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分道揚鑣生思念

第4章 分道揚鑣生思念

第4章分道揚鑣生思念

柳追憶沐浴更衣后,見雲耀和辯真兒還未回來,便在院落中跟奶奶嘮家常。

奶奶家裏有個兒子,在城裏做官,給她換了新房子,所以這個簡陋的院落就空了下來。但是奶奶一個人住在新房子裏不習慣,就背著兒子搬回了院子裏來住,奶奶告訴柳追憶,她這個老人家孤孤單單的,幸而有柳追憶三人搬了進來陪她住,讓他們住多久都可以。

柳追憶聽着心裏暖洋洋的,但仍舊跟老人家說了他們三人想一同北上的事情。

奶奶沒有強留,提着籃子上街買菜,說要做一頓好吃的給柳追憶他們。

柳追憶一個人在院子裏無聊得緊,就回去了房間。

辯真兒的焦尾琴躺在榻上,讓柳追憶不由地停了腳步。

她憶起那日辯真兒在月下彈琴,雲耀告訴她那首曲子叫《錦瑟》,只有經歷過男女之情的人才彈得出動人的旋律。

柳追憶將裹布打開,抱着焦尾琴坐在榻上,喃喃道:“小和尚怎麼會經歷過男女之情?”

她抱着焦尾琴坐到桌邊放下,回憶起如意樓姐姐們教自己彈琴的情景,便有模有樣地挑弦撥彈起來,可她怎麼彈都彈不出一首好曲子。

繃緊的琴弦勒地她手指疼,柳追憶想,辯真兒彈琴的時候,手指就不疼嗎?這樣想着時,柳追憶用力撥了下尾弦,只聽一聲清亮的“啪——”,琴弦忽然斷裂開來。

柳追憶嚇得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她慌慌張張地不知所措,想將琴弦嵌回去,可斷掉的琴弦已經嵌不回去了。

這時,屋外傳來了雲耀的笑聲,柳追憶知道雲耀和辯真兒都回來了。她急忙抱着焦尾琴放回原處,然後忐忑不安地坐在榻上,擋着了焦尾琴。

“柳兒柳兒!”雲耀跑進屋,見柳追憶坐在榻上,忙過去道,“我和辯真兒瞧見外面有舞龍的人,要不要一起去瞅個熱鬧?”

“我就不去了……”

柳追憶彆扭地挪了挪身子,兩隻手緊緊地摳着床沿。

辯真兒注意到了柳追憶的反常,雲耀倒是沒留意,坐到柳追憶身邊,繼續說:“去吧去吧,可好看了。”

“再好看也沒有長安城的好看,要看你們自己去吧,我不舒服,想休息休息。”柳追憶埋着腦袋,道。

“不舒服,你怎麼了?”雲耀彎下腰,看見柳追憶緊抿着嘴唇,目光閃躲着。

辯真兒注意到了身後的焦尾琴動了地方,便走過去想拿出來看看。

柳追憶連忙站起來,擋在辯真兒面前,揪着自己的衣角,開口:“小和尚,我……我做了一件對不住你的事情,但我不是故意的。”

辯真兒心下大抵明白了什麼,他繞過柳追憶,將榻上的焦尾琴抱了起來。

手指慢慢撫過琴身,辯真兒隨即挑起了一根斷掉的琴弦,他臉色驟然微變,轉身問:“你動了我的琴?”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奇,不小心……不小心就斷了。”柳追憶的話越說越小,她抬頭看着辯真兒的眼裏慢慢氤氳着怒氣,下意識地躲在了雲耀的身後。

辯真兒眼角肌肉微顫,他氣道:“不小心?柳姑娘!他人的東西不可亂動,你父母未教你這些道理嗎?這把焦尾琴是師父生前最鍾愛的東西,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你怎麼就……”

“辯真兒辯真兒。”雲耀連忙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可動怒。柳兒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幫你換一把琴?比這把更好的。”

辯真兒邊將焦尾琴包起來,邊道:“再好的琴也抵不上這把琴好!這琴要是壞了,師父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

見事態這般嚴重,柳追憶不由地紅了眼眶,她輕聲道:“小和尚,對不起……”

“對不起可有用?這斷掉的琴弦可還能再長出來?”辯真兒逼問柳追憶,柳追憶慚愧地低下頭不敢看他。

雲耀勸道:“辯真兒,大家一路走來經歷這麼多,難道還抵不上一把琴珍貴嗎?你看你,柳兒都被你說哭了。”

“師父走後,這世上再無人能抵得上這把琴珍貴。”辯真兒將焦尾琴綁在背後,聲音里的冷漠讓柳追憶聽得害怕。

柳追憶吸了吸鼻子,擔憂地問:“小和尚,你這話是何意啊……”

辯真兒背對着柳追憶,道:“我去尋找編織琴弦的草藥,這後面的路,你們二人走吧。”說著,他邁開步子往外面走去。

柳追憶一急,追上去攔在辯真兒面前,眼睛裏裹着矇矓的眼淚,她難過道:“你不能一個人走,小和尚,你說過不會再留下我一個人自己走的!”

