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第4章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或許是上輩子彼此相欠,不然,為何這輩子在一起的時候總有爭不完的話,瞪不完的眼?
蕭銳和白小陌成了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白小陌瞬間從平民階層躍到了高管層辦公區。茶水間不再擁擠,咖啡機從伊萊克斯直接升級到了德國WMF的,一台多選擇果汁機,隨時隨地都有冰果汁和熱果汁可供選擇。條件是提高了,人也跟着變得非常忙碌。搬上樓的整個禮拜,蕭銳都在同他們開會,一早九點到晚上六點半,開會的核心內容基本都在了解整個公司的產品及市場客戶情況。除了PPT上的各類圖標便是Excel的無數數字,大家有些招架不住,紛紛出現了倦怠的情緒。
“大家先休息下。Lily,叫些三明治上來。”蕭銳關照何麗喊三明治,白小陌一聽三明治,忍不住做了個嘔吐狀的姿勢,幾個男同事暗笑不語,不想蕭銳看在眼裏,直接問道:“有意見嗎?”
白小陌吐吐舌頭,伸出手應聲:“吃了四天了。”
“Ok,中午吃飯時間三十分鐘,Lily,你到樓下羅森買五份三明治就可以了。白小陌那份,她自己會解決。”
“啊?”白小陌驚愕地張嘴,卻迎來蕭銳邪佞的微笑:“你既然不喜歡吃,我也不勉強你。三十分鐘后,繼續開會。你——自己解決吧。”
自己解決?
三十分鐘要自己解決吃飯問題。白小陌皺起鼻子,瞪了眼自己的本子,早知道在這獨裁者面前就不發出這種代表民主的呼聲。
“還有二十九分鐘。”
蕭銳抬手看了眼表,何麗已經放完東西準備下去,白小陌趕緊起身追了上去,在背後吐了舌頭,不想他後背像長了川久保玲的眼睛,忽地一下轉了過來。白小陌趕緊掰正身子去喊何麗:“Lily,等等我。”
何麗放慢腳步,兩人很快就坐上了電梯。白小陌長長地吁了口氣,靠上電梯:“哎,快一點了,才給吃飯。二十幾分鐘哪裏夠吃,還不如吃三明治呢。”
“誰讓你剛才多話的嘛。這下好了,還得自己掏腰包買午飯。”
“我說的不都是實話嘛,吃了四天三明治,再吃三明治不吐才怪。下去弄杯泡麵都比這強。”
“我們辦公室可是不能吃泡麵的。”
“唉,那吃壽司吧。羅森的壽司還不錯。”
“羅森的壽司是好吃,這個點兒下去,就別指望了。就是最不暢銷的三明治,我每天都會提前預定下。”
“啊,那我吃什麼?”
電梯很快抵達了一樓,何麗快步前往羅森,拿三明治和買單的時間幾乎同時完成。白小陌眼見何麗與自己說了句“一會兒見”后就拔腿走了,心裏只覺無趣。到底曾經是人事部的,媚上的功夫絲毫不比Cindy差。明明她都沒有參加過面試,居然跑來做了老闆的秘書,不知是不是如很多人所說的,秘書是通達事業高峰的一條捷徑。如果真是,何麗的野心也不小。
白小陌邊想邊在並不琳琅滿目的架子上搜尋着食物,只見不遠處的冰櫃裏靜靜地躺着一隻三明治,想起何麗說每天都會訂三明治,心想,那份靜靜躺着的三明治,本該是屬於自己的吧?
“就一罐可樂嗎?”
“嗯。”
這時,蕭銳的聲音像魔音似地鑽入耳朵。白小陌一抬頭,果然見他付了可樂的錢走到自己面前,抬起手錶道:“還剩不到二十分鐘時間,再不選就準備下午餓肚子。”
“故意的。”
白小陌動動唇,話含在嘴裏。蕭銳目光斜了斜,指向三明治,手裏則打開了健怡可樂。白小陌咬咬牙,她就是不選三明治,哪怕選機器貓銅鑼燒都堅決不選三明治。
“兩個銅鑼燒。”
“哦,不好意思,這兩個銅鑼燒過期了,我們要打算下架了。剛才放那兒忘拿掉了。”
蕭銳喝了口可樂,攤攤手壞笑起來。白小陌見他這般瞧自己立刻轉身從架子上拿了兩隻花花綠綠的卡通紙管,放到收銀台上,朝他指了指:“那就買兩盒夾心小熊餅,這位先生買單。”
這位先生買單?
蕭銳一掃笑意,只見白小陌朝自己擠擠眼微笑:“領導,請我吃小熊餅。”
是男人,又是領導。白小陌想既然他把自己圈到了部門裏準備虐殺折磨,這點小罪,不過是“錦上添花”,更何況,他是諷刺在先。
蕭銳在營業員期待的目光中付了錢。白小陌拿了蹭來的小熊餅乾,很是滿意。兩人一同進了電梯,蕭銳瞟了眼白小陌,挑眉道:“多大了,還吃兒童餅乾。”
“唉,報紙上說多喝可樂容易不孕不育。”
蕭銳一斂眉,白小陌晃晃手裏的小熊餅乾,強忍賊笑。電梯門又被人按了開來,進來的竟然是前上司方敏之,風情萬種的模樣一如平常。
“是蕭總吶。哦,還有Melody。”
白小陌記得從蕭銳進她辦公室那天開始,方敏之對自己的態度突然又恢復到了過往,甚至更好。經過那次被出賣后,白小陌也學會了如何表面上打花腔:“方經理吶。”
方敏之抿唇,朝蕭銳道:“聽說蕭總很忙,開了一個禮拜的會。”
電梯合上門,蕭銳早已收了剛才與白小陌在狹小空間中對峙的樣子,淡淡道:“新人到公司,很多地方要學習。”
“學習?蕭總說笑了,以前大家做同事的時候,你就已經能力出眾了。”
以前大家做同事?
白小陌一愣,方敏之在維羅朗中國已經工作了十年,難道說蕭銳之前也曾在維羅朗中國工作過?看樣子,他的背後還有段故事。
“我們現在也是同事。”蕭銳糾正道。
方敏之微微一愣,佯笑道:“是啊,現在也是。”
白小陌抬眼瞧一旁的男人,這時,蕭銳來了電話。方敏之正豎起耳朵窺聽,不曾想,自己的樓層先到了。蕭銳故意遞過個眼神請她出去,方敏之極不情願地悻悻離開。
白小陌暗笑,蕭銳接起:“總裁……Ok,我馬上過來。”
離開電梯時,目色凝重的蕭銳交待白小陌通知大家等他回會議室開會。白小陌照話與大家說,然而,大家不想留在令人窒息的會議室,丟下亮着的投影儀先後回了辦公室。
“徐風。”白小陌啃着小熊餅,泡了咖啡與鄰座的徐風說起話。
“怎麼了?”
“你來維羅朗有八年多了吧?”
“是啊,一把年紀了。”徐風見白小陌啃着餅乾,反問道:“你吃這點不餓嗎?”
