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兩小無猜,永遠備胎
第2章兩小無猜,永遠備胎
梁樂笑的產檢結果並不好。她的肚子裏除了有一個健康發育中的胚胎之外,還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囊腫,就如同她的另一個孩子,緊緊依附在子宮壁上。
孫醫生很意外,當她宣佈這一結果的時候,梁樂笑相當鎮定,只是詢問了那顆小小的囊腫有多大。普通孕婦得到這樣的結果,早就哭天搶地最後昏倒在地了。
“梁小姐,這個位置和大小的囊腫比較難以診斷,一般情況下是需要立刻做切片培養。但手術一定會影響到發育期的胚胎。如果要保住胚胎,則至少要到20周才能取樣,可能會延誤最佳治療時機。這麼說吧,梁小姐,你還年輕以後有很多機會。”
在孫醫生看來,梁樂笑完全沒有必要因為還未成形的胎兒而冒險,況且她本來的情況也特殊。
梁樂笑擺了擺手,在告知書上籤了字。
“沒事,之前體檢也有發現,不礙事。”
“你確定?我在你的病例檔案里沒有看到。”
“哦,因為有一段時間我在國外,估計當時的記錄都沒有過來。孫醫生你把我的病例給我就行了。”
“檔案之前就被連醫生拿走了,你們認識?”
既然檔案都被連辰拿走,那他估計不久也會知道她的情況。
“孫醫生,你還是給我一份吧,我有其他認識的醫生。”
“噢喲,你還認識其他醫生。和你說姑娘,我們連主任人稱‘連一刀’,是中心醫院外科的最厲害的手術醫生。之後你要是動手術靠他就沒問題了。”孫醫生滿是自豪之色,連醫生名聲在外,每位醫務工作者都以他為榮。
“連一刀”有什麼稀奇,她也被人叫作“梁一把”,她可是公司里唯一可以一把就倒進停車位的女員工。
她剛走出婦產科診室,就有電話來了,是個陌生的號碼。
“您好,哪位?”
“來1號樓10樓找我。”說著就掛斷了。如此言簡意賅,也不報上姓啥名誰,又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語調,除了連醫生還會有誰。
梁樂笑看了眼時間,還早。她是女王特招的經理助理,只要外籍總經理本尊不出現一天,她就可以繼續遊手好閒。
梁樂笑穿着一身飄逸的連衣短裙,既職業又有歐美大牌的時尚感,她的步履輕鬆,神態悠然,在一堆因為病痛而心急火燎的病患中,顯得分外扎眼。當她向10樓的護士說起要找連醫生時,那護士也並未阻攔反是和身邊同僚小聲說了句:
“不是姓白的。”
哪位姓白的?梁樂笑眼皮一挑,繼續往護士指的方向走去。她並不在意,只是有些好奇。
連辰的辦公室門虛掩着,梁樂笑推門而入。
那個以命令的口吻叫她前來的男人,此刻單手支着頭,仰面靠在椅背上,一雙總是嚴厲到沒朋友的眼睛閉着,眼下有黑青。就算是通宵背磚頭的建築工人都沒他那麼疲憊。
梁樂笑想起了小艾曾經交往過的醫生男友。一開始的確很甜蜜,可隨着實習醫生轉正,工作越來越忙,他們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最後那個實習醫生疲倦地和小艾分手,轉投了護士的懷抱。
對於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醫院裏的人來說,朝夕相處的環境更有愛的氛圍。當初她還勸小艾,總是見不到的人,還不如不要見到。
有風吹來,掀起窗帘,像是少女的裙擺,當白紗落下她看見那人已經轉醒,雖眼中佈滿血絲但看她的眼神卻是平和又安然的。他直起身子,招她坐在對面坐下。
屏幕點亮,上面有她的B超圖。子宮裏隱約可見兩個黑點,一個是她的小朋友,一個是她的老朋友。
“我看了報告。”見她一如常態,連辰捏了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說道,“你是不是以前就知道?”