辯真兒實在無法直視柳追憶可憐的模樣,他移開目光,淡淡道:“小僧福薄,無法再跟柳施主一同上路了。”

一句“施主”的生疏將柳追憶的心狠狠地掏空,她睜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辯真兒,許久后,她抹乾臉上的淚痕,大聲道:“一把琴而已,你至於這樣跟我說話嗎?我同你出生入死,陪你四海為家,在你的心裏,是不是……”

“柳施主!”辯真兒打斷柳追憶的話,對上她的目光,心一橫,道,“小和尚跟柳施主無緣,配不上施主的抬愛。”

話音一落,柳追憶氣得大哭起來,她跺了跺腳,失去理智道:“你走吧!走吧!我柳追憶要是攔你一下,日後不得好死!”

“柳兒!”雲耀驚呼,他轉向辯真兒,道,“辯真兒,你別再講話了。”

辯真兒的手緊緊抓着橫跨胸口的焦尾琴布裹,他不再看柳追憶一眼,狠心與她擦肩而過。柳追憶緊緊咬着下唇,將眼淚拚命往回忍。

辯真兒走到門口,手掌下意識地抓住了心口的位置。

不知為什麼,那兒竟有一分疼痛。

“柳兒,他真的走了……”雲耀看着辯真兒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柳追憶怒道:“不許去追他!讓他走!”

“柳兒,不追他他真的會走遠,你當真覺得不後悔嗎?”雲耀擔心地望向柳追憶。

柳追憶咬咬牙,道:“什麼後悔不後悔的!他辯真兒無情無義,我柳追憶就當從未認識過他!他要走就走呀,死了才好呢!”說著,她憤憤地進了屋,將門合上。

雲耀一個人站在院落中央,不知是該去追回辯真兒,還是進屋去安慰柳追憶。思來想去覺得二者都不妥,他就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覺得,這兩個人任性起來,真是比他這個二少爺還要難伺候。

過了一會兒,出去買菜的奶奶回來了,一回來見少了個人,便跟雲耀問起了緣由。雲耀委婉地將事情瞞過去,然後陪着奶奶去做飯。

黃昏時,雲耀端着熱騰騰的飯菜敲了敲柳追憶的房門,輕聲道:“柳兒,吃飯了。”

屋裏沒有動靜。

雲耀又說:“不吃飯,我們沒有力氣去找小和尚呀。”

“我才不要去找他!”屋裏傳來賭氣的聲音。

雲耀一笑,道:“好,咱們不找他,咱們吃飽肚子,去揍他好不好?”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響起,柳追憶開了門,朝雲耀嚷道:“不許你揍小和尚!”

“那你去揍他,我不動手。”雲耀將盛着飯菜的托盤伸向柳追憶,笑眯眯地看着她。

柳追憶看着香噴噴的飯菜,抿了抿唇,抬頭說:“可我說了我要是再去找他我不得好死。”

雲耀故作思考狀,說:“可柳兒說的攔他一下不得好死,沒說不能去找他呀,對不對?”

柳追憶垂着腦袋,嘴角有一絲竊喜。她搶過飯菜,說:“你別誤會,我只是找他報仇,誰讓他對我那麼凶了,還沒人對我那麼凶過呢。”

雲耀靠在門邊,嘴角一勾,眼睛裏的流光令人難以尋味。柳追憶的口是心非在他眼裏很是可愛,只是可惜了,他晚辯真兒一步認識柳追憶,現在柳追憶的心裏滿滿的都是辯真兒,就算他吼了她、離開了她,她也還是記掛着他。

不知道他雲耀有一天不見了,這世上有沒有人能像柳追憶想着辯真兒這樣想他。

雲耀坐在一邊,看着柳追憶用飯,她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點點淚珠,吃飯卻吃得狼吞虎咽,一點都不像個姑娘。

雲耀枕着手臂,問:“柳兒,以後的日子,你也打算流浪下去嗎?你不回家呀。”

“無家可歸,回什麼家。”柳追憶滿不在乎道。

雲耀心中一怔,慢慢坐直身體,問:“你……無家?”

