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嗨,我現在出發,還來得及嗎?

第10章 嗨,我現在出發,還來得及嗎?

第10章嗨,我現在出發,還來得及嗎?

1

傅行歌覺得安吉拉·雷蒙德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幾年前的夏天,她在母親的法國小提琴家男友的庄園裏度假的時候,有一個去那裏度假的女孩子也叫這個名字。外國人重名率很高,不知道那個安吉拉和這個安吉拉有沒有關係。

如果有關係,又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傅行歌覺得,在她拒絕梁雲止的消息的一年半里,一定發生了很多事,很多讓她後悔自己沒有參與的事。

未能取得官方和私人的允許,就挖開別人的墓驗屍當然是不合法的,所以傅行歌選擇了在深夜進行。而要憑她的一己之力把墓地挖開,難度係數也比較大,所以她叫上了維特。

她已哭過頹過,但她沒打算放棄。理智的行動派傅行歌暫時戰勝了那個懦弱的膽小鬼傅行歌。

“挖開這個墓起碼需要五個三明治。”驚訝過後,維特出乎意料地淡定,他和傅行歌各自扛着一個工具包到達了梁雲止的墓碑的時候,他對傅行歌比畫了下,提出了要求,“不,為了安慰我受傷的心靈,起碼還需要加一客牛排。”

“兩客。”傅行歌爽快地加了報酬。

“三客,加一頓自助餐。我挖你看。”

“五客牛排,兩頓自助餐。你挖我看。”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月黑風高夜,埋頭挖墓時。

當挖開了梁雲止的墓之後,傅行歌內心的絕望更深了一層。

傅行歌仔細想過,如果梁雲止沒有死,那麼他的墓碑下什麼也不會有,即使有也只會是一個空棺材。

可當維特打開棺材,露出裏面那一具還沒有完全腐化的屍體的時候,傅行歌真的呆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太篤定裏面不會有人了,準確地說,她太篤定梁雲止不會在裏面了,可現在,這屍體是……

難道真的是梁雲止嗎?

傅行歌強行壓住內心叫囂的崩潰,慢慢地戴上了手套,開始指揮維特在屍體上翻找東西。

從腐爛程度來看,屍體的死亡時間和新聞報道中梁雲止的死亡時間並無出入。

除了讓維特做事,傅行歌一直都沒有說別的話。維特不知道她找到了什麼,也不知道她是否得到了結論。總之,在天亮之前,傅行歌又讓他把屍體原原本本地埋了回去。

他們離開墓園一會兒之後,天邊才露出了一點魚肚白。傅行歌看起來很專註地開着車。維特坐在副駕駛座上,整個晚上的體力勞動,讓他看起來有點疲憊與狼狽。傅行歌專註地看着路,維特則專註地看着傅行歌。

“那個墓里埋的男人是誰?是梁雲止嗎?”維特饒有興趣地問,“看到他變成了那個樣子,你會失望嗎?我是說……從墓碑上的照片看,他長得還可以。”他的解釋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尷尬,但陷入沉思的傅行歌並未注意。

“要麼閉嘴,要麼下車。”傅行歌讓維特閉嘴,冷酷無比。

“用完我就要拋棄我嗎?你這算是始亂終棄嗎?”維特眸光如水,似是哀怨的聲音卻似帶着一絲笑意。

“沒錯,我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你選擇閉嘴,還是選擇瞎扯?”傅行歌聲音冷淡,她情緒不好,就快壓抑不住。

“閉嘴。”維特很識時務。

2

越野車奔馳在公路上,初升的太陽被傅行歌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傅行歌覺得自己奔向了光明,但是又像是奔向了另外一個巨大的未知。

傅行歌心情很糟糕。

她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棺材裏邊的人不是梁雲止。可是在維特打開棺材的瞬間,她又感覺得到裏邊的屍體肯定不是梁雲止——絕對不是梁雲止。

