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血脈(2)
第45章血脈(2)
魔仆的聲音里充滿了無窮的誘惑,配合著身體裏一陣陣跳躍般的衝動,讓他的心裏一片迷糊。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和魔仆的身體融為一體了,無形的蠹痕碾壓般地壓迫着四個人,讓他們疲於應付。他甚至隱隱地想到,如果我能早點擁有這樣的力量,就沒有人可以傷害我的家庭,母親不會被逼死,父親也不會被殺手殺害。
如果我能擁有這樣的力量……如果我能有那麼強……
突然,頭腦里出現了一陣尖銳的刺痛,這是他這些天裏早已熟悉的那種頭疼。但在暴漲的蠹痕中,這疼痛居然並不顯得難受了,反而讓他有一種逐步適應的感覺。
“忍一下,忍過了這一段痛就好了。”魔仆的聲音依然充滿蠱惑性,令人無法拒絕。馮斯渾然忘我,痛感逐漸化為清泉一般的清涼愜意,從大腦開始,流遍了全身。他真的覺得自己正浸泡在一條清水潺潺的小溪里,彷彿每一個毛孔都在張開,吸取着身外的一切。
突然之間,身邊的環境再度發生變化。他既不是在這片被創建出來的倒懸空間裏,也不是在陰森的古墓中,而是來到了另外一片他曾經置身於其間,或者說曾經在幻覺中置身於其間的所在。
那片血與火的遠古戰場。
這是馮斯第二次進入這樣的領域了,然而,兩次的視角卻截然不同。上一次他只是個旁觀者,對於幻覺中的戰爭進程沒有任何影響,但這一次,他所處的位置有了重大改變。
——他竟然站在妖獸的中心!
另一個更加重要的改變在於,上一次進入這個幻境時,他的內心充滿驚奇和緊張,而這一次,他卻是快意滿懷,體會着一種前所未有的統御一切的快感。
彷彿是在本能的操控之下,他毫不猶豫地開始指揮起妖獸的行動。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奇妙體驗,他不需要藉助任何工具,就能夠清晰地看見整個戰場的全局形勢,並且用類似意念傳遞的方式向所有妖獸發號施令。他就像是一個正在玩即時戰略遊戲的玩家,能夠在巨大的屏幕上看清地圖的每一處細節,然後用鼠標指揮作戰單位前進。
現在的我,就是……主人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擁有這樣的軍隊,擁有這樣的權勢和力量,似乎也不壞吧。
內心的情緒如潮水般高漲,五感也似乎聯通了,妖獸的嗥叫、垂死之人的慘呼和鮮血的氣味與衝天的火光夾雜在一起,毫無違和感地全部被他感知到了。那種奇妙的感覺,簡直就像是——神。
“怎麼樣,想要這樣的力量嗎?”魔仆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想要,當然想要。”馮斯不由自主地回答。
“那就太好了。”魔仆刻板的聲音里也隱隱帶着一絲喜悅。
澎湃的力量充盈全身,馮斯只覺得自己飄飄欲飛,興奮無比,渾然忘了自己身處何方。不知不覺間,有一股冰涼如山泉般的涓涓細流開始流入他的身體,但他恍然不覺,身體無意識地接受着這種力量。之前的種種抗拒、種種警惕,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古戰場消失了,一切嘈雜、喧囂和血腥都消失了。身畔一片黑暗,只有前方彷彿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光芒。馮斯就像御風飛翔一樣,向前追逐着那僅有的一絲微光。
光亮隨着他的靠近逐漸放大,形成一個閃亮的光洞。這個洞有巨大的吸引力,當馮斯靠近時,立即把他拖了進去。光芒包圍了他。
那一瞬間有無數碎片般的畫面從他的腦海里閃過,火山、熔岩、沸騰的海洋、高聳入雲的雪峰、巨大的爬行動物、從天空劃過的燃燒物體、覆蓋著厚重毛皮的巨象、四肢着地的古猿……他甚至都來不及去思考這些畫面代表什麼意義,整個大腦好像完全被巨量的信息填滿了。這樣的衝擊超越了他承受的極限,他暈了過去。
同一時刻,被魔仆的蠹痕逼住的四個人也正無可奈何。他們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人,此時收縮自身蠹痕的範圍,加強單位空間的力度,倒是可以保住一時不被魔仆侵入。然而能做到這一步也就不錯了,他們終於還是無力還擊。
而他們最擔憂的,是被魔仆用碎片化成硬膜繭殼包裹起來的馮斯。當魔仆的蠹痕發動之後,繭殼裏卻沒有絲毫反應,完全不知馮斯的死活。梁野幾次想要強行靠近,都被魔仆強勢壓了回去。
“梁野兄,情勢不大妙啊,”路晗衣利用蠹痕間的特殊方式向他傳音,“我打賭魔仆現在正在對馮同學的腦子下功夫呢,再不打斷恐怕要危險。”
“但我們無能為力,”梁野悶悶地回答,“現在能保命就不錯了。魔仆畢竟是魔仆,即便進化出錯,還是遠強於我們,我估計錯誤了。”
“不管估計是否錯誤,遇到這樣的情況誰都會進來,”王璐插嘴說,“現在重要的是想辦法,不然的話,我們只能撤退了。”
“想個屁辦法,”現在說話的是兩個頭的范量宇,“實力差距那麼大,就憑你們三個,能想出什麼玩意兒來?”
