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佳龍套(2)
第2章最佳龍套(2)
原劇本是親身經歷這場慘烈的江北之戰後，楚姝終於徹底抹去了心中的一絲遲疑與彷徨，也粉碎了她與出身俱來的優越和自矜，從此全身心運用自己的無雙智慧，一步步扭轉戰事局面，而趙清飛在這場戰役中身負重傷，消息傳到後方時竟陰差陽錯演變為壯烈身隕，遠在家鄉的未婚妻劉雨萱心痛至極，在經歷了一連串的掙扎后終於心灰意冷，委身當地的權貴之家做小，由於生志全無，很快便染病去了，成為那個時代中凄涼又尋常的一段唏噓故事。
而在劇本因為沐雪晴的退縮而修改之後，楚姝在這場戰爭中依然大受觸動，不過原因換成了有些單薄的目見其他人的愛情悲劇而反思自我，這場悲劇如今交由趙清飛和劉雨萱來完成。
新劇本將劉雨萱從掙扎到心冷直至病死的之後所有劇情盡數刪去，改為趙清飛在江北之戰前的一次戰鬥中便已經身負重傷，身隕的消息傳回家鄉后，劉雨萱痛極之時，終於激發了心中受新式教育多年所埋下的衝動與烈性，孤身毅然決然地奔赴趙清飛所奮鬥過的那片戰場。她前段時間與趙清飛聯繫過，但打仗是打一陣便要換一個地點的事情，她找到趙清飛所屬的營隊時，江北之戰已經打響。
穆庭看過來時，喬雁在向前跑。
爆炸聲激烈炸響在耳邊，眼前一片火光漫天。劉雨萱一介弱質女流何時見過這般場面，每一次爆炸聲響起時她都要劇烈的哆嗦一下，縱使心裏已經做好了一切生死置之度外的準備，身體卻依然誠實得不受意志控制。
她活了二十年，經歷過的爆炸聲只有新歲爆竹的聲響與爆米花爐子炸開的剎那，每一次都伴隨着所有人的盈盈歡聲笑語，從未想過原來爆炸是這般猙獰而殘忍的事情。
沙礫擦過她的臉頰火辣辣的疼，火星濺在她腳面灼熱地彷彿能燙傷靈魂。額發凌亂地卷在面上，她的臉上滿是泥污，看不見曾經清秀溫婉的樣子，腳步偶爾因地上的凹凸不平而踉蹌幾下，整體看卻顯得麻木而機械。
她的眼神呈現一種渙散的木然，又有晶瑩的情意在眼中打轉，她那樣的小心與珍視這份溫柔剔透的真心，都不捨得讓它輕易掉落下來。滿地都是殘破不堪的血骨屍肉，她的血從身上的彈孔中汩汩溢出蜿蜒一地，很快就和遍地的血淋淋融在一起。
前方出現的幾個人穿着的軍裝是她熟悉的顏色，心上人臨行前她曾在每一套軍裝上綴入自己細密漂亮的針腳，但她已經沒有力氣去辨認這究竟是不是她要找的人了，她要找的人是誰？找到了又能幹些什麼？她通通不知道，冒冒失失地跑到戰場來其實沒什麼意義，但若是不來，在她餘下的生命中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裏，趙清飛可還願意回來找她？現在好了，她要死了，她又能見到趙清飛了，趙清飛一定會在那邊等她的……
她一個弱女子，跌跌撞撞地居然真的站到了戰場上，等到被軍中人發現時已經被敵軍的子彈打中，已然處於彌留之際。天意使然，趙清飛因在上一場戰役中身負重傷，這次留在營部中做救濟工作，在接收新一批被抬回來的傷員時，他見到了一個令他絕對意外的人——他放在心尖上的遠方的姑娘。
趙清飛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瘦了很多，臉也呈現着青白的病色，和她上次見他時已經不大一樣。但他現在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手腳俱在，身體健全，不是她在家鄉時得到的病死的答覆，而是依然堅持在這片土地上，為著自己的夢想決然奮鬥。
多好啊，她努力對準視線看着顧清飛，想要對他笑一笑，多好啊，他還在，多好啊，他現在是在哭什麼呢？嚎啕哀鳴，聲嘶力竭，她從沒見過他這麼傷心的樣子，到底怎麼了？
哦……他還在，而她馬上就要死了。
劉雨萱心中百味雜陳，高興痛楚絕望失落過後，全都化為了濃濃的不舍。她臉上慢慢落下兩行清淚來，越流越多，在無聲的哽咽中淚如雨下。她想對趙清飛說你別看啊，我現在這個樣子不好看，然而她顫抖着嘴唇，連這句話都沒法說出口，只拼勁最後一絲力氣揚起唇角，安慰地向他露出了一個無限溫柔的笑來。
她臉上還帶着方才沒處理乾淨的泥污，更襯得淚水洗過的眼睛黑白分明，單純明澈，像是映着所有他們天真無邪的樣子，美得令人不忍多看，只怕多看一眼便要忍不住眼角泛紅，平生千種柔情，萬般祈願，都在這一雙眼裏，定格成一生一世永恆的瞬間。