柳追憶嚼着飯菜,含糊不清地避開雲耀的問題,道:“吃了去找小和尚。”

她有意不說,雲耀聽得出來。

“好。”他道。

雲耀等柳追憶用了飯,幫她收拾着行李,柳追憶一個人站在馬車前不停地徘徊。

院子的主人奶奶拄着拐杖走到她面前,又看着雲耀一點點將行李搬上馬車。

柳追憶走到奶奶身邊,輕輕握住奶奶的手,愧疚道:“奶奶,對不住,本來還想多叨擾您幾日,沒想到今天就要走了。”

奶奶抽出手,拍了拍柳追憶的手背,和藹道:“不打緊,找到辯真兒小和尚,你們還可以回來呀。”

柳追憶想起辯真兒,心裏還有餘怒,她嘟囔道:“小和尚太小氣了!”

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柳追憶委屈的小臉,笑道:“丫頭是對小和尚上心了。”

剛將東西搬上馬車的雲耀聽到奶奶說這句話,神色有些微怔,而後,他蹲在駕車的位置,說:“柳兒走吧,奶奶,咱們走了,一個人注意身體呀。”

“走吧,我一個老人家,早就習慣了。”奶奶對着雲耀揮揮手。

“奶奶再見。”柳追憶爬上馬車,依依不捨地同奶奶告別,奶奶一直等着馬車消失在街頭,她才轉身蹣跚進屋。

之前和辯真兒說好了要一路北上,所以,雲耀和柳追憶也依舊往北走去。路徑兩旁草木葳蕤,春末離去,初夏將至。

麻城,悅來客棧。

辯真兒卸下包袱,取出焦尾琴,心疼地撫上斷裂的琴弦。他眉頭微皺,腦海忽地回憶出了明陽大師死的一幕。

那也不過是三年前的事情,遼州大旱,明陽大師為了保護辯真兒,吃的喝的全部留給了辯真兒,還哄騙他自己早就喝過吃過了。

終於,明陽大師沒能抵住惡劣的天氣,在路上重病。

十三歲的辯真兒背着師父處處尋醫,可是旱災年間,哪裏有什麼大夫大無畏地冒着生命危險去救一個大和尚呢?更何況,就算有,那焦金流石之地,也沒有可救人的草藥。

明陽大師死在一個烏雲密佈的夜晚,他沒能熬過病痛。

那天晚上,明陽大師氣若遊絲地將背在自己身上的焦尾琴給了辯真兒,說:“真兒,這是師父這一輩子最珍貴的東西,它是邀如親手做的。你替我保管好,邀如還活着,所以我死後不想讓這把琴陪葬,你將我焚了,把骨灰撒向世間,從此……一個人,好生地活着。”

師父說完這句話,就倒在了辯真兒的懷裏。

那時,天邊忽然劃過一道驚雷,緊接着,大雨如注。受旱已久的百姓奔到雨中狂歡,辯真兒的哭聲卻被驟大的雨聲給淹沒。

那天晚上,沒有一個人在意到了一個十三歲少年的哭聲,更無人在意少年身邊逐漸冷卻的屍骨。

回憶熄滅,店小二給辯真兒上了一碗粥和幾個饅頭:“小師父,您點的菜。”

“多謝施主。”辯真兒禮道。

“不客氣。”店小二憨笑了兩聲,轉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辯真兒將焦尾琴收好,就着饅頭喝着清粥。清湯寡水的碗裏,忽然映出了柳追憶的臉,柳追憶雙手叉腰,轉身瞪着辯真兒,道:“小和尚,你好沒良心!扔下我一個人就走了,我以後再也不要理你了!”

“柳姑娘……”辯真兒不由地主地喃喃,猛然又才發現,方才不過自己的幻覺。

——你走吧!走吧!我柳追憶要是攔你一下,我日後不得好死!

