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再見(4)
第42章再見(4)
走之前,我抱着彤彤的脖子說:“今日一別,不知道何時相見了。這幾年跟做夢一樣,我以前特別自私,老怕你嫁給楊得,然後把我一個人扔下,冷冷清清的,沒想到是我把你撇下先走了。”
“呸,呸,說什麼呢,什麼叫把我撇下先走了,搞得跟生死離別一樣。你以後是怎麼打算的?孩子怎麼辦?”
“我還沒有想好,腦子亂得像糨糊。”我獃獃地看着窗外,沈薔薇啊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不要輕舉妄動,畢竟是一條生命,不行你就生下來咱倆一起養。”
“你以為是只貓啊狗啊的,生下來容易,養就難了。對了,不能讓九日知道我懷孕的事情,至於為什麼逃婚以及對他不辭而別,理由你自己想吧,多看看黃金檔電視劇,選個聽起來合適的理由。”
彤彤接下了這個難題。
到了機場,我給邵嘉瑞打了一個電話。
“你最近有女朋友了,都得求着你給我發笑話了。”
“是你不需要了。之前,我只是擔心你孤獨寂寞。現在你身邊都有人了,我們終於還是錯過了彼此的人生風景。”
我也嘆了口氣:“你的林妹妹是文藝青年吧,你都變文藝多了,你有那麼美好的前途,又是本地的,又有喜歡的女子在身邊,我羨慕你。好好的,騷年,既然愛,就深愛,好好對人家姑娘,別辜負了。”
“別這麼說。我也羨慕你有一顆堅強善良的心。今天說話怎麼怪怪的?發生什麼了嗎?”
“沒事,再見。”我微笑着掛了電話。
換登機牌的時候,我想起一句灰太狼的台詞:我一定還會回來的……
死彤彤又把難題推給了我。
因為我剛在飛機上安頓好,就接到九日的電話。
他急切地問:“你在哪裏?好吵,是不是要回家準備嫁妝?要啥自行車啊。”
這是趙本山和范偉的小品《賣拐》裏面的經典台詞,以前我們會經常拿出來調侃對方,可是現在卻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臟。
我咬着手指,疼到麻木:“真的想好娶我了嗎?我哪裏好?”
“你哪裏都好,賢惠懂事,敢愛敢恨,什麼都考慮周到,在我心裏就是我想要的。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陪你到老,但是一想起以後每一個清晨醒來能看見你,生活多美好,你這麼勇敢,願意嫁給我,會不會後悔?”
“我已經後悔了,我不能嫁給你了,我承受不起,請原諒我。”
我把頭埋在臂彎里,泣不成聲。
“你開什麼玩笑?”
“不是,我說的是真的,我反悔了,你恨我吧。”
“是因為郝菲嗎?她跟你說什麼了嗎?告訴我!”
我抹了一把眼淚,絕望地閉上眼睛,把心一橫:“不關她的事情,我媽說,我不能嫁給一個隨時看不到明天的人,因為我沒有那麼傻,這麼說夠清楚吧。”
沒等他作任何反應,我已經把電話掛了,關機。
我想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會真正可以對我的傷痛感同身受。萬箭穿心,痛不欲生,也僅僅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你也許會同情,也許會感嘆,但永遠不會清楚我的傷口究竟潰爛到了何種境地。
彤彤,我的世界下起了一片刀子,戳在心窩裏,鮮血淋漓。
我們就這樣沒有交集了嗎?如果是這樣,本文就該結束了吧。
老天爺你何苦捉弄我們?
天黑到家,我們家的大門是緊閉的,我使勁敲門都沒人開,打了沈鵬電話才磨蹭着下樓來。進到屋子我就發現我們家人看見我的表情很詭異,都端坐在客廳里,籠罩在烏雲密佈的氣氛里。
沒有任何人有熱烈歡迎我的意思,包含新過門幾個月的嫂子。也不怪他們,我都是大齡未嫁的小姑子了,突然大包小包地回家了,肯定是啃老的節奏,要賴在家裏,這着實不好。
我媽又蒼老了一些,看起來臉有點虛腫,難道是婆媳不和?
長途奔波確實挺累的,晚餐我吃得很少,暗暗觀察每個人的表情,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我把沈鵬堵在廚房。
“怎麼回事?是不是媽跟你媳婦合不來,你娶了媳婦忘了娘吧?”
“不是,她們很好。是你不愛聽的那個人。”
肯定是關於沈大河的事兒,以前沈鵬一打電話跟我說沈大河的事兒,我都打斷他,久而久之,他就知道這個人是我不愛聽的了。
今天情況好像不一樣,要不然全家也不至於坐一起跟開追悼會似的。
“說吧,什麼事兒?他要跟媽離婚了?還是又要生兒子了?”
“都不是,他的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了,4死13傷,他進去了,被拘留了。”
我的第一反應沒有一點幸災樂禍,我的五臟六腑啊都在擰巴,疼得直不起腰來。我順着灶台坐在地上,看着煤氣上的火舌舔着鐵鍋底,發出“滋滋”的聲音。
“什麼時候的事情?”
