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上地下,眾人唾棄(1)
第35章天上地下,眾人唾棄(1)
知道申家最近日子十分不順,但是看到申久沖如此模樣,溫承曄心裏還是一驚。
眼前隱隱還出現他過去那段日子的意氣風發——申久沖雖已是七十歲的老頭,可因一向生活安逸的緣故,氣色極為紅潤飽滿,因為財勢豐厚,說話又很力道,明明是個商人,卻有幾分大官宦頤指氣使的風骨。
沒想到只是幾日,這樣子便完全顛覆。
往昔那些讓人艷羨的傲氣完全自眸中消散,彷彿一瞬間老了許多歲,說話的工夫,他的手都還在一直哆嗦,從衣服兜里掏了半天,申久沖才拿出一個紙封出來,“這是給你的,你看看。”
溫承曄接過去,躍入腦海的第一個想法竟是競春樓的轉賣地契,畢竟,現在與申家鬧成這樣,於情於理,人家都該收回原本便屬於人家的東西。
可是打開便是一驚,竟是申家在細羅,安陽兩地的茶鋪地契。
“今天我來就是一件事,”申久沖定了定,可憐兮兮地看着他,“如果你能和我家魚晚成親,這兩個地方的鋪子接着便是你的。如果不夠,我還可以把長寧的布號也轉到你名下,只要,”他深吸一口氣,“只要,你和我家魚晚成親。”
溫承曄抬起頭,大吃一驚。
他還沒吐出一個字,便被申久沖接了過去,“溫公子,如果你真能和我家魚晚成親,之前我對你做的所有事情,我願當著我申家的族人和你道歉。如果你還有什麼要求,只要我能辦到的,不管是傾家蕩產還是賣掉祖業,你都可以儘管提。如果想要我這個位置,也不再二話。”
竟是這樣的渴盼,溫承曄幾乎被他眼睛裏的焦切給灼傷,他低下頭,“申老爺,我只兩個字,”他的語氣哀漠,卻又清晰地讓人心死,“不行。”
“為什麼不行?”
“我……和她不是一路人。”
“你這是什麼話?當初知道和她不是一路,又為什麼來招惹她?如今把她招惹的人不人鬼不鬼的,難道你又想這麼利索的走?溫承曄,我早知道戲子無情,但也不是這麼個無情法的!”情急之下,申久沖抓起他的衣服,不由低吼起來,“我不知道你背景多深,到底多有本事,可你拿我們魚晚到底是當作了什麼?拿我們申家到底當作了什麼?”
一句一句,咬牙切齒,均如鞭子一般抽打在他的心上。“您不用這樣,”他微微閉了閉眼睛,“以魚晚小姐的樣貌,以申家的財力,必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什麼更好的人家?她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被人破了身子,又鬧出了那樣大的笑話,這普天下誰還會要她?誰還能要她?”申久沖緊緊抓着他的衣服,“溫承曄,你以為我喜歡你了?你以為我容納你了?我是這天下最討厭你的人,可我沒有辦法啊,沒有辦法!你把我閨女害成了這樣,你讓她下半輩子怎麼辦?我已經這麼老了,指不定哪天就會踏進了墳墓,衣叢又不機靈,難當申家大業,你讓魚晚一個人怎麼活下去?她這個樣子是你害的,除了你,哪個男人肯……”
“爹!”
兩人抬眼看去,一身紅衣,翩然向這走來的,不是魚晚是誰?
因為不便在公主府說話,溫承曄特地找了個鬧市口,這樣的原因有二:第一,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四周人潮擁擠,與申家人在這兒商談,反而可以借環境掩護,說什麼話都不易被人發現;二者,就算一旦被公主府里的人發現,他也用“湊巧遇到”這樣的迎合打消公主的疑心,雖然雲蔓不讓他與申家的人再多糾葛,但又沒有限制他的出行,這在路上碰巧遇上總不能怪他吧?