柳追憶前幾日說的話還音猶在耳,梨花帶雨的臉龐也在辯真兒的心裏揮之不去。辯真兒忽然心煩意亂起來,他趕緊放下筷子,雙手合十,默念着南無阿彌陀佛。

他怎麼會想她呢?一想起來,就不由地煩躁。

和師父在一起的時候、離開師父的時候,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莫不是……不可能!不可能的!辯真兒想及此處,默念的速度愈來愈快。

忽然,一聲刺耳的尖叫聲沒入耳簾,辯真兒抬眸,循聲而去,見客棧二樓的樓梯處跌下來一位衣衫不整的女子,女子從樓梯上跌下來,嚇壞了不少賓客,在女子身後的樓梯上,跑下來幾個罵罵咧咧的糙漢子。

“臭娘們兒!還敢跑,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他們一邊罵著,一邊下來粗暴地拽着女子的手往樓上拖去。

店小二見狀,上去勸阻,卻被其中一個漢子一巴掌扇到地上。

“不要,求求你了,你放過我,放過我好不好?”女子哭着請求拽她的漢子,兩隻腳瞪着木梯,不肯隨他們上樓。

“放了你?放了你老子的錢誰來賠!跟我走!”漢子粗魯地扯着女子。

辯真兒看着,手指在桌面摳出了指甲印。他管不管?若真要管,只怕又會遇見第二個柳追憶,若不管,這姑娘定會被男人糟蹋。

“救救我……大家救救我……”女子無助地哭着,被大漢拽着往樓上慢慢拖去。

在座無一人伸出援手,辯真兒眉間籠着糾結,眼看着女子被拽上樓,辯真兒終於挺身而出:“且慢!”

聽見有人阻撓自己,大漢扭頭過去,眉目凶煞地瞪着辯真兒,女子瞧見辯真兒出聲,淚眼期盼地看着他。

所有人都以為辯真兒會是一個世外高人,能搭救這女子一命。萬萬沒想到,辯真兒卻走到樓梯口,心平氣和地說:“阿彌陀佛,施主,放了這位姑娘吧。”

大漢似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手下跟着他一起笑了起來。他丟開女子的手,雙手叉腰,粗聲粗氣道:“小和尚,你讓我放了這位姑娘,你可有錢買下她?我告訴你,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買她回來做老婆的!”

辯真兒不懼波瀾道:“這位姑娘不願意,施主就是強買強賣,這是犯法的。”

趴在地上的女子顫抖着抱着辯真兒的腳踝,跌撞着爬起來躲在他身後,聲音里充滿了驚恐:“小師父,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他花錢買的,他殺了我家人,將我擄走,我不肯,他就打我!”

“你這臭娘們胡說八道什麼?”見女子出賣自己,大漢臉一急,揚起巴掌就落過去,辯真兒微微偏頭,指如幻影,彈向大漢的手腕,大漢驚於辯真兒的力氣,不由地倒退一步。

瞧這小和尚雖年貌輕輕,可眼神里卻無所畏懼,不知他來歷只怕不好對付。大漢換了法子,嚷道:“我說你這出家人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偏要插一腳。我看你衣衫襤褸、形單影隻、如此落魄,莫不是犯了什麼錯被逐出了佛門?哦——你該不會近了女色吧?見你這麼維護這娘們,小師父莫不是動了春心?”

辯真兒臉色微變,怒而不言。

“大哥,我看這個小和尚就是動了春心,見大嫂長得漂亮可人,才出手相救佔為己有!”大漢的手下急忙迎合大漢的話,口出不堪。

辯真兒提高聲音,道:“你們幾人盡欺在座的都是平民百姓,無勸阻的能力。方才施主殘暴的行為和骯髒言語大家都看在眼裏,這位姑娘一直呼救,小僧若不出手搭救,豈不任由你們害人?出家人慈悲為懷,小僧所做一切不覺愧對良心,何來動心之說?”

“呸,現在嘴皮子溜了?”人群里一聲嘀咕不滿響起。

在場人都未聽見這一聲嘀咕,反倒為辯真兒的一番話而動容鼓掌。

大漢左瞧右瞅,經不住群嘲,揮手道:“老子不管!這娘們兒是我老婆,老子今天就要帶她圓房,小和尚你不要多管閑事,你連吃飯錢都付不起,想要帶走這娘們兒,要麼殺了老子,要麼用錢砸死老子!不然……”

忽然,大漢的話還未落音,就只見一錠白銀飛來,直直地射在他的腦門中心。大漢被打得後退幾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誰打老子?”大漢罵咧着坐穩,也才看清“咚”的一聲落在地上不停轉圈兒的白銀錠子。

“爺爺賞你一錠銀子,沒有砸死你,下一錠,可就不會這麼溫柔了。”樓下傳來一個熟悉的少年聲音,辯真兒驚訝地扭過頭去,竟瞧見雲耀斜坐在桌上,手裏拿着一錠白銀把玩兒。

他心下一緊,連忙往人群里看過去,卻沒有瞧見柳追憶。

大漢撿起白銀,爬起來剛要開口罵人,就見雲耀坐起來,足尖一點,飛身上樓,輕盈地落在辯真兒身邊,說:“和尚,上次你只手打死我家武奴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只要你能幫我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雲耀指着大漢,眉頭蹙籠。

大漢一聽辯真兒曾只手打死過一個武奴,立馬嚇得一哆嗦,隨後又強裝鎮定道:“方才還說慈悲為懷,哼,嚇唬誰呢?”