她不知道要怎麼去證明這一點,但是她就是感覺棺材裏那個人絕對不是梁雲止。

她要想辦法找一找梁雲止的DNA做比對,她會找到證據的。

傅行歌開着車,一路都在思考着關於梁雲止遇害的事情——各種線索與資料在她腦子裏轉着,都快要亂了。回到城裏,在等紅燈的時候,她被一陣輕輕的呼嚕聲拉回了現實。她轉頭看了一眼維特,他已經睡著了。他身上的西裝和襯衣都因為整晚的體力勞動變得皺巴巴、髒兮兮的,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整體形象,反而讓他變得平易近人起來。他仍戴着遮住了大部分面容的口罩,眼鏡因為睡姿歪向了一邊,眼睛閉上了,眉宇極熟悉,熟悉到傅行歌差一點兒就要確認他就是梁雲止。

傅行歌心裏動了又動,終於還是伸出了手,但維特長長的睫毛忽然動了動,眼睛依然閉着,聲音卻有些戲謔的笑意:“我感覺到了你的目光,你是在看我嗎?”

本不該驚慌的,可是傅行歌迅速收回了手,移開了視線,極力掩飾眼底那絲她自己完全不想表現出來的驚慌:“進城了,要下車嗎?”

“到了?”維特伸了個懶腰,坐直了身體,“我可以要我的報酬了嗎?”

“可以。”當然,傅行歌也沒有忘記自己答應他的五客牛排以及兩頓自助餐,“你是要食物還是想要折現?”五客頂級牛排以及兩頓很好的自助餐,折現成一千美金綽綽有餘了。如果他再多要一點,她可以再多付給他五百美金。就這個價格來說,她已經很大方了。她現在還沒有屬於自己的大額收入,錢總得省着點花。

“當然是要食物了,我們去哪裏吃?”維特頓時來了精神,做了一個晚上的挖墓工人,換七次和她的約會,很划算。

“折現不好嗎?你想去哪裏吃就去哪裏吃,完全不受限制。”傅行歌想的卻是另外一種情況,“我給你點外賣也可以,可以直接送到你家門口。”

“你的意思是你不陪我去吃嗎?”維特瞬間領悟到了傅行歌的打算,他堅決表示了反對,“不,我喜歡的那個餐廳的牛排沒有外送。”

“那個餐廳一份單人套餐是多少錢?可以算上紅酒。我折現給你。”傅行歌有很多事情急着要去做,她沒有空陪維特去吃牛排。

“你不餓嗎,你不需要吃飯嗎?”維特看了一眼時間,上午八點多,傅行歌和他一樣一夜沒睡,他剛才好歹還眯了一會兒,傅行歌卻一直都在開車,應該是一直都沒有睡,這姑娘哪來的這麼好的精力呢?

“五客上好的牛排加兩頓五星級的自助餐,一千美金應該差不多了,給你加一百美金,一共一千一百美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共是十個小時,等於每小時一百一十美金,時薪很不錯了。”傅行歌無視維特的訴求,還好心地幫他算了算他昨天晚上的收入。

3

維特沒有說話,只是轉過臉來看着傅行歌的臉,看了一會兒后,他的視線往下移到了她的胸前,又看了一會兒,似乎想確定剛可怕的要去挖墓,此刻又強硬地賴皮的人到底是不是女人。

維特的視線並不猥瑣,但是極其明顯且炙熱,傅行歌感覺到了,她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內心有一絲小小的尷尬和不好意思,然而被她用冷漠掩飾得很好:“不用確認,我是個女的。”

“好吧。”維特說完“好吧”這兩個字之後,臉就轉到一邊,看向了窗外,他的耳根有一點點緋色,然而傅行歌完全沒有發現。

“接受轉賬嗎?”傅行歌有點小小的得意,因為自己說服了維特。

“不,我喜歡現金。”維特的態度比剛才要強硬一點。傅行歌不再堅持,反正這次談判已經達到了她想要的結果:“好,回去之後我會把現金給你。”

事情已經辦完,酬勞也已經談妥,兩人一路無言回到了家。兩人一起走進電梯的時候,傅行歌是挺輕鬆的,因為她雖然找了他幫忙,但是現在她不欠他的——等她上樓把酬勞給了他之後,他們就兩清了。