“減肥唄。”
“你就不該得罪領導嘛。”徐風聳肩,顯然覺得白小陌太稚嫩。
“我是呼喚民聲。”白小陌說著,坐在椅子上往學風那兒挪近些:“蕭總以前和你也是同事吧?”
“蕭總?”徐風眼睛一亮,王培在旁說道:“他們都是一個部門的。”
“嗯?”
“銷售部。蕭總以前是維羅朗中國第一銷售紅人吶,多少女人愛慕他。”徐風並沒有接着講,王培顯然更健談。白小陌放慢了咀嚼的速度,饒有興緻地問道:“那後來怎麼調到德國去啦?”
“後來……”
王培突然收了話,臉色尷尬地後退了兩步回自己座位,白小陌笑道:“不要賣關子,說嘛。”
辦公室倏忽間沒有了半點聲響。白小陌下意識地感覺有人像鬼魅一樣站在自己身後,聲音一如平時,低低的,盛滿了殺傷力:“我說過會議結束了嗎?!”
蕭銳的話像把冰冷的鎖,將每個人鎖在了緊張的氛圍中。辦公室里的人緘默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回會議室。白小陌撇撇嘴,怏怏地起身準備跟過去,蕭銳卻喊住了她:“到我辦公室來。”
“噢。”
蕭銳的辦公室裝修低調奢華,美式辦公傢具全是進口原木做的,沒有半點膠水板的味道。即便如此,辦公桌旁的IQAir空氣凈化器仍亮着優雅的燈默默地工作着。這裏的佈置,足見行政Alice的“無微不至”。
“是他們沒有聽你的話,還是你根本沒有傳達我的意思?”
“這沒啥區別吧。”白小陌不想成為眾矢之的,避重就輕地回應蕭銳,沒想蕭銳駁道:“不要用你的自以為是來模糊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開會時不能接電話,吃飯只能吃三明治,每天休息的時間不超過半小時,會議室里的投影儀因為被過度使用,發出了怪響。大家留在會議室等也是虛廢時間,回到辦公室還能查郵件。”
“嘭——”的一聲,蕭銳將手中的文件夾重重地甩在桌上,掌心按在上頭,聲音像一記落地的雷聲沖入白小陌的耳膜,白小陌渾身一個激靈,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眼圈瞬上了紅色。
“一次打不醒!還犯第二次錯,蠢得可以。”
“蕭總,不是你施捨這份工作,我就得任你謾罵的。”
“怎麼?不服?”蕭銳凜冽的目光直刺白小陌,讓她怔怔地有些失措。事實殘酷地告訴自己,她做的事的確就若他講得一樣:蠢。大家並沒有因為她倡導的民主跟着她吃餅乾,更沒有人替她說句話,解釋他們是明知要留會議室還回了辦公室。
“不用去開會了。”蕭銳微緩了語氣,挪開壓在文件夾上的手,取出其中一份遞到她面前:“好好在這兒看完這份資料。等我回來,今晚加班。”
“喂,我……”白小陌手裏拿着留有他餘溫的文件夾,想要喊住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那頭。賈少辰發短訊說妹妹霏霏在濱江寫字樓附近的弄堂里開了咖啡吧,約她晚上一起吃飯。眼下,她要加班,而且是在心情鬱悶的情況下加班。
早有心理準備當砧板上的那條魚,只是他那把刀剔得也太快,快得讓她覺得渾身疼。深深吸了口氣,白小陌發了條短訊給霏霏和賈少辰,通報自己加班的“不幸遭遇”,然而,兩人均沒有回復。
IQAir的燈亮得很優雅,白小陌坐在座位上,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打開手裏的文件夾。
《奢寵系列衛生巾》
衛生巾?
看到這三字的時候,白小陌像狐獴似地瞧了瞧周圍,神經質地合上文件夾。
耍人也不至於這麼耍法?維羅朗是個大集團,涉及的產品數不勝數,頭一個任務竟然是衛生巾。色斑鳩啊色斑鳩,乾脆你去策劃C罩杯的文胸好了。白小陌罵咧了一句,轉念一想,蕭銳是拿着文件夾進的辦公室,那就是說他是去了總裁辦公室后得到的這本資料。怪不得他臉那般黑,原來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被人出了難題。
活該他被人整,白小陌想來又覺得十分解氣,狠狠地拿着文件夾,對準他桌上剛印的名片邊敲邊嘀咕“敲你個色斑鳩”。沒想身後傳來蕭銳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白小陌一驚,埋着腦袋剛翻開一頁,面前卻是他放大的臉孔:“別在我背後做小動作,好好看完它。”
“我,我正看着呢。”白小陌撇撇嘴,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不敢造上半點次。
“等我回來。”
蕭銳的這一聲“等我回來”就像是一個無限時的命令,只是當白小陌打開文件夾后,時間就成了不需計算的東西。白小陌大學讀的是市場營銷,當初畢業形勢嚴峻才轉做了客戶服務。沒想此刻看到奢寵衛生巾的市場資料竟忍不住地瞧了下去。
因為資料是英文寫的,白小陌費了些時間看完,沒想才剛合上文件夾,霏霏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霏霏長得很漂亮,追求的人不少。白小陌知道她與賈少辰過着完全不同的生活,她有都市女生的小資,又有少女情懷的浪漫。白小陌愛屋及烏,喜歡抱着賈少辰喊他“賈寶寶”,也喜歡和他妹妹霏霏這樣的“薛寶釵”暢聊愛情和八卦。
“小陌姐,才看到你的短訊。下午來的客人特別多,所以就怠慢你啦。你加班加到幾點?我哥打車過來,一會兒就到了。”
“我給你們都發短訊說加班了,時間還待定。他還打車幹什麼,這個點兒打車打哪兒,堵哪兒,該有多貴吶。”
“那點錢而已。”
“霏霏,他將來可是要討老婆的。你嘛,肯定是高富帥養起來的小寶貝。”
“得了吧。說正事,你是讓我哥給你送飯呢,還是自己一會兒抽空下來吃。”
“肯定是後者了,你哥到哪兒都願意給我送飯,就是不願意上我們維羅朗公司。”白小陌也不知道賈少辰究竟是為什麼不願意來自己公司,他曾說自己與外企格格不入,她想這不是什麼理由吧。不就是一建築嗎?至於格格不入嗎?
電話打到一半,只聽徐風與王培的聲音回蕩在外面的辦公室,雖然很低,白小陌卻能騰出一隻耳朵。
“最新消息,今天下午,新地集團已經正式宣佈入股盛欣超市,成為盛欣最大股東。”
“喲,就這形勢看來,新地集團的少帥正式對那些老傢伙宣戰了嘛?我看老傢伙一心想着的韓國項目是玩完了。”
“精彩家族內鬥開始拉開帷幕,兩家大客戶成一家了,我們維羅朗也該轉個風向了,山雨欲來的感覺。”
外面的人討論得起勁,白小陌想蕭銳一定會很快回辦公室,正要收線,蕭銳卻已和鬼魅似地站到了跟前。白小陌像卡通片里觸了電的貓一般,手慌亂地一甩,掌心中的手機飛了出去。蕭銳閃了下,手機擦過臉頰飛到桌上。白小陌瞪大眼睛一捂嘴,道:“蕭總。”
“耳朵不夠用,手也跟着上了?”