“知道啊。”
“大小在臨界點附近,這種情況下沒有辦法切片取樣,站在醫生的立場上,我……”
一模一樣的話她不想聽兩遍,梁樂笑忍不住打斷他。
“沒關係的,我以前有去檢查過,只是個肉球,連醫生你放心。”
連辰淡淡地注視她,其實他原本想說的是建議做進一步檢查,他可以保證不傷害到發育中的胚胎。想必梁樂笑已在婦產科聽了醫生中肯而保守的意見,才會誤會。
兩人間的羈絆本來就脆弱,她有足夠多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切斷。可梁樂笑一直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除了第一天告訴她那短暫的驚慌之後,她竟沒有露出任何懊悔,只是一味地道歉,像是她才是佔了便宜的一方。
連辰覺得心頭悶悶的不太舒服。
他繼續問道:“是哪裏做的檢查?我在檔案里沒看到。”
“專業機構,國際認可,名譽保障。”
胸前的小靈通響起,打斷梁樂笑類似婦科醫院廣告的slogan,又是急招。
幾名小醫生同時推門而入,應該是收到了同樣的信息。沒想到辦公室里還有別人。那女人正與他們的冷麵帶教老師談笑風生。眾人皆是忍不住看了又看。
“連老師,要走了。”
連辰起身目光仍不離梁樂笑,見她還是那副“我很好別擔心”的樣子,不由眉頭皺起。長臂一覽,將她手機奪過,迅速輸入一串字符,扔還給她。
“我的號碼,回去將你專業國際有名譽保障的醫學報告發給我,否則抓你住院。”
住院?!梁樂笑整個人一抖,趕緊識趣地點了點頭。
連辰扣起白袍,走出門去,實習生、小醫生和護士立刻跟上。
他帶隊走在最前面,神情嚴峻白袍微揚,身後是扇形展開的一干人等,腳步匆忙,唯連主任馬首是瞻。這氣勢一點兒不輸給霸道總裁的出場。
梁樂笑和美國有時差,現在是當地時間深夜11點,她不確定此刻呼叫那位代表“專業機構、國際認可、信譽保障”的傢伙能夠上線。
沒有令她多等待一秒,視頻就接通了。對方調整了下攝像頭,這讓梁樂笑看到了他背後龐大而空曠的實驗室,最終攝像頭穩定下來,視頻上出現了一張俊美得有些妖艷的容顏。
那人五官英挺,有着不同於亞洲人的蒼白膚色,眼眶深陷,黝黑的眸子透着冷清又有種令人不敢直視的深藍,彷彿多看一眼就會被吸進去似的。他的唇微微翹着,薄而紅潤與膚色形成反差,以至於明明是一本正經的面容,卻因為天生的翹嘴角帶出一抹艷色來。
“看了B超,長得不錯。”地道的美式英語傳來。
“你說我的小Baby?”
“我說的是你的腫瘤。”汪洋認真道,不說笑。
這位,便是梁樂笑大學時代傳聞倒追過的美籍華裔汪博士。
同在波士頓,她是野雞大學的自費交換生,而汪洋卻是哈佛醫學院生物科學專業備受矚目的諾貝爾獎後備役。本以為是波士頓灰姑娘的故事,結果人家只是對她肚子感興趣。準確地說,是對肚子裏器官的遺傳病有興趣。
“對了,你結婚了?”對方傳來一張刊登在某網的圖片——是梁樂笑身穿婚紗在拉斯維加斯大街上逃命的照片,“婚紗照拍得不錯,很有創意。不過,萬一生下個金髮碧眼的小孩,你給他解釋基因突變還是隔壁老王?”
“這個你就別擔心了。”梁樂笑翻了翻白眼。
“新郎是誰?”
和汪洋相處兩年,基於小白鼠與主人的情感基礎,梁樂笑也對這個冷漠科學怪人了解不少。
心有不甘?汪洋當然不是這種膚淺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
“你是不是太閑了。”梁樂笑用的是肯定句式。
高冷的生物學家聳了聳肩,算是默認,玻璃般的眼睛裏似沒有人的感情。
當年在哈佛醫學院,梁樂笑被他站在高處白袍飄飄的男神姿態吸引,而且他還對自己笑了。梁樂笑竟然以為自己一見鍾情愛上了汪洋,偏碰上汪洋一副“隨便你怎麼耍白痴,我都當沒看到”的縱容態度,斷斷續續地也算追了他兩年。這兩年中,她充分意識到自己與汪洋的智商差距,生活態度差距,世界觀差距,以致最後當她終於發現自己是一廂情願鬧了烏龍時,反而鬆了一口氣。
說來也怪,在梁樂笑短短的兩段無疾而終的戀情后,她竟然都能和前男友成為不錯的朋友。小艾那種每次分手都是仇人,恨不得永不相見的怨念,梁樂笑完全無感。是小艾的人生太具戲劇性,還是自己本來就沒把戀愛當回事?
