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珠胎暗結,愛恨難決(1)
第101章珠胎暗結,愛恨難決(1)
“什麼?孩子?”
太醫將溫承燁的表情默認為驚喜,恭敬地跪下身去,笑容滿面,“恭喜皇上,恭喜娘娘!雖有些小產癥狀,但皇上洪福齊天,這皇兒堅強得很,並沒有什麼大礙。娘娘只要將臣開的這些葯服下去再好好保養,便會沒問題了。”
溫承曄獃獃地看着魚晚,像是傻了。直到耳邊出現太醫們賀喜的聲音,一聲一聲,如釘子般打入他的耳膜,而與此同時,腦子中閃現的還有那人得意的笑,“就算是有了孩子,以後也會是個怪胎或傻子。”
他心裏一跳,像是有什麼緊緊地擰了自己一下,吐口而出的聲音漠然平靜,“幾個月了?”
“應不足三個月。”
接下來的聲音更加波瀾不驚,“還能不能打掉?”
一語既出,太醫們全都怔在了那裏,一時間大殿內寂靜無聲。倏地,他的耳邊響起了一聲凄厲的大叫,“溫承曄!”申魚晚猛地跳下床,用力地去推他,“你瘋了?”
溫承燁退後一步,彷彿她是無形的,連理都沒理,只是又看向那些太醫,“三個月胎兒應還不穩固,你們擬個法子,把這孩子去掉。記住,”他頓了頓,眸色深得看不出情緒,“別傷了大人。”
“你瘋了是不是?溫承曄!”魚晚心中想了千萬遍,卻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反應,“這是你的孩子啊!你憑什麼要殺死你的孩子!你氣死了我爹,殺我哥哥,還要再殺你的孩子?”
她的拳頭如雨水般落到他身上,溫承曄卻像是沒有知覺一樣,動都未動。
許久,太醫們這才像是反應過來,“臣領旨,三日之內,必會將……”
“你們敢!”申魚晚瘋了似的轉過身,眼裏佈滿血絲,衝著他們大喊,“你們誰敢動我的肚子,先殺了我再說!”
“這……”
“按照朕的旨意去做,”溫承曄眯了眯眼睛,轉身便向門外走去,“甭管用什麼手段,一定要去了孩子。”
君命如天,果真接下來的事情,是去了孩子。
一波一波的葯送到莞憬宮裏來,魚晚看都不看,直接丟到火盆里燒成灰燼。又想起飯裏面也可能帶着讓孩子流去的藥物,乾脆連飯都不吃,只小心地吃些蘋果,連水也要自己看着才能放心。到後來,忽然又想起宮裏那熏香也可能有對孩子不利的東西,便又把宮裏的所有香都碾碎埋到院子裏那棵大樹底下,半點也不能留。突然又想起父親曾說,那衣物染料中有時候也含對胎兒不利的東西,便又翻來覆去,找來最素凈的白衫套在身上,浣衣局的宮女要來收衣服,她也不肯換下。
溫承曄聽着這些消息,連眉頭也不曾皺一下,只是淡淡道:“完了?”
