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亡之夜(1)

第8章 死亡之夜(1)

第8章死亡之夜(1)

激烈而雄壯的狗吠聲響了起來,開始只是一條狗在叫,其後加入這一合唱隊伍的同類越來越多。聽聲音,好像有十多條狗在一起撕咬狂吠,讓人幾乎能在腦海里描繪出那狗毛亂飛的混亂場景。

一分多鐘之後,狗叫聲短暫停歇了,接着又從第一條狗開始重新叫起,這是鬧鐘響過一遍又開始重複了。被窩裏伸出一隻手,從枕頭邊拿起手機,按停了鬧鐘,那慘烈的狗吠聲戛然而止。馮斯從被子裏鑽出來,打了個呵欠,閉着眼睛搖晃一下腦袋,顯然還睡得意猶未盡。

過了好一會兒,他好像才回過神來,慢吞吞地從上鋪爬下去,坐在電腦桌前,在鍵盤上敲擊一下,點亮了電腦。電腦上顯示着一個自編的網游外掛程序,正在採用虛擬手機環境的脫機外掛方式同時運行上百個手機遊戲的賬號。

屏幕右下角的系統時間是上午11點03分,正是馮斯利用外掛批量註冊的這堆賬號免費“抽將”的時候。此類卡牌遊戲換湯不換藥,本質上都是組隊比拼數據,這一款手游以當代足球為背景,特色就在於通過抽取不同的球星卡來強化自己的隊伍組合,花錢的話十塊錢抽一次,若不花錢,每天每個賬號有一次免費抽取的機會。

外掛很快回饋出了今天的“抽將”結果,117個賬號,一共抽出112個綠將,5個紫將。馮斯看着紫將名單,嘴裏念念有詞:“范佩西……不值錢;厄齊爾……不值錢;伊涅斯塔……20塊錢;伊布……不值錢;C羅……50塊錢。娘的,一星期沒見着梅西了,真不要臉。”

這款遊戲吸引了很多玩家,但抽將的過程十分折磨人,有些人花了上千塊錢都得不到滿意的將,氣得砸手機,所以馮斯看準了機會,開始做賣賬號的生意。他註冊了上百個賬號每天免費抽將,倘若抽出了比較好用的紫將,就可以把這個賬號通過網游交易平台賣出去換取人民幣,即所謂出售“開局號”。當然了,這畢竟是遊戲,遊戲裏球星卡的實力並不能和真實世界的球星實力完全相等,球星卡價格的形成完全取決於在遊戲裏是否好用,比如范佩西和厄齊爾在球場上威風八面,在遊戲裏所擁有的技能卻並不好用,只能被稱為“廢紫”,根本賣不出去。不過儘管馮斯嘴上抱怨着又沒有見到最值錢的梅西,但這一天抽出了能賣50塊錢的C羅,其實已經算賺了。

在交易平台上掛上了這兩個分別抽出伊涅斯塔和C羅的賬號后,馮斯這才睡眼惺忪地去衛生間洗漱。這間能住四個人的大學宿舍只剩下他一個人,其他室友都老老實實去上課了,而對馮斯來說,上課屬於非常態。

馮斯是這所國內知名的理工類大學的學生,正處在被譽為墮落邊緣的大一下學期。按理說大學生們逃課玩遊戲往往是從大二開始的,但馮斯天賦異稟兼膽大心黑,入校半個月之後就開始逃課,又過了一個月,他把電腦搬進了宿舍——按學校規定,第一學期新生不許購置電腦。年級輔導員打上門來,打算訓誡一下這個囂張的渾小子,但馮斯一句話就讓他啞口無言。

“我的父母都死了,總得讓我有點謀生的手段吧,不然以後我吃飯都用你的飯卡?”馮斯說。

這一張分量十足的悲情牌打出來,輔導員準備好的一筐子訓話立時被生生憋了回去。過了好久,他才不甘心地眨眨眼睛:“但是你拿電腦怎麼謀生?我擔心你玩物喪志,沉溺遊戲。”

“放心好了,我連助學貸款都沒有申請,早就胸有成竹了。”馮斯壞笑一聲。

馮斯並沒有吹牛,利用電腦和網絡,他的確為自己賺出了學費和生活費。網游里打錢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他還有許多其他的招數。

洗漱完畢,他回到電腦前,打開瀏覽器進入微博,開始在輸入框裏打字,一邊敲擊鍵盤一邊嘴角掛着一種“老子就是在騙傻子”的譏嘲笑容:“所謂轟轟烈烈的驚世愛情,只是少年涉世不深的幻想。愛情無非是兩個人的長久守望,花開花謝,淡看煙雨,無須熾熱的烈焰去燒灼,而只需要水滴石穿的耐心與堅韌——林語堂。關注@愛情箴言錄,獲得洗滌心靈的真愛格言。”

打完字,他又配上一幅網絡上搜來的淡雅的紫羅蘭的圖片,點擊了發送。五分鐘后,這條微博已經被轉發了近兩百次,這時候屏幕右下角彈出了私信提示。

“起床了?看到你又發了一條新微博。”

