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雨打芭蕉
第28章雨打芭蕉
他被她冷然決絕的眼神看得幾乎害怕了起來,湧起一種快要失去她的恐懼。她平時縱是冷淡,但他知道那只是她的保護色而已,她明明已經在他面前褪去了。但如今她連冷淡也不屑給他了,只帶着傷心的絕望和空洞的決絕。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皓腕,如此地纖細,不盈一握,彷彿一用力便會給折斷:“凈薇,你聽我說,是趙秉謙等人私底下調兵,我並不知情。”
凈薇搖着頭,只是搖着頭,那眼底儘是傷心到極處的茫然,低而微地道:“我累了,我想休息。”那幾句話彷彿已經奪走了她所有的力氣,她將頭輕輕地轉向一邊,已然閉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彷彿一把刷子,微微地在顫動。
他心中綳得緊緊的,說不出是憐是愛是氣還是懊惱,只得靜靜地站着道:“好,我扶你去休息。”
凈薇心中一酸,只覺得眼中的濕意快決堤了,那些溫柔從來都是騙人的,她是再也不要了。她輕輕地將手抽了出來:“不用了。喜鵲扶我就好了。”那冰冷的拒絕比打他、罵他還令人難受。他知道現在多說無用,只好柔聲道:“好,你好好休息。”
江山社稷,百年乾坤,與小小的一個她,從來是不能並論的。她算什麼,什麼也不是。他若是真的愛過她,又豈會攻江南呢?更豈會在她臨盆之際攻打江南呢?她被他騙了,騙得慘不忍睹,像暴屍荒野的人,皮肉綻開,體無完膚。
喜鵲不懂,就算他將為首的趙秉謙關在牢內又如何呢?只不過做做樣子罷了,既是做給她看的,也是做給其他部屬看的。就算是跟前的大紅人,不聽他的命令,私自行動,哪怕立了再大的功勞,也是難辭其咎。但是不用過多久,他便會以難擋眾將領壓力的借口而將趙秉謙釋放出來吧。
這次的軍事行動,怕在他腦中已經轉過千百回了吧。或許早已表露了出來,以他在軍中的威嚴,以北地嚴謹的治兵制度,若是真的沒有一絲想法的話,趙秉謙就算真跟閻王借了膽子也是不敢的。
正因為他有了想法,下面的人才會揣摩他的意思行事。猶記得那日,他說會將全世界最美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其實他早已有了定論,要一統天下的。江南是遲早要拿下的。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不是嗎?是的,她還可以早點看清,還可以脫身……但她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嗎?驀地,她清清地笑了出來,止不住地笑了出來,直到溫溫熱熱的東西一顆顆地從眼眶裏滑落了下來,還是不肯停歇。
她對他來說到底是什麼?她抬頭望着皎潔明亮的月兒,將天地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光,彷彿除夕那日般。年年歲歲月相同,歲歲年年心不同。
什麼不離不棄?就如同天地間最醜陋的謊言。就算再不堪,她也得承認,或許從一開始,她就是他的一顆棋子,如同她在父親眼裏的一樣。
她父親以為用她可以鞏固江南和北地的同盟,卻不知道這次是用錯了棋子,走錯了她一步。一步錯,滿盤皆輸。他正是利用了父親的這個心理,在與西部開戰時與父親談了糧草問題、軍隊問題,身為江南總司令的父親自然不會放過這次擴大地盤的機會。當父親知道她懷了身孕時,自然是認為江南和北地的同盟牢不可破,更加不會懷疑。
所以趙秉謙這次帶着藏滿士兵的軍車,以運糧為名一路無人阻攔地直闖江南的司令府所在地也沒人懷疑。直到帶人闖了江南司令府,這才讓父親剎那間明白吧。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她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都是赫連靖風的棋子,他利用了她們一舉拿下了江南。江南本身勢力在四大軍閥中就是最弱的。就算底下的將領再不甘,但也是時移勢移,接受現狀了。江南群龍無首,他只需派兵接收就可以了。
赫連靖風現在已將西部平定,又將拿下江南,若非這次南部靠着國外的調停,才略微緩和了局勢,否則怕早已經開戰了。如此大半個江山已在他手上了。她應該要恭喜他的,如此地年少了得。
那翻倒在桌上的茶杯裏面,已無一滴茶水了。流在桌上的水,順着桌沿一滴一滴地墜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一點聲息也沒有。整個房內如此沉寂,連暈黃的燈光此時看來也是冷的,就像冬天裏的殘陽,好雖好,但畢竟到了盡頭,就要下山了。
是的,什麼都到了盡頭了,桌上的水,窗外的月色……還有她與他的緣分,都已經到了盡頭。她與他的一生還是如此漫長,但兩人卻是已經到頭了。他一直是不屬於她的,那些日子的甜言蜜語,溫柔呵護,都只是在做戲而已,而且不是做給她看的,只是做給她父親看的罷了。可她卻是如此的傻,直到現在才知道他一直在做戲……呵呵!