雲耀故做思考狀,道:“可爺爺不是出家人啊。”說罷,他動作迅速,猛地朝大漢胸口踹了一腳,大漢的身體彈出老遠,砸壞了二樓的客房窗格。

“大哥!”大漢的手下急忙跑過去將大漢扶起,不知所措地問,“大哥,沒事兒吧?我們怎麼辦?”

大漢瞧着護着女子的兩副面孔,自知對方不好惹,只好悻悻地叫手下拿起銀子溜走。見大漢已走,辯真兒轉身看着受驚的女子,方想說些話,才發現女子衣不蔽體,他連忙又扭頭回去。

雲耀見狀,將自己的外衫脫下,裹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揪着衣衫,小聲道:“小女子謝過小師父和公子的搭救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

“姑娘不必客氣,我們二人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雲耀大大方方揮手,又對辯真兒道,“辯真兒,還打算一個人走嗎?跟我出去。”

辯真兒左右相看,不見柳追憶,心下莫名忐忑,道:“雲少爺放小僧獨行吧。”

“你倘若再說這樣的話,柳兒會難過的。”雲耀蹙眉,“若不是柳兒叫我來幫你,我才不會過來幫你,一根斷弦而已,大不了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你這樣獨自走,拿我們二人當什麼了?辯真兒,你太不該了!”

辯真兒無話可說,他也惱過自己的衝動,可是要他再回去見柳追憶,他做不到。他對柳追憶說過那麼重的話,柳追憶一定不會原諒他了。

突然,一陣馬蹄傳來,有明亮的女聲在門口喊道:“小二,幫我把馬牽到馬廄好生喂喂,然後替我將馬車上的行李搬上樓,開兩間房。”

“好的,姑娘。”店小二還未反應過來,忙不迭地按照她說的話去做。

辯真兒看見柳追憶走進客棧,抬頭瞧了他一眼,裝作不認識的樣子自顧自往樓上走來。走到雲耀身邊時,扭頭凶道:“還愣在這裏幹嗎?回房間去。”說罷,她又往前走去,跟着小二進了自己的房間。

雲耀望了一眼柳追憶的背影,道:“柳兒氣得一口飯也沒吃,我讓她扭頭回長安城去,她躲在房間裏哭了一下午,跟我說要去找小和尚。我們沿着北線走了好幾日才在這裏打聽到你。”

“雲耀!”柳追憶在門口大喊了一聲雲耀的名字,兩眼卻汪汪地怨恨地瞪着辯真兒。

辯真兒不敢看柳追憶,目光微微躲閃。

柳追憶又將目光落在辯真兒身旁的女子身上,女子一瞧見柳追憶兇狠的目光,立馬嚇得躲在辯真兒身後,一隻手緊緊拽着他的衣角。

“幾日不見,桃花真艷,哼!”柳追憶嘀咕着埋怨,將門狠狠地關上。

辯真兒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都將話咽下了喉嚨。

雲耀嘆了口氣,道:“你這小和尚愚昧,誰待你好,誰待你不好,你看不出來嗎?”

辯真兒垂眸,說:“雲少爺,小僧一時衝動,對不住柳姑娘。多日以來,小僧知道柳姑娘待小僧有多好,只是那日說話傷了她,不知道怎麼去面對,小僧愚鈍,不會說話,怕會惹柳姑娘更生氣。”

柳追憶雖關上了門,但是身子抵在門后,外面的人說了什麼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辯真兒說這番話的時候,柳追憶抿着嘴唇,微微竊喜。

“柳兒沒有生你的氣。”雲耀道,“辯真兒,你留下吧。咱們再一起去闖江湖!”他說這話時,辯真兒身後的女子看了他一眼。

雲耀忍不住問:“你這姑娘,為何躲在辯真兒身後不肯回家?”

辯真兒微微扭頭看着女子,輕聲道:“姑娘,惡人已走,你……”

“別趕我走……”女子害怕地縮在辯真兒身後,低聲請求。

辯真兒猛然想起,這位姑娘方才說她家父母遭到了殺害,怕是無家可歸了:“你除了父母,別無親人了嗎?”

