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前塵已逝,情之所至(2)
第88章前塵已逝,情之所至(2)
“先看看我說得是否對吧?英明的皇上,”魚晚繃著臉,冷哼道,“您知道我的性子,知道越不讓我等我偏要等,所以就囑咐那個太監讓我回去,其實您當時就在這裏對不對?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又偷偷溜出去,讓小太監告訴我,只要不怕等就進宮來,在此之前,您撤走了所有當值的內官和宮女,不知道躲在哪裏看我傻啦吧唧鑽進來,待我一入套,你便從天而降,用順其自然的手法,讓倆人一起奔赴戲的結尾,對不對?”
魚晚的話說到這裏,溫承曄的臉色已經極其難看。
“否則,任何一個人,怎麼會將這樣私密的東西放到枕頭底下,還特地順出個角讓人看見?又不是多麼好的物件。”魚晚抓起那條絹布,臉上露出笑容,“其實當時我已經覺得不對了,但……”她話還沒有說下去,又突然輕笑,“皇上,比起您之前的手法,您這次的手段真是拙劣多了。之前起碼是讓我被蒙了半年之後才會發現,這次可好,不過一個時辰便露餡了。”
“好吧,申魚晚,你說得都對,是朕又一次騙了你,”他從她身上滑了下來,聲音滲着蒼涼,“你打算怎樣做?”
“我打算怎樣做?”魚晚喃喃地重複着他的話,突然起身套上衣服,便要下床。
魚晚的動作狠厲果斷,恍然讓溫承曄記起了之前在牢獄時,魚晚捅他那一刀時的樣子,從未有過的驚慌抵到心頭,溫承曄騰地起身,不假思索地抓起她的手,“魚晚,不行!”
“皇上這是在做什麼?”魚晚冷冷一笑,卻不回頭,“害怕了?”
“害怕也行,什麼都行,”他抓着她的手逐漸用力,“反正朕不能放你走!”
“可是外面還有您送給我的一大堆東西呢,什麼屏風瓷器,連裝東西的馬車都給我備好了是不是?”魚晚動都沒動,聲音卻清明動聽,“說是您給我的遣散禮呢,我要是不拿,這得有多拂您的面子,多可惜呀?”
“對了,皇上,您不是說還想把莞憬宮的東西再挪回晚園嗎?臣妾謝您大恩,您送了我這麼多東西,我把那些東西也給您了,若是不嫌棄,以後您的妃子愛誰用誰用,反正比起您賜的東西來,那些都是便宜貨。”魚晚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薄衫,勾起唇角道,“本來我還打算不要您的遣送禮的,但是現在一想,也沒什麼不對。在最早的時候,你曾經用那千池散來逼我送掉孩子,斷了後路;現在千池散換成了這麼多東西,看來我這一夜的費用漲了不少,我該滿足了不是?”
這一句句話猶如最毒利的刀子一般捅入溫承曄的心,“你怎樣說都行,隨你的便,”他深吸氣,“反正朕在你心裏已然十惡不赦,大不了再造孽一次。你可以再用話狠狠毒朕,朕都受着,可是要出宮離開朕,休想。”
“皇上,您現在心裏滋味怎樣?害怕了是不是?”她笑意一冷,又問道,“我再問你,若是事情回到之前,一切都重來,你還會不會那樣做?還會不會騙我,為了達成你的復國大計?”
“魚晚,不要這樣假設。”他的聲音居然有些絕望,哀哀地看着她,“不要……”
“既然一刀兩斷,乾脆說個痛快,”魚晚硬下心,“你說!”
他閉上眼睛,思索良久,終是迸出那個字,“會。”
“你會那樣想盡辦法誘導我,卻又狠心地把我扔掉?”
“會。”
“明知道當初皇后要害死我,卻不讓我聲張,非要逼着我把此事掩下來?”她的話字字如刀,狠辣的像是在割他的心,“在那個女人和我之間,那個時候,你還會選擇她棄我?”
“對。”
終於知道了答案,她笑笑,“我懂了,”又用力地攥起手,低下頭,“果真這才是溫承曄。你如果句句不是,我才會覺得你這個人假得很,才會覺得,你又在騙我。所以你很好,”她勾起唇角,輕輕笑起來,“這次,起碼你是真的。”
她身後的男人終於沒有回答,只是握着她的手卻微微地顫抖起來。
“那我們平等了,”她突然轉過頭,看向他的目光澄澈純凈,漾出的笑容卻有幾分久違的惡意和詭異,“皇上,您現在感覺怎樣?”
溫承曄被魚晚突然轉換的表情弄得不知所以,只能抬頭茫然地看着她。
“現在感覺不好吧?”她唇角高高揚起,“很好。看你那樣子,我是報仇了。這便是剛才我看到您賜給我東西時候的滋味,那些東西想打發別的女人可以,想要打發我申魚晚?未免也太廉價了些。”魚晚搖頭晃腦,看着溫承曄瞠目結舌的樣子心情大好,“我申家好歹是這長寧第一富商,就皇上這點分量,如果是之前我父親申久沖,或許還能入得了他的眼,但是想要收買我,門都沒有。”
“申魚晚,”溫承曄似乎現在才反應過來,“你是故意耍朕的?”