明明是神鬼一樣出現才害得她甩出手機,可他卻還把這樣的話掛在嘴上,把她所有的台詞全給打落回了肚子裏。
“這份資料看完了?”
蕭銳已回到她對面的大班椅上,臉上掛了些疲憊。
“剛巧看完。”
“既然這樣,這個項目就交給你了。”
“我?我沒做過市場策劃,怎麼……”
“TJ大學01屆市場營銷畢業的優等生。”蕭銳打斷了白小陌的推諉,眯起雙眼,眸子裏透出的目光就像奪走女人心魄的利劍一樣直刺入白小陌眼瞼。白小陌知道他一定是認真看過自己的簡歷,於是鎮定道:“這策劃案不該是蕭總親自把關的嗎?”
“我,還有別的安排。”蕭銳分出些目光掃了眼文件夾,不禁失神在中午於偉與自己的對白中。
“Wilson,副總裁,呵呵只差一個字,你坐的就是我的位置。”
“我對這個字不感興趣。”
“這不像你。”
“人是會變的。”
“哈哈哈。既然這樣,那我就放心了。不過,你初來乍到中國區,不做出些成績,我也沒法向中國區其他高管們交待。況且,你自己也不會放低要求吧?”
於偉扔了份市場策劃案,限他在短時間之內PK掉行內老對手金潔的高端衛生巾系列。維羅朗有產品萬千,於偉把這樣的產品交到自己手裏,眼神中的挑釁就像毒蛇的信子在他面前狂舞。他該如何應對於偉故意踐踏他尊嚴的行為?是逃避地向面前的女孩兒說“有別的安排”嗎?
“蕭總覺得尷尬的東西,就扔給我。這就是蕭總要告訴我如何做下屬的方式吧?”
“我需要嗎?”蕭銳沒想到白小陌竟會搬出自己的話來砸他場子。他不想與白小陌就這件事深入探討,對一個不在高位的女孩兒來說,鬥爭是件遙遠的事。她清澈的眼睛是單純的。好與壞,在她看來就同左與右一樣簡單。
“剛看了幾個小時的資料,有什麼想法?”蕭銳伸出掌心翻了翻做個手勢讓白小陌談自己的看法,白小陌正打算開口,手機在蕭銳腳旁的地毯上響了起來。
“Sorry,我先接個電話。”
白小陌看着端坐在大班椅上也不彎身替她揀手機的樣子,暗暗地吐舌頭罵他沒風度。
“嘖,怎麼接不起電話來了?”
電話是賈少辰打來的,可白小陌怎麼都接不起電話,反覆刷屏,但卻只見屏幕上亮着名字,蹲在蕭銳腳旁的白小陌喃喃自語:“摔壞了。”
“現在還是工作時間。”
蕭銳已瞥見手機上的名字,竟不自覺地管起“閑事”來。白小陌站起身,攤攤手:“我的手機又不是公司托收的,接聽撥打電話不違反公司規定。”
“白小陌,你的手機今天中午開始已經由公司托收交費,所以,在工作時間最好只做工作的事。這一點,是最起碼的要求。”
“公司托收?”白小陌站起身,瞧座位上的男人:“我怎麼不知道?”
“昨天何麗為部門裏的人都申請過公司托收,今天中午,我已經收到人事部確認托收的郵件。”
“在哪兒?”
白小陌狐疑地指着蕭銳一旁的筆記本,蕭銳沒想她竟和自己較起勁,轉過些角度,抬頭看她:“怎麼?上司還要向下屬證明真假嗎?”
“我可不敢有那意思。既然蕭總說了,我當然得信了。公司托收了我的手機費,但手機還是自己的,今晚要加班,那我就沒有時間去修手機。沒有手機的話,我在自己的私人時間裏,既不能接聽私人電話,也不能接聽公司電話。”
白小陌心裏尋思賈少辰打電話給自己一定是到了霏霏的咖啡吧。賈少辰是不會接聽座機的,他也不會接聽陌生電話,這一點白小陌是知曉的。所以,她必須修好手機。
“你可以用這隻手機。”蕭銳不知從哪兒變出一部手機放在桌上,白小陌也不含糊,利索地伸手去抓手機,蕭銳右手一落趕巧覆住了她的右手手背:“不過,得在加班之後。”
“就打一個電話。”白小陌嘟起嘴,伸出左手食指。
“No。”蕭銳不退讓。
“就一個。”白小陌心裏狠狠罵色斑鳩,嘴上佯裝傻笑。
蕭銳乾脆不答,直接搖頭,白小陌皺起鼻子湊到蕭銳臉孔前:“三十秒時間,就三十秒。”
“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慕尼黑酒店的錢你還欠着呢,讓我打一個電話,就一筆勾銷了。”白小陌的五官擰在一起,瞪着面前的男人。
“那次的帳已經結清了。還有……”蕭銳盯着白小陌,壓低聲道:“最好不要再提那次的事。”
與蕭銳之間的事,她連賈少辰都隻字未提過,更不用說其他人。她知道自己酒醉,也知道醒來后他離開,可在自己酒醉到他離開這段時間裏,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她好像吵鬧過,也好像被他緊緊抱在懷裏過,就像一場夢,她在夢裏肆意地發泄失戀的痛苦,但痛苦卻很快被從未有過的溫柔驅除。
此刻,當他們又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對方時,她感覺自己在拚命地拒絕着什麼。他應也是一樣吧,盯着她的時候,唇角竟起了不自然的弧度。
“蕭總,如果沒……”何麗打開了辦公室門,目光只在兩人疊在一起的手上停留了不過半秒,嘴裏的話硬生生地改作“Sorry。”
“我這裏沒什麼事,大家下班就可以了。”蕭銳直起身,與何麗說道。
何麗看了眼白小陌,臉上浮過一絲莫名的神色,退出辦公室。白小陌趁着蕭銳目光鎖在何麗背影的時候,一把掠去桌上的手機,兀自換起卡來。蕭銳微張唇警告她的“無所謂”,卻迎上她的笑臉:“我僅代表我自己謝蕭總慷慨的三十秒。”
給那男人打電話就這麼重要,她難道就不知剛才他們之間的舉動會讓人引出多少話題?她竟然還能篤定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儼然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與自己開玩笑。
“賈寶寶,你先吃飯,我一會兒來吃。”
三十秒的時間就是為了和男人說一頓飯的事情。蕭銳坐在她面前,她三十秒里一臉甜蜜的模樣半點都沒有逃開他的眼睛。看樣子,那天她的淚水早就幹了,那麼自己抱着她時瞬間而起的感覺也該掃卻了吧。只是,見她掛在臉上喜滋滋的模樣,怎麼看都覺着哪兒不對勁。
“三十秒,剛剛好好。”
白小陌話剛說完,掌心裏的手機被蕭銳一掠而去,頓時半張了嘴:“喂。”
“三十秒到了,我暫時保管手機。”蕭銳似乎很在理,一把將手機按了無聲後放到了自己抽屜,任由白小陌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皺着鼻子找理由。
“工作的時候,不要光想着和男朋友逛街吃飯的事了。”他拉過桌上的策劃案,目光看起文件。沒想才剛掃了第一眼,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
“唉——”白小陌舔舔嘴巴,手托起下巴瞟了眼蕭銳,指指天花板:“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呵,說我?”蕭銳手肘抬起,另一手像放慢鏡頭似地把屏幕上的滑塊從右滑到了左:“滿意了?”