“那群惡霸害了荀煙父母,荀煙沒有去處,小師父,你們能不能帶荀煙走?”女子說著就嚶嚶地啜泣起來了,模樣實在叫人可憐。

雲耀看着梨花帶雨的狼狽女子,聳聳肩望着向自己求助的辯真兒,看好戲似的不願幫忙。

辯真兒不知該說什麼,道:“荀煙姑娘,小僧四海為家,沿途顛簸,怕姑娘受不了罪。”

“我不怕受罪。”女子鬆開手,盯着辯真兒,誠懇道,“小師父,今日得你搭救荀煙,我無以為報。但求讓荀煙跟在小師父左右,伺候小師父。”

“人家是個出家人,哪需要一個姑娘家伺候呀?”柳追憶打開門,從屋子裏走出來。荀煙身上衣不蔽體,長發亂糟糟地盤卷在頭頂,淚痕兮兮下還看得出有張十分秀麗明艷的臉孔。

荀煙面有憂慮,說:“我……我知道,但是荀煙能想到報恩的方式只有這種。”

“小和尚你願意帶她嗎?”柳追憶將目光投向辯真兒,把決定權壓在他身上,辯真兒一時不知該如何抉擇,說,“我……我不知道。”

“堂堂男兒有什麼好猶疑的?帶則帶,不帶就不帶。”柳追憶瞪着辯真兒。

辯真兒匆匆瞟了一眼柳追憶道:“我是怕你再生氣,怕帶了你不高興。”

柳追憶平靜的神色下裹着不以言表的笑意,她清了清嗓子,走到荀煙身邊,問:“你叫荀煙?你都會什麼呀?你看啊,小和尚會彈琴,不至於一路無聊,雲二少爺臉皮厚能賺錢,我呢,會烤魚會點小醫術。你呢?你會什麼,我們總不能帶一個累贅上路吧?”

荀煙小心翼翼地對上柳追憶的眼睛,說:“我會女工下廚,還會制香。不知道……不知道這些算不算。”

“你會下廚啊?”柳追憶湊近她問,“那你做的飯是不是特別好吃?”

荀煙面露羞色,說:“會些家常菜,平日做給父母吃。”說到這裏,荀煙的眼眶又濕了起來。

“只要支起一口鍋,你就能做出好吃的菜嗎?”柳追憶歪着腦袋,雙手背在背後問道。

荀煙被問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抬頭望了一眼辯真兒,回答道:“可以。”

“那你就跟我們上路吧。”柳追憶直起身子,微微轉身,將手往後伸向荀煙,荀煙不明就裏地看着她,兩眼一眨。

“帶你去換件衣服。”柳追憶輕聲道。

荀煙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聲音細如蚊蠅:“謝謝姐姐。”

柳追憶將荀煙帶進自己的房間,叫小二燒了些熱水,然後挑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給她。

辯真兒跟着雲耀進了另一件屋子,雲耀看着辯真兒睹琴思人,便坐下來給他倒了杯茶,問:“這琴弦要用什麼草藥才能編織啊?”

“不知道,師父沒有告訴過我,只說是草藥。這一路來我試過很多次,都未能成功。”辯真兒嘆息道,又將焦尾琴好生包裹了起來。

“你別擔心,我們都替你想辦法。”雲耀安慰道辯真兒。

辯真兒面有愧色,說:“雲少爺,我對不住你們。”

“說什麼客氣話,你是柳兒在意的人,也就是我雲耀的朋友。”雲耀喝了一口茶,大方說道。

辯真兒回頭望了一眼房間門窗,說:“我應當跟柳姑娘賠個不是吧?”

“她現在心裏不怪你了,你若是肯為那日去道歉,她心裏一定更歡喜。”雲耀道。

辯真兒點頭說:“我是應該去道歉。”

他心中的不安憋了一路,不知為何,讓柳追憶難過了,他竟然會茶飯不寧。

另外一邊的荀煙沐浴完,穿上柳追憶的衣衫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柳追憶正坐在桌前,倒着茶壺裏的茶水玩兒,一見荀煙出來,剛倒進茶杯的茶水一下子淋在了桌上。

那小妮子比她想得還要好看。

“你這細皮嫩肉的,你確定你會做飯?”柳追憶站起來,拎着荀煙的手看了看,質疑道。

荀煙有些拘謹,說:“會呢。”

柳追憶緊蹙眉頭,靠近荀煙,說:“模樣長得比如意樓的姐姐們好太多了,我告訴你啊,跟着我們可以,但是你別打小和尚的主意。你這麼好看,小和尚要是多瞧幾眼,指不定就喜歡你了。”說著,柳追憶不禁埋怨了起來。

可是辯真兒又不是雲耀,他怎麼會因為一個女子的外貌就喜歡上她呢?