“嗯哼。”

“來三食堂吃飯吧。下周就是期中考試,該畫重點了。”

“別三食堂了,吃膩了,七食堂吃小火鍋吧。”

“好。半小時后見。”

半個小時之後,馮斯來到學校里口碑不錯、價格略貴的七食堂,同班的學習委員文瀟嵐已經坐在一張餐桌旁等他了。和人們印象里的學習委員不大一樣,文瀟嵐面容姣好,渾身洋溢着青春的朝氣,短裙下露出的兩條長腿難免讓路過的男生們偷偷多瞄兩眼。馮斯和文瀟嵐曾經是初中同學,但高中就不在一個學校了,沒想到上大學居然進入了同一個專業,算是有些緣分。

“當心走光,”馮斯點好了小火鍋后,在桌旁坐下,“咱學校男女比例可是七比一,您老隨時處在群狼環伺中。”

“你以為誰都像你那麼猥瑣?”文瀟嵐撇撇嘴,“看你剛才發的什麼微博?你也真夠缺德的,成天瞎編這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兒也就算了,還非得拉林語堂躺槍。”

“要是世界上都是我這樣的聰明人,編那些段子也沒有任何用處啊。”馮斯嘿嘿一笑,“但是世界是由傻子組成的,所以我這個賬號才能積累到將近一百萬的粉絲,發一次廣告就能收成百上千。這叫作生活的智慧,上帝保佑傻子。”

“說不過你,隨你折騰吧,”文瀟嵐無奈地一攤手,“至少你能養活自己,比這個學校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學生都強了。”

“其實想要養出個營銷微博賬號來沒那麼難,”馮斯看着文瀟嵐的臉,做審視狀,“你雖然腦子笨點,但是好歹有點胸,臉也不至於嚇死人,每天自拍幾張性感照,我再多多幫你轉發,‘大學校花大尺度私房照’,一兩個月之後也能有不少粉絲了……”

“你才腦子笨!你才自拍性感照!”文瀟嵐一腳踩在馮斯的腳面上。

聊了一會兒天,小火鍋也做好了,馮斯從窗口把熱氣騰騰的火鍋端回來,不客氣地吃起來,但很快又抬起頭來:“怎麼不吃?在我面前還裝什麼淑女?”

“我……我有事和你說。”文瀟嵐的神情看起來有些遲疑。

“如果是表白的話,坐在學校食堂里、面對着一鍋30塊錢的金針菇肥牛可不是什麼好時機。”馮斯咧嘴一笑。

“我和你說正經的,”文瀟嵐並沒有笑也沒有生氣,倒是眉宇間頗有些猶豫,“今天上午……我好像看到了你爸爸。”

馮斯慢慢放下筷子,一直掛在臉上的略帶嘲諷的懶散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表情,混合著憤怒、鄙夷、仇恨、哀傷等情緒。不過這表情一閃而逝,他的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用一種很輕鬆的語調問:“會不會看錯了?他應該還在老家吧,怎麼會跑到北京來?”

兩人的老家是一座位於西南某省的小城市,距離北京有將近30個小時的車程。

“我也只是第一節課課間休息的時候在走廊里見到的,”文瀟嵐說,“他和學校管基建的副校長走在一起。雖然只看到了側臉,但是那一身道袍很顯眼,這年頭像你爸爸那樣穿着道袍在大街上走的人不多了。”

“說得也是,而且和管基建的副校長走在一起就更像了,”馮斯點點頭,“最近學校不是要建一個新的體育館嗎?號稱‘北京高校第一’,恐怕是專門找他看風水來的。不過你還真能認人,我連現任正校長長什麼樣都記不住呢。”

“一個全國重點的理工大學,找道士來看風水……”文瀟嵐搖着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而且還是個假道士……你不用顧忌我的面子,你知道我最看不起那一套。”馮斯輕鬆地說,“不然的話,我自己賺錢養活自己幹什麼?”

“那你會去見你爸爸嗎?”文瀟嵐問。

“我當然是不想見的,但他既然來了,就一定會想要見我,”馮斯聳聳肩,“是禍躲不過,那就見唄。”

“我說一句話,你別生氣啊,”文瀟嵐猶猶豫豫地低聲說,“其實我覺得,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你何必還糾結着不放呢?不管怎麼樣,他也是你的生身父親啊。”

“放心吧,我不會生氣的,”馮斯說著,像拍貓狗一樣拍了拍文瀟嵐的腦袋,這個有些親昵的舉動立刻招來了周圍不少嫉妒的目光,“你還小,不懂人世險惡,慢慢就會懂的。”

文瀟嵐沒有回答,也沒有躲開馮斯的手,只是有些憂鬱地望着他。

這一天是周二,本學期的周二下午沒有系裏安排的課程,所以馮斯把體育選修放在了這個時段。他選修的是籃球課,在基本課程講完后,老師安排了分組打比賽。

馮斯身高超過一米八,身體也並不瘦弱,但打起籃球來球風甚為飄逸或者說懶散。他既不喜歡在內線和對方的大個子硬扛背打,也不喜歡持球突破尋找身體接觸,而是喜歡飄在三秒區外中遠投。他的投籃技術不錯,命中率差不多有五成,在低對抗的業餘籃球里也算蠻好的了,但體育老師很不滿意,不停地呼喝。

“大個兒!大個兒!”體育老師這樣稱呼馮斯,“站住內線!你應該起到一個支柱的作用!”