她好像完成了最後一件重要的事情一般，滿足地微笑着，閉上了眼睛。
片場靜默無聲。
張簡沒有喊卡，喬雁也就還閉着眼睛躺在那裏。穆庭看了一眼場記板，喬雁這場戲的第一次嘗試，看起來似乎已經用不上導演預留給她的第二次機會了。穆庭翹了一下唇角，在一片寂靜中鼓起了掌，眾人也反應過來，隨後掌聲如潮。
“過。”張簡輕聲說，深深看了喬雁一眼，轉頭向身邊的場務交待，“把場景重新佈置一下，補一些其他人的鏡頭。”
喬雁走下道具床，化妝師幫她仔細卸好了妝，眼眶還有點發紅。喬雁本人倒是沒什麼異樣，不過四周打量她的視線明顯多了起來。喬雁收拾完畢后便和來探班的喬雪一起離開了片場，她原本後來還有一段時間的拍攝計劃，因為今天中午這場改戲直接把劉雨萱判了死刑，她也就提前十數天殺青，算算戲份，似乎又跑了一次龍套。
而且因為是以楚姝為中心的單女主劇，她就算刪了這麼多劇情，按戲份算起來其實還是女三，就算經紀公司有心為她交涉恐怕也師出無名。不過喬雁並不覺得吃虧，這一場戲比剩下的十幾天戲份加起來都要重要，若是一定要從中二選一的話，選一個戲份重要的龍套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她這幾年一直都在跑龍套，對這項業務實在稱得上駕輕就熟。
令人意外的是，她和喬雪在齣劇組的時候遇見了穆庭。
看起來是一場偶遇，穆庭靠在車上，手機貼在耳邊，似乎正和人聊着什麼。喬雁帶着喬雪打算繞路而行，卻見穆庭沖電話那邊講了幾句什麼后便掛了電話，轉身往劇組走，和喬雁姐妹倆打了個實打實的照面。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喬雪雖然因為見到偶像而有些蠢蠢欲動，卻很知道分寸，跟在喬雁後面沒有說話。喬雁禮貌地沖穆庭打了個招呼便要拉着喬雪讓開路，卻聽見穆庭突然開口問她：“你知道你剛才那場戲要被剪掉多少嗎？”
“五分之三吧。”喬雁意外地看了穆庭一眼，詫異於穆庭的主動開口，不過她也十分坦然，說出的答案樸實誠懇，神色平靜，彷彿絲毫不知道她這被砍掉一大半的戲份，是要用以穿插沐雪晴幾個驚恐憐憫的表情，民眾對於她這段驚艷表演的接受度也要大打折扣。
“我欣賞你的表演，很生動。”意外的人換成了穆庭，他看了喬雁一會兒，突然聳聳肩笑起來，“在娛樂圈光有演技恐怕不太夠，剛才張導叫你之前顧昭明還從中阻撓過，你們戲路不衝突吧，這樣的人都要排擠你，你不如在為人處世方面多下點功夫。”
“很正常，猜到了。”喬雁眨眨眼，想了想，對穆庭露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臉。
“多謝。”
提前殺青《紅顏謀》裏劉雨萱的戲份之後，喬雁在家休息了沒幾天就收拾東西進了下一個劇組。她把自己的檔期安排得很滿，一方面是要承擔她和喬雪的家用，另一方面也是她自己願意去各種各樣的劇組磨合學習。
她雖然演得都是戲份不重的二等三等配角，挑劇的眼光卻很好，出沒在各種各樣的精品劇中打着醬油。如果有誰現在點開她的個人資料來看的話，一定會驚訝的發現她參演過很多口碑不錯的電視劇，或許是一個單相思男主的炮灰，抑或是一個跟在女主身後的丫鬟，又或者是反派陣營中一個中途犧牲的小卒……
可惜現在幾乎沒什麼人會去特意搜她的名字，她的微博粉絲連普通網紅都略有不如，個人詞條還是喬雪創建的，好幾年過去了編輯者也始終只有喬雪一個人。
她又從兩個劇組殺青回來之後便已經是年底了，《紅顏謀》已經拍完，進入轟轟烈烈的宣傳階段，她卡着時間從劇組出來，第二天就去參加了《紅顏謀》的首映禮，主創悉數到場，媒體也極給面子，來得多又不問什麼過於尖刻的問題，場上氣氛一團融洽。
沐雪晴站在最中間的位置，自信滿滿，意氣風發，左邊站着魏澤張簡，右邊顧昭明陪同在側，彼此言笑晏晏，互動頗為默契，已經有媒體開始寫起了當紅小生因戲生情戀上最強新人的通稿。
喬雁站在台上最角落的位置，按說女三不至於站得這麼邊緣，但在這部戲裏單戀女主愛而不得的男四都要比喬雁的戲份多上許多，女主戲裏台上只站女一女二又實在說不過去，導演也沒什麼辦法，只能讓喬雁不尷不尬地站在最末，在媒體對準沐雪晴的話筒和鏡頭中全程微笑着沉默。