“你!”
明明想看他怎麼出醜,沒想他竟來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地掛電話動作。白小陌憤憤狠狠地把話咬在舌根里,肚子裏翻騰着罵他的波濤。蕭銳被她這副漲紅了臉頰的“傻丫頭”模樣惹得暗笑,翻過一頁策劃案掩過自己的忍俊不禁:“說吧。有什麼看法?”
白小陌撇撇嘴,含糊地動動唇:看法就是恨不得拿塊衛生巾蓋你臉上,哼。
可出口的時候,話語立刻改作了微笑:“我認為這項目可重要呢,而且蕭總既然不忌諱,就應該把它當作重中之重啊。”
“咳。”
蕭銳微尷尬地輕咳了聲,白小陌竊笑,繼續道:“其實,我覺得光紙上談兵雖然看上去很Perfect(完美),得看到真正的市場,才能做出最直觀的判斷。”
“繼續。”
“沒有繼續了啊,我覺得蕭總應該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當然是超市啊。你想想大家在哪兒買衛生巾啊,不就是在超市,網絡嗎?網絡的情況在這份報告已經寫得清清楚楚,可超市呢?”
白小陌開始挖坑下套,她琢磨自己的這番話后,一定是給了蕭銳騎虎難下的局面。要麼他得去超市,要麼他得反駁她,可反駁她用什麼理由呢。他該是沒有什麼理由來駁斥自己的,因為誰都知道,要想做好一份策劃,永遠不可能脫離市場想當然。
沒想,她剛埋個地雷,蕭銳也不慌忙,反而說道:“所以,我沒有挑別人來擔當這策劃案。你是市場的需求者,應該對市場最了解。”
這話說得他很知人善用的模樣,白小陌被他一回擊,立刻又發話:“常在局中走,往往就看不到真相。蕭總對這產品是很陌生的吧,所以,蕭總考察市場后一定能給出新的提議,而且,男人吧,其實和衛生巾是一樣的。”
蕭銳剛拿起檸檬水喝了一口,白小陌最後一句話把他震得只覺得水往外一涌,接連咳嗽了幾聲。“男人和衛生巾一樣”,她這比喻簡直是秒殺了所有善用修辭文人的聯想,竟然把他比作衛生巾。
“噢,當然。蕭總可不是衛生巾。”
“你……”蕭銳想要駁她,她卻又佯作思考狀道:“不對不對。”
蕭銳黑了臉,白小陌一撇唇:“哎呀呀,我怎麼就是這麼嘴笨呢,蕭總既不是衛生巾,也不是男人。嗨,還是不對,我就是不會說話。其實我想說的是,蕭總什麼都不是。”
“白、小、陌。”
蕭銳提起嗓音,白小陌偷樂,心裏覺得舒暢不少,立刻把話題轉回策劃案:“我只是做了個不恰當的比喻。其實,我的意思是兩者作用是一樣的,一種安全感。哪個女人都想有種安全感吧。”
驀地,她感覺心底泛出酸意。安全感,每次不會超過一年的愛情讓她懷疑是否真會遇上讓自己新生安全感的男人。她提出了衛生巾與男人在安全感的類似比喻,可她真正遇到過能給自己安全感的男人嗎?沒有,一個都沒有,每個人都自然地出現在自己生活中,隨即,又如裊裊升起的青煙一樣離開自己。
“想法不錯。”蕭銳咽下自己升上的火氣,捕捉她原本戲謔的目光在添上陰鬱的瞬間后,收回了自己想要斥責她的話。她要的只是安全感嗎?蕭銳彷彿穿梭回過去,那個女人告訴他,他的胸膛是她尋覓安全的港灣。只是,到最後,他只是她的一個渡口而已。
辦公室落了寂靜,他們似乎在同一時刻聯想起關於自己的事,抓得住痛苦卻抓不住甜蜜的過去。
“咕咕。”
因為靜,白小陌肚子咕咕叫的聲音頓時打破了兩人的走神。白小陌吐吐舌頭,蕭銳合上電腦,利落地拿過衣架上的風衣:“穿外套。”
“呃?”
“趁我現在沒有改變主意。穿外套。”
白小陌一下從凳子上豎了起來,眨眨眼:“吃飯?大發慈悲了?”
蕭銳迎上她姦猾的笑臉,湊近她梨花似的白皙臉孔:“我……”
“你幹嗎?”
“不喜歡被噪聲打擾。”蕭銳先指指白小陌肚子,又抬手指指耳朵。白小陌一下來了氣,皺起鼻子指指蕭銳的胃:“有人就是黃牛一頭,從早干到晚,不吃不喝靠四隻胃反芻。”
蕭銳也不接嘴,徑直走到門口順手關了燈。白小陌在裏頭尖叫一聲,跺腳叉腰地暗罵兩句后,趕緊抓了衣服追出去。一抹黑色的影子半隱在走廊盡頭,白小陌在蕭銳身後嘀嘀咕咕的話語吞沒在傳真機聲中。
“等等。”電梯剛要關上,白小陌一把抓住了門,蕭銳眼疾手快地把她手揪了回來:“沒事玩什麼電梯。”
“我的手機還在你辦公室里呢,吃飯是私人時間,當然要帶上手機。”
“吃飯時間不用來給你談情說愛的。”
蕭銳一手拽住白小陌,一手按了電梯大廳鍵,白小陌氣眉頭打結似地瞪了眼蕭銳,不想蕭銳嘴角隱露壞笑。白小陌琢磨,等蕭銳一出電梯門,她就趕緊關上門上樓搶回手機。
計劃趕不上變化,小九九鬥不過大Boss。白小陌眼見蕭銳離開電梯,正得意地按按鈕。不想蕭銳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從手裏變出只手機,朝着站在電梯裏的女孩兒揚手,聳肩道:“找這個?”
“嗯?!”白小陌一愣,門已經關了上去,只聽銀色金屬電梯房裏傳來她的一聲“可惡!!”