體育老師是受過專業籃球訓練的人,據說以前還進過國青隊,所以對比賽的要求和我國著名張姓籃球解說專家一樣,最講究合理。所謂合理的籃球,總是看重內線,希望有一個中鋒能在低位要住位置,然後每一次進攻都從他手上開始發動,起到戰術支點的作用。可惜馮斯實在不喜歡過多的身體對抗,老師喊一聲,他就沖老師媚笑一下,往內線走兩步,和對方中鋒“纏綿”在一起;不喊了,他還是撤出來中遠投,讓老師十分無奈。但所謂伸手不打笑面,馮斯平時臉上總是掛着笑,他倒也不好發脾氣。

馮斯穩定的命中率始終使己方保持着領先優勢,這讓對方有些窩火。在一次籃板拼搶中,對方的小個子控球後衛明明摘不到籃板,仍然跳到空中伸手胡亂一拍,沒拍到球,卻正拍在馮斯這邊大前鋒的眼睛上。大前鋒怪叫一聲,捂着眼睛蹲在地上。

比賽只能暫停了。馮斯也懶得去摻和雙方充滿火藥味的互相指責推搡和體育老師的厲聲呵斥,站到一旁用球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放下球衣,他忽然怔住了,只見籃球場外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在隔着圍欄遠遠地望向他。

“是禍躲不過……”馮斯自言自語。

他甩了一下腦袋,和體育老師說了兩句話,體育老師看了看那個中年男人,點點頭。於是馮斯撇下比賽,徑直走向中年男人,眼神里充滿了抗拒和嘲弄。

“怎麼了?為什麼今天不穿你那些拉風的道袍?”馮斯笑眯眯地說,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似乎突然想起點什麼,用拖長的腔調補充了兩個字,“老爹。”

中年男人尷尬地笑了笑。他的個頭比馮斯矮一截,頭髮略有些花白,在馮斯面前的神情近乎謙卑,讓人很難想像到這個人竟然是知名的風水陰陽大師,從來都是用居高臨下的口吻和別人說話。這就是馮斯的父親,一直被他宣稱早已死去的父親,本名馮琦州,但人們一般稱呼他的道號“忘虛子”。

“你不是……不喜歡我穿道袍嗎,”馮琦州結結巴巴地說,“所以我穿了這身。”

“穿道袍才能顯得你仙風道骨嘛,”馮斯歪着腦袋,“現在打扮成這樣,像是剛剛進城的農民企業家。”

作為兒子,這樣的諷刺相當不客氣,但馮琦州卻默默承受了,似乎馮斯多訓他兩句他反而心裏好受些。他沒有接馮斯的話茬,而是發問道:“這學期開始后,你沒有給家裏寫信也沒有打電話,我的電話你也總是不接……在學校里過得還好嗎?”

“馬馬虎虎,無所謂好不好。”馮斯的嘴角依然帶着笑,眼睛卻望着別處,就像是在欣賞其他人的籃球賽。

“哦……沒什麼不好的就行,沒什麼不好的就行,”馮琦州掏出紙巾擦了擦汗,“那你缺錢花嗎?”

“餓不死的。”馮斯只說了四個字。

“如果缺錢的話,就告訴我。”馮琦州說。

“還是算了吧,”馮斯擺了擺手,“上次缺錢的時候,你害死了我媽;這次我不敢缺錢了,免得把自己也搭進去。”

馮琦州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囁嚅了半天,說不出話來。馮斯瞥了他一眼:“我聽說,你是管基建的副校長請來的,是為了新建體育館的事情嗎?”

“不是不是,起碼枱面上不能那麼說,”馮琦州趕忙說,“大學官方是不能搞封建迷信活動的,所以我這次來只是幫他個人挑一塊好墓地。當然,也可以順便瞅瞅體育館……”

馮斯哈哈一笑:“曲線救國啊,不錯不錯!又長進了。就這樣吧,你已經見到我了,我活得好好的沒有死,你去看他的墓地和體育館去吧。”

“那你……今年暑假回家嗎?”馮琦州鼓足勇氣問,“春節你就沒回來過……”

“不回。”馮斯簡短地回答道。

馮琦州很失望,看來是很想再說些勸告的話,但最終還是忍住了。他只是頹喪地嘆了口氣:“好吧,那你……自己多保重。”

“你也要保重啊,老爹!”馮斯笑容可掬地點點頭,轉身走回了籃球場。在他的身後,馮琦州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里飽含着痛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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