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魄瞎子
第1章落魄瞎子
——白小可的愛情以一場意外而結束。她在婚禮路上遭遇車禍,最終,婚禮變成了喪禮。
這是秦可可筆下故事的結局,因為情緒不佳,她將這篇在網上連載的小說寫成了悲劇。結局章發出不過半個小時,小說評論區就被粉絲開始連環轟炸,罵詈聲滿屏皆是。就連微博評論區,粉絲們也不放過,總結起來,都是“大大還我男女主幸福美滿”的威脅語言。
她從大學開始兼職寫網絡小說,人氣好不容易靠着當下這本小說高了點,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她將小說悲劇收尾。
而秦可可自以為很圓滿的“愛情”,卻在一場騙局中結束。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交往三月的男友是慣騙,專騙她這種不諳世事的女孩,騙到錢就人間蒸發。秦可可無疑是最特殊的一個,她不捨得給騙子男友花錢,導致騙子還得自己挽起袖子上手去偷,偷走了她所有存款。
秦可可不記得她是怎麼把銀行卡密碼告訴那隻死騙子的了,大概是上次被死騙子灌醉的時候?騙子那張嘴甜的就跟抹了蜜糖似的,還曾經模仿着霸道總裁的口氣誇她是“傻白甜”,還表示,就喜歡她這樣的“可人兒”。
她現在想起來,居然會起一身的雞皮疙瘩,覺得自己是傻到極致才會相信那男人說的話。話說回來,傻白甜,可不就是她這種傻子和白痴的結合體嘛。
偏偏工作上的事情也不順心。她望着窗外黑黢黢一片,眼神獃滯,心裏也像跟着空了一塊。沉寂了大概五分鐘,她才趴在電腦桌上嚎啕大哭,哭聲撕心裂肺。她覺得自己的一片天塌了,英俊的騙子男友不僅騙了她的感情,還騙走了她所有存款,人間蒸發。
哭了一晚,等天一亮,她便將頹廢的自己拾掇了一下,去警局報案。
在去警局的車上,她忍不住打開微博,看着微博下幾百條評論,差點沒煩躁的將手機扔出去。等到達警察局,她將自己一先準備好的資料遞交給警察,隨後便被帶進小房間錄口供。
男警察一身規矩的制服,長得挺英俊,唇周雖有細碎的鬍渣,臉上卻細膩白嫩,一點兒也不邋遢,有點兒像男人味十足的吳秀波。男警察被小姑娘看得有些鬱悶,蹙着眉頭,問道:“姓名、年齡、職業。”
秦可可埋着頭,聲音瓮瓮地:“秦可可、25歲、無業游民。”
警察抬頭看了她一眼,無奈搖頭,又問:“你和你男朋友,認識多久了?”
可可腦子有些懵,回答,“大概……四個月了,他對我很好,但是……”偏偏這麼美好的事情,有一個“但是”!真讓人頭疼。
警察埋頭做筆錄,平淡地哦了一聲:“你是第九個來報案的,你所謂的男友,是個慣騙;經我們初步推斷,這些人是個犯罪團伙,勾引條件較好的姑娘,待獲取信任之後,開始騙財偏色……”警察頓了頓,“你沒被騙色吧?”
秦可可腦子裏轟隆隆地,要暈了,懵懵地搖頭:“沒……”還好她堅持不結婚不同床的原則,如果被騙財又騙色,她也許真的會崩潰。
出了警局已經是中午,她心情一點也不好。這些年她一邊工作,一邊在網上兼職寫小說,省吃儉用的錢在一夕之間被渣男騙走,心情可想而知。
她漫無目的走在街上,大概沒人比她更落魄。
她的心情簡直糟糕到了極點,警局雖然已經備案,可聽警察那口氣,追回來的幾率太小。可能就是千分之一的概率?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腰包,原本就只剩下八百現金,昨個兒交了水電費,加上今早打車的錢,只剩五十五元。難道,她得靠着五十五元過剩下的日子?
沿着東大街一直走到盡頭,角落有個叫“不念”的慢搖酒吧,音樂伴着酒香飄出來,讓秦可可心頭髮癢,她帶着剩餘不多得錢走進去,杵在門口,望着酒吧內優雅的裝修環境居然有些窘迫。
裏邊的軟設色彩濃厚,光線偏向昏暗,吧枱上燃着十二支微弱昏黃的燭火。英文歌被歌手唱的很抒情,清脆的嗓音鑽進耳膜,給人一種舒適服帖之感。
秦可可在靠着音樂最近的卡包里坐下。往下一坐,柔軟的沙發微微下凹,坐感很舒適。頭頂的射燈落在藍色的玻璃桌面上,給人一種清清涼涼的通透感。也就在這個時候,隔壁卡包有個穿白襯衣的男人起身,杵着一根導盲杖,摸索着從她跟前走過。
她的目光一直跟着男人的背影到了門口,直到男人消失,她才由衷發出感嘆:瞎子也來酒吧喝酒?更讓她覺得奇怪的是,那瞎子背着畫板。
難不成,瞎子也畫畫?