秋夜的上海,冷瑟中着繼續自己傲然的繁華,時鐘撥過七點,糖醋排骨的香味混入空氣中絆住了路人回家的步履,稍作停留後,歸心似箭的人更加速了腳步。傳說上海人戀家,多半是因為廚房窗口飄出的那股香味。
“給我手機!”她狠狠說。
蕭銳只是邁步向前。
“蕭總,求求你嘛,給我手機吧。”她假裝柔情,像穿靴子的貓似地巴拉自己的嘴唇祈求蕭銳。
蕭銳依舊繼續腳步。
糖衣不行,炮彈不成,白小陌無計可施,只能跟在蕭銳後面哼哼,直到拐彎進入一條滬城,一片黃色銀杏葉吹過路燈飄落在她濃厚的劉海上。橙黃的路燈燃在弄堂的兩旁,條磚砌起的石庫門在暗色與暖黃中交織成影。蕭銳突然停住了腳步,站在街道的邊緣,目光盯着那根漆成黑色的法式路燈與落了幾片葉子的洋房二樓,一塊木頭鐵圈做成的牌子上映着“Ginkgo”(銀杏葉)的字樣。
白小陌並沒有注意到蕭銳戛然停止的腳步,只是撿了這空檔,取下劉海中的黃色葉片,輕放在掌心裏。銀杏葉是種奇怪的葉子,它就像愛情,黃了,裂了,才能感到它的美。今年,銀杏變黃飄落的日子再一次悄然到來,她又剛丟了一份愛情,只是,此時,她卻有些遺忘了。
“在這兒吃吧。”
“這兒?”
白小陌一抬眼,驀地發現正是霏霏新開的咖啡吧。小資格調的裝修將這間咖啡吧掩得極好。白小陌賊賊一笑,上天待自己可真是不薄,蕭銳那副冷漠的態度很快就要被天網給罩住了。白小陌暗哼了一聲,跟着蕭銳進了Ginkgo咖啡簡餐吧。
霏霏正在吧枱上忙活,白小陌掃了眼,賈少辰並沒有出現在自己視線中。因為沒有手機,白小陌也不知賈少辰去了哪兒,左顧右盼的間隙,蕭銳打了招呼人點單。
“一份番茄醬Pasta,一杯零度可樂。”服務生剛送上的菜單,蕭銳還沒有看便塞到了白小陌手裏:“抓緊點單。”
白小陌翻開第一頁,吐吐舌頭,擠眼說道:“請客都沒有風度。”
“小陌姐!”
這頭話聲剛落,吧枱轉角走來一位淺灰色羊絨連衣裙女人,頸項中卡地亞Love玫瑰金項鏈與纖細手腕上的手鐲柔婉低調地綻放光暈。白小陌放下菜單應聲:“哈,霏霏!”
“怪不得我哥打你電話你不接,原來是佳人有約了。”霏霏與白小陌不是同類人,她唇角的笑容與眼中的氣息神秘而媚動。男人的目光在觸碰到它的時候會不覺被它吸引,蕭銳不曾想到像白小陌這般看似普通的女孩兒會有霏霏這樣富有的朋友。不過,很快,他覺得自己這想法過了頭。
她也有自己的圈子。
“別亂說,他可是我上司蕭總。”白小陌指指蕭銳,蕭銳朝霏霏點頭,霏霏雖然眉目間的眼神與自己目光善意交換了兩秒,但他卻能感覺這女人正從每一處細節打量自己,看似柔和的目光竟有些淡淡的敵意。聽她嘴裏說的“哥”,她該就是白小陌朋友的妹妹。
“噢,不好意思,蕭總,我是小陌的朋友霏霏,這頓我請了。”
“太客氣了,喊我蕭銳就可以。”
“蕭銳?這名字……”霏霏又看了眼白小陌,白小陌嗖地一下紅了臉,岔開話題,乾咳道:“咳咳,這事兒說來話長,趕緊來點兒你這兒拿手的。”
“海鮮菠蘿飯。”
“海鮮菠蘿飯?菜單哪兒呢?”白小陌順手快速翻閱起菜單,霏霏立刻從她手裏抽了回來:“我哥給你做的愛心餐,他有事先走了。”
“哇,賈寶寶給我做的啊,那可要好好嘗嘗。”白小陌托托下巴,朝蕭銳道:“蕭總,瞧我,時時刻刻為公司節省開銷來着。”
蕭銳淡笑,聽得出這賈寶寶與白小陌之間的關係就如他們間斷不了的電話聯繫一樣緊密不可分。這時,角落裏傳來手機新聞的聲音:“我非常高興盛欣超市集團能夠成為我們新地大家庭的重要成員。”
“唉?這聲兒怎麼這麼熟悉?”白小陌伸伸脖子往蕭銳身後看去,不想霏霏已經站到了後排沙發邊,“不好意思這位小姐,您能不能把音量調小些,以免影響其他客人用餐。”
那兩人被霏霏整得有些莫名其妙,白小陌並沒有在意那麼多事,蕭銳微往後看了眼,回正道:“你朋友很貼心。”
“可不是嗎?和她哥一樣,貼心啊。”白小陌突然想起辦公室的時候也有人討論盛欣,不免八卦心湧上,“盛欣超市是我們客戶吧?”
“吃飯的時候不談工作。”
蕭銳並不愛在任何公共場合談論工作,白小陌努努嘴:“工作餐說不讓玩手機,現在又說吃飯不讓說工作,嘴長自己身上,說出來的都是理。”
說完,白小陌側臉朝外看着紛揚銀杏葉的街道。蕭銳的手機跳了條短訊出來,白小陌瞟眼長嘆:“州官放火,唉……”
短訊的內容簡潔明了:已約好盛欣的人,時間一會兒告知。
蕭銳唇角勾起笑意,白小陌低嗤了一聲。賈少辰留給白小陌的菠蘿海鮮飯很快被端了上來。
“哇,這麼香。”熱氣撲上臉,白小陌腦袋裏跳出賈少辰圍着圍裙給自己燒着菠蘿海鮮飯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快吃,吃完幹活。”蕭銳打斷道。
“嘿,我這不是要跟着蕭總吃飯的速度嗎?”白小陌心裏一樂,身後的兩人繼續討論着新地集團的事來。
“我和你說,我朋友在新地集團做中層的,她說他們老闆有家族遺傳病。”
“家族遺傳病?!”
蕭銳半暝了下眼,喝了口檸檬水,很快,服務生端上了Pasta。白小陌見蕭銳的菜來了,生怕落他一截被笑話,趕緊大口吃起菠蘿海鮮飯。後面討論新地集團總裁的人見白小陌的菠蘿海鮮飯異常足料,又找了霏霏理論飯料的問題。
霏霏放了一半心思在處理飯料的事上,另一半則在蕭銳與白小陌那兒。白小陌顯然是沒心沒肺有胃口中,仔仔細細地巴拉着海鮮飯,嘴裏還會塞滿地與她說:“霏霏,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
蕭銳看白小陌時露出淡淡的笑容,霏霏想要打斷卻總被自己忙碌的生意阻攔。濃郁醇香的咖啡豆,橙黃點綴的燈與木棉麻布鋪設的桌布印出別樣美麗。
白小陌起了身,毫無顧忌地摸摸自己肚子,蕭銳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下,他本不想去看短訊內容,卻不小心碰了下,上面寫着:吃完菠蘿飯,記得點評下我的廚藝,少辰。
“你怎麼還不出來啊,霸王餐吃完了,還想霸着位置啊?”白小陌打斷了蕭銳偷窺的舉動,蕭銳沒好氣地把手機推進口袋,心裏轉念,自己居然會幹這麼幼稚的事。下屬的私隱,有什麼好窺探的?