所幸喬雁的表現依然得體從容，偶爾掃來的鏡頭中記錄下的全是她安靜傾聽的樣子，聽到有趣的部分眼睛會微微彎起，略帶清冷的眉眼立時顯得格外溫柔，慢慢的也會有鏡頭願意為了這樣賞心悅目的畫面，在這個陌生的漂亮面孔上多停幾秒。
喬雁對此恍若未覺，過了新劇發佈時間進入互動階段后就和幾個幕後工作人員一起痛快地下了台坐在一邊，只等最後發佈會結束時再上台一起拍張合照。
劇組改戲那天情況緊急，她在拍攝中需要換四次跨度很大的妝，時間卡得很緊，她和化妝師都面臨著很大壓力。那時主動站出來給她化妝的是劇組的首席化妝師，在劇組裏對彼此的印象都很不錯，今天發佈會自然湊到一處，眼下和她一起從台上下來，年輕的女化妝師一副看好戲的樣子興緻勃勃地打量着台上，在喬雁身側輕笑耳語。
“誒，喬雁，看到沐雪晴身上的那套禮服了沒？”她微揚下巴點了點眾星捧月的沐雪晴，饒有興緻地跟喬雁八卦，“她和李莎娜居然同時選了薇徹的裙子，不過沐雪晴穿着的這件是薇徹還沒上市的概念款，論價格能買十件李莎娜身上穿的那件，李莎娜這回丟人丟大了……你們公司都不管她的嗎？”
“哪能啊，莎娜姐是我們公司一姐，公司怎麼會不管她。”喬雁笑了笑，出口的話很謹慎，只應了這一句便不再繼續。
她對李莎娜不是很熟悉，不過從她簽進凱星娛樂時李莎娜就是一姐，在娛樂圈勉強擠進二線，算是公司裏頭一號冉冉升起的新星。李莎娜是凱星的老人，凱星發掘李莎娜時她已經生活窮困潦倒到極致，險些走上歪路。
凱星對她有知遇之恩，改變了她的命運也拯救了她的事業，她與凱星多年共同成長，感情深厚，公司對她寄予厚望，把能夠爭取到的最好的資源都用在了她身上，比如這部《紅顏謀》裏女二的角色。
這部劇里女三跟女主沒多大關係，其他公司不怎麼看得上，女二卻是劇中魏澤飾演的將軍的未婚妻，和沐雪晴飾演的楚姝多有對手戲，最後還成功洗白，在觀眾那裏很容易刷好感度。當初選角時各家娛樂公司都有意用這個角色推推自己家的小花，凱星孤注一擲，費盡心思，終於脫穎而出，幫李莎娜將角色搶了過來。
也是因為有李莎娜吸引走了各界的注意力，喬雁作為女三被敲定下來時一點水花都沒濺起來，雖然沒收穫什麼關注，但也沒有什麼人表示強烈厭惡抗拒。
當然，沒粉沒黑沒關注在娛樂圈絕對不算好事，多少人拼了命的上位撕逼只為多一點存在感，但喬雁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太太平平的演戲，不被卷進過多的人情冷暖世故紛爭，她覺得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實。
“李莎娜這樣的咖位在你們公司都是一姐，你們公司也實在是……”女化妝師搖了搖頭，凱星在業界確實沒什麼名氣，只聽說對自家藝人挺不錯，沒什麼圈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沒培養出有國民度的明星對一個娛樂公司來說就是原罪，但凡有其他選擇的藝人基本都不會簽在凱星。
但是……她略略側眸看了看身邊還是一派平靜的喬雁，但是李莎娜演技只在水平線以上，比業界其他小花資質稍好，尚且被凱星捧在手心裏供着，眼前這位的演技明明很值得大書特書，簽了凱星快一年還是不溫不火，凱星究竟在想什麼？
然而這畢竟不是個應該交由她去思考的問題，她也僅僅是在腦海中浮現了這個想法，很快便也就揭過此頁，轉而在喬雁旁邊嘖嘖有聲地花痴起台上站着的久負盛名的音樂才子劉驍。
“哎呀呀，劉驍長得明明不算特帥，但是氣質真是一等一的好，才華又很出眾，你聽過他創作的主題曲沒有？真的相當好聽，我聽完主題曲感覺都要愛上楚姝了，雖然一看沐雪晴的表演這種愛又馬上沒有了，真是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一首歌。不過誰叫人家後台硬呢？播出之後大家就知道了，這個劇組裏的主創哪個跟沐雪晴搭都是大材小用……”
“主題曲交給劉驍了？”一直寡言少語只是笑着應和她話的喬雁突然轉過頭，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不是穆庭嗎？我記得我還在劇組見過他來探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