱居所帶來的恬淡了。他更希望能和她一起面對那些兇險的事,兇惡的人。
直到傍晚,那林中最後一道陷阱也沒有被觸動。
但白煙也同樣沒有回來。
宋卻穴道一解除就去找她,在陷阱前方一丈的地方,地上都是血,還有十幾具屍體躺在那兒。他強壓劇烈起伏的心跳,翻找一遍,沒有看見白煙,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從現在的慘況來看,白煙肯定也負傷了,但她負傷卻沒有回來找他,那是被活下來的對手抓走了,還是被墨城的人救走了?
宋卻沒有多想,循着地上血跡往林子外走,準備去找白煙。
直到追出林外,他也沒有看到白煙。走着走着血跡也消失不見,天地茫茫,他也不知要往哪個方向找。
此時,初春時冒出的嫩芽顏色已經從碧玉色變成墨綠色,迎着陽光,蓬勃地遍佈枝頭。
一輛簡單而滿是風塵的馬車停在墨城大門前,接受了守城護衛的詢問,才被放入城中。
車夫進城后就停了下來,回頭問道:“公子,到墨城了,您要去哪裏?”
“墨家。”
“好嘞。”
馬車再次動了起來,往墨家趕去。帘子一動,行人只看見車上坐了個樣貌儒雅俊朗的年輕人。
穿過熱鬧街道,馬車再次停在一處寬敞得可并行四五輛馬車的街道入口前,那裏雖然寬得像街,但是卻沒有行人,遠遠看去,從入口處開始,就是一堵高牆。眺望遠方,才模糊可見一道門,視線繼續往前,又是高牆。
都說墨城防禦堅不可摧,這墨城看起來真是固若金湯。
宋卻從車上下來,理了理衣服,讓自己看起來不像壞人,這才朝墨家大門走去。
門高有七八丈,仰頭看去脖子都疼了。他拉住獸首銅環,感覺難以拉動。
門聲剛響,就有人開門。開門的是個小哥,瞧了瞧他,問道:“找誰?”
“請問你們這兒缺不缺大夫?”
小哥眯了眯眼打量他,看樣子實在是個好人,一臉無害的模樣:“公子是……”
“大夫。”宋卻又道,“神醫。”
小哥笑了笑,這年頭敢自稱神醫的人倒不少,但基本都是一些中年人或是老者,像這麼年輕俊朗的公子哥,腦子可難得這麼糊塗,敢來墨家找打。所以他覺得這人應該真是神醫,雖然邏輯奇怪,但這麼想也沒什麼不對。
而且如果是假的,到時候打一頓也沒什麼。
於是抱着好奇的心思,他欣然領路,領他去見墨家的大夫。
大夫已經年老,昨天才跟城主告老還鄉,正好他來了,要是合適,他可就立功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他看好戲的想法還是佔據上風的。
然而結果出乎他的意料,墨家的大夫考了那年輕人半個時辰,然後就火速收拾了包袱,嚷着墨家無須他擔憂他無顏以對要回家帶孫子,把那叫宋卻的人舉薦給城主后就跑了。
墨白看着面前的年輕人文質彬彬,沒有半點武功,甚至聽口音也不像附近人。他審度地盯着他,問道:“目的。”
宋卻揣摩到了完整的問話,笑答:“來找個人。”
“誰?”
“白煙,白護衛。”
墨白低眉一想,問道:“松山崖底的大夫?”
宋卻聽見後有些意外:“她提過我?”
他知道白煙沒有死,墨家的名聲天下皆知,順帶着連白家的名聲也很響亮。所以當時他從崖底出來打聽她的消息,就已經知道她沒有死,還被墨家其他護衛帶回了墨城。所以他一路尋了過來,還想親眼看她安然無恙。說不定墨家的大夫並不是很好,她還需要他的照顧呢?
其實依據墨家的實力,他沒必要操這個心。
想來想去,他才明白,其實他是在找個借口來見她。
當初她要拉他來墨家他不來,如今是他主動來,再想深一點,他又明白了——他喜歡白煙。
他喜歡那個外表嬌弱,可骨子裏比男子還要堅韌、又重情重義的姑娘。
墨白眉頭漸漸聚攏:“她在松山林中重傷昏迷,被護衛找到,直接帶走。她醒來的時候已過十日,便讓人送了一封信到崖底給你。”
宋卻瞭然:“大概是那個時候我已經離開崖底,所以沒有收到信。”
聽見白煙醒來后找過他,還給他報信,宋卻心底高興,連眼神都變得更加明亮起來。
細微的變化落在墨白眼裏,想到白煙提起他的模樣,他就知道兩人之間,已不單純是救命之恩的關係了。他問道:“月俸,你要多少?”
宋卻見他沒多加考量就讓自己留在墨家,原以為要有許多阻礙來着,無怪乎別人說墨城主行事雷厲風行,不拖泥帶水,果真如此:“我不要錢,只是……能否請墨城主教我武功。”
這個請求讓墨白很意外:“嗯?”
“教我武功,當然,不是教墨家絕學,只是可以防身的功夫就行。”
“為什麼?”
