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暗涌(四十)
今天使喚他們一次,不知道小報告裏會被寫成什麼樣子。官家收到密奏以後,九成九會下口諭責罰,最壞的情況下,甚至會把他喚回京城——
/但該出手的時候,就得出手。/少年轉過身去,在臉上勉強擠出几絲假笑,開始思索給安雅、三位保鏢、整支討伐隊鼓勁的話語。勝利已經觸手可及,但還得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打贏最後一仗。為此,他必須集中能夠動用的所有力量,用最快的速度挖掘工事、收集石油、封鎖巢穴入口、做好防禦準備……
因為那位心太軟的妖邪首領,肯定正在回援路上。留給討伐隊還有少年自己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興平七年三月二十五日。朝陽,即將升起。
外顎——左——二之六把擋路的苘麻從直接撞飛,速度絲毫不減。尖刺劃過腳背,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但戰爭中堅根本懶得搭理傷口,牙根一咬,反倒比之前跑的更兇猛了。
他已經跑了一個時辰。在直接沐浴月光的地表,火急火燎地跑了一整個時辰。從藏身地出發時,他身後一共跟了十五個戰鬥簇,中途又有十個加入,但跑了這麼遠的路,能一直跟隨而不是力竭掉隊的,就只剩四十八具個體而已。
掉隊的那些個體,身上基本都帶着傷,有些還是煙火熏烤出來的肺部灼傷,一旦累癱倒地,幾乎沒有生還可能。換作以往,二之六肯定會安排人手收攏,能治療的個體治療,不能治療的也會給予食水,但今天他真的無力去做,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麾下個體脫隊、癱倒,因為精疲力盡的緣故,一個接一個地昏厥甚至死亡。
他實在太需要人手了,不能有絲毫浪費。耕作者出動了一支強悍力量,直接對主窠巢發動進攻,如果二之六帶回的援兵數量不夠,那他不僅無法擊敗敵軍,而且會被地表居民打得全軍覆沒。到時候,所有個體的首級都會掛上槍桿,成為巡遊各地的戰利品。/為了部落存續。一切,都是為了部落存續!/
他所在的地根之民部落,這次是真的到了生死存亡關頭。令人沮喪的是,二之六到現在也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到底是誰泄露了主窠巢的位置?那裏不僅偏僻、油膩、充滿毒氣,而且一直都被小心隱藏,不能共享思維的耕作者,怎麼可能單憑自己找對方向!/
不單是他找不到答案,連意識之河都遲遲無法做出定論。轉移恩者的匱乏、成熟個體的大量損失,更是讓相關討論變得格外冗長。在那些斷斷續續、質量差到無以復加的意識波動當中,有一種意見雖不是主流,但卻很得二之六認可:耕作者之所以能打上門來,完全是因為特異體背叛部落。他執意提前進攻殄羌寨,也是因為事先與敵方勾結。
發現這種意見的時候,二之六正在費力攀登陡坡。但他還是立刻豎起全部菌絲,言辭激勵地向特異體發出指責。二之六原本以為,特異體還會像往常那樣,翻動三寸不爛之舌竭力狡辯,但這具個體居然只回了一句“看我行動!”,然後就帶着主窠巢的四名遊獵者,奔出隧道迎戰敵軍。
特異體的這種行為,把意識之河當場分成數條岔道,上百個體各抒己見,吵吵嚷嚷誰都不肯服軟。由於傳輸延遲,無數意識碎片在二之六腦中反覆播放,鬧得他一時頭大如斗,等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發言,主窠巢那邊卻已經做出了決定,派出多達十一個戰鬥簇對特異體進行支援。
這個決定實在是太膽大、太冒險,一旦戰敗的話,主窠巢殘餘兵力連封堵隧道都做不到。令人心涼的是,二之六的這份擔心,沒過多久果然成了真:特異體在防窺林中一敗塗地,追隨他的遊獵者全軍覆沒,十一個戰鬥簇的隱秘刺胞也是傷亡殆盡。持盾新血若不是及時撤退,恐怕也會一具不留,眾多個體血肉模糊的屍體,就倒在——
就倒在二之六面前。戰陣中堅每多跑一秒,就會距離那些屍首更近一步。耕作者沒有打掃戰場,他們只是按習慣砍去了所有首級,然後便把無頭屍身留在原處,讓死去的地根之民在風吹雨淋之下慢慢腐爛。
二之六停下了腳步。不過,他沒有帶着麾下個體收斂遺骸。時間太過寶貴,無益於勝利的雜項只能延後,眼下,他必須集中精力,先做完必須的三件事情再出樹林:
其一,偵察敵情。由於所有部下都被甩在身後,二之六索性親力親為,自己干起了偵察工作。他走啊走,把野獸踩出的道路,以及散佈着屍首的樹林區域全看了一遍,發現耕作者既沒有佈置伏兵,也沒有架設窩弩佈置陷阱。這種情形,與二之六先前的判斷倒也吻合,不過,耕作者撤退前砍走了許多樹枝,很可能是為了製作路障,在主窠巢周圍的山樑實施陣地防禦。
其二,集合兵力。耕作者既然沒在防窺林設伏,那這件事情就變得異常簡單,二之六隻需要不斷發出意識波動,催促各個戰鬥簇加快速度就行。從第一個戰鬥簇趕到,到最後一具個體闖入視野,總用時大概有一百息,四十八具個體全部趕到,沒有出現新的掉隊者。
其三,同時也是最重要的,蓄積氣力。地根之民雖以強韌聞名,就連年青個體都是耐力驚人,但超過十里的山地武裝越野,還是讓在場所有個體變得氣喘吁吁,哪怕擁有助力甲胄的二之六,小腿同樣變得又酸又痛又熱,漲得要把甲片頂開。這支隊伍必須休息、進食、飲水,把丟棄掉隊個體、放棄掩埋屍首所省出來的時間,全部用在刀刃上。
而二之六也正好可以趁這個工夫,對麾下個體再做一次動員。至少要把他們的注意力,從身邊的無頭屍首上面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