尤其是像她這樣耍點小聰明,扯個大喇叭讓自己下不了檯面的下屬,不好好整整的話,尾巴都蹺上了天。
蕭銳在客人鄙夷的目光中走向門口,朝霏霏禮貌性地點頭,霏霏正打着電話,他隱約聽到。
“哥,媽讓我和你說別同洪伯伯起衝突……哎,我知道,小陌姐吃過了,你就放一萬個心……不是一個人來的,和……”
霏霏忽然見蕭銳朝自己點頭,很快壓低了聲。蕭銳裝作沒有聽見,白小陌已在玻璃門外朝自己聳肩,肢體語言表達自己又急切渴望地想要手機。
“開工。”
白小陌皺皺鼻子,不想蕭銳已往回走,一片銀杏葉剛巧落在了頭髮上。白小陌捂着嘴悶笑,直到蕭銳在白小陌的疑惑中上車后發現落葉瞪了她一眼。她才撲哧笑出聲:“蕭總,我們不上去加班研究小翅膀了嗎?”
“上車。”
蕭銳打了個手勢讓白小陌上車,白小陌邊挪上位置,邊問道:“去哪兒?”
“在笑別人之前,最好自己先照照鏡子。”蕭銳目指了反光鏡,鏡子裏清清楚楚地映出白小陌嘴角殘留的菠蘿汁。白小陌哼聲抽出紙巾使勁兒擦擦,撇嘴瞪眼,又假裝若無其事地做好自己副駕駛的本職。
車子啟動的很快,一個漂移似地開出了停車位。
“啊!你開這麼快乾嘛?!”
“閉嘴。”
“慢點!”
“羅嗦。”
“我打110了!”
“你沒手機。”
“還我手機!”
車子裏兩人爭執的聲音就似一首上下起伏的歡快曲子,漸漸地消失在本是壓抑的地下停車場。
蕭銳一路沒有說車子將開往什麼地方,白小陌心裏琢磨自己這回就被他賣了還幫他數錢的命了。外地人看上海的路總覺得很相似,縱橫交錯不夠大氣,本地人卻是十分自豪,摩登大廈間的間隙總能有石庫門,老洋房這樣的建築穿插其中。
糖醋排骨的香氣已經消失在了街頭巷尾,蕭銳帶白小陌來的地方是人們最愛聚集的地方:盛欣超市。
盛欣超市裏的人早八點到晚九點都是門庭若市,蕭銳幾乎是以搶的方式佔到個停車位,隨後“劫持”了白小陌進超市。他的目標很明確,明確地讓白小陌嚇了一跳:衛生巾貨架。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此時此刻,她尤信此話。蕭銳的雷厲風行與毫無顧忌是令人震驚的。不光是她,身旁的幾個女人都斜眼瞧着他,彷彿他的出現,從視覺與感覺上,直接秒殺了眾人。
“按照貨架原理,這些該是賣得最好的。”
蕭銳的貨架原理對白小陌來說不是什麼陌生詞彙,只是她沒有想到他一攬子把黃金地帶的衛生巾全掃到了推車裏。周圍的人再一次齊刷刷地把目光聚焦過來,像是在琢磨她是不是被大姨媽光顧地要血崩,才買了這麼多衛生巾。幸而她的手還抓着推車,只是不知道推車與她,是誰扶着誰的關係?
她憤憤地嘟囔:“臉皮厚的到了天。”
蕭銳裝作不知,自顧地要走,突然面前閃出一位帶白翅膀粉色衣服的女人。
“您好,先生,我是維羅朗的促銷員小西,您是今天第一位陪女朋友過來挑選小翅膀的先生噢。請問我能給您做個調查嗎?”
哈哈哈。
扶着推車的白小陌站在蕭銳身後,趕緊埋頭錘了兩下推桿。要不是條件不允許,她早就能笑趴到地上。維羅朗的促銷員採訪維羅朗副總裁。這是多有趣的事兒吶?要說蕭銳不答吧?這不是打擊了公司促銷員的信心嗎?要說答吧,他該怎麼答吶?
求我救你,求啊,求我俠義地救你一次。
白小陌得意地微翹嘴唇,翅膀小西抓個精準,笑盈盈地說“這位小姐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問話就像一粒不小心卡在嗓子裏的棗核,白小陌覺得自己使勁吞咽都咽不下去。她很苦惱,苦惱這矛頭什麼時候就轉向她了。
“我想她很幸福。”
他就像在德國海關時那樣,一把摟了白小陌淺笑着應答。翅膀小西像是採訪到了轟炸性新聞似地,激動起來,圍觀的人也跟着多了起來。白小陌最恨大家圍觀,特別是圍觀站在衛生巾貨架前被色斑鳩上司摟着的自己。
“看樣子,您是很了解您女朋友。我看先生選了不少品牌,但大多數不是我們維羅朗的,不知道原因是什麼呢?我們維羅朗可是世界頂級女性護理用品製造商。”
這話問得蕭銳臉上表情僵硬。所謂貨架定律,就是胸口到目視範圍那段的產品。賣的好,貨架費最高,所以各大公司也最願意把自己主推的產品放在那個地方。很顯然在超市這一塊,維羅朗明顯輸於其他品牌。
“感受的話,我女朋友一定更清楚。”
哼,這皮球踢得倒是好。明明是作為高管的他自我反省時間,現在倒成了她的事兒。說實話,她平時也不用維羅朗的產品,總覺得維羅朗在款式上選擇面太少,包裝中規中矩也遜色於其他品牌。既然蕭銳把球踢她腳下,她也好好似掃他一下面子:“維羅朗的產品挺好,就是市場開拓上弱了點。”
邊說,白小陌在他腰后猛捏了一下,蕭銳倏地臉上不好看,低眉看她,卻迎上白小陌假裝綿羊似的笑容。蕭銳沒好氣地被她暗算。翅膀小西不知哪兒摸出一對插着翅膀地粉色衛生巾遞到白小陌面前:“希望您能試試我們維羅朗的產品。”
接着,一隻拍立得把兩人表情極窘的照片給定格了下來。蕭銳還沒有來得及搶到手上,白小陌收進衣服鬼臉一作:留作證據,以備不時之需。
周圍的人再次小聲議論。
蕭銳拖着白小陌,白小陌拖着一車子貨倉促結帳離開。這場景,就像兩隻栓一起的螞蚱。
“照片給我。”
“手機給我。”
“白小陌。”
“蕭、總。”
車一落鎖,蕭銳側過身盯着正綁安全帶的白小陌,白小陌本能地往後一靠,不想被他逼迫的姿勢完完全全地箍住:“我是你上司。”
“員工守則第五條第六款,如果上司騷擾下屬,下屬可直接向人事部舉……舉報。”
“舉報我?”