酒吧年輕的女服務員走過來,打斷她的思緒:“小姐想要什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只想喝酒,似乎喝酒能麻痹大腦,讓她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今朝有酒今朝醉”大概就是她現在的想法,她說:“麻煩給我來五瓶二鍋頭。”
服務員微微一怔,臉上笑容依舊,接着又問她:“還要其它的么?”
她想了一下,二鍋頭和炒花生幾乎絕配,於是又道:“再來一盤炒花生,其它就不要了,謝謝。”
“……不……不客氣。”女服務員抱着菜單退下,遇上這麼一個客人,也是鬱悶。
等着二鍋頭搭配炒花生端上來,她也懶得伸手去撿那油膩膩的炒花生。擰開二鍋頭的瓶蓋,咕隆咕隆地往喉嚨里猛灌,大抵是沒喝過這麼烈的酒,她被嗆得猛咳幾聲,臉蛋陣陣發紅。
她猛地喝完幾瓶二鍋頭,腦子有些發懵,天旋地轉,音樂在她耳中隆隆作響,胃裏一片火辣。她抬手叫來服務員埋單,十分豪氣地將五十五元拍在桌上,打了個酒嗝:“不用找了。”她難得她大方一回,居然覺得這時候自己特別豪邁,看她的眼神,似乎在說“年輕美麗的服務員哦,剩下的都是打賞呦”。
服務員掃了她一眼,面不改色道:“小姐,一共三百八十五。”
“……”秦可可心臟突兀一跳,頓時有種被二鍋頭嗆進鼻腔的辛辣感。物價增長她是知道的,可什麼時候二鍋頭變得這麼值錢了?
最後實在沒錢,就把自己銀質手鐲抵給了酒吧,醉醺醺地離開。
從酒吧出來已是暮色四合,她漫無目的走到河堤邊。扶着河堤圍欄衝著河裏一陣狂嘔,頭頂的夕陽無限好,她卻心如死灰,耳旁風聲漸大,她慢悠悠地跨過河提圍欄,想就這麼跳下去得了。
她雙腿發軟,在烈酒的促使下腦中“跳下去”的想法越發濃烈。她還沒來得及做跳躍動作,就有人伸手把她的肩膀給死死拽住。
她的耳邊傳來男人溫潤清透的聲音:“生着本就不容易,死了恐怕會更糟。”
秦可可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我去,做夢夢見這麼好聽的聲音?她思春了?
一陣河風吹來,秦可可望着自己邁出去的一隻腳,看着腳下水流湍急的大河,酒意散去一半。她扭過頭,打量着身後戴着墨鏡,杵着導盲杖的男人。這男人分明是拉着她的,跟她說話時卻看着另一邊。她頓住,“咦”了一聲。這不是……剛才在酒吧那個瞎子嗎?
她頭一次見這樣好看有氣質的瞎子。夕陽投射在瞎子俊美側臉上,他白皙的皮膚上就跟灑了一層金粉似得。他的眉毛又黑又濃,鼻骨挺拔,緊抿地薄唇下是尖削的下巴。瞎子穿着潔白無瑕的襯衣,肩背寬闊偉岸,高而不瘦,雖然他戴着墨鏡,但秦可可覺得,此人一定是個帥哥。
她覺得疑惑,瞎子怎麼知道她跳河?她仰着頭,看見瞎子性感的喉結微微滾動,隨後低沉的嗓音從他微薄的嘴唇飄出來:“你以為跳河就能一了百了?要是跳下去淹不死呢?”
她幾乎毫不猶豫的回答:“那就再跳。”她的酒意散了一半,並不想再跳河了。她還想或者賺更多錢,吃更多美食,泡更多帥哥啊!不能這麼死了!
瞎子“嗯”了一聲,就連“嗯”的那一聲也跟清泉流水似得好聽悅耳。溫潤的讓人心間發顫。
瞎子不疾不徐道:“我也跳過河,不過沒死,眼睛瞎了。如果你想變得和我一樣,就跳吧。”他鬆開手,纖長如白蔥的五根手指在空中撒開。
她吸了吸鼻涕,利落地翻過欄杆,揚着小臉看着瞎子,跟小孩似得“哼”了一聲:“傻子才跳呢!”