溫承曄眼睜睜地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越來越近,呼吸不自覺縮緊,慣有的自控能力讓他面色從容,目光冷然地看着她一步步靠近,“爹,”似是完全沒看到他,魚晚徑直站到申久沖旁邊,“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魚晚,”申久沖目光一呆,猛地抓起她的手握住,“不管你想怎樣,爹今天肯定把這事給你辦好了!你放心啊乖女兒,爹活這麼大的年紀,你看爹什麼時候沒有把事情辦成過?你放心,你不是想嫁給這小子嗎?爹肯定讓他順妥地娶了你。”
魚晚搖頭,“爹……”
“乖女兒,只要你好好的,這事交給爹辦就好!”申久沖又握了握她的手,“他如果覺得這些還不會過癮,大不了爹把申家一半的家業給她,如果再不行,爹就……”他咬咬牙,“爹真不行就把所有的申家鋪號都添上他的名字,你放心,爹肯定會讓你如願……”
“爹,之前是女兒不孝,讓你操心了,”魚晚沉聲,“可是您放心,他如今就算是想娶,我申魚晚也不會想嫁了。”
“我知道您擔心我名節敗壞,之後沒人要。沒人要就沒人要,那也是我該得的報應,大不了我自己活着,活到哪天算哪天,”她輕輕一笑,唇角高揚,那一瞬間,除了身形比之前瘦弱,彷彿又做回了之前那驕縱跋扈的申家大小姐,“我會好好的,爹。”
“魚……”
魚晚拍了拍父親的肩讓他放心,她眉眼舒緩溫柔一笑,驀然轉身。溫承曄的目光來不及閃躲,直直地撞上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溫承曄,”她輕輕一笑,“看在之前我對你還有幾分好的份兒上,魚晚再求你一件事。”
溫承曄不由地吸氣。
“你這樣緊張做什麼?放心,肯定不會再是逼着你娶我,”她頭一歪,笑容弧度更深,“說我申魚晚不識抬舉,不要臉,賤的要命都沒關係,但我家人不能這樣,他們不能隨着我沒皮沒臉。所以溫承曄,看我之前還天真的為你做了一點事的份兒上,今天就權當我爹沒有來過,把我爹央求你說的話,一字一句、完完全全的、忘掉。”
笑容雖然粲然,句尾的幾個字卻說得極其用力,彷彿要從心裏剜去一般,目光幽寒暗沉,隱隱透露出了幾分決絕味道。
溫承曄心中一揪。
“爹,咱們回家。”話罷,她頭一低,體貼地攙扶着申久沖的胳膊,走了兩步后卻又側頭,“溫承曄,”唇角緩緩一勾,“對了,關於我嫁人的事情,還請你放心。”
“我爹糊塗了,以為我被你扔了,這世界上就沒人肯要。可他忘記了,這世界上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不多的是?”魚晚笑起來,“我申魚晚不是自信,只是覺得就算是被我敗了幾分,以我申家的財勢,只要是肯出錢,應該大有人上趕着門來娶我。”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邁步向前走去。
魚晚的這個反應讓申久沖極為驚訝。
剛一到家,申久沖便將女兒扯到跟前,用審視的,研究的,琢磨的目光看着她,恨不得要鑽進她心底里去看個明白,“爹,”這樣的目光讓魚晚倍感難受,熬了半天,她最後還是無奈地轉過頭來,嘆氣道,“您不要多想,我這次是真的放下了。”
申久沖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您好好守着您的地契房契,把這些都收好了,這是我們申家的東西,誰也不要給,”將那紙封牢牢放在申久沖手中,魚晚抬頭,“還是那句話,我看人不準,現在發生的這麼多事,權當是我遭到了報應。”
她的目光執著坦誠,逼得申久沖把所有想說的話都給憋了回去。
“我知道前幾天的我讓申家丟臉了,”想起前幾天發生的事情,魚晚恍然一笑,“爹,你放心。我不會再哭天喊地地去追他的轎子,也不會再和之前似的,割腕自殘非得去不要臉的追他,”魚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自嘲地嘆氣,“爹,說來說去,您不就是怕這輩子都沒人要我嗎?”
這話說得不太中聽,可偏偏又是實話,“也不是……”
“這地契和房契得有好幾萬兩銀子吧,”扯過那信封里的東西,申魚晚仔細瞅了瞅,微微一皺眉頭,“哈,好多,竟有三萬多兩。”
“爹,我惹您生那麼大的氣,您還這麼破本的為我好,我謝謝您。可是我為了那個人丟掉的東西已經足夠多,再把這些都用在他身上,豈不太便宜了他?”她微微側頭,眼裏突然飄過一抹犀利的光亮,“爹,就憑這些錢,您還愁我嫁不出去?”
“你的意思是……”
“我對這溫承曄說的話並不是氣話,您擔心我從此沒人要,與其把這些錢投給那個男人,哪兒比找一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好?這天下的男人們,可能有拿我不當東西的,但不會有傻到拿這些錢不當東西的吧?”
“魚晚,你也別……”
“爹,您不用擔心我嫁不出去。要錢便要娶我這個賠錢貨,仔細一算,所得的利潤那也不少,這件事互惠互利,你情我願,你還覺得沒人會趕上門來?”
不得不說,申魚晚話雖然說得難聽,但是理卻是那麼個理。
看到她那樣一副堅決的樣子,申久沖想了想也是。“魚晚,你能想開也是好事,”他又是一聲嘆氣,“只不過爹這幾天掛在心頭的還有一件事,你那事鬧得那麼大,不光丟了咱們申家的面子,最重要的是折了人家韓廉的臉,所以……”
魚晚“哼”的一聲冷笑,“爹,你可是擔心韓廉報復?”
申久沖點頭,將心比心,這事要是放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怕都是咽不下這口氣。
“我也覺得他會咽不下這口氣,”似是看懂了他的心思,魚晚眯起眼睛,“按照他的武將作風,給了他那麼大的難堪,根本就不應該讓我活到今天才對。可是卻留我到了現在……”
“你那意思,”眼前一亮,申久沖猛一拍手,“是有人擋着韓廉不讓他亂做?”