蕭銳的睫毛很長,白小陌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盯着他的眼睛,黑色,幽深,彷彿藏着一個秘密,他極力地去掩飾,又掩飾不住,無意地流出些許傷懷的色彩。她離得很近,就像離這故事也很近,只是這故事究竟是什麼,她抓不到,也解不開。
“就你這樣的身材,還舉報我騷擾你?”
他定了幾秒后,嘲笑了一聲。她明明感覺他剛才的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東西,可轉眼,他又成了這副該死的德性。上了賊車就下不來了,蕭銳開車到了雲庭。雲庭是滬上高檔社區,車子進入的時候保安查得很緊,往裏還看了看,這才開閘放了進去。
“不是送我回家嗎?”
雲庭離自己普通的新村小區十分近,轉兩個彎就到了。白小陌還以為蕭銳是送自己回家,沒想是被拐來了自己家。
“把事做完,自己打車回去。”
剛還半開玩笑,現在卻像失戀找事解脫愁困一樣,板着臭臉也不知道給誰看。
白小陌嘟囔了一句,兩人坐電梯到了蕭銳家。蕭銳的家很大,高檔社區裏的酒店式公寓,整個裝修高端大氣上檔次。
“我穿哪雙鞋?”
“照片給我。”
“不給。”
“我再說一次,把照片給我。”
門口,他攤手她的手機,語音低沉地沒有半絲玩笑的意味。
一張照片,他就這麼在意嗎?難道她會真的去舉報他騷擾自己?剛才那照片照得好玩,她才有了念頭要藏好,誰有這空閑勁兒去與殺人不眨眼的人事部去告發?再說了,他是副總裁,她一小螞蟻能把大象給掰了嗎?
不過既然他送了自己手機,那就權當交換。照片交到了蕭銳的手中,只是在他眼皮底下亮了一眼,瞬間就被撕成了兩片,人徑直地朝着敞開式書房那兒走去。
“為什麼撕了?”
白小陌涌過一種難以敘述的感覺,總覺得他好像撕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沒有了這樣東西,他們間的距離瞬間就大了。大的,她不敢再往前跨越一步。
這是一種畏懼嗎?
真實的,對上司的畏懼嗎?
“我回來了,媽非讓我帶雞湯給你喝……小陌?!你怎麼在這兒?”
白小陌杵在門廳處,兩隻腳丫子站在地板上,儘管鋪着地暖的地板並不涼,但這副樣子卻是十分可憐。她聽有人喊,自然回過頭,回頭一看竟是谷學文,睜大了眼睛說道:“怎麼是你啊?”
“這問題不該是我問你嗎?”
“我?我是被誘拐來的。”
“誘拐?”谷學文探身往裏面看了眼,手裏提溜着一隻膳魔師的保溫盒:“嗨,我都忘了。你倆一個公司的,我和蕭銳從小玩到大的。哦,對了,蕭銳,你怎麼讓小陌一個人待這兒?來,拿雙拖鞋穿穿。”
谷學文也不知道兩人發生了什麼事兒,只是看着兩人都苦大仇深似的,自然也不好多說。
“你不是和賈寶寶從小玩到大的嗎?”
白小陌問起谷學文,手機剛好響了起來,是賈少辰的電話:“我剛在超市做市場調研……嗯,我在盛欣超市啊。嘿嘿,什麼市場調研?不告訴你,嗯,就不告訴你。噢,對了,我遇到谷醫生了。嗯,我知道了,你忙吧。我和你說了,要是你老闆敢虐待你,我就拆了他。”
白小陌一副仗義的模樣,谷學文想她絕對不會想到賈少辰的真實身份。見她掛了電話,他便附和:“我說白女俠,你可別把你家那位老闆給拆了,拆了他去哪兒幹活啊。”
“谷醫生,我不就是說說嘛。”
“你們認識?”蕭銳的聲音幽幽地飄來,彷彿是從某個角落突然傳出的回聲。谷學文含糊地“嗯”了聲。
白小陌嘟着嘴穿上谷學文準備的拖鞋,啪嗒啪嗒地走進客廳,將一大摞衛生巾扔在了沙發上。
“我說小陌,你沒事吧?買那麼多……不是你們倆一起買的吧?”
“有人下了聖旨,做下屬的不敢不從。”
谷學文走到蕭銳跟前,蕭銳一臉漠然地倒了杯咖啡,谷學文搡搡他胳膊:“你不是說過不會帶女人回家的嗎?”
“工作上的事。”
“我和你說別招惹小陌,否則你地位不保。”
“什麼意思?”
蕭銳放下咖啡杯,谷學文皺皺眉頭,白小陌已走到谷學文身旁:“問問你這位同居男友,今天還要不要加班了?”
谷學文一愣,推推眼睛朝一旁男人看去,蕭銳落落眼皮:“告訴她,馬上加班,還有,今晚我要用這書房。”
“谷醫生,和他說,我打完電話再加班。”
“加班的時間是屬於上司的。”
“打完再說。”
“喂,拜託你們兩個,明明就半米的距離,當我是皇宮裏的公公吶,說話還得傳個聲兒。”谷學文抬臉看着天花板,說道:“搬進來的時候,都說這房子設計有問題,書房非要來個敞開式的,還好不是卧室。”
說著,谷學文去了廚房拿出一對碗,分別盛上雞湯:“加班的人有加餐。說句公道話,小陌一女孩子家得打個電話回去。”
蕭銳喝了雞湯,對着與父母彙報結束的白小陌說:“把產品價格和名稱列個清單給我。”
“哦。”
“開機密碼在這兒。”蕭銳隨手在報事貼寫了串兒數字字母,貼上了電腦屏幕。白小陌還打算問個清楚,蕭銳卻轉彎進了走廊,谷學文聳聳肩:“他喜歡一回家就洗澡。”
“我都說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來就是加班,他呢,就是享受。沒天理。”白小陌努努嘴,發了通牢騷。其實,蕭銳給的工作對做事利索的她來說根本不是難事,只一會兒的功夫她,就把Excel表從纖細手指中整了出來。
蕭銳在衛生巾淋浴的樣子在白小陌腦海里就像一隻淋了水的斑鳩。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無意間瞥見垃圾桶里撕成兩半的照片,沒有猶豫便把它從垃圾桶撿了出來塞進包里。
“小陌,你記得別碰桌上的魔方。”
“魔方?”白小陌有雙閑不住的手,手指才剛放回桌子,谷學文就及時開了口。白小陌不由舒口氣:“幸好。”
男人一般比女人總要大氣些,白小陌把賈少辰視為男人這類物種的集中體現。賈少辰就比自己大方得多,但凡她想要的,賈少辰都願意給她。所以,她想這魔方涉及到了色斑鳩上司的某段情史,才顯得尤其神秘。
“什麼幸好?讓你做的事做好了嗎?有這麼多閒情逸緻聊天。”蕭銳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廊前,灰色家居服,頭髮半干,淡淡的香水味飄了過來。
“沒有做完,我能這麼閒情逸緻嗎?”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周日到蘇州,我已經約好了盛欣的人。”
“啊?喂喂喂,星期天是周末,周末是不上班的啊。”
“你是上司,還是我是上司?”