忽然,房門被打開,雲耀走了進來。

“呀,荀煙姑娘……”雲耀看見嬌羞的荀煙,兩眼一亮,看向柳追憶,“生得正好看。”

柳追憶白了他一眼,雙手環胸走過去,道:“膚淺!”

雲耀一見漂亮姑娘,本性就全部暴露。他走到荀煙身邊,自我介紹:“荀煙姑娘啊,在下姓雲名耀,你可以叫我雲耀也可以叫我雲二少爺,姑娘你今後跟着我們呀,我雲耀保證……”

“一副臭嘴臉,見着好看的人就跟牛皮糖似的。”柳追憶嘀咕着往門外走去,她才不想留在那裏做一個第三人。

剛一走出房門,柳追憶就碰見了迎面而來的辯真兒。

二人對視了片刻,辯真兒微微伸手,剛想叫住柳追憶,柳追憶就傲氣地別過頭,“哼”了一聲,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斯時,屋外夜幕沉沉,只有一輪圓月懸在夜空,周遭散發著白色的微光。

柳追憶爬到了客棧的屋頂,躺在瓦片上賞着月光。

過了一會兒,身後響起了腳步聲,柳追憶坐起來往回一瞅,見是辯真兒,便沒好氣道:“你來做什麼?”

辯真兒在柳追憶身邊坐下,說:“小僧……小僧來給柳姑娘賠不是。”

“賠不是?你哪兒不是了!”柳追憶語氣仍舊不好。

辯真兒靦腆着臉,說:“那日不該對柳姑娘動怒,事後,小僧很是自責。”

“那你自責還不回來找我們。”柳追憶嘟囔着嘴,眼眶紅了起來。

辯真兒努努嘴唇,不知從何說起。

他自己心裏的思緒連自己的理不清楚,又怎麼跟柳追憶說呢?

柳追憶抱着自己的膝蓋,有夜風來輕輕拂動她的長發和衣衫,她褪去外表偽裝的兇悍,小聲喊道:“小和尚……”

辯真兒微微扭頭,看着柳追憶的側臉。

柳追憶將腦袋埋得更深,說:“我知道我任性,脾氣也不好。那天其實是我的不對,我又好面子,你一凶我我就倔了起來,對不起小和尚……我下次再也不這樣了,好不好?”話音一落,柳追憶的腦袋埋得更深。

辯真兒心上動容,緩緩抬起手,不經意地落在了柳追憶的後背。柳追憶的瞳孔漸漸放大,辯真兒手心的溫度正透過薄薄的衣衫傳向她的後背。

辯真兒收回手,喃喃道:“柳姑娘,你想聽焦尾琴和我師父的故事嗎?”

柳追憶側頭,柔聲道:“你講,我聽着。”

辯真兒微微仰頭,月光餘暉落在他的眸子裏,深不見底。

“從我有記憶起,我就跟着師父了。師父是個還俗的和尚,他背着一把琴,心裏念着一個人……”

辯真兒的記憶停在十三年前。

那一年,辯真兒還不叫辯真兒,明陽大師剛過而立之年。

在一片被燒毀的村落里,三歲的辯真兒坐在廢墟上,胖乎乎的小臉上抹着黑色的灰燼,他瞪着銅鈴似的大眼睛,盯着來到這兒的明陽大師。

明陽大師走過去,伸出手指溫柔地逝去他臉上的灰燼,問:“小孩兒,你怎麼一個人在此?家裏人呢?”

小小的辯真兒一點也不懼生,他指着身後的殘垣,聲音清亮地說:“在下面!”

明陽大師望着這片淹沒在廢墟下的村落,將辯真兒抱了起來,問:“家裏人都在下面嗎?有多久了?”

辯真兒雙手搭在明陽大師的肩上,吸了吸鼻涕,認真地說:“太陽升起了三輪,星星出來了三次。”

明陽大師有些心疼,道:“你害怕嗎?”