“為什麼要學武功?”宋卻臉上仍是滿掛笑意,“只是不想在以後,還眼睜睜看着她一個人去殺敵。”
墨白這才正眼看他,察覺到他的不同。白煙於他而言,與其說是妹妹,倒不如說更像是妹妹。他也操心過她的婚事,可總覺得天底下沒幾個人配得上她。王孫貴族也好,武林盟主也罷,他都覺得差了點。可面前這一身素雅布衣,還不會半點武功的人,他卻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種感覺——配得上。
“你年過二十,根骨並不算好,筋骨也僵硬了,要練武,比稚子要多付出幾十倍的努力,還有痛苦。”
“我是大夫,我知道。”
知道還要練,墨白也不能說他什麼。這份決心他能感覺得到,但他不明白。
他也不需要明白,以後不明白也沒關係,因為他根本沒打算去了解。
畢竟感情這種事,他一點也不需要。
“我答應你。”
宋卻跟隨護衛從大堂出來的時候,看着陌生的地方,想到他崖底的小茅屋,氣氛大不相同。不過這裏有他喜歡的人,這就足夠了。
墨家院裏栽種了許多樹,院子裏綠蔭成林,在這兒安家落戶的鳥也多,大中午的也不休息,一直嘰嘰喳喳,吵得白煙耳朵疼。
“等我腿好了,一隻一隻揪下來,塞進瓶子裏泡酒。”
旁邊一人無奈地道:“城主說了不許打它們的主意。”
白煙頓時蔫了:“對哦。”
“還有,剛剛前堂來報,林大夫跑了。”
白煙差點嗆着:“我腿還沒好呢。快抓他回來,揪着鬍子回來。不對,他不是說了等我傷好后才走的嗎?”
“的確是,但剛才來了個新大夫,林大夫跟他閉門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林大夫就把他推到城主面前,然後收拾包袱跑了。”
白煙頓時說不出話來,怎麼說林大夫都照顧她這麼久了,突然換個陌生人來,他還真當她是男的了,姑娘家的心思還要不要考慮了。
“不過聽說那新來的大夫長得一表人才。”
“哼,肯定又是身沒二兩肉的文弱書生。”
“還有那大夫醫術真的很高超,否則不會連林大夫都甘拜下風,嘖,還那麼年輕。”
“嘁……”白煙想,她認識的大夫里,也有那樣一個年紀又輕醫術又好的,而且……做菜還很好吃。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等她傷好了,她還得去一趟,親口跟他道歉,讓他擔心了。
不過他有在擔心她嗎?
白煙幽幽嘆了一口氣。
“鬱結於心,對身體可不好。”
聲音爽朗沉穩,如大霧陰霾的天色突然有一片陽光照耀,迷霧瞬間散開,照得心底明凈。白煙怔了片刻,往外看去,一個人影定定地站在門前。
旁人見她怔住,不怒不惱,也是奇怪,嘀咕一聲“是那新來的大夫”,就跑去開門了。
宋卻進來的時候,白煙已經不像剛才那樣驚愕,只是看着他,眼底滿是疑惑。
宋卻笑笑,一如一個月前,順勢坐在床邊,拿了她的手來診脈。
旁邊三個護衛見狀,心想不妙——完蛋啦,等會白老大就要把這色狼給丟出窗外再用力踩三腳啦。
但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那平日裏兇巴巴的人竟然沒動手,還一直在看着大夫。三人瞧着瞧着,猛然發現自家老大此時就是十足的姑娘模樣。
宋卻的手離開她的手腕時,不是將她的手直接放下,而是塞進被窩裏,還摁了摁翹起來的邊角處,笑道:“恢復得很好,調理好了,以後也不會落下病根子。唔……你那時受了重傷的地方好了沒?”
“你指的是胸口那個?好得差不多了,不礙事,能跑能跳。”
三人嘶嘶抽氣,胸、胸?這人怎麼知道這麼隱晦的事情?敢情這兩人早就認識了呀。三人面面相覷,最後恍然於心,頗為識相地走了,留他們兩人在屋裏。
白煙對自己的傷一點也不在意,問道:“你怎麼來了?怎麼離開了崖底?”
宋卻彎了彎眉眼:“待膩味了,又不知道你過得怎麼樣,就來了。”
白煙臉上滾燙,不過她受傷體虛,臉色應該很蒼白,看不出來的,沒事。
可那俏美的臉上,分明已經騰起紅雲了。宋卻看在眼裏,歡喜在心:“有我在,你的傷會好得更快的。”
白煙眨了眨眼:“你來我們墨城做大夫了?可當初我怎麼勸怎麼拉你都不來。”
是啊,你也知道是“當初”。宋卻說道:“想來,就來了。”
白煙到底是性子直,沒有多想,隱約察覺到了,不過沒有多問,歡愉地道:“我們城主人很好的,我也相信你的醫術,好好做,老大肯定不會虧待你。”
宋卻淡然一笑:“嗯。”
白煙興緻高了,已經完全忽略外面還在嘰嘰喳喳的鳥叫聲:“老大他有一片很安靜的竹林,我拜託老大給你。”
宋卻問道:“離你這兒近嗎?”
“近。”
宋卻放心了,那他就能時常順路出門然後“偶遇”她了。
“你喜歡在廚房搗鼓,不愛出來,所以鍋碗瓢盆我也給你置辦好。”
宋卻啞然失笑:“你不是喜歡吃筍燜雞么,現在就可以去拔筍了,晒乾了給你做菜。”
白煙食慾大增:“好呀好呀。”
她不斷念着他做過的菜,如數家珍。宋卻靜靜地聽着,一點也不覺得聒噪。
住在崖底他覺得安靜很好,在她身邊聽着她說話,他也同樣覺得很好。
以前他在崖底是隱居,現在他也認為自己在隱居,只是隱居的地方,是她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