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九日(1)
第35章九日(1)
你知道嗎,我要謝謝你答應多給我兩天時間。這樣算來,剛好九日
次日中午,九日請劉伯伯全家吃飯,訂了晚上的機票回北京。
席間其樂融融,劉伯伯拿出了一個古木盒子,很寶貝地打開,呈到九日面前。
他顫抖着說:“這是一個晚清的硯台,我收藏多年,你父親每次來我家都愛不釋手,我都沒捨得送出去。現在我想明白了,還有什麼比健康活着更大的奢望嗎?所以我割愛了,讓它去山裏陪着老柳吧。轉告他,老劉也挺好的。我們五年沒見了,以後更是見一面少一面。”
我拿過來仔細端詳一番,果真是寶貝,硯體呈暗紅色,手感細膩光滑,比粉餅盒大一點,長方形造型,底部鏤空,硯堂平坦,收尾處刻有飄逸的如意圖案,壓制古樸。可見,劉叔叔跟九日他爸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送走劉伯伯一家,九日開始坐卧不安。我知道他想家了,但是我沒參與意見,其實我能猜到他的想法,只是等他宣佈而已。
果不其然,他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不回北京了,他要回福建老家。
“跟我一起回去。”他頭枕着雙手,平躺在酒店潔白的床上認真地說。
“你不是雇我一個月?聽從老闆安排。”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以我女朋友的身份。”
“……”我心裏想說這個主意好極了。
我們火速更改了回北京的行程,換成了上海到晉江的機票。
小型飛機的特點就是又悶又顛簸,閉着眼睛睡一覺,就到了目的地。九日的額頭有點微微出虛汗,我知道他的心情,歸心似箭嘛。
下了飛機,我們又坐上了從晉江到莆田的大巴。九日抬頭看看四周蒼茫的山,還有山頂上沒有散去的晨霧,臉上寫滿濃濃的鄉愁。我就這樣陪着我剛剛得到的愛情,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開始了我美妙的旅程。
九日的表哥開了一輛嶄新的雪佛蘭接我們,清瘦的個子戴一副金絲邊眼鏡,典型的南方男人,稍作休息他就帶我們直奔他的鞋廠。這是在一個衚衕里一間二百多平方米的倉庫,用隔斷分為不同的區域,有打樣的,有開料的,有加工鞋面的,有針車的,有貼底的,有包裝的,鬧哄哄的,典型的作坊,有點凌亂。
表哥的辦公室裝修得很不賴,是泰式佛教風格。低音炮播放着大悲咒,淡淡的檀香味道,關上房門,那些機器的噪音瞬間被阻隔在門外,這還真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表哥很忙,剛燒上水就被人喊出去了。
“大清早都要喝茶嗎?”我小聲問九日。
“你不知道這是我們福建人對茶情有獨鍾么,寧可百日無肉,不可一日無茶。有些人從茶具到水質,到茶種,到斟飲,各個程序都很考究。我表哥嘛,勉勉強強。”
“這茶壺裏都有茶垢了,講究啥啊。”
九日抬起紫砂壺看了一下說:“這在我們福建呢叫‘結牙’。茶具越用越珍貴,這個茶壺應該至少有十年的歷史了,即使不放茶葉也能泡出茶香。這個水都是山裏的泉水,要燒至三沸再沖泡。”
第一次見九日泡茶,樣子極為專註,動作帥呆了。長嘴壺裏泉水燒沸后,他將紫砂壺和小茶杯一一燙熱。然後舀出一匙鐵觀音放進紫砂壺裏。裝沸水的長嘴壺壺口距離紫砂壺一尺余,茶葉便在壺裏翻滾起來。行雲流水般,溫壺,燒壺,運壺,斟茶,一氣呵成。水色金黃,香氣撲鼻。
“真是講究人。這也是一門祖傳的手藝吧。”
他笑了一下,繼續說:“像這樣幾個茶杯相挨,來回斟至七八分,這叫‘關公巡城’。最後幾滴濃茶,分至各杯,這叫‘韓信點兵’。”
他用鑷子夾了一杯到我面前:“來,試試看,先觀色,再聞香,最後品茶。小心燙。”
表哥推門而入,眼睛眯成一條縫:“都喝上了啊,招待不周,不好意思。小旭以前可是最不喜歡喝茶的,這些年在北京都練出來了。”
“表哥。”九日撥弄着茶几上的一串佛珠問,“老杜最近聯繫你了嗎?”
“誰,杜之剛?沒有,上次聽你說他搞叛變以後,我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不接。這小子現在能耐大了,我看他過年還好意思回莆田?我,他,洪波,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現在為了點利益搞分裂,以我對他的了解,如果不是這事兒已經發生了,我還真不敢相信。”
“嗯,人心隔肚皮,是我太掉以輕心了,當時我接手公司的時候,我們公司的律師大熊還提醒我,在我哥跟他之間的合同上做個補充協議。我看他這個人挺憨厚,又是行業前輩,就忽略了,現在到底是被他鑽了空子,另起爐灶了。”
“對公司影響大嗎?”