辯真兒搖了搖頭,說:“娘親讓我不要害怕,所以我不怕。”說完之後,辯真兒又睜着圓碌碌的眼睛,小心地問,“你有吃的嗎?我好餓呀。”

明陽大師將自己身上的乾糧和水全部給了辯真兒,辯真兒吃得狼吞虎咽。

吃完東西辯真兒拍拍小肚皮,滿足地說:“好飽呀!”

他小小年紀不懂失去親人的痛苦,唯一記得的就是娘親臨死前護他到安全之地,要他別害怕,他就真的一點也不害怕。

明陽大師寵溺地笑笑,站起身來想四處瞧瞧,辯真兒誤以為他會走,連忙抓住他的褲腿,央求道:“別走別走,你別走嘛。”

明陽大師揉着辯真兒的腦袋,說:“我不走。”

那天,明陽大師真的沒有走,他再次上路的時候,身邊牽着一個小孩童。

孩童問:“爹爹爹爹,我叫你爹爹好不好?”

“貧僧不可做你爹爹。”

“那我叫你什麼呀?”

明陽大師想了很久,領着小辯真兒在夕陽下越走越遠。

他說:“師父。”

從此以後,他們就成了師徒。

明陽大師給辯真兒取了這個法號,要他謹記世間真善,辨別是非險惡。他學着師父的一言一行,漸漸地也學成了一個小和尚的模樣。

可他終究不是佛門中人。

明陽大師一直背着一把焦尾琴,每月十五日都會拿出來彈一首名為《錦瑟》的曲兒。明陽大師告訴辯真兒,他喜歡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有一個溫柔的名字,叫邀如。

其實邀如並不溫柔,她狡黠開朗,但是溫柔女子會的琴棋書畫她一點也不生疏,她什麼都會。

每個月的十五日,父親就會將邀如送到五台山上吃齋五日,為多病的繼母祈福。邀如與繼母不合,每次都心不甘情不願。

直到遇見明陽。

那時,明陽在五台山上只是一個掌燈的小和尚,邀如吃齋的日子裏,就是明陽為她掌燈。一來二去,邀如發現羞澀的明陽十分好玩兒,便愛調戲他,問:“明陽小和尚,你說我美不美?”

十七歲的明陽總會將臉藏在燭火下,靦腆道:“施主……施主長得好看。”

“那我是你見過長得最好看的女孩子嗎?”

邀如又問。

明陽的臉更紅了,他說:“好看……最好看。”

邀如喜歡這樣的回答,更喜歡這樣回答她的明陽。

“那我讓你多看看好不好?”邀如打趣明陽,明陽的臉頰紅得像個嬌滴滴的姑娘一樣,快要溢出血來了。

明陽偷偷瞟了邀如一眼,說:“小僧怕、怕多看姑娘一眼,是對姑娘的不敬。”

可小僧又怕少看姑娘一眼,不盡喜歡。

“那你就不多不少地看我!”邀如看着明陽深埋腦袋的模樣,聲音似黃鸝鳥兒一樣笑了起來。

那時起,邀如乾脆住在五台山上不回去了。

他們認識的半年,邀如送了明陽一把焦尾琴,在五台山最高的磐石上,邀如手把手教明陽彈了一首曲子,名叫《錦瑟》。

等明陽學會了這首曲子,邀如就讓他彈給她聽,然後,邀如坐在一邊唱歌。

唱:“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後來,父親和五台山上的方丈知道了這件事,一個將邀如綁回去鎖在閨中,準備將這敗壞門風的女子下嫁出去。另一個被方丈鞭打了一天一夜,丟進了柴房中,每日從五台山下挑水上去。

於是,他們再也無法見面。

邀如天天請求父親放了她走,父親就是不肯,她夜夜以淚洗面,想念着五台山上的小和尚。

明陽每次精疲力竭地躺在柴房,總會點起一盞青燈放在旁邊。因為他覺得,點着青燈,才像邀如就在身邊。

後來,明陽聽聞邀如要嫁人了,跪在佛祖面前三天三夜請求還俗。婚禮那日,明陽衝到現場想要帶走邀如,卻被邀如的父親派人打得半死。

邀如苦苦哀求父親放了明陽,她日後絕不會忤逆父親的半分。

父親放走明陽,明陽站在門口親眼看着邀如和別人拜堂成親,成為別人的結髮妻子。

他一直在門邊喊着邀如的名字,可邀如沒有回答他一句。

紅鸞之下,邀如淚眼婆娑。

紅鸞之外,明陽心如死灰。

邀如成親的那天,明陽背着那把焦尾琴,一個人踏上了餘生不歸路。

他再也沒見過邀如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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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間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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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分道揚鑣生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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