沈鵬把我搬到燒火的凳子上坐好,悶悶地說:“兩個多月了,這裏頭都是我們老鄉,最近隔三岔五都有來家裏要錢的鬧事的。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媽把養老錢還有娘家人借的錢都拿出來賠給人家了。”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告訴你有用嗎?你能解決什麼問題?再說,媽不讓說的,她說你最恨爸了,說了你也不會同情他。”
屋漏偏逢連陰雨啊。
我後來才知道鬧事村民憤怒的原因,因為跟我們家沾親帶故的都是小領導,都沒下井,毫髮無損,死傷的鄉鄰,家裏都上有老下有小,家人祖輩都沒遇上這種事情,受不了這麼大的刺激,派出所都出動了,每天都來家裏駐紮,防止村民衝動打起來,但是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我們家裏值錢的電器都賠出去了。沈大河第一次遇見這麼大的事故,一開始是瞞報,企圖私下解決,賠錢了事,但是狐狸精第一時間卷錢走了,拿不出那麼多錢賠款,沈大河被工人舉報抓了起來。
我拗不過我媽,陪她長途跋涉去山西呂梁交口縣拘留所探視沈大河。他已然沒有了昔日的風采,穿着黑羽絨內膽,扣子都被剪掉了,挖了窟窿繫上帶子,跟橋洞裏的那些流浪漢沒什麼區別。
他正襟危坐在玻璃的另一面,目光獃滯地看着我和我媽。一夜白頭原來是真的啊,以前那麼胖的人經過兩個月的牢獄生活,現在瘦成皮包骨了,眼球渾濁,捕捉不到任何心理活動,他還保持着剝大蒜的習慣性動作,一扒一扔。
他指指話筒,我拿起來,他咳嗽了好一陣才停下來,說:“薔薇……你怎麼來了,你不是應該在北京好好上班嗎?”
“會判多少年?”
“你放假了嗎?這麼早嗎?這是過什麼節日嗎?”
“我問你會判多少年啊!”
“咳,咳……我不知道,就讓我死在裏面吧,我作孽太多了。我對不起你媽,對不起你。”
“你現在後悔了,早幹嗎去了,那你就死裏面吧。”
我媽啪地給我一巴掌:“胡說八道!老沈,你不能死,你死在裏面我就死在外面。一家人要一起面對,我會想辦法賠償給他們,爭取政府寬大處理。”
我媽拍着玻璃聲嘶力竭地跺着腳喊道。這個聲音非常沙啞,無力,我再也沒有控制住自己,跟我媽抱頭失聲痛哭。
在拘留所附近的招待所住了三天,我帶着我媽去北京。我把她安頓在我三姨的餐館裏,我無數次拿起電話看着九日的號碼,卻不敢撥出去,我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態面對他,我的重新出現是否又會把他推向兩難的境地。這段時間他過得好嗎?九日,我有一萬種想見你的理由,卻唯獨缺一個見你的身份。
我在朝陽公園傻坐到天黑,突然想起一個人。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翻通話記錄找到左大右的手機號。
“左總,我是沈薔薇。”
“我這談事兒呢。”對方的聲音淹沒在嘈雜里。
“我要見你。不管多晚我都等你。對,今天。”
“肯定晚,你願意等,就去香格里拉。”
我立刻起身打車直奔紫竹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出租車上,我大口塞着蛋糕,喝了兩袋牛奶。我已經開始有孕吐反應,常常吃不下東西,會感覺心悸心慌,身子也日益感覺笨重,走路會累。算日子,應該有九周了吧,腳都開始浮腫了。
這段時間的奔波,讓我皮膚變得很粗糙,要穿大一碼的鞋子才可以。
這個孩子何去何從,我無比茫然。我這副模樣來找左大右,簡直是作死的節奏。
與其說我想救沈大河,不如說是救我媽,她這樣死心塌地地愛着一個不該愛的人,不舍不棄,我不知道到底是農村婦女的愚昧還是堅貞的信念能形容她,我只知道她是含辛茹苦撫養我長大的人,她是我相依為命最親的人,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折磨自己。
快午夜的時候,左大右回來了,步履輕快,心情不錯的樣子。
我聽見腳步聲,一個激靈,像彈簧一樣跳起來。
“左總,我……”
“先上去說。我要先充電。”說著揚了揚手機。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這是一套總統套房,很大,地中海風格,燈火通明,不過我沒時間欣賞這些。
“左總,我有事求你。”
“我先洗澡,應酬多,太累了。”
二十分鐘后,他穿着寬大的白色浴袍走出來,露出胸脯一撮旺盛的胸毛,神情恬淡地擦着頭髮上的水珠,在我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定,點了一根雪茄。
聞到焦油的味道,我情不自禁一陣乾嘔。
“你和baby還好嗎?”
“不太好。”我開門見山地說了沈大河的事情。他聽完打了一個呵欠,愣愣地看着我,默不作聲。好像聽了一個意料之中,一點也不感興趣的故事。
沉默持續了三分鐘,房間裏安靜得能聽見彼此喘氣的聲音,他蹙着眉頭,托着下巴,好像在思考人生,或者拖延時間。我真的快發飆了,可是我有什麼資格呢,大半夜的在一個男人的房間裏梨花帶雨的。
我還是用快進的方式來說這一段吧。因為劇情跌宕起伏,心裏一時間差點承受不住。
我們談了七個小時,東方泛魚肚白的時候,達成統一。
誰都覺得很荒唐。
左大右買一送一,答應幫我解決兩個問題。第一個自然是沈大河的事情。因為是在山西境內犯事,他吹牛說他關係廣,打幾個電話就能解決。這也是我風塵僕僕抱着希望來找他的原因。你看看現在這個萬惡的社會,有人脈就可以少走很多彎路,可以免除牢獄之災,甚至能拿到免死金牌。我雖然厭惡這種潛規則,但是面對親人,我不得不選擇同流合污。
第二個事情呢,孩子。左大右要送我去國外生孩子。我當時聽他這麼說,懵了。不可能啊,非親非故,你圖什麼?
“我一定要知道為什麼,否則我活着夜不能寐,死了也不瞑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