“傻子,給。”唐思淼掏出手巾遞給她,嘴角扯出一個很好看的笑容。被他笑容那麼一暖,秦可可腦中立刻蹦出描寫花滿樓的詞句。她一面用手巾擦鼻涕,一面歪着脖子打量他,忍不住“嘖”了一聲:“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淡雅如風……”
“你說什麼?”溫潤的瞎子先生側耳問她。
“沒,我是說你人真好!我們素不相識,你把我給拽了上來,還給我手巾擤鼻涕!”秦可可很感激這個人。
瞎子先生微咳了一聲,溫聲說:“手巾是讓你擦傷口的,不是讓你擦鼻涕。”
“……”經他這麼一說,她這才感覺到胳膊肘子有些疼,抬起來一看,居然流血了。擤過鼻涕的手巾不能再用,她從包里掏出紙巾隨便擦了擦。她抬頭正要跟瞎子先生說話,卻見他已經走到畫架旁,開始慢吞吞收拾畫架。
她跟着跑過去,看見畫紙上面五彩斑斕的景色。畫上有廣闊的河提,壯觀的一號大橋。河對岸有棵冠狀的大榕樹,藍天和水一片乾淨通透,讓人心境開闊不少。秦可可一臉不可置信,問他:“這……這是你畫的?”她從沒見過瞎子畫畫,這是頭一次。原來,瞎子真的會畫畫。
唐思淼摸索着收畫板,嘴角掛着淡淡的笑容,低低“嗯”了一聲,解釋說:“盲畫。”。
“盲畫?”她一臉疑惑,歪着腦袋問他,“是不是那種,用觸覺帶動視覺去感覺事物,動筆的時候眼睛盯着對象,而不是畫紙……那樣畫畫?。”
唐思淼很耐心地解釋:“說對了一半。我看不見東西,所以不能用視覺去感受對象,只能用回憶感受。”
“回憶?”秦可可來了興緻。
畫上的一號大橋乍一看和現在的沒什麼差別,仔細一看才發現差別很大。畫上的一號大橋背後沒有聳立的科技大樓,倒是有一座電塔。
畫上的電塔拆了很多年了,秦可可有點印象。她頓時明白過來,問他:“你的眼睛……不是天生的啊?”原來他不是天生瞎,而是後天。
秦可可仔細打量着眼前的瞎子先生。他的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單薄的嘴唇以及線條明朗的下巴。這人身材頎長,身材瘦,但肩臂並不單薄。他那雙正在擺弄繪畫工具的手,尤其白凈;十指修長,指骨分明。單從側面看,能看出他英俊的輪廓。
唐思淼輕輕地“嗯”了一聲,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夕陽的金色餘暉落下來,正好打在他的側臉上。他的這個笑容讓秦可可感受到一絲暖意,像一隻溫暖的手,剝開了她眼前的陰霾。這會她的酒意徹底散去,窩在心頭的那團負能量徹底被擊碎。
一個瞎子尚能如此積極面對生活,她四肢健全,又如何不能面對接下來的生活?所以,她是腦子糊了幾層糨糊,才會有自殺的念頭?
唐思淼收拾完東西,把繪畫物品背在肩上,杵着導盲杖繞過她離開。
秦可可側身為他讓開一條路,她發現瞎子先生杵着拐杖,步子猶如凌波微步般。她開始感嘆這瞎子與眾不同,就連走路也有股溫婉銷魂的勁兒。
她剛感嘆完,就瞧瞎子先生身子一頓,鬆開導盲杖,“哐當”一聲,栽倒在地。
居然……暈了。
瞎子先生以無比銷魂的姿勢倒在她跟前,她條件反射朝後跳了一步,隨後伸長脖子,打量着暈倒在地的瞎子先生,此時心情微妙。她心中生了幾分疑惑。
不會……是碰瓷的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瞎子有臉有殘疾,碰瓷兒也不是沒可能的。她小心翼翼地用腳尖踢了踢面色蒼白的唐思淼,他躺在那裏毫無反應,挺屍也不帶這麼逼真的吧?等她看清瞎子的臉色,心頭微怔,如果是裝的,臉色不會這麼白吧?