“核心客戶資源幾乎被掏空了。我從醫院出來以後採取了緊急制動方案,先穩住軍心吧,招兵買馬重新開拓市場。至於老杜那邊,我仍然抱有一絲希望,給他一次機會先調解,實在不行再法庭見。他走這一步險棋實際上是最大的錯誤,久而久之大家都會知道他的為人,我們核心培訓項目都有專利著作權,靠老杜的花拳繡腿,不注重技術研究創新,很快就走入死胡同了。”
表哥點點頭,續上了第三泡茶:“對,我還記得上學的時候就數他機靈,學渣級別,但是畢業后數他混得開。當年我們幾個跟舅舅一起在北京闖天下,我吃不了苦自己跑回來了,就靠老杜帶幾個兄弟背着包,天天走街串巷推銷光盤工具書起家,真的不容易。在公司好不容易有了一席之地,洪波兩口子回國了,又把他壓下去了,也許老杜一直拿着百分之三十的乾股還是沒有歸屬感,當年舅舅當著洪波的面承諾在他獨當一面的時候給他半壁江山,後來洪波因為意外走了,老爺子傷心之下歸隱了,這個事情一直就沒人再提,所以他找我喝過幾次悶酒。畢竟我是一個局外人,也不好說什麼。”
“我們這幾年還真沒正式談過股權的問題,也是我忽略了。我抽空跟律師再從長計議,畢竟這是我爸爸跟我哥的心血,我不想毀在我手裏,但是我也不會忘恩負義,老杜有想法正常,但是處理方式太極端,但是人本質並不壞,所以我也沒打算一定要追究他的法律責任。”九日淡淡地說。
我一邊玩着手機,一邊聽他們談話,今天才搞清楚他們公司的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九日現在處在公司生死攸關的時刻。這一切都拜一個叫老杜的人所賜,這個挨千刀的。
表哥推了一下眼鏡說:“小旭,那你自己想開點,總會解決的,我聯繫上老杜也會勸勸他,把你的想法跟他溝通一下。”
“好。”他閉着眼睛,靠在沙發上聽着音樂。
表哥說帶我參觀一下工廠,我就跟他出去了。
機器聲轟鳴,人聲鼎沸。流水線上的小工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忙碌着,而且年紀真的好小,大概十八九歲的樣子,還有很多非主流,染黃毛的,戴大耳環的,全身各處刺青的,還有隨時自拍的,看見表哥過來趕緊收起手機,對錶哥都很客氣地“老大,老大”那麼叫着。
“哥,這麼枯燥,每天重複同一個動作,他們工資高么?”
“底薪加計件,比較能幹的,不請假,加班多的話一個月拿五六千左右吧。還管吃管住咧,單身的包找對象。現在員工才是爺,我都是給他們打工的,頓頓得有肉,宿舍有空調,這樣才能留得住人。”
我撇撇嘴說:“天哪,我剛才還可憐他們枯燥的生活,現在有點羨慕了。”
“你快省省,給你來干兩天試試就待不住了,很吵的,每天重複機械的一個動作。我呢,這種屬於沒有大志向的,只能在老家賺點小錢養家餬口,柳旭就不一樣了,他屬於智慧跟美貌並存的男人,好好處,我舅舅舅母就等着他成家抱孫子啦。”
這也太快了,八字還沒一撇,孫子都出來了。我好像真把問題想得簡單了,屁顛屁顛就跑到千里之外的福建來了,我還真沒有意識到我很快要見家長了,那麼不久的將來我也要帶他回我們老家嗎?原來戀愛真的不是兩個人的事情。我覬覦已久的珍品已經要得到手了,可是我還沒有那種驚心動魄神魂顛倒的熱戀感覺呢。
很快就有了,因為接下來,我過了一段這輩子都懷念的日子。
九日的家在市中心的一處花園洋房,小區的環境很幽靜,八層的小洋樓,西班牙風情在設計師的精雕細琢之下愈發濃郁,石質廊柱形態各異,木質花架上爬滿了藤蔓,露台層層錯落,異域風情撲面而來。
電梯上到五樓,緩緩停下,我的心裏鼓點越來越密,跟上戰場一樣。門鈴都按爛了,也沒人應答,幸好九日從電腦包里找到一把擱置很久的鑰匙。
家裏沒人,我鬆了一口氣,背着手在各個房間裏踱步,一邊評論,哎,柳先生你家怎麼這麼大,柳先生你家誰裝修的,這麼古樸,你家怎麼全部都是紅木傢具,真奢侈,我怎麼跟穿越到舊時代地主家了一樣。柳先生,你家老爺子老太太是出去散步了嗎,什麼時候回來啊。
“他們回遊洋了。陽台上的花土還是潤的,沒走幾天。”
“什麼?還有別的房子?果真是狡兔三窟啊,在哪,在哪,是更高級的別墅嗎?”