但是從電梯裏出來時,傅行歌就感覺有點兒不對,因為她的房間門竟然是沒有關嚴的——她出門時明明已經把門關上了。

維特顯然發現了同樣的情況,他的房門也是半開着的。他更警惕一些,伸出一隻手攔住了正要走過去查看情況的傅行歌,隨後快速摟着她的肩膀退進了電梯。在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兩人同時看到,自己房間半開的房門都被人打開了,兩個男人走了出來。

那兩個男人手上還拿着東西——也許是槍,也許是別的,總之不是鮮花。

電梯在往下走,兩個人都在沉默。傅行歌在瞬間閃過的記憶里確認了從自己房間裏出來的那個男人手裏拿的是什麼東西——槍。

她後退一步,避開了維特摟着自己肩膀的手:“他們是誰?劫匪嗎?我們是不是要去報警?”

“趕快離開這裏再報警。”維特的眼睛盯着電梯閃動的數字,聲音有絲淡定的冷。

“你是誰?他們為什麼會拿着槍出現在我的房間裏?”美國並不禁止使用槍械,但是美國法律也保護私人財產,一個陌生的男人拿着槍出現在她的房間裏?傅行歌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需要別人拿着槍來找自己的事。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一位看起來很神秘的鄰居惹了什麼事——從他淡定的態度來看,十有八九與他有關。

“我也不是很清楚。”維特回答得並不誠懇,傅行歌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但是現下,她無法判斷他是敵是友,也不敢貿然做出過激的舉動。

“你是誰?”傅行歌覺得這是一個她必須要問的,也是最保守的問題。

“快走,一會兒我再給你解釋。”電梯到了二樓,門剛打開維特就拉着傅行歌往外跑,他們跑向了另外一個安全出口,從那裏可以通向隔壁單元,隔壁單元附近是一棟居民樓和一些商業區,出口很多。顯然維特對這裏比傅行歌熟悉,而且他很明顯知道那些人是來幹什麼的。

傅行歌已經不再相信那些拿槍的男人與他無關了。

4

傅行歌跟着維特順利地逃出了自己住的公寓,隨後報了警。警察去現場勘察之後,定性為入室搶劫,因為維特和傅行歌的房間被翻得很亂,所有的現金都不見了。下午兩人到警察局接受了問詢,並且做了嫌疑人畫像的描述。

從警察局出來之後,維特神態自若,傅行歌也算情緒平靜。

但傅行歌知道事情遠沒有警察說的那樣簡單。

“我們回去吧。”維特帶頭走向地鐵口,傅行歌走快一步,攔在了他的面前:“你是誰?為什麼會惹上那些人?”

“我在一家化學藥物研究室工作。最近化學專業的學生日子不大太平,你聽說了吧?”維特並不慌張,回答得似乎也非常合理。

然而傅行歌並不相信:“斯坦福有全世界最好的化學系。很多對化學感興趣有這方面天分的學生都聚集在那裏,並非只有你我二人。”

“也許是因為你長得比較好看。”維特語帶笑意,眼眸幽深。

“他們不是劫匪。”傅行歌並不受蠱惑。

“我真的得走了,再見。”維特說再見的時候,滿眼戀戀不捨,那眼神,連傅行歌都看出來了,她在顧延之那裏,在周一楠那裏,都見過類似的眼神。

“你以前認識我嗎?”

也許是曾經見過面的她不知道的悄悄喜歡過她的人,所以,他才有這樣的眼神?

“也許吧!”維特說完這一句之後轉身就走,快速消失在街角。傅行歌愣了一下,才追了過去,然而,街角那邊的路四通八達,早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

為安全着想,當天晚上傅行歌沒有再回到公寓裏,學校里的宿舍暫時沒有申請下來,她只能到附近的酒店開了個房間休息。

如果有什麼危險的話,酒店相對來說更不安全,所以她連續幾天休息得並不好。而且她急於尋找梁雲止的DNA樣本,想和從棺材中找到的DNA的樣本對比,想確認棺材中的屍首並不是梁雲止,內心的焦慮又變得有些不能負荷了。