她轉念一想,反正自己現在一無所有,也沒什麼可騙的。如果這位瞎子先生真有什麼惡疾,死在這路邊,那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她不敢再耽擱,慌忙撥打120。由於這裏離市醫院很近,救護車在十分鐘后才趕到,倉皇之下她跟瞎子一起上了救護車。救護車上,護士們戴着口罩,替那位先生檢查,隨後開始給他輸送葡萄糖。她安安靜靜在一邊看着,總算鬆了口氣。
今天算是打破了平淡人生的常規。第一次坐救護車,第一次進警察局,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救和救人。她坐在護士身旁,望着昏迷不醒的瞎子先生,心中不由自主感嘆,其實她所遭受的事實在不算什麼,反觀瞎子先生,身殘志堅,毅力值得稱嘆。
秦可可打心眼兒里佩服。
不過佩服歸佩服,等護士催促她交費時,她懵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問護士:“救護車還要交錢嗎?”她一直以為救護車和警車一樣,不收費啊。
護士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收費的事情。因戴着口罩,她看不見護士的神情。不過單單從護士小姐眼神看,對方眼中滿滿都是無奈。
車內有片刻靜默,照看病人的護士扭過頭對她說:“120電話是免費的,但救護車不是免費的,請您繳納200元,謝謝。”
秦可可忽然覺得腦袋疼,她扯着嘴扭過頭揉了揉太陽穴,白凈的小臉上滿是尷尬情緒。所以這是怎樣的世道?救護車也要收費么?如果她說沒錢,護士會不會把她和瞎子扔下車去?
她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瞎子先生,窘迫地走過去翻了翻唐思淼隨身攜帶的繪畫工具箱。她兀自翻找了一會,發現裏面除了畫筆和顏料什麼也沒有。恰好這時救護車一個顛簸,她一屁股坐在車上,情急之下抓住唐思淼的胳膊,差點扯掉他手背上的針管。
等車子平穩,她鬆了口氣,瞟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瞎子先生,心裏暗自哀嘆倒霉。她找遍了唐思淼的工具箱,也沒找到一分錢。她哀嘆一聲,這傢伙出門不帶錢?怎麼比她還窮!
她揉着太陽穴頭疼不已,她現在去哪找兩百塊錢啊?她抱着腦袋抓狂的模樣,讓護士覺得這女孩有病,還是神經的那種。
秦可可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愣是將自己抓成了一直狂躁獅子王。她抬起清澈的眸子,眼巴巴望着護士,憋了半天才道:“護士小姐,我男朋友錢包不見了,待會兒到了醫院,讓我朋友送錢來,再繳費成嗎?”
護士小姐點頭嗯了一聲,“可以。”
秦可可頓時鬆了口氣,等到了醫院她還不撒蹄子跑么?這瞎子先生愛誰管誰管,反正她盡責任把人給送到醫院,沒義務給他交醫藥費啊。她萍水相逢對人家到這個地步,也算是報恩了吧?
救護車在醫院停下,護士醫生推着瞎子先生進了急診室。秦可可卻捂着小腹佯裝肚子疼,捧着腹,貓腰朝外頭跑。等她跑到醫院門口,又猶豫的停下,腦中啪啪砸來瞎子被扔出醫院的情景。
她在醫院門口徘徊,她又沒錢,回去又有什麼用?她自己都過的青黃不接了,哪裏有餘力去管別人的閑事?
思慮半晌,她嘆息一聲,見死不救這種事她實在做不出來,遂打電話向遠在國外的閨蜜借錢。電話一接通,閨蜜顧小染毫不客氣沖她河東獅吼:“秦可可!五百塊錢你跟我借?出息呢?!”
秦可可握着手機,杵在醫院門口吹着涼風,抬手捋了捋自己亂糟糟的頭髮,反正她已經夠落魄,不介意再落魄些。
掛斷電話,閨蜜很豪爽地往她卡里打了五千。當她從ATM機取出一沓嶄新的紅票子時,一雙眼睛蹭蹭發亮,登時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希望與光明。她一雙手止不住的顫抖,看着一沓錢莫名其妙傻笑出聲。一旁取錢的大爺大嬸紛紛投來“這丫頭有病”的目光,扼守惋嘆這姑娘神經似乎不太正常。
她回醫院交了救護車費用,另外又心疼地交掉醫藥費。這些錢她先給瞎子墊着,就當是報答瞎子對她的救命之恩吧。
於此同時。就在剛才秦可可和唐思淼相遇的河提上,有個精神矍鑠的老頭正帶着幾名黑西裝男子四處尋唐思淼。老頭雙眉揪在一起,望着這空曠的河堤,一陣子犯愁。
“阿伯,唐先生會不會自己回去了?”說話的是唐思淼的司機,他原本是送唐思淼去公園寫生,沒想到車開到半路,唐思淼說要下車買東西,不讓他跟。結果一去不回。
唐思淼已經失蹤近兩個小時,他們一行人將附近找了個遍,仍未見人影。被稱之為阿伯的老頭是唐思淼老助理,老頭一雙眸子銳利,臉上溝壑斑駁,他沉了口氣,有些許無奈:“他要是誠心想躲,我們就算掘地三尺,也難找到他。”那小子多聰明?即使不用眼睛辨別眼前路,跟前人,心裏都能清清楚楚。
他要是誠心想躲,他們很難找到。
秦阿伯只是擔心,他身無分文,眼睛又時好時壞,他一人在外該怎麼應對?