“那你說怎麼辦?”梁野不耐煩地說。
“把你們三個的蠹痕集中起來,替我打通一條通道,”范量宇說,“然後我會全力攻擊魔仆,爭取能對它造成傷害。”
三人都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梁野開口問:“那我們怎麼確認你不是在給我們設套?要知道,如果我們三個傾盡全力去轟開魔仆的蠹痕,在那一瞬間,我們的防衛基本處於真空狀態……”
“你可以不信,那就讓天選者喚醒魔鬼唄,”范量宇毫不客氣地打斷他,“又或者喚醒失敗,天選者無法承受直接掛掉。你知道,我對這事兒不是很在乎,所以只要你說一個‘不’字,我現在可以扭頭就走。”
他一面說著,一面真的收緊了蠹痕的範圍,看樣子是打算集中力量脫困而出:“你們都知道,我從來說一是一,從來不裝樣子。”
“好吧,我同意!”路晗衣的反應很快,顯然是熟知對手的行事作風。
“范哥哥,你……你說了算。”王璐雖然有些不情願,但也知道審時度勢。
最後剩下的只有梁野了。他稍稍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你贏了。但你有把握嗎?那可是稍縱即逝的機會。”
范量宇回答的話語裏充滿了嘲諷:“把握?這千百年來,我們什麼時候做過有把握的事情?”
梁野不再說話。這四人雖然一直爭鬥不休,但或許正因為打交道太多,彼此太過熟悉,此時一起出手合作,再次展現出熟稔的默契。范量宇憑藉著自身更加強韌的力量,頂着魔仆的蠹痕移動到距離他較近的地方,而魔仆不知為何並沒有做出反應。路晗衣等三人則按照范量宇的指揮站到了一起,三人相互對視一眼,點了點頭,一同釋放出蠹痕。
此時三人的蠹痕都顯得很是怪異,不再像之前那樣在平面上保持半球體的形狀,而是逐漸拉長延伸,彷彿一支長矛,直插向魔仆的身體。梁野微微示意,三人一同發力,三道不同顏色的蠹痕一同刺出,在魔仆的蠹痕中劃開了一條通道。這是一個不能再短暫的機會,但范量宇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睛裏閃爍着惡狼般饑渴而兇殘的光,喉嚨發出一聲低低的咆哮,然後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他脫離了自己蠹痕的範圍。冒着被魔仆的蠹痕傷害甚至殺死的風險,范量宇果斷地釋放出全部蠹痕用作攻擊,而完全不顧及防禦。他就像是一隻只剩下最後一次撲擊力量的惡狼,把所有的力氣都賭在這全力的一擊上,一擊之後是死是生,反倒不必在乎了。
“這種事兒果然得瘋子來干……”路晗衣忍不住咕噥一聲。
如梁野所說,這個機會稍縱即逝,三人拼盡全力打開一條通道之後,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們所厭憎的范量宇身上。而范量宇也的確拿出了以命相搏的氣勢。這個人其實未必真的在乎天選者是死還是被利用來喚醒魔王,他在乎的只有一點:無論和誰動手,都一定要贏,不計一切代價地贏。
這一道灰色蠹痕順利擊中了魔仆的身體,或者不應該用“擊中”這個詞,而應當說,范量宇的蠹痕和魔仆的身體發生了交會滲透。三人都緊張地看着魔仆,想要知道這一擊的效果。然後他們都驚呆了。
——魔仆被擊飛了,蠹痕儘管並無實體,但那一瞬間強行改變空間的巨大能量還是對它產生了衝擊,整個身體橫着飛出去十多米,然後重重摔在地上,這片倒懸世界裏無所不在的魔仆的蠹痕也瞬間消失了。范量宇的這一擊成功了,遠遠超出所有人預期地成功了。
“不是吧?主角開掛也沒有那麼狠吧?”王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樣的神轉折,比哈利·波特的勝利還莫名其妙,要是拍成電視劇,肯定會被觀眾罵大爛片的……”路晗衣也禁不住喃喃自語。
范量宇自己臉上也全無喜色,顯然這個來得過於容易的勝利也是他自己完全沒有想到的。他皺着眉頭思考了一陣子,忽然大踏步地走向魔仆。
“范哥哥!你還沒有重新用蠹痕保護自己!”王璐忙提醒他。
“不必了,”范量宇揮了揮手,“照我看,需要保護自己的是它。”
果然,重組成馮斯外形的魔仆,此刻竟然在地上掙扎了好久都無法爬起來。它原本堅固的身體好像一下子變得脆弱不堪,斷裂的肋骨戳破了胸前的皮肉,森白的骨頭帶着鮮血凸出在胸口,觸目驚心。
其餘三人也跟了上來,儘管他們仍然警惕地保留着覆蓋在身邊的蠹痕,不知是為了防範誰。范量宇嘿嘿一聲冷笑:“你們可以放心了。它被我打成這樣,不是因為我很牛逼,而是因為你們的天選者搗了鬼。這個臭小子,看來也不像我想像中那麼沒用呢。”