那太醫戰戰兢兢,“完了。”
“你下去吧。”
“那臣下還繼續想辦法讓這貴妃娘娘……”
“你把葯留下。”他頭也不抬,“這事兒不用你了。”
太醫的腳步漸漸消失,溫承曄這才緩緩抬頭,失神地看向前方。又想起太醫說貴妃油鹽不進,根本無從下手的無奈樣子來,他微微一笑,如果能乖乖的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她便不是申魚晚了。
“主上,依臣看,要不就算了吧。”駱雲間也看不下去,“小姐她……”
孩子亦是他的,他怎麼不知道這樣做的殘忍與難過?可是比起那些心境來,事實更殘酷。“不能算,”他抿了抿唇,從案前直起身,淡然道,“朕來。”
伴隨着莞憬宮宮門的開啟,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大殿的門前鋪了個軟墊,魚晚便在上面坐着,身上裹着個棉被,像是未出繭的蟲子一樣將自己包得嚴嚴實實。她緊緊捏着被角,頭低低地垂着,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周圍的宮人們見是他來,急忙便要跪下行禮,溫承曄忙一抬手,那呼之欲出的“萬歲”便又被吞回,莞憬宮內回歸一片靜寂。
“娘娘,”一名宮女戳了戳她,“娘娘,皇上來了……”
溫承曄本來不想讓宮女告訴她,但是為時已晚,在喊了兩聲之後,魚晚終於抬起頭來,像是沒睡醒,她迷濛地“嗯”了一聲,隨即便看向他,只怔了一怔,便像是見到惡鬼一樣,猛地往身上裹了裹被子,一雙眼睛爍閃着驚恐又仇恨的光芒。
完全是一副防備卻又準備戰鬥的姿態,這樣的動作,讓他心裏突然那樣涼。就像是被人扔到了最嚴酷的雪地中,明明是夏日當頭,卻冷得無法自己。
可是他終究閉了閉眼睛,抬步慢走過去。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好好的宮裏不待,你在這裏坐着好乾什麼?”
似乎是打算與他對抗到底,魚晚瞪着他,一聲不吭。
目光從她的身上收回,溫承曄看着一旁的宮女,尾音上揚,“嗯?”
“回稟皇上,”見他如此,玉蓉慌忙跪下來,“娘娘說這宮裏有香,許是對孩子不利,於是就……於是就搬了出來。”
溫承曄的眼角沉了沉,“你是怕朕用香逼你小產?”
她終於開口,“總要以防萬一。”
“以防萬一……”他輕輕地重複她的話,突然笑了起來,眼裏卻有一股逼懾又銳利的光,“你該知道朕的手段,如果想逼你,自有一萬種法子等着,你防的過來嗎?”
“再多的法子,無非就是從口中進,從鼻子熏兩種方式,對了,或者皇上要是願意,就乾脆對我用刑,”魚晚揚起臉,突然也笑起來,幽深的眸子猶如碎掉的水晶,剔透而又明亮,“不過您也該知道我的手段,大不了,咱就一試。”
溫承曄目光暗了暗,一把牽起她的手,與其說是牽,不如是硬拽。魚晚這幾日沒休息好,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直到耳邊響起“砰”的一聲,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他拖了進去。
他身子一轉,把她抵在厚重的宮門上,雙臂撐在她上方,像是對她造了一個無處可避的牢籠,“申魚晚,”他盯着她的眼睛,目光漸漸尋在她的唇上,“張嘴。”
她咬緊牙關,恨恨地瞪着他,一聲不吭。
“朕命令你,張嘴!”
“我不……”
那個“不”字還沒說完,魚晚只覺得唇上一涼,他的身子竟然欺上了她,腦海里有一瞬間的茫然,抬眼便是他密長的睫毛和緊閉的眼。直到舌尖覺得一些苦澀,魚晚這才反應過來,“我……”他的鉗制那樣牢,魚晚怎麼也無法掙脫,情急之下用力地咬起他的唇。只剎那間,便聞到濃郁的血腥氣。
他終於放開她,魚晚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側頭吐,吐不出來怎麼辦?乾脆用手摳。直到吐到淚眼模糊,肚子裏再也沒有什麼東西的時候才起身。
因為低頭太長時間,魚晚晃了晃身子才勉強站住,淚都被逼了出來,唇角殘留的水與血混在一起,更顯得整個人狼狽不堪。可她卻凝視着他,隨便用手抹了抹嘴,“還要不要再來?”她退後一步,唇角高高揚起,“再逼我,大不了我咬舌好了。”
“不是不想要這個孩子嗎?把我殺了多好,大人死了,小孩也得跟着死,這樣多利索。”
溫承曄伸手拭了拭唇,仍有血流出來,她咬得太狠,可見是真的恨他,要是再下一分狠厲,估計他下唇都會保不住,他嘆氣:“你不要逼朕。”
“我逼你?”她眼裏的淚水突然盈出來,“我逼你?”