“這不明擺着的事兒嗎?”白小陌指指蕭銳,再指指自己,側臉看谷學文這位裁判。谷學文也不好插嘴,做了個鬼臉,拔腿就跑:“谷醫生很忙滴。”
“沒時間耍嘴皮子,不光是周日,從今天到明天,我們要把初案做出來。”
“怎麼可能?策劃案需要時間。”
“市場會給我們時間嗎?”
蕭銳說話的時候,看了眼電腦旁的魔方,目光稍許停留了幾分,伸手去拿魔方,腳不經意踢到垃圾桶,剛撕壞的照片已經消失:“照片呢?”
“什麼照片?”
“超市裏拍的。”
“不是給你了嗎?剛才進門就交給你了,不見了別怪我。”
白小陌把臉埋在電腦後面,蕭銳本想再說她,話到嘴邊終是吞了下去。他不會告訴她為什麼自己執着地要撕了照片,有些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尤其是在維羅朗這樣人多口雜的地方。已經有過痛苦的結局,他不想再有人因此跌入泥潭,更況像她一樣的女人,雖然聰明,卻沒有心計。
記得那天面試后,她像一隻受傷的小貓瘸跛在職場的曲路上,被人欺凌卻無法還手。他想自己不該是心軟的人,或許是因為慕尼黑那日的獨處,讓他在某一刻覺着如果不救她,會無法原諒自己的冷漠。只是,救了她,卻像踩上了蜘蛛網,糾糾纏纏的感覺。
夜晚九點半,新地集團與盛欣高層出席的冷餐會進入尾聲,賈少辰趁空打電話給谷學文,問白小陌是否和他在一起,並交待他記得送白小陌回家。谷學文無意間透露了白小陌要和上司周末去蘇州談盛欣超市推廣的事。
“蘇琴,查一下盛欣這周末在蘇州有什麼活動?”
賈少辰擱下紅酒杯,眯眼看着觥籌交錯中的洪建國與盛欣兩位高層。那日拒絕了簽署與金氏的協議,洪建國似乎一直保持了沉默,而蘇琴也依舊安好。此刻,她在旁低聲回道:“盛欣的形象代言人要在金雞湖,也就是《私人訂製》影視拍攝的地方拍宣傳片,請了幾家重要合作商。之前,他們邀請了您,您婉拒了。”
“維羅朗在其中嗎?”
“維羅朗不在裏面。”
賈少辰微蹙了下眉頭,維羅朗中國區總裁於偉與洪建國的關係非同一般,眼下盛欣歸了新地集團,這肥肉,洪建國當然會與於偉分。為什麼名單中會沒有維羅朗?
“替我安排明天同盛遠山見個面。”
“好的。”
“記住,這件事不要對任何人說。”
周六上午,盛欣市場部的盛遠山就在蘇琴的安排下到了賈少辰的私人會所。今日約見盛遠山的私人會所距離維羅朗集團並不遠,在一間石庫門房子裏頭。青磚古瓦,淡淡的檀香味縈繞樑柱,添了份古意。賈少辰穿了件淺灰開衫,聽盛遠山的腳步聲,便倒起茶來。
“總裁。”
盛遠山是盛欣超市總裁的侄子,說起來是自己人,但侄子終究比不上兒子,能掌要職卻掌不了江山,因此,盛遠山就擔任着比外人親,比親人遠的市場總監一職。這次併購,新地集團是大頭,總裁賈少辰在私人會所密見盛遠山。這讓盛遠山很緊張,見賈少辰為自己倒茶,盯着他修長手指看着的眸子竟顫了起來。
“坐。”
“謝謝總裁。”
“盛總監不必這麼拘謹,我想自己還算得上是平易近人的。”
“總裁年輕才俊,說話又和氣。只是今天總裁找我,我心裏有些忐忑不安。”盛遠山拘禮笑笑,摸不着頭緒。
“不用忐忑,明天盛欣在蘇州的宣傳活動,我本來要參加的,但有別的安排,所以去不了。”
“恩,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活動,新地集團事務繁忙,況且洪董已經出席了……”盛遠山說到這兒,聲音偃了下去。他懊惱自己嘴快,明知道外界傳聞洪建國與賈少辰之間的爭鬥日趨白熱化,他還往這上面慫。
“是啊,洪伯伯會出席。之所以談到周日的活動,我是想了解下我們一些共同的合作商情況。”
“噢,是這樣。”盛遠山鬆了口氣。
“外界都傳言我和洪伯伯關係不好,盛總監不會信了吧?”
盛遠山拿着小茶杯,剛飲了一口,差點咳了出來。賈少辰繼續給他滿上,他又推謝。
“這都是外界閑來無事,找題材寫的,就像盛欣超市的八卦新聞一樣。”賈少辰繼續道。
“也是,媒體嘛,總不能閑着。”
“對了,這次維羅朗集團好像不在你們名單中。不過,我也聽說,你會接洽維羅朗集團的人。”
盛遠山突然抬眼盯着賈少辰,艱難地吞咽喉嚨里驟然卡住的口水。背着盛欣的人私下接觸沒有被通知參加會議的維羅朗,這件事怎麼會被賈少辰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新老闆要清算那些拿了好處的人嗎?他一想到這兒,兩腳哆嗦起來。都說兩家並一家,最敏感的就是市場部,他不會是第一個被開刀的人吧。
“盛總監不必這麼緊張。我的意思是維羅朗與我們合作多年,也希望盛欣與他們合作愉快。”
“哦,那是自然的,維羅朗是世界頂級企業。只是……”
賈少辰品了一口茶,等盛遠山說下去:“洪董事之前同我叔伯他們打了招呼,說是要晾晾維羅朗,叔伯們就讓我把精力放金潔那兒,當然,我覺得維羅朗名聲好,所以就答應了和他們見見,這事兒說起來也……。”
“呵呵,我正考慮給維羅朗更多發展的空間,要是可以的話,我希望盛欣與維羅朗合作多一些。”
他並不想幫助那個叫蕭銳的男人,如果沒有猜錯,洪建國這次孤立維羅朗是維羅朗總裁於偉的意思,而於偉要針對的一定就是蕭銳。外企鬥爭的殘酷向來都是刀光血影的,原本這事兒與他賈少辰毫無干係,甚至,他還想蕭銳被於偉踢走,只是白小陌正躊躇滿志地在新崗位為手頭的項目努力,他怎麼會讓白小陌的努力白費。雖然白小陌不會知道是他在後面幫了她,但能看着她倒自己肩膀上傻兮兮地笑,他就滿足了。他要的不多,只要她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