“對了,汪洋,把最後一次宮內囊腫切片的報告發給我,我被這裏的醫生盯上了。”
文件很快就傳了過來,有人找汪洋說話。他轉過頭去吩咐了幾句又轉向屏幕。他單手撐着下巴,長時間意味深長地注視着她,不發一言。
就在梁樂笑以為是網絡卡住的時候,蠟像般的人終於開口說道:“我是科學家不是醫生,而你是我的樣本不是病人,我並沒醫治你的義務。但只要你聽話,我一定會保住你的命。”
“嘿,別說得我好像得了絕症。”
“不是好像,你這蠢貨。”他長長的睫毛微顫,露出迷人的笑容,“保持聯繫。”
視頻被他關閉。
所謂的絕症,除了致人死的病症,也有一種一直到死都陪伴着的,無從醫治的病症。比如糖尿病、高血壓、近視,還有過敏性鼻炎。梁樂笑打了個噴嚏,辦公室里的溫度太低,她不得不披上一件外套。
小艾震屏。
“我和你說,笑笑,我遇到了生命中的Mr.Right,這次我絕對不會看走眼了。”
“我很不放心!”梁樂笑克制住自己打出一串感嘆號的衝動,小艾找男朋友的速度比她找工作的速度還快。
小艾傳來了一張兩人合照。
照片里她依偎在男友的懷抱里,一副甜蜜小女人的樣子。男人金髮碧眼,身材健碩,裸露的胸膛有幾撮放蕩不羈的胸毛,顯示着歐美人特有的野性和奔放,仔細看長得像荷里活某男星——名字忘記了,但每部片子都是出演花花公子。
剛想吐槽,Lisa的信息同時冒出來。
“Daisy,聽說美國的總經理要來了,準備接駕。”說著,她也傳來一份總經理信息。
梁樂笑一看簡歷照片就暈了,立刻切回前一個對話框。
“小艾!你怎麼認識他的?”
“拉斯維加斯的酒吧里是麥斯陪我跳了一個晚上的舞,你都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所以改吃“西餐”怪我咯?
好吧,這次梁樂笑就不在小艾的微博下面隨便評論了。小艾的新男友竟然就是她的頂頭上司,被看到影響不太好。
“Daisy,打一份出來。”
Lisa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她身邊一晃而過。梁樂笑慌張之下按了打印,定睛一看,她打的竟是小艾的照片。眼看蹲守在打印機邊着Lisa就要看到她未來的頂頭上司的“不雅照”。
梁按狂按取消,可惜那邊頭已經打出來,她起身三步並兩步,躍到打印機邊,伸手撕下冒出頭的打印紙,Lisa吃驚地看她。
“Daisy,你打印的是什麼?”
望着打印機里殘留着的茂密森林般的半截胸膛,梁樂笑乾笑:“人猿泰山劇照。”
大陸地區最大的Boss即將降臨,公司上上下下都繁忙起來。一度被黃亞芳佔據的總經理室進行重新裝修,女王不得不從那裏搬出來,乖乖進了隔壁小上一半的辦公室。
可是女王大人並不在意,照樣天天開會,把辦公室的人折騰得人仰馬翻。一時間,公司里分為兩派,女王派和總經理派。梁樂笑這個總經理助理自動被分成了總經理派。看女王偶爾投來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她決定按兵不動做好內應。
過了幾天,風平浪靜。只看見女王大人進進出出,比公司里任何人都繁忙的樣子,梁樂笑隱隱覺得,女王是要放大招了。
果然不久,總公司傳來了大消息。本來眾人隆重接駕的亞太區總經理,竟然駕崩了!不知道黃亞芳用了什麼手段,董事會否定了那人的任命,國內業務繼續由黃亞芳主持,為此,她需要立刻起駕去地球另一端的總部述職。
臨走,女王大人不忘給梁樂笑佈置任務。叫她小心與李總接洽,凡是有關李總的都要向她彙報。以前梁樂笑就喜歡看宮斗劇宅斗劇,現在自己也能演出個現實版《權力的遊戲》的角色,哪怕是最後領盒飯的配角,都與榮有焉。
電話那頭的背景可以聽到機場的Lastcall,女王暫時要橫跨大洋,前往另一個戰場。
從聽筒里傳來陛下最後的叮囑:“有任何事向我報告,我要登機了。”
“恭賀陛下順利登基,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梁樂笑,你認真點!”