“之前知道有這個孩子的時候,溫承曄,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哥哥告訴我,就有一種男人,雖然說著不想要孩子,但其實是怕女人辛苦。如果有了孩子,他會比誰都要歡快。我想你平日那樣疼我,必定也是這樣的人。於是天天想,你要是知道我有了我們的孩子,會有多高興……”她深吸一口氣,眼淚又流了下來,“多傻啊我,自從我遇到你,這麼多日子過去了,我居然又一次自作多情。”
溫承燁的喉嚨里彷彿有塊石頭頂着,面對這樣的她,他居然梗地說不出話來,他轉身要走。
“溫承曄,”他剛觸到外室的玉簾,魚晚突然在後面叫了出來,“我想知道,事到如今,你到底有哪一句對我說的,是完完全全的真話?”
他驀地轉頭,銳利的目光劍一般逼向她。
“既然當初我不替你擋那一刀子你也不會死,你那樣周密謹慎,怎麼當時不讓我接着死了?”面對着他這樣的眼神,心裏一苦,她居然笑出來,“既然認為我不配有你的孩子,既然依然認定‘寧做公主奴,不做商女夫’這樣的鬼話,直接說句實話讓我死心得了,何必要這樣騙我?”
她想不出來有什麼理由讓他這樣痛恨她的孩子,唯有一點,便是之前那樣一句印在她骨子裏的話。不讓她有孩子,便是她不配。除此之外,真的沒什麼理由。
溫承曄眼睛一眯,“誰告訴你的?”
“事情做了,便會有人知道!”魚晚咬着唇,“我真是瞎了眼了,替你擋了那麼一刀!早知道今天如此,我當初還不如去了!”
溫承燁地的手掌攥了又攥,然而嘴角卻輕飄飄揚起譏笑卻又疏懶的笑,“到底是知道了。”他頓了一頓,又看向她的眼睛,“那麼想聽實話,那麼,朕便將實話告訴你。”
“不錯,那天朕是穿了這西疆甲衣去的,那蘇以年說你已對朕失望透頂,不管朕說什麼,你都會不信。朕問他可曾有什麼辦法挽回你的信任,他開玩笑地說,唯獨朕死。那麼,朕便死好了,朕想,朕若死一次,你便會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可是萬萬沒想到,你擋在了朕的前頭。更沒想到,他用的刀子竟是傳說中的青蓮雪刃。你四夜未醒,朕便以為你中了毒,去向這蘇以年要解藥。蘇以年給了朕葯,你吞服下去,果真很快便醒過來,但是沒料到的卻在後頭,其實那青蓮雪刃竟是一反常態的沒毒,而朕要來的解藥,卻是有毒的。其毒性便是,男兒服用一輩子不舉,沒法成為真男人;女人則無法懷孕,便是孕了,生出來的也不會是健康兒,不是獃子便是傻子。”
“朕悔不當初,一向覺得自己甚是聰明,處處算計別人,卻竟被別人算計了這一招。女人這一輩子,無非有個男人有個孩子便是幸福,可你的幸福卻葬在了朕的剛愎自用多疑猜忌上。朕思來想去,遲遲不願將這事情告訴你。有些事情,知道了會更絕望,所以,”他靜靜地看着她的眼睛,“不如不知道。”
魚晚臉色煞白,獃獃地盯着眼睛。
像是有最冷的水從頭頂澆下來,一時間凍得她難以呼吸。她不自覺地伸手撫向自己的肚子,那兒已經有細微的隆起,有些滑軟,像是奶糕剛蒸好時那粉嫩的外皮。哥哥告訴她,現在是軟和的,等過不了幾日,便會有些硬,肚子會慢慢鼓起來,孩子會在裏面長出手,長出腦袋。
可是……她咬着唇,不敢置信道,“你說她(他),會是傻子?”