梁雲止已經離開一年多了,她想在這個學校找到他的DNA樣本並不容易。她打電話給父親,問父親能否找到一些關於梁雲止的東西寄來給她或者在來美時給她捎過來。

父親隨口問她怎麼想起要梁雲止的東西。傅行歌當時有些鼻酸,已經錯過了梁雲止之類的話她說不出口,但哽咽的鼻音,父親卻聽清楚了:“歌歌你……你從沒提起過他,我以為……沒想到你竟然……”

竟然什麼呢?傅行歌當時只顧着傷心,已經不想去理會父親話中的深意。

遺憾是什麼呢?大抵就是這樣,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自己否認,直到失去很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痛得麻木。

5

大概是連續熬夜、心思過重的原因,傅行歌感冒了。她在着手調查從梁雲止墓里拿到的DNA樣本屬於誰,也在悄悄地查維特到底是誰,功課又排得很緊,所以一開始身體不舒服時也沒太在意,只是吃了一點治療感冒的葯。

一開始,她除了有些嗜睡,一切都好,吃了點葯之後還能堅持到學校去上課。

但第二天下午她開始發燒,而且體溫迅速升高。傅行歌意識到自己需要藥物和休息,公寓肯定不能回去,原來住的酒店安全措施不太好,她退了房,換到了另外一家相對安全的高級酒店。

她刷卡付賬時,傅明奕收到了消費提醒,便打電話來問她為何需要住高級酒店——傅明奕並不反對女兒住高級酒店,只是她隻身在外,又有公寓,入住離公寓不遠的酒店不太正常。傅行歌將公寓遭人搶劫的事情說了,傅明奕便說會議結束之後就會直接過來——她正好在美國開會。

傅行歌拒絕了母親的好意,她覺得自己能夠處理。當時,她是真的覺得自己應該沒什麼事,她身體素質很好,也許睡一覺就會好起來了。

然而,傅行歌一進房間便倒在床上睡過去了。而且,這昏睡十分詭異,她好像一直有意識,但是又一直都醒不過來;完全沒有做夢,卻非常難受。

而且,在整個昏睡期間,她總感覺有人進了她的房間,也不知道是夢還是真實的。她很努力地想醒過來,但是又沒有辦法清醒。她覺得自己應該起來吃點葯,身體卻怎麼也動不了……

感覺很不好,但是,她又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她最後一次有些意識,是在醫護人員把她抬上救護車時。

是誰發現她生病,幫她叫了救護車嗎?是母親來了嗎?

不是的,不是傅明奕。

跟着她上了救護車的是個男子,她睜開眼睛努力地看他,可是,她的視力好像也出現了問題,她竟沒有辦法看清楚他的樣子,唯一能確定的是,他是一個個子高挑的男子。

傅行歌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那個男子就是梁雲止。

為了確認這一點,傅行歌幾乎用了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想讓自己醒過來,想確認一下他到底是不是梁雲止。可是,她怎麼努力都徒勞無功。

她只是感冒而已啊,沒有理由醒不過來的。幸好,她還能發出聲音。

“梁雲止,不要讓我睡着,我不想睡。是你嗎?梁雲止,告訴我是不是你。”傅行歌呢喃着,她想伸出手去抓那個男子的手,可她拼盡全力也只是動了動手指。

但是,傅行歌感覺得到那個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的手修長有力又溫暖。這是梁雲止的手嗎?想到這一個問題,傅行歌心裏一陣悲切。因為她忽然想起來了,之前與梁雲止朝夕相對那麼長的時間裏,自己竟然從來沒有握過梁雲止的手——她竟沒有與梁雲止牽手的記憶。

“梁雲止,是你嗎?你還活着,你不會死的,對不對?”傅行歌努力地發出聲音,她也覺得自己說出了這些話,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所發出來的聲音,聽起來只是沙啞的呻吟和呢喃。

6

傅行歌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這場感冒這麼嚴重,因為她第一次有知覺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重症病房裏了。

她發現自己身上插滿了管子,除了手指能夠微微動一下,其他地方都不能動。

在昏迷三天之後,傅行歌終於出現了短暫的清醒,醫生和護士還有穿着無菌服的傅明奕都進來了,醫護人員在給她做檢查,傅明奕冷靜地站在一旁,一雙眼睛在上上下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有難掩的擔憂。