“嘖嘖,耍這個詞多難聽,”她看他一眼,漆黑的眼睛中亮出幾分狡黠,“按照皇上慣有的邏輯,充其量只是學以致用,以牙還牙。”
“你騙我那麼多,害我在眾人面前丟了臉面,我也便也要你那樣,我申魚晚向來不是大度人,人欺我一尺,我必想霸人一丈,所以才在那時候,當著你仇家的面逼你跪我。當時不知道你與趙奕的關係,還沒覺得怎樣。現在知道他是你仇人,頓時覺得爽得不得了,特別出氣,”她微微嘆氣,眯起眼睛,似乎又回到了那些過去,聲音變得悠揚起來,“後來你害我坐牢,告訴我所有事情,我氣不過,乾脆捅你一刀,也算是打了個平手;你登基我給趙雲蔓送殯,你封我為王妃我藉此大興申家,不管是不是為了我,皇後下毒害我,後來後宮三妃又中了毒總是事實,這也算我報了一仇;到了現在,你用那些東西來刺我,我如今用話來還擊你。我們之間,”她笑吟吟的,“是不是打平了?”
看着魚晚那得意的樣子,溫承曄有些不平,“你這個……”
“壞了,看來還是沒平,”他話還沒說完,便見魚晚一拍腦袋,“糟糕,我還敗你一招。”
“什麼?”
“蘇以年要殺你,我還替你擋了一刀呢。雖然你救了我,但那也是應當的,”魚晚皺起眉頭,“可你還沒還我那一命是不是?”
提到這事,溫承曄驀然想起那天蘇以年的話,目光微微一黯,“你想得倒真清楚。”
“那是,也不看我是做什麼的。我是申久沖的女兒,申家如今的總當家,”她晃着腿,揚起下巴心滿意足,“作為商女,我申魚晚最擅長的,便是算賬、做賬、對賬、清舊賬。再久遠的事情,我都記得。比如,”她微微一頓,眸子突然對上他的眼,“某些人說過,寧做公主奴,不為商女夫。”
那些曾是她心中最底處的痛,從來不知道會有一日,竟會用這樣的方式說出來。魚晚低下頭去,只感覺到身後一陣溫熱,他從後面慢慢抱住她,“前面的事是朕對不住,”這是他第一次正式的說出這三個字,尋到她的手細細握住,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可是你是怎樣想通的?以你的性子,怎麼可能就這樣饒了我?”
“因為你跑得快呀,”魚晚玩兒似的掐着他的手,“從含思殿到玉坤宮這樣遠,你卻可以用從含思殿到莞憬宮的時間,跑上一個來回。這讓我覺得你很厲害。”
“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誇你呢,”魚晚低低地笑,一個一個掰起他的手指隨即又扣在自己手上,“承曄啊,你其實很喜歡我是不是?用放蘇以年走來逼我留下來,是因為怕我走對不對?其實你特別喜歡我,可是偏偏又生了一副倔性子,怎麼也不肯說。”
心事被她猜中,溫承曄心裏一陣酸澀,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你還不夠了解我,”魚晚抿起唇角,幽幽嘆道,“如果是我不想做的事情,別說是用他人的命,就是砍了我的腦袋我也不會做的。我那時那麼想嫁給你,拼死拼活也要嫁給你。現在也是。我爹活着的時候說,這樣的性子總會害了自己……”她笑笑,又像是想起以前,“可我覺得沒什麼不對,喜歡的東西,就一定要拿到,否則看了也沒什麼意思。我申魚晚看上的東西,即便搭上我自己,也要勢在必得。如若窮盡方法也得不到,那也行,我會讓那個不能讓我得到的人也不要舒坦。你知道他們說這樣叫做什麼?”她看着他,眼睛閃閃發亮,又要流出眼淚來,“他們說,這是犯賤。只有最賤的人,才會有這樣無恥的心思。”
沒有人能知道溫承曄現在心裏的滋味,就像那些酸澀屈辱的過往累積在一起鑄成石頭壓在他的心頭,只是張着唇,卻發不出一個聲音。
“可是我覺得我不是,是他們像傻子,一點也不懂我,根本就不明白我的心思。”魚晚凝視着溫承曄的目光盈滿水光,她咬了咬唇,“可是溫承曄,你懂,對不對?”
所以在他登基后的日子裏,她處心積慮地和他作對……愛到極處是什麼?是再怯懦不過的小心翼翼。他距離她越來越遠,她怕他有朝一日,終是把她會忘了。所以就要用一切手段讓他記住這世上還有個自己,痛恨也罷,無奈也罷,犯賤也罷,一定要記住自己。
這樣矛盾卑微的心思,在那段灰色的歲月里,到底有誰能夠知道?