“明天你就知道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我這是在做夢嗎,我這是撿了多大一個金疙瘩啊。我真是個小財迷。
這個家被收拾得很乾凈,方方面面,犄角旮旯,我都檢查了,沒有衛生死角。九日的房間床上用品一應俱全,擺放很整齊,床單有摺痕,乾淨的。九日說,他雖然不經常回來,但是九日說她媽媽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打掃一下衛生,洗床單被罩,所以每次回來都能聞見被子上有太陽的味道。
他捏着我的鼻子說:“我媽挺凶的,郝菲都不是她的對手,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咧,我連那麼難搞的崔胖子都能搞定,我能怕我未來的婆婆嗎?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決定亮出我的殺手鐧。”
“你還有殺手鐧?是什麼?”他將信將疑地問。
“上網搜的征服未來婆婆攻略,然後論壇里求來的秘方,照做。”
“我去。”他嗤之以鼻。
“我讓你去,我讓你去。”我使勁咯吱他,然後倆人滾作一團。
那天晚上我聽見有女的給他打電話。當時我們在看電視,本來我把頭靠在他腿上,電話響了以後,他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就給我挪到了靠枕上,然後回房間接電話。不是郝菲就是蘇芬吧,或者是別的女人,要不然幹嗎背着我,神神秘秘的樣子,想想就來氣,但是我這麼有素質的女紙,是不會怒氣沖沖地跟他鬧的。鑒於明天還要去他的第三個家見未來的公公婆婆,我就先忍忍。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去超市補充了一些零食和生活用品。表哥已經把一輛破得不像樣的長城SUV送到了樓下。
我偷偷跟九日說,開這麼破的車回去啊,你表哥真摳門。九日笑着搖搖頭。我們就上路了。
剛出城,就上了324國道,兩邊巍峨的青山連成一片,雖然比香格里拉的要差一點,季節也不佔優勢,但是心境卻不同,所以沒有可比性。
下了國道上了306省道,一馬平川,車子在公路上以時速120邁飛馳。我的心也激動不已,這是隱藏得多深的豪宅啊,這麼遠。
哪知出了省道,車子開始上盤山公路了,公路我也就不說什麼了,關鍵是盤山,轉得頭暈,這也就罷了,車子走了一段,開始猛烈顛簸起來,最後直接要把腸子晃出來。我趴在玻璃上,看着窗外,一邊是萬丈懸崖,一邊是深山老林,隨時都有墜入谷底的危險,或者被山上的滾石砸中,這坑姐的山坳石子路啊,如果對向來車都沒處避讓,不過倒是不時有趕騾子車的山民經過。
九日一路沉默不語,不理會我的哭爹喊娘。
“你該不會要把我賣山裡吧。”你瞧進了山我的思想都開始扭曲了。
九日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放慢了車速:“你也不像能生兒子的料,你覺得我賣得出去嗎?”
“你爸媽不會隱居在深山老林里吧?”
“正是。”
“真有創意。放着城裏大房子不住,跑這裏當山頂洞人。哎,這麼顛簸你不難受?”
“比起爸媽的思子心切,我真的很好。”
我用手機做了定位,顯示我們已經在離莆田六十公里開外的仙游縣游洋鎮,一個未知山林區域裏。天哪,導航都識別不了。
我的五臟六腑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上待着了,就在顛簸得幾乎要咬舌自盡的時候,車子停下來了。
我睜開眼睛一看,這是哪裏?中國還有這樣的地方嗎?簡直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滿眼的翠綠竹林呈半弧形圍繞着十來棟三層木樓,古老而安靜,這些木樓造型大同小異,遠觀小巧玲瓏,古樸典雅,木樓前面是一條河流,兩岸垂柳依依,桃花盛開,河裏撲騰着成雙成對的鴛鴦,半山坡上還有幾頭悠閑吃草的黃牛。臨近中午,誰家炊煙裊裊升起,我好像還聞到陣陣飯香。你閉上眼睛想像一下,那一刻我迷離了,有種醉酒後的微醺。
九日遞給我一瓶水,幫我解開安全帶,捧起我慘白的臉,對我說:“你知道嗎?十七歲之前我都生活在這裏,現在開始,請忘了北京,我帶你穿越到我的童年。有父母,有小夥伴,有遊戲機,有彈弓,還有知了,河裏還有魚蝦,你喜歡嗎?”
“呵,喜歡喜歡。”我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我比見了高級別墅還要激動,撲鼻的清新,滿眼的幽靜閑散,我也理解為什麼他們選擇這裏養老而不是莆田的花園洋房,或者北京的別墅了。那時候我就想,是不是我嫁給九日,等我老了也可以在這老房子裏看夕陽看河水看鴛鴦看竹林養老呢?
九日的父母不是我想像中的風燭殘年,在門口迎接我們的是兩位精神矍鑠的老人,我們回來之前,門口的場景一定是恬靜如畫的,兩隻大白鵝蹲在圓桌下曬太陽,圓桌上擺着兩杯茶水,兩本攤開的書,兩副老花鏡,兩把老藤椅,還有兩棵歪脖子棗樹。
“叔叔阿姨,你們好。我叫薔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