傅行歌從傅明奕的眼神判斷出來了,自己的情況應該很不樂觀。

傅行歌想說話,但是她發現自己說不了。她能感覺得到,因為要安裝呼喚機,自己的氣管應該是已經被切開了,這說明她的肺功能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必須要藉助呼吸機才能呼吸。同時從她沒什麼知覺的身體感受判斷,她大部分的身體器官可能已經因為這場“感冒”失去了正常的功能。

這絕對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

傅行歌很想問一問傅明奕有沒有看到送自己來的那個男人,或者問一問醫院裏接收她的救護車人員,是否見到了陪她一起上救護車的那個男人。

她覺得他有可能是梁雲止。

可是她全身上下,除了眼睛,沒有一個地方是能夠自由活動的。她無法說話,甚至無法自主呼吸。她全身充滿了一種無力的痛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更無力的是,傅行歌發現自己的聽力和視力都變得很弱,明明醫生和傅明奕就在旁邊討論着她的情況,可她只能聽見某一些詞語,她只能從醫生和傅明奕溝通交流的隻言片語中判斷出來,自己感染了一種未知病毒,目前沒有有效的抗生素,病毒正在侵蝕她的各個器官,並有可能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損傷。她現在暫時是清醒的,但是因為沒有別的病例可以比對,誰也不知道她能清醒多久,也沒有人知道她能不能只憑自身的免疫力去戰勝這個病毒……根據檢查數據,前三天,她的情況一直在惡化,但是從昨天晚上開始,她的情況有了好轉,不過這種好轉也只是停止了惡化,後續並不知道會怎麼樣。

傅行歌在醒來半個多小時之後,再次昏睡了過去。傅明奕寸步不離地守着她,因為就連醫生也不敢肯定她會不會再也不能醒過來。

在傅行歌再次昏睡過去的同時,在同醫院臨時急救室里的12號病床上,一個清秀高挑的男子從一張臨時病床上醒了過來,他睜開幽黑的眼睛,左右看了看情況,悄然伸手拔掉了自己手上的營養液注射針頭,悄無聲息地避開了醫護人員,離開了醫院。

急診室查房醫生問忙了一個晚上的急診室護士:“米卡,12床那個受傷的病人呢?”

米卡:“他就在床上啊,不在嗎?他失血過多,一直在昏睡。”

醫生掀開12床的帘子給米卡看空空如也的12床:“顯然他消失了。”

米卡也一臉不解:“昨天晚上縫合傷口的時候都暈過去了,已經建議了他繼續住院治療……什麼情況,需要報警嗎?”

“暫時不要吧,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值班醫生搖搖頭,繼續忙去了。

這天上午,傅行歌的病房清潔人員發現,地上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血跡。但是值班的醫護人員什麼也不知道,值班人員也就沒再多問,在醫院裏出現血跡,其實也挺正常的,所以並沒有人去追究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然,當時的傅行歌更不會知道,有一個人故意讓自己失血過多,才混進醫院,救了她一命。

7

這一次,傅行歌又昏迷了四十個小時才醒過來——醫生確定了她情況在好轉。

傅行歌幾乎沒有自己醒過來之前的記憶,但是隱約有些夢境,她好像夢到有人進了她的病房,給她注射了一些東西,也許是護士?否則會是什麼人?

醒來后的傅行歌依然難以分清那到底是夢還是真實的。傅行歌想拜託傅明奕去調查一下,然而那時候她仍無法動彈,連說話都不能。

所幸,她終於還是挺過來了。大概是因為年輕,大概是因為某種葯終於起了作用,她終於漸漸恢復了生命力,只是她恢復得非常慢。病毒的作用非常強,對她的身體損傷極大,她在重症病房裏又待了十天才轉到了普通病房,之後又在普通病房裏住了一個月才出院回家,雖然出院的時候,她還因為肌體無力坐着輪椅。