“遲早有一天我會揍扁你……”隨着這一句悶聲悶氣的話語,地上的繭殼裂開了,馮斯和關雪櫻費力地鑽了出來。關雪櫻一臉迷茫,顯然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馮斯的表情卻是喜憂參半。
“我他媽的到底是什麼?”他似乎絲毫也不介意之前被范量宇差點折磨死,直直地瞪着這個雙頭人的眼睛。
“你是天選者。”范量宇給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答案。
“不,我是個傻逼,”馮斯大搖其頭,“連自己到底在幹些什麼都不知道的傻逼。”
馮斯的確不知道自己到底幹了些什麼。
昏迷過去的時候,那種愜意的感覺開始時斷時續,夾雜着的是突如其來的強烈痛楚。就像是有一把錐子試圖錐開他的頭皮和顱骨,鑽進他的大腦。這種忽而舒適忽而劇痛的感覺,就像是從天堂到地獄的極端體驗,讓他忍不住痛呼出聲。
“忍一下,忍過了這一段痛就好了。”魔仆依然還是這句話。隨着這句話不斷地重複,那股尖銳的痛楚越來越切入他的大腦深處。儘管理論上大腦是不應該體會到痛覺的,但他還是恍惚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往自己的腦髓里鑽。
“忍一下……忍一下……忍一下……”這個聲音就像是魔咒,讓他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意識。他隱隱覺察到有一些不對勁,真的好像是自己的靈魂要被擠出去了,然後一些外來的事物取而代之。他想要抗拒,卻已經完全無力支配自己的身體。
突然之間,先前何一帆所說的話再次像閃電一樣劈開了他的腦海:“你的精神狀態的每一絲最細微的變化,都可能會影響到你的將來……這個過程中包含着一些生死攸關的抉擇元素,一步踏錯就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看來我選擇錯了,結果可能是災難性的,馮斯在那一瞬間陷入了無限恐懼中。他已經完全不能控制自身,那個在幻覺中鑽進他大腦里的異物開始膨脹,似乎要完全替換掉他原來的腦子。
這樣就會喚醒魔仆的主人了吧?馮斯迷迷糊糊地想。這位主人醒來之後會幹什麼呢?召喚洪水和火山爆發毀滅地球嗎?可惜我已經沒法知道了。
神志一點點被抽空,眼看意識就要陷入完全的黑暗,就在馮斯連哀嘆後悔的心思都要不復存在的時候,突然,一個清晰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忍一下。很快就會好的。”這不是魔仆的聲音,而是另外一個聲音,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
“忍一忍。不要怕。”這個聲音的出現,就像是打開了一個開關,他的眼前驟然亮了起來。亮光中出現了許多模糊的影子,他努力想要分辨這些影子的形狀,卻由於光線過於刺眼而無法如願。在這片亮光中,他感到自己和侵入物的力量對比一下子發生了改變,頭又疼起來,但疼痛擴散的方向卻正好相反,鑽入自己大腦的異物像是遇上了什麼無法阻擋的天敵,開始被生生地抽離。
見鬼了,這是發生了什麼?馮斯很是納悶,就好像自己的體內本來藏着點兒什麼玩意兒,然後突然爆發了。這種感覺簡直像是——江海倒灌河水。他想要問魔仆,卻發現魔仆已經不再能和他自如地對話了,此刻能夠傳遞給他的,只有情緒的碎片。
憤怒、恐懼、慌張、震驚,以及……絕望。
最後他徹徹底底地暈了過去。
“也就是說,你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王璐好奇地看着他,“但是確確實實是你憑藉著自己的精神力量打敗了它。”
馮斯還沒有回答,地上的魔仆忽然哧哧笑了起來。即便是傷口還在血流不止,它還是絲毫沒有痛覺。
“他媽的你會笑啊,”馮斯一瞪眼,“我還以為你一輩子就是電子合成音呢。”
“這一次是我輸了,”魔仆的笑容扭曲而猙獰,就像是面部失敗的雕塑,“但我還是贏了。”
“說這種故弄玄虛的廢話並不能讓你多活一分鐘。”范量宇冷冷地說。
“活?我不需要活了。”魔仆依舊帶着笑。這句話剛剛說完,它的身體就像石膏一樣開裂、分解,最終化為一堆粉塵,只有分解前的最後一句話還留在人們耳邊:“但你們也活不長的。”
三
魔仆的身體徹底消失了,無論是馮斯的化身還是剩餘的碎塊,都變成了細微的粉末。而這個倒懸的世界也隨之土崩瓦解,人們重新回到了神殿中。
“現在我們有空說說話了,”馮斯看着這四個敢於和魔仆正面對抗的人,“四位可以做一下自我介紹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