唐思淼是秦阿伯從小看着長大,九歲時一場意外,導致他失去光明。這些年他為了降低自己眼疾所造成的自卑感,在接受治療的同時,不僅比常人更努力的學習生活技能,且學會了盲畫。
一直到去年,唐思淼去美國進行了手術才得以再復光明。但去年的手術不算成功,導致他的眼睛時好時壞,見不得強光,白天戴上特質墨鏡后,看不見一切事物,他活得仍然像個瞎子。
第二次手術日期即將到來。秦阿伯很擔心唐思淼故意躲起來,不願意做第二次手術。
唐思淼在醫院依舊昏迷未醒,倒是把守在醫院的秦可可給急着了。秦可可俯身看了眼俊美的瞎子,扭過頭問:“醫生,他怎麼還不醒過來?他到底怎麼了?”
醫生一邊記錄東西,一邊道:“這位先生是餓的。”
醫生的解釋讓秦可可很是震驚,她頭一次聽有人會餓暈。這個瞎子必然也是可憐人吧。這樣想着,她居然同情心泛濫,有些心疼躺在病床上的人。即便眼瞎殘疾也要活着不是?不吃飯怎麼了得?醫生說病人醒了可以喝點兒粥,她就跑去醫院外買了碗熱騰騰的粥回來。
她把買回來的皮蛋瘦肉粥擺放在床頭柜上,小心翼翼打開,用一次性小勺子在滾燙的粥里攪動。待粥涼了一些,她伸手推了推唐思淼的肩膀:“喂,瞎子?先生?”
昏昏欲睡的唐思淼也餓了,肉粥的香味將他肚子裏的饞蟲勾的動蕩不安。他慢慢睜開眼,用手支撐着身體坐直。一雙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眼珠子一動不動,似乎看不見東西,他頭也不偏地問坐在病床前的秦可可:“肉粥嗎?”
秦可可點頭“嗯”了一聲,用飄羹舀了一勺喂他。哪兒知這瞎子帥哥並不領情,硬從她手中奪過湯碗,自顧自喝起來。興許這人真是餓壞了,嘴裏不時發出“呼哧”聲響。明明是很粗魯的吃食動作,怎麼到了這人身上,卻變得如此雅緻?
秦可可打量着他,這男人舉手投足間透着股儒雅溫潤的氣息,皮膚白皙無暇,鼻樑高挺,一雙眼睛黑黝黝地,靈動地幾乎要滴出水來,只可惜是個瞎子。
等他慢條斯理喝完粥,秦可可埋下頭,對了對手指,特別不好意思的進行溫馨提示:“先生,你的醫藥費是我付的。”
唐思淼放下碗,手在床邊一陣摸索,似乎在找什麼東西。摸了好一會無果,他才開口問:“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工具箱?”
秦可可忙從床底將他的工具箱拉出來,放在他腿上。唐思淼自顧自地摸了摸自己的寶貝畫箱,秦可可歪着腦袋又道:“那個……先生,我剛被人騙了錢,而且還失戀,失業……最要命的是差點失心瘋,所以看在我這麼造孽的份兒上,你一定要還我錢啊,不然,我真的得去喝西北風了。”
唐思淼捧着自己膝上的畫箱,側耳聽着這個女孩溫吞吞的聲音,竟然覺得有幾分欣慰。他本覺得自己挺慘,可跟這個女孩一比,他這個眼疾似乎又不算什麼。
他緊抿着嘴,俊朗的五官拼湊在一張沒什麼血色的臉上,給人一種病態柔美之感。他理了一下思緒,問她:“你現在是不是覺得人生毫無希望?”
秦可可見他突然岔開話題,有點不爽,挺起胸脯道:“當然不會!我還年輕!能拼搏!怎麼會毫無希望!多的不說,你就說錢還不還?”