考慮到傅行歌需要休養,以後將在這裏生活,傅明奕賣掉了上海的房子,在這裏買下了一處房產,房子看起來比國內的套房豪華很多,有游泳池和花園。傅明奕則暫停了絕大部分工作,專門照顧她,每天衣食住行都很細緻。

這大概讓傅行歌覺得很不好意思,她的話很少,很多時候都在凝思。

傅明奕一開始覺得傅行歌的過度沉默只是因為不太習慣自己的長時間陪伴。

傅明奕也知道自己變化很大,照顧傅行歌的她看起來與其他普通的母親並無太大區別。她從未如此長時間地與女兒在一起生活。

新型病毒對身體各部分的神經損傷嚴重,傅行歌出院時,醫生說她的好轉簡直是一個奇迹。在她病情急劇惡化的三天裏,醫生使用了世界上現存的最先進的所有藥物,然而那些抗生素就像餵養病毒的食物一樣,反而讓她更嚴重了。醫生束手無措,似乎任何醫療手段都絲毫不起作用。如果不是上帝的奇迹,他們實在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讓她忽然之間恢復起來了。

醫生們甚至不知道她感染的到底是一種什麼病毒。

傅行歌出院的時候還只能坐在輪椅里,她的身體各部分的功能還在慢慢恢復,她可能需要重新學習走路……唯一慶幸的是,醫生檢查到可怕的病毒並沒有損傷她的大腦。

她是如何感染上這種病毒的呢?

與那個送自己到醫院的人有關嗎?

傅行歌的身體在緩慢地恢復,但是值得欣喜的是,她恢復了健康的心肺功能比以前更好,聽力變得更加敏銳,視力也增強了,更顯而易見的是,她身體的肌肉變得更加有力,反應變得更快,連彈跳力都變強了……這些變化是只有傅行歌自己才感覺得到的,別人能感覺到的,只是她的聲音變了。傅行歌的聲音從原來的女中音變成了女低音,她第一次開口的時候被自己低沉的聲音嚇了一跳,傅明奕也難掩驚訝:“你的聲音怎麼變了?”

8

傅行歌當時只看了一眼傅明奕,沒有說話,傅明奕也沒怎麼在意,直到傅明奕發現傅行歌幾乎不與自己交流。在一次長達三天的沉默之後,傅行歌看起來真的情況不太對,傅明奕有些着急了,帶女兒去看了醫生。

醫生的解釋是,也許是切開喉管用呼吸機的時候影響到了傅行歌的聲帶功能。傅明奕相信了這個說法。

但是傅行歌的情況越來越不好,她幾乎不再說話,一直都在長時間地思考或者發獃,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邊,很少和身邊的人交流。

傅行歌確實陷入了一種極度深入的思考之中,或者說,病毒不但影響了她的身體,也影響了她的心理,她已經完全放棄了與嚴重人際交往障礙的抗爭——她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梁雲止身上:分析自己這次生病和梁雲止的失蹤到底有沒有關係,如果有關係,那麼又是什麼關係?她將所有的記憶、線索都挖了出來,一一整理……很亂……她開始繼續做生病之前在做的事情——這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以前還會與人交流,現在她幾乎不會與人交流了:她想要一份資料,直接闖進去就拿,如入無人之境。

傅行歌的行為變得像個奇怪的嬰兒,儘管大多數時候她都幸運地逃過監控以及不少有可能會觸犯法律的細節,但她還是被抓住了幾次,比如說闖入警局檔案室,想要拿與梁雲止案件有關的卷宗。

在幾次從警局把傅行歌接回來之後,傅明奕不得不放棄了所有的工作,全天陪着她。傅行歌已經連不能闖紅燈的基本常識都沒有了,好幾次出門的時候差點被飛車撞倒,幸好她本能反應極迅速,幸運地逃過了。

“你在找什麼?”傅明奕終於明白了傅行歌是在找東西,網絡搜索痕迹顯示,那與一個叫Cloud的人有關,她查了一下,Cloud好像是一個中國留學生,中文名叫梁雲止,被犯罪集團綁架遇害了。

