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暗涌(三十八)
被他們盯上的土無傷老油條,正玩我躲你射的遊戲玩得不亦樂乎,讓這一悶棍是當即砸懵,眨眼間便有兩團亮光熄滅。剩下那四團——不,三團磷火也開始左蹦右跳,被近身的正牌校侯追得團團亂轉,活像小雞仔碰上黃鼠狼。
少年把鐵面扳回原位,揉揉下巴上被勒出來的紅印,轉身走向刺蝟陣。他連着下了兩道命令,一是停止射擊遊獵者,避免誤傷;二是抽三個人去找馱畜,先把火藥噴筒卸下來,再把安家五叔從藏身地請回戰陣。
但是,刺蝟陣本身是不會解散的。因為土無傷派來的兵馬,可不止那十來個弓手。透過正在消散的煙霧,能看到南邊出現的點點亮光,山賊銃暫時停止射擊后,妖邪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這種土無傷,同樣在昨晚的戰鬥中出現過。他們是舉盾執矛的年輕個體,最擅長的就是組成盾牆,無論攻守皆頗具威力。少年站在刺蝟陣右側,默默地估算着雙方距離:六十至七十步、約六十步、不到五十步、四十步……直到雙方只剩二十五步,他方才舉起雁翎刀,向著土無傷步卒輕輕一點:
“弓弩——自由射擊!火銃,瞄準——瞄準——開火!”
僅僅停歇片刻的山賊銃,再次發出怒吼。這一回,由於一名銃手虛脫倒地,安雅臨時上去頂替了空缺;她的射擊似乎格外精準,槍口火焰消逝后,只見對面那些光點一時停滯,至少兩面大盾“咣當”砸在地上,順風飄來血液充塞肺部時,從氣管擠出的那種含混呻吟。
“好!”
少年帶頭叫好,討伐隊員也是紛紛回應。不過,少年心裏非常清楚,他們這輪射擊只是錦上添花罷了。弓弩、火銃重新裝填的時候,土無傷盾陣仍舊有人倒下,而且,這些死傷者的同夥也變得一片混沌,光點亂飛亂晃,看上去就像一群被水滋到的螢火蟲。
眨眼之間,整齊推進的盾牆就亂成了一鍋粥,土無傷步卒紛紛原地後轉,遵從不知哪裏發出的命令迅速後退;至於那群射箭的老油條,現在更是只剩一團光亮,而且就飄在離地不遠的地方。
刺蝟陣里剩下的三名弓弩手,朝妖邪的屁股又射了一輪。火銃手們裝填完畢之後,則是舉銃站在原地,緊張地等待下一道命令。但少年卻突然變得沉默是金,很長時間一言不發,直到代表土無傷步卒的光點消失在百步之外,林子裏的蟲豸再度開始鳴叫,他這才幹笑一聲,緩緩從臉上摘下鐵面。
“韓岩、孟家駒、夏三、安雅。”少年點了四位老相識的名字,對其餘討伐隊員,就沒有進一步的指示了:
“你們隨我同去。刀劍不必入鞘,但也別太緊張。反正也不是頭回見面,就當是跟他們敘舊了。”
路上,少年回收了脈管。不過,飄在地上的那個光團,並沒有因此黯淡多少。這說明了一件事情:那支很有耐心的援兵,不僅抓到了活着的俘虜,而且十成十是位腦筋靈活的遊獵者。
安雅加快腳步,幾乎與少年並肩而行,舉手投足都透出急切心情。韓岩、孟家駒等人也開始竊竊私語,言辭當中對援兵充滿好奇。不過,等他們真正看到對方長相的時候,有一個算一個,還是被震撼得一時無語。
兩名將近六尺的魁梧大漢,一左一右鐵塔似地立於樹林正中。左邊那位手持黑纓短槍,頎長槍鋒與馬槊別無二致,冰冷地插在土無傷俘虜雙腿正中;右邊那位則是燕尾牌搭配蒺藜骨朵,居高臨下站在菌冠之後,俘虜若是敢逃,不是被鐵盾沿當場砸翻,便是被染血的骨朵一下開瓢。
他們都是一身夜行衣靠,外罩同色的全鐵甲式(僅半身),小腿一圈又一圈綁着麻布行纏,沾滿濕漉漉的泥漿草葉。相比討伐隊員,兩人捂得不是一般嚴實,不僅雙手帶着皮——鐵複合手套,還用斗笠、頭巾、鎖子甲蒙面這三種裝備,把自家長相遮得嚴嚴實實。這幅扮相,無論怎麼看都是陰狠非常,少年雖同他們是老相識,但還是覺得,這些“尾巴”更像是兇惡的江洋大盜,而非來自京師的官家爪牙。
南方遠處,另兩名打扮、身材均無太大差別的校侯,正拖着一具半死不活的土無傷個體,慢吞吞地朝這邊走來。他們很可能是故意沒墊盾牌,寧可自己多花三分力氣,也要磨得那個俘虜慘叫連連,讓林子裏本就恐怖的氣氛,變得更加瘮人。
少年沒有主動開口,而是抱臂站在五步開外,仰着下巴高傲地望向對面。安雅和三位保鏢,見此情景也只能忍着,場面一時非常尷尬。最後,居然是地上那位遊獵者打破了沉默,而且用的還是凡人言語。“你們,想用那具個體對我恐嚇?”瘦巴巴髒兮兮的土無傷,小心翼翼地向上挺了挺腰,好讓鼠蹊部距離槍鋒稍微遠些:
“沒用。那是持盾新血,儘管打死。地根之民心情,與你們耕作者不同的。”
“……”手持蒺藜骨朵的那條大漢,眼中明顯地透出不耐。他抬起釘底皮靴,照着俘虜肩膀“砰”地就是一下,讓早就被敲出裂紋的甲殼披膊,“咔嚓”一聲裂成四片。
“哈哈哈哈。腳不要。要刀!”儘管痛得菌絲全在搖擺,肩頭鮮血淋漓,但遊獵者卻是死鴨子嘴硬,居然裝模作樣地乾笑起來:
“殺我。哈哈哈哈,有大膽子,就殺我!不要想問出東西,我什麼不說,都在心裏!”
他這一笑,惹得兩位大漢都攥起了拳頭。然而,少年卻突然倒背雙手邁前一步,登時停止住了兩人動作。“你若真是忠貞義烈之士,打從一開始就不會開口。”他盯着“大”字形躺在地上,橫眉怒目另兼呲牙咧嘴的土無傷俘虜,不屑地揚起一側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