“爹還記得那天的成親禮吧?”儘管再也不想記起那天的事,可魚晚深吸一口氣,勉強自己記住那天的每一個細節,“那天我在說出那句話后,韓廉當場便變了臉色。當時爹和哥哥還跪下為我求情,可能並不清楚,當時他已經拿出劍抵在了我的腰,只要再用力一捅,我就死在當場了。但是當時他還是忍下去了。如果這點是要面子,不想把事情搞大,咱們再往前想想,”魚晚皺緊眉頭,“爹,吉時是媒婆和雙方族長看日子請神仙百般慎重才能定下的日子吧?按照之前的做法,韓廉更是對這些習俗慎之又慎,可是又為什麼在成親禮前倉促地改了時間,不顧習俗上的‘不吉利’說法,一個勁兒非要提前?”
話說到這裏,申久沖也皺起了眉頭。
“所以我想,一定是有一個很重要的人物出現在了那裏,”魚晚深吸一口氣,慢慢道,“那個人物權力很大,起碼能威懾住韓王韓廉,能讓他的火氣不得不被逼回去,能讓他顧忌顏面,冷靜地看這一切事情的進行;甚至還能……還能對之後的事情產生影響,就比如下了個命令,告訴他即便我申魚晚對他如此,也不能隨便對申家下手,不能做對我們申家任何不利的事……”
魚晚的話剛落,便聽一旁一直安靜聆聽的申衣叢猛然拍頭,“皇上!”
申魚晚點頭,“我想——就是他。”
彷彿有一柄冷箭將眼前的迷霧重重盡數除去,可是還有一點,卻困守在一角並不那麼明晰,“你說得有道理,這樣的人只能是皇上,”申久衝突然苦笑,“可這事便又奇怪了,若說這天下人都想娶你是因為貪財,韓廉也是因為想要我們申家的錢助他一臂之力。可這皇上圖的什麼?全天下都是他的,咱們一個商賈小戶,他憑什麼要助咱們?”
“或許,他不是想幫咱們。”魚晚淺淺吸氣,微笑道,“他只是想要韓廉難堪。”
“什麼意思?”
“自古朝民都以能與皇家結親為莫大的榮耀,可韓廉可好,前腳皇上為他和雲蔓公主指親,後腳他便拒了婚事,還弄出個青梅竹馬婚約的流言讓皇上不得不承認,逼着他改口。這樣一來,和當面抽皇家的臉有什麼區別?”
“他原本就太過傲氣,憑着自己的功名目空一切,覺得全天下的人都趕不上他能耐,這次我一鬧,恰巧讓皇上沒處撒的氣適時地撒了出來,讓韓廉有苦還不能說,惡狠狠地治了他一場。爹,”魚晚別過頭去看着他,“如果我沒想錯,之前韓廉沒找我們的事,那以後便也不會找了。如果他打定主意要我死,我哪能活到現在?”
“你沒事就好,爹也想明白了,其他都沒所謂,只要你沒事就好。”彷彿這次談話觸到了他多日以來的不安與疼痛,申久沖一把攬過自己的女兒,老淚縱橫。
人們往往都很敏銳,太久的煎熬於難堪之中,如果有一丁點轉好跡像,便會讓人倍感幸福。申久沖目前的感覺就是這樣,雖然申家現在丟人現眼,但是魚晚想開了就是好事。這世道,別的都是身外之物,有人就是好的。還有,她分析的韓廉的事情也是句句有理,徹底拋卻了他的心頭大患。
“衣叢,你去讓廚房給我炒點菜,再去我書房拿點好酒。”他喜滋滋地擺擺手,“好久沒能吃個好飯了,先不管明天怎樣,今兒個我就先舒坦一回。”
衣叢應了一聲,轉身招呼羅叔去辦。
“魚晚,我知道你這幾天也沒過好,”他扯過女兒的手,“來,陪爹也喝幾杯。”
“爹,我就不陪您了。”魚晚微微一笑,“我想回晚園去,大體收拾收拾。”
高興之中的申久沖大手一揮,利落地點了點頭。
“還有,爹……你把我身旁看着我的人都撤了吧,我拿性命保證,我不會再出什麼事情。”魚晚笑了笑,“再說,我還有雲間跟着呢。大不了您把他囑咐一頓,要是雲間擋不住的事情,您覺得其他人會擋得住?”
魚晚那表情坦然淡定,眸光澄澈通透,確實不像會出什麼事的樣子。申久沖點頭,看她走了兩步,又側過身,“對了,我還有一件事……”
“後天我們舉行一個招親會怎樣?”她挑挑眉毛,好像開玩笑的樣子,“之前有比武招親,今兒個咱們給錢招婿。誰肯娶我,咱們便給誰更多的銀子。怎樣?”
“魚晚……”申久衝心裏有些發堵,“不……”
“爹你不用害怕我難受。”她坦然一笑,寬慰地看着父親,“並非我急着嫁人,只是這事越早操辦越好,這一來省的人真以為我無人可要,小看了申家。這二來嘛,能找個老實的人更好,看似是娶了我才能得錢,其實今後事情成了,以爹平日對我的管教,咱好好約束着人家,申家也不會落在人家手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