傅行歌像根本沒聽到傅明奕的話一樣,繼續埋頭在她找來的資料里進行更深入的分析與比對。

是的,傅行歌固執地認為梁雲止只是失蹤了,儘管她已經挖出來了他的屍體。

傅行歌之前打電話向父親要的梁雲止的遺物終於送過來了,是沈懷璧親自帶來的,一個形狀簡單的木製盒子,裏邊是一些照片、資料,還有一些雜物。

照片都是關於傅行歌的,幾乎每一張都是偷拍的角度,很多都是背影,從初中到高中都有,每個時間段大概都有好幾張,有的很模糊,幾乎可以想像得出偷拍這些照片的那個人是多麼小心翼翼,多麼害怕被發現。

她在實驗室里的照片比較多,大概有十多張,也全都是偷拍的角度——幾乎沒有一張照片里的她是看鏡頭的,全都是她低頭工作時各種角度的樣子。從照片里的方位判斷,這應該都是在梁雲止所在的位置拍的。

盒子裏還有一些她簽過名字的工作表格,表格上除了有她的工作簽名,其實已經毫無意義——是因為有她的簽名,所以才被保存的嗎?

那個木盒子裏,彷彿裝滿了關於傅行歌的痕迹。那些記憶,被人仔仔細細地安放妥帖。那是一個被人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的秘密,讓發現它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謹小慎微起來。

傅行歌當然知道眼淚沒有任何用,她也並不想哭。

可眼淚就那麼一連串地掉下來了。隨後她嗚咽起來,聲響並不大,卻驚動了門外為她憂心的傅明奕和沈懷璧。

9

聽到向來高傲又理智、堪稱完美的女兒竟在屋裏嗚咽失聲,沈懷璧有些愧疚地向傅明奕提起:“我這才記起來,雲止十幾歲的時候應該就見過行歌了。在某個書店,我與他見面之後,你便帶着行歌來了。那時候我以為他已經走了,沒有為他介紹,但也許,他仍然在書店裏沒走。我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傅明奕回答:“你太過完美,從不知一個女人什麼時候喜歡你,又怎麼會知道小輩們的感情。”她也曾狂熱地喜歡過他呀,只是他從不曾回應,她便高傲地選擇了放棄罷了。不過,他過去不知道,以後也不知道好了。她反正已經有了一個與他的女兒,這一生也夠了。

傅行歌變得更沉默和孤獨,繼續拒絕與任何人交流。

傅明奕很擔心她,帶她去看了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試了好幾個方法,想讓傅行歌傾訴,但都失敗了。

傅行歌幾乎將自己鎖死在她自己的世界裏——她得了一種突然性的成人自閉症。

智商越高的人通常更容易抑鬱或者患上精神疾病——很多理論都這麼說。

但傅明奕與沈懷璧都很難接受堪稱天才的女兒一下子變成不能自理的心理障礙人士的事實。

傅明奕無限期地停止所有工作,陪在了傅行歌身邊。沈懷璧有一個來這邊大學進修的機會,於是也搬了過來,與傅明奕一起照顧傅行歌。

沈懷璧和傅明奕除了住在不同的房間裏,跟普通郎才女貌的夫婦並無不同,平日同進同出,為女兒憂心忡忡,一起向四周的朋友打聽有沒有好一點的心理醫生,聯繫上了之後一起帶着傅行歌去和心理醫生見面。

傅行歌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但是這一點,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傅明奕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將她帶到醫院裏做檢查,一次又一次確認病毒並沒有影響她大腦的功能。

身體的檢查結果是,一切都非常的好,傅行歌前所未有的健康。

可是傅行歌看起來真的不好。

她不得不申請休學,因為她的狀態已經不可能回學校上課。

她吃得也不多,一天比一天消廋,最經常做的事情是長久地看着天邊的雲朵發獃。

面對這種情況,更加焦灼的是傅明奕——作為一個一生強悍的女人,她必須要知道聰慧過人的女兒為何變成這副模樣。

傅明奕調查到了傅行歌在生病之前曾經與維特去過警察局。維特是誰?她查找不到任何與他有關的資料,甚至留在警局裏的資料都是空白的。

然而,傅明奕在傅行歌面前提起維特的時候,傅行歌卻有了反應,雖然這個反應僅僅只是看了傅明奕一眼。

傅明奕開始拜託人去查,查了一圈,也沒查到維特是誰,卻引來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自稱是FBI調查員的比爾督察。