“如果我不還呢?”唐思淼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個溫煦的笑容。
秦可可激動地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扯着嗓門道:“那怎麼成!我還指望着靠這幾千塊錢東山再起,發家致富!吃香喝辣!迎娶高富帥擔任CEO啊……先生,您不能這麼賴我,我真是窮人,而且是一窮二白那種窮。”
唐思淼覺得這丫頭有些意思。他老實說道:“其實我身無分文。”
秦可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明顯有些質疑:“你家裏人電話多少?我讓他們來接你。”
唐思淼的語氣很平淡:“我孤家寡人,孑然一身,不如這樣。”他抬手摘掉自己手上的腕錶,摸索着遞給她,“我現在無處可去,承蒙你送我來醫院,咱們也算緣分。這隻表你去賣掉,賣表的錢你收着,讓我在你家住一段時間,如何?我現在這個狀態,也不好住旅館。”
“你家人呢?”秦可可覺得這人不太對勁,哪兒有一上來就說要住進陌生姑娘家的?
“我家人不在這裏,等過段時間我身體好些了,我自己會離開,醫院的住院費實在太貴,所以……麻煩小姐了。”唐思淼說話很溫和,沒有半點脾氣。
秦可可翻了個白眼,覺得此瞎臉皮甚厚!
“如果你不放心跟我合租,可以帶我去警局備個案。”唐思淼提議。
秦可可狐疑看着他,又審視了一下自己。左右一想,自己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也沒什麼可騙的。況且對方是個瞎子,她還怕個瞎子不成?
唐思淼打算跟秦可可合租,完全是一時衝動的想法。他家裏住着一個尷尬的人,之前他便有想法從家裏搬出來,眼下這個機會倒是不錯。這姑娘前後向自己述說了她的“悲慘命運”,且將他送來醫院。由此可以粗略推斷,這姑娘神經大條,從某種方面來說,是“善良”,當然,也可以稱之為“傻”,跟這種女性合租,至少自己不會吃虧。
最重要一點。他更看重秦可可身上那種頑強品質。在經歷了一系列悲慘事件后,仍然能不顧一切幫人,這才是他所欣賞的重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欣賞這姑娘的傻勁兒。
他本身是個遇強則強的人,他目前的心理狀況並不好。所以他期望跟這女孩合租后,可以受到這女孩的“熏陶”,讓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也變強一點。這樣,他才能有更好的心態去接受下一次手術。
有時候手術成敗,病人本身的心態也很重要。
秦可可從唐思淼手裏接過腕錶,仔細看了一下,覺得質量倒是不錯,但她畢竟不是專家,她拿着表起身說:“醫院附近有個錶行,我去問問價格,你在這裏等我哈,我得先去驗驗這個表的價值,我怎麼知道你不是江湖騙子呢?”
“好,我在這裏等你。”唐思淼摸索着拿過墨鏡戴上。
秦可可拿着表去了錶行,老闆見她心虛,以為這隻表是她撿來的,忽悠她說手錶是高仿。聽老闆說是手錶高仿的,她也沒有太過驚訝,只是一味堅持盤問:“那,值多少錢啊?”
老闆也是個精明人,伸出兩個指頭:“這個價格。”
她覺得一塊高仿表賣兩百也差不多了,當下點頭答應。沒想到老闆從保險櫃裏直接取出兩萬塊給她,接過錢她還有些手抖,心想這老闆不是突然羊癲瘋了吧?
她捧着兩萬塊錢,問老闆:“老……老闆,你瘋了吧?”
老闆微微一怔,沉了一口氣,又給她加了兩萬,然後佯裝生氣:“年輕人,四萬塊不能再多了!我這也是要吃飯的,你給我條活路行不?”
秦可可吞了口唾沫,忙衝著老闆點頭哈腰:“成成成,老闆我給你活路,給你活路。”隨後慌忙將四萬塊塞進自己包里,飛也似的跑去銀行存錢。
拿了瞎子四萬塊,她當然不會拒絕。她家裏剛好也有空房間,住一個瞎子也沒什麼。再者,她現在也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東西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瞎子還不能拿她怎麼著。
這麼一想,她倒是很放心瞎子跟她合租,畢竟,有錢拿啊!
回到醫院,她幫襯着唐思淼收拾東西,帶着他打車回了自己家。一路上她跟唐思淼盤算着,不停地掰着自己手指頭跟他嘀咕:“我家那邊位於市中心,房租貴,你入住的話我還得給你買生活用品,你眼睛不方便,我平時還得照顧你,所以我們並不是單純性質的合租,更多的呢,是我照顧你……所以我拿你四萬塊,也不黑,你說,是吧?”