到了這個地步,她誰也不怪,誰也不怨。因為她知道她唯一能怪的人,唯一能怨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她早知道愛上他是飛蛾撲火,根本無法全身而退。但卻不顧一切,一頭栽了進去。今日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一早就明白了,她只是他身邊的花叢中的一朵,或許是最不起眼的一朵罷了。若不是她有些利用價值,他怕是不屑一顧的吧。紅顏未老恩先斷!怕還是有過恩愛的,她與他卻是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假象而已,一切皆如夢幻泡影。罷了,什麼都罷了,她已經沒有力氣了,什麼都過去了。一再提醒自己莫要強求,卻是沒有看透。這次,總算是看了個通透了。
喜鵲在房間外面守了整整一夜,也提心弔膽地過了一宿。她不時地略略推開門看小姐的動靜,只見她就這麼靜靜地站在窗口,一動也不動的。事情到了如此田地,她當真不知道怎麼勸小姐,如何勸了。她打小跟着凈薇,自然知道她現在的苦楚。老爺再怎麼說也是小姐的親生父親,有生養之恩。偏偏這件事情又牽扯到了大少……
正胡思亂想間,只聽凈薇的聲音響了起來:“喜鵲。”喜鵲忙應了一聲,推門而入。那房內沒有拉上帘子,屋內如外面的天色般也是昏昏暗暗的。只見小姐一臉的憔悴,正扶着腰,低低地道:“你去放一些熱水。”
放一些熱水,難不成小姐要洗澡啊?但她也沒有問出口,進了梳洗間。凈薇轉頭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月亮也已經隱去了,灰灰濛濛的,彷彿前路般,看不到盡頭。
赫連靖風自然也是一夜沒睡,只在樓下的臨時書房裏來回走動。張立等人也不敢勸慰,只得站在門外。赫連靖風自然知道凈薇的性子,平時淡淡然然的,只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她只是不想爭什麼,要什麼而已。此番定然是對他失望到了極處,恐怕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原諒他的。
見天色已亮了,便出了房門,上了樓去。張立等人見狀,也不好跟上去,只在樓梯口站着。
喜鵲服侍了凈薇躺下,站在門外守着。見了赫連靖風過來,忙低頭輕喚道:“大少。”赫連靖風應了一聲,剛想推門,卻好像突然想到什麼,把手縮了回來,轉身問道:“少夫人昨晚睡得如何?”
喜鵲回道:“小姐一夜沒睡,方才剛躺下。”赫連靖風也不作聲,輕輕將門推開了一個縫隙,只見床上微微隆起,這才略微放下心來。
他本是想進去的,但一想到凈薇昨日冷絕的神色,竟有些怯意。又怕吵醒她,只得怔怔地呆看了半晌,方才掩上了門,轉身走了回去。那腳步絲毫無平時的矯健利落,彷彿猶豫再三卻又不得不提步的樣子。喜鵲見他也如小姐般神色憔悴,掩門的剎那依稀聽到一聲嘆息。
凈薇只是覺得極累,只想躺着休息一下。但是一夜沒睡,加上心也累到了極處,竟然頭一沾了枕,便昏沉了起來,一直到午膳光景才醒了過來。微眨着眼睛,還依稀模糊間,只聽喜鵲的聲音傳了過來道:“小姐,你可醒了。肚子定當餓了,你要吃什麼,我去讓廚房準備。”哪裏有什麼想吃的,凈薇只搖了搖頭。喜鵲出了房門,對垂手站着的香蘭吩咐了幾句。香蘭已下去了。
喜鵲幫她穿戴了起來,見她神色已好了許多,眉目間依舊惆悵。她也不知道找什麼話說,但不言語,就覺得房內過於靜寂了,只好挑着說道:“小姐,大少今早來過好幾趟了。”
凈薇本是坐着,正在打理長發,聽她一說,手立時頓了下來,也沒有說話。喜鵲低頭一看,見她雖神色如常,心裏還是暗暗擔心。真恨不得把方才那句話收回去。凈薇靜靜地看着鏡中的自己,黯淡不堪的,她微微笑了笑,卻是如此地凄涼,手上繼續着原來的動作。
香蘭很快便與聽差的將膳點送了上來,看上去似乎比平常更加花了心思準備。喜鵲扶了她坐下。凈薇卻是一點食慾也沒有,望着往日自己喜愛的食物,只挑了幾筷,便放了下來,只道:“撤下去吧。”喜鵲見她幾乎動也未動,急道:“小姐,你好歹再多吃幾口。”凈薇只搖了搖頭,也不再言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