對方說要見傅行歌,只是進行一些普通的問話,如果可以,有可能需要傅行歌提供一些資料。比爾還承諾會帶來一位擅長與自閉症患者溝通的心理專家。衡量再三,傅明奕同意了見面。她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讓傅行歌好起來的機會。

10

與比爾及那位心理專家見面的整個過程中,傅行歌依然不說話。她好像不是看向窗外天邊的雲朵,就是一直在思考,而且是那種屬於深度思考的狀態。

比爾帶來的心理專家做了多方面的努力,可惜徒勞無功。

送走了失望的比爾之後,傅明奕回到房間,看着獃獃地坐在床邊的傅行歌。深秋已冷,她卻連襪子都沒有穿,就那樣赤腳踩在地板上。傅明奕過去幫她穿鞋,隨後被她腳底已經凝固的血嚇着了:她的腳底不知道什麼時候受傷了——是碎玻璃!而且已經深深扎進肉里了!可傅行歌竟然一聲不吭……如果自己沒發現,她可能……

傅明奕一邊將傅行歌的腳抬起,一邊大聲地叫沈懷璧:“沈懷璧!沈懷璧!”

沈懷璧飛快地跑進來,手裏還拿着一個切了一半的洋蔥,看到傅明奕的臉后,他還是呆了一下——傅明奕竟然哭了,可她從來驕傲自強,是從來不曾落淚憂傷的……

兩人馬上將傅行歌送到醫院,傷口挺深的,還有些感染,幸好可以用藥物控制。回家的路上,因為藥物的作用,傅行歌坐在後座,已經睡著了。

沈懷璧與傅明奕的心情自然不見得會好,傅明奕看了一眼沈懷璧,將臉轉向了窗外,才問出了她心裏一直不敢問的話:“沈懷璧,二十五年前,你曾愛過我嗎?”

沈懷璧回答她的是一個猝不及防的急剎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問了一句:“為何忽然這樣問?”

“你相信命運嗎?”

“命運?”

“我一直好強,覺得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但事實上,性格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每個人命運的走向。我看起來很強,其實是為了掩飾內心懦弱逃避的一面。我不知你是否愛過我,雖然我這些年來一直都想問你,但是始終都沒問出口。我為我自己的懦弱找了個借口——我決定生一個你和我的女兒,作為對我自己的交代。”

沈懷璧再一次剎車,車在路邊緩緩地停下了。沈懷璧看向傅明奕,她卻仍然在看窗外不肯看他,彷彿只有這樣,她才能將多年的脆弱心事坦誠說出口:“我給了我女兒不好的示範,我以為我教給她的是獨立與堅強,卻沒想到我教給她的是懦弱與退縮。”如果傅行歌從此沒有辦法好起來,那麼,這也是她這個母親應該受的懲罰。

什麼才是強呢?也許就像那句話說的一樣,去愛吧,就像沒有受過傷害一樣,正視自己的內心,勇敢地去追求,即使不一定能夠成功,至少為了心中所想拚命拚命過儘力過。

“你是說……你……愛過我?”已經五十的沈懷璧保養得很好,風度氣質也極好,看起來就像是三四十的樣子,是一個男人最成熟、最有魅力的時候。可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竟然有絲絲的顫抖:“你……是真的嗎?”

“是。”傅明奕終於坦然承認了,“但是那已經過去了,在你得知我生下了行歌,仍然選擇了結婚之後。”她將自己生下女兒的消息透露給他,表面上是對他有個交代,事實是內心盼望着,也許他有所感應,會來向她表白,但是……一切都隨了風。

傅行歌,你知道我為了能每天見到你,做了多少傻事嗎?我喜歡了你很久,喜歡了你很多年,喜歡你已經喜歡到將你融入骨血,大概這一生都不能習慣不喜歡你了。

——梁雲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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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傲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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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嗨,我現在出發,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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