唐思淼點頭,被她吵得腦子裏“嗡嗡”作響。這姑娘這麼啰嗦,他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的決定。
秦可可家靠近市中心,是一個八十年代的老小區。小區裏的幾棟老建築非常有特色,有民國洋樓的味道。小區雖老舊,環境卻也優雅。花園裏種着爬山虎,綠油油的藤蔓蔓延至三樓,形成了一道幽綠屏障。這樣優雅而靜謐的的幾棟小樓,坐落於繁華市區,倒顯得有幾分格格不入。
一踏進小區,唐思淼便聞到梔子花的清香,八月不是梔子花的花季,他疑問道:“梔子花在八月開,倒是挺難得的。”
秦可可小心翼翼地扶着唐思淼,她說:“我們這小區住的都是些老頭老太太,沒事兒就喜歡種花,什麼稀奇古怪的花都種!”因此每到雨季,他們的小區滿滿都飄蕩着梔子花醉人的芬芳。
唐思淼闔眼聆聽着周遭的一切,有從收音機里傳出的唱戲聲,還有廚房炒菜的呲呲聲。這些家常味兒的聲音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一齊融入他的耳中,這讓他近日緊繃的神經徹底放鬆下來。
置身於這樣悠然的環境下,近日壓抑的情緒突然舒展開。他希望接下來在這裏好好調整心態,換一種新鮮的方式生活幾天。
秦可可家在二樓,她扶着他慢慢地往樓上走。
唐思淼一邊用導盲杖探路,一邊在心裏默數着台階。他在心裏數了七個台階,一個緩台,右拐一米便是目的地。秦可可用鑰匙打開門,還沒進門,一股清奇的味道便飄了出來。就連秦可可自己也被家裏的味道熏得作嘔,她捂着嘴走進客廳,趕忙去推開窗戶,家裏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發臭了。
客廳更是一片混亂,臟衣服散落在沙發、茶几、電視櫃各處。所幸來的是個瞎子,這些凌亂的場景他看不見,她倒也覺得沒那麼尷尬了。她平時很愛收拾,前幾天因為受了打擊,才無暇顧及家裏衛生。
她真想對着瞎子發誓,她真的是個溫文爾雅的“女漢子”啊!
在瞎子進入客廳前,她迅速的將臟衣服收起來,一一塞進洗衣桶,並且開始打掃衛生間和書房。等她收拾完書房,拿着打掃工具出來,客廳已經煥然一新,四處散落的衣服襪子,已經被人收走。
她不可思議地望着坐在陽台上優哉游哉喝茶的瞎子,傻眼,這……坐在陽台上那位喝茶的是瞎子么?天哪!是田螺姑娘吧!
雖然心裏諸多疑惑,不過轉念一想,瞎子能盲畫,也未必不能收拾房間。瞎子擅用聽覺和嗅覺,客廳一切出味兒的東西,都被瞎子給收進了垃圾袋。
唐思淼坐在陽台上,手上正摸索着茶具。他聽見秦可可出來了,吩咐她:“你下樓幫我買洗漱用品,不需要多貴,但質量不能太差。”他又抬手指了指門口的垃圾,又說,“裏面全是垃圾,扔了。”
大概反客為主就是這麼一個意思。她咬着嘴皮兒瞪着唐思淼,心裏莫名有些窩火:“瞎子你別得寸進尺啊!我同意你住我這裏,可我不會當你的保姆!你睡書房,我睡主卧,如果你不願意睡書房,客廳也行,我不介意。”
唐思淼並沒有因為秦可可“發怒”而動氣,語氣仍舊平淡:“正好,幫我買一張床,放在卧室。你卧室的單人床太短,不適合我。”
秦可可大吸了口氣,他這吩咐人的語氣差點沒把秦可可氣暈過去。原本“貪污”他四萬塊錢,她心裏還有點內疚,可是現在這點內疚被瞎子的態度轟得蕩然無存。
她去樓下超市買好東西再回來,雙腿有些發軟。她把洗漱用品隨意往茶几一丟,整個人癱在沙發上,她剛躺下,紅燒肉的香味便從廚房飄了出來,勾引地她的胃躁動不安。
廚房裏傳來菜下油鍋的“滋滋啦啦”聲。她閉着眼睛懶懶想,田螺姑娘的故事怎麼可能發生在現實世界,瞎子不可能會拿鍋鏟炒菜,人家是個瞎子,她還能指望瞎子能做飯不成?
可是那聲音太過真切,不像是幻覺。她猛地坐起身,隱約瞅見一抹人影在廚房的磨砂玻璃后晃動。
她愣了愣,還真是田螺姑娘?她躡手躡腳靠近廚房,偷偷往裏頭覷了一眼,田螺姑娘還真就是瞎子!