明明有那樣多的話想要說出口,到現在卻覺得都說不出,兩個人都靜下來。
溫承曄不自覺地摩挲着她的左腕,細細的一條,看起來有些猙獰醜陋,卻是最初的屬於他的印跡。他細細撫着,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申魚晚,”一把把她扳過來,他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抓起一旁的絹布,“你老實交代,這是怎麼回事?”
魚晚低下頭,支支吾吾的,“就是……”
“快說!”
“就是那時候其實我們沒有什麼……”魚晚深吸氣,下定決心般抬頭,“到了關鍵時候,看到你那模樣,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害怕了,於是就操起旁邊的一根棍子,趁着你稀里糊塗就把你砸暈了。其實我們……我們……我們也沒……”
能有什麼辦法?看着眼前的女人,溫承曄深吸氣,再深吸氣。
此時他抱頭圍着皇宮跑一圈的心都有了,當時他受藥力所控,除了那時候說的兩句話還是隱約記得的,從那之後,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所以起來的時候,摸到自己頭上鼓起一個包,還以為自己是動作太野蠻撞到了哪裏,當時還好一個後悔。“那這又是怎麼回事?”他指着那絹布上的血點,臉色陰了下來,“這難道不是……”
“這是……”魚晚怯怯地伸出個指頭給他,“這是我割破這個手指頭擠出來的……”
果真是申魚晚的做事風格。自己一個一向還自詡聰明的人,沒想到卻被她這樣暈呼呼地給耍了,還一耍這樣長的時間。溫承曄看着她,深深吸氣,又更加用力地呼出去,如此反覆幾個來回,“申魚晚,”最後他勾唇,眼裏突然掠過幾分薄光,挑眉讚歎道,“你可真了不得啊。”
“我怎麼了?”
“你說朕向來知道你威逼利誘人是一把好手,怎麼沒料到你還有這樣的能耐?”溫承曄的唇角高挑着,輕笑之際突然咬牙,一把抓過她的胳膊,“朕這一輩子都是在琢磨算計別人,何曾被別人這樣算計過?這事,你算計朕算計得夠狠;在趙雲蔓面前落水一事,朕也遭到了你的道兒,幸好蘇以年給朕的那一毒才轉危為安;中間亂七八糟發生的事情再不說,朕一向是殺別人,唯一一次被人捅了一刀,還是在牢裏的你。就剛才,你還又把朕給耍了……”他閉了閉眼睛,似乎只有努力強迫自己平心靜氣才能把話給說下去,“你知道朕就為了你這件事,心裏一直都是什麼滋味?你居然,居然……”
“我怎麼了?”魚晚被他的語氣弄得心裏發慌,只能邊看他眼色邊勸道,“好吧,就算是之前算計了你,這不剛才……還是被你佔去了大便宜?你往好處想一想。”
這倒也是,這樣一想,心裏倒是舒服多了。她這個人,反正早晚都是自己的。被她一說,又思及剛才的甜蜜,溫承曄表情緩和了一些,卻又起了疑心,“可你之前嫁給蘇以年……”
“我們是清白的。”她嘰里呱啦地將他們當初的約定說給他聽,看到溫承曄瞭然之後,隱隱一副得意的樣子又有些不甘,故作嘆氣道,“我是乾淨的,可是某些人,在這一段日子裏,貌似是沒有閑着……”
對面男人的臉色又暗了下來,嘴裏卻仍不認輸,“如果是這樣,朕饒了他還算舒服些。如果再對你進犯,朕必定是……”
“你能怎樣?你能奈我如何?又奈他如何?”她揚起下巴,驕傲地看着他,“不是封王要讓我過好日子么,不是給了我那麼多遣散費的么?何必又管這些?”看到他又是一副被噎到的樣子,魚晚“哈”了一聲,得意地得寸進尺道,“尊敬的皇上,臣妾再次告訴您,那些東西,放在普通女人眼裏或許還能混個涕淚橫流感天感地。可放在本小姐眼裏,還是不值錢了些……你若是下次再趕我走,麻煩給點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看到她孩子氣似的攤手要東西的模樣,他笑着扣起她手,突然貼近她的耳邊,“朕為一國之君,那把這個國家給你,你敢不敢要?”
“那有什麼不敢要的?”魚晚一愣,又笑起來,眉目間一派恣意飛揚,“你敢給,我便敢拿過去。前段時間差些敗了申家,如果皇上放心,我要不要敗個國家給您瞧瞧?”
原本是想說個狠話滅她威風,沒想到反倒要聽她放肆地說出這樣的大話。溫承曄一時被噎住,又想起很久之前他們的相處來,頗有些無奈道:“申魚晚,到了現在,你果真還是一句話都不肯輸朕。朕說一句,你就要頂百句。”
果真是天賜的冤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