“大池風俗,子女如果是傻子獃子或有任何殘疾,便會認定是父母作孽太多,所以上天才懲罰到他的後代身上。民間更有將這樣孩子偷偷處死的做法。”他目光深沉的如最暗的夜色,語氣平靜,“朕是帝君,斷不容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這個孩子,絕不能要。”
“萬一,他不是傻子……”
“萬一也不能准,”溫承曄閉了閉眼睛,道,“申魚晚,既然說了實話,朕便給你兩個選擇,如果你老老實實地打掉孩子,朕便讓你哥哥活着。如果你不從,那麼很不幸,你哥哥便必須死,而且,死無全屍。”
“是哪一條路,你自己瞧着辦,想好了,再來含思殿找朕。”他轉身便走,走了兩步卻又側頭,“刑部議事,申衣叢五天之後就得死,所以,你要抓緊時間。”
那一扇大門,開了,又關上。
斜長的光線從門縫裏擠進來,如同一柄鋒芒畢露的劍,深深刺入魚晚的心。力氣彷彿在瞬間被人抽去,魚晚地身體漸漸下滑,最終無力地癱在了地上。
眾人都原以為申魚晚好命,眼瞧着申家犯下如此大罪,竟在這個時候有了皇子。就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樣,有了皇子,便是為她頂罪的。畢竟,皇子為大,任何罪過,此時對於皇子而言,都是不值一提。
可是,這個時候,卻又傳來消息,溫承曄逼申魚晚打胎,居然不想要這個孩子。
這個決定讓宮內形勢變得迷霧重重,誰也看不出這個帝君真實的想法,不過倒是讓之前叫囂着讓申魚晚隨同赴死的人也停卻了腳步,“根據主下派下去的探子們得到的消息,這些大人們私底下也老實了許多,”駱雲間平靜地說道,“他們都以為,主上這已經是讓了一步,以不要孩子的方式給予魚晚小姐處罰,因此也不會再逼得太緊,怕是得寸進尺,反而惹了您的怒氣。”
“什麼怕得寸進尺?”溫承曄批閱奏摺的手一停,“這群老狐狸精着呢,覺得朕拿掉申魚晚的孩子,便代表着她已經失寵。而這次申家又幾乎都葬在了這上頭,她更沒有什麼指望。對於一個女人而言,死不過一了百了,活着受折磨才是最大的痛處。等着吧,這戲於朕而言才剛開始,可是有些人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扯大幕告結局了。”
“主上做事有主上的道理,可是屬下卻還是覺得,讓魚晚小姐作出這樣的選擇,還是……”
“根本不是讓她做選擇,是她必須要這樣做。”
“萬一那蘇以年說謊……”
“駱雲間,你怎又說出這樣的話?萬一他蘇以年說謊,可是更一萬的是,那蘇以年說得是真的呢!朕想來想去,他都沒有理由讓朕好過!一旦魚晚真生出個傻子怎麼辦?就任由着人們說那是上天懲罰朕的天劫?對於朕的登基,已然有人指指點點,若是再藉著程洲和邊疆之事再大肆煽風點火,以後又要怎麼辦?現在,申魚晚還能被朕護着,留有一命。到那時候,一旦孩子真有不測,魚晚便是不祥之兆,到時候,必然死路一條!”
所以,這事是他千思萬想才得出的策略。他可以沒有孩子,反正還有其他嬪妃,但是他不能沒有那個女人,一丁點的失誤也不行,只能這樣殘酷的萬全下去。
這樣的選擇讓駱雲間驀地想起過去某個時候,“但是,主上就那樣肯定她會打掉孩子嗎?”
“你果真還是會這樣的問題,”溫承曄苦笑,“她申家如今只有申衣叢一個男人,若此人死了,申家無後。你要是申魚晚,會作出怎樣的選擇?”
這幾乎是一個可以肯定的命題,到了這個時候,魚晚決無退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