今個兒這瞎子算是推開了秦可可新世界的大門,原來花滿樓那種男人不是只存在於小說里,現實生活中也是存在的。瞎子戴着墨鏡,手下卻有條不紊的忙碌着。
他摸索着拿了油鹽醬醋,放在鼻尖聞了聞,確定后按照順序擺好,緊接着往鍋里倒油,又將清洗好的青菜放入辣油中爆炒。鍋里竄起一陣火,瞬間染紅整個廚房。
秦可可嚇得不輕,以為是着火了,剛準備拿水去潑;卻見唐思淼不慌不忙用鍋蓋蓋上,火滅之後,瞎子把一盤蒜香青菜裝盤。火候剛好,青菜嬌脆欲滴,看着極有食慾。
她瞧着案板上的紅燒肉、糖醋裏脊、爆炒青菜,震驚地張大嘴。如果不是親眼看着瞎子將青菜裝盤,打死她也不會相信這些色澤鮮美的菜是瞎子做的。
為了證實瞎子是真的瞎,她走到唐思淼跟前伸手摘下他的墨鏡,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見瞎子連眼珠子也不轉,沒有絲毫反應,這才相信對方是真瞎子。
唐思淼放下鍋鏟,側過身躲開秦可可的視線。轉過身後,他才眨了眨自己疲勞的眼睛,背對着她淡淡道:“我眼睛雖然瞎,但是靠着鼻子和感官也能感受到周遭環境。”她意識到自己有些不太禮貌,輕咳一聲緩解尷尬,岔開話題說:“那個……先生,我把你要的東西買回來了。”
去年手術后,他的眼睛時好時壞,見不得強烈的太陽光,所以平時就佩戴着特質墨鏡,以此阻隔一切刺眼的光源。戴上墨鏡,他就什麼也看不見;這會墨鏡被取下,他將秦可可尷尬的模樣看的一清二楚。
他也不是故意要騙秦可可,只是覺得瞎與否,跟她沒什麼關係。他們現在只是租客和包租婆的關係,作為租客,他有權保留自己的私隱。
他眼前的這個姑娘個子並不高,大概只到他下巴。四肢看起來挺細,兩隻眼睛黑而明亮。這姑娘神情挺豐富,糾結時還挺可愛,有點像迪士尼里精靈古怪的卡通人物。
他戴上眼鏡,眼前又恢復一片黑暗。
唐思淼好像時時刻刻都保持着嘴角上揚的姿態,笑的時候嘴角有淺淺兩個酒窩,說是秀氣,一雙濃眉卻又襯的他整個人英姿勃發。秦可可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
秦可可把菜端出去,跟瞎子圍着餐桌吃飯。她殷勤地往瞎子先生碗裏挑肉,諂媚道:“先生你貴姓啊?以後總得有個稱呼。”從醫院回來到現在,她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唐思淼說:“我姓唐,大家都叫我唐先生。”
“我沒你這麼講究,我叫秦可可,你以後叫我可可好了。唔,唐先生,您這紅燒肉做的不錯,火候剛剛好。”秦可可不停地往嘴裏塞紅燒肉,頭一次真切的體會到什麼叫入口即化!
紅彤彤的立方體上夾雜着紅棕色的瘦肉,塞進嘴裏,香腴滿口。她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紅燒肉!瞎子居然吧這頓飯做出了她媽的味道。她忍不住讚歎:“唐先生好厲害啊!畫的畫一級棒,就連紅燒肉也是一級棒!”
唐思淼吃了兩口,放下筷子,扯了一片紙巾紳士的擦擦嘴角。他平時不大喜歡吃這樣油膩的食物,今天也是一時興起隨手做了一次,他聲音很輕,鬼使神差跟她說道:“以前喜歡的人愛吃,我就學着做。我眼睛看不見,就自己摸索着學,之後慢慢學會了用手確認食材,用鼻子去識別調料,可惜現在會做也沒人吃了。”
秦可可抿了抿筷子,聽唐瞎子這口氣,感情是失戀嘍?她感嘆一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什麼,失戀而已,您瞧我?失戀失業丟財,人生三大悲痛在我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啊!看看我,你就不會那麼絕望了,看我這麼慘,你有沒有開心點?”
唐思淼哭笑不得,忍着笑,安慰她道:“錢財乃身外之物,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耳旁的人“啪”一聲將筷子放下。秦可可擰着一雙小細眉,一本正經打斷他:“既然如此,唐先生,請用一箱百鈔砸死我!”
“……”唐思淼不再說話,摸索着挑了一筷紅燒肉給她,“吃飯。”
秦可可看着瞎子嫻熟的挑菜給她,莫名有些感動。長這麼大,也就外公和母親給她挑過菜。她埋下腦袋繼續吃紅燒肉,突然就聽身旁人溫溫潤潤道:“其實我從沒戀過,談不上失戀。”
她手中筷子一頓,感嘆。真慘啊……單相思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