“遵旨!”估計黃亞芳在電話那頭都要爆青筋了。
做配角就是這麼輕鬆愉快,任憑主角風光八面,雄韜偉略,征服世界,她都可以躲在後面,不需要背很多台詞,有時還可切入看戲模式。
可是呢,每個人又是自己故事裏的主角,這責任義務是逃也逃不掉。
梁樂笑下班,在一樓大堂里看見了熟人。連訣拖着拉杆箱站在那兒東張西望,瞧見了她,便立刻走來。以往總是精力過剩的帥哥,這會兒卻掛着擔憂的臉色。
“笑笑,我哥病了,發燒發到40度。”
“哦。”她應了聲表示聽到,繼續往前走。
見她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連訣只得拖着箱子跟着。他體型修長又着正裝,走路都帶着風,令周圍女性不禁多看幾眼。
最後耐不住,連訣終於攔在了梁樂笑的前面。
“我哥發燒都到40度欸!”
梁樂笑眨了眨眼:“那,多喝點水?”
“笑笑,我哥都和我說了,你就別裝了。”連訣有些激動地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臂,臉色凝重,“為了證明沒有和我交往,你竟然嫁給了我大哥,犧牲實在太大了。”
“……”這人什麼神經,是鋼筋吧!當初到底是為什麼會覺得這個沒腦子的少年特別帥啊。
“啊?難道不是嗎?”連訣露出困擾的表情,“總之,你果然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笑笑,我現在要去機場了,你幫我照顧下我哥。”
“你是又去找他?才回來幾天就走了,我們還有好多東西沒去吃呢!”梁樂笑忍不住抱怨。
連辰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有些麻煩的事要處理。”
“那人除了有爵位有錢長得帥,到底還有什麼好的?”梁樂笑不由為自己的發小打抱不平,“想要見面不能自己飛過來嗎?”
“不,不是這樣的。笑笑,謝謝你關心我,但有些事你不懂的。”她是真不懂。在感情上樑樂笑的遲鈍可以拿獎。
連訣在梁樂笑身邊見證好多有志青年,最後都鬱郁不得志。比如以前梁樂笑他們高中的男班長,端茶送水代寫作業好幾個月,竟然被她一句“真是一個好班長”給發了好人卡。還有校外補習認識的那個男生,各種借口找她看電影去遊樂園,小艾和連訣輪着代替她去,有幾次去的還是老梁。隔壁學校的學長最可憐,放學想等梁樂笑一起走一段,卻被梁樂笑誤認為是跟蹤狂,一路追打。
梁樂笑真的不能理解,或是不願理解。以前她常聽小艾說:“哇,帥哥!我心裏小鹿亂跳耶。”梁樂笑覺得自己心中的那頭小鹿也許早就死了。她本以為只是沒遇到合適的,直到後來汪洋說,你只是生病了,你的病讓你無法戀愛,她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的與眾不同。
“笑笑,拜託,我大哥最近工作忙還要裝修新家,晚上都看不到他回來睡覺,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我不在家,你去照顧照顧他啦。”
“新房?”
“大哥是在裝修新房啊,你們不是馬上要搬進去了么?”
有人朝他們看來。
“小聲一點兒!”梁樂笑一肘子拉過他的脖子,將連訣音量調到最小。那高大的男人竟也順從地任她拐着,歪着脖子不說話了。
“男朋友?”路過的Lisa好奇地看向兩人,“挺帥的嘛。”
連訣剛要說話,馬上被梁樂笑用手堵上,她低聲說道:“好啦,我去就是了。”
有時候梁樂笑覺得連訣更像是自己的弟弟。明明是同學,自己只比他大五個月,卻從初中起就樣樣要她操心,只因為連大哥根本忙到無法親自照顧小弟。
這樣想來,連辰那會兒也只有二十齣頭,剛進醫學院都能忙成那樣,現在成了外科主任醫師,他是時刻準備過勞死了么?
晚上,梁樂笑按約去了連訣家。廳里黑洞洞,冷冷清清,她打開燈,推開那扇平時總是緊閉着的房門,光線立刻從廳里灑進房間,與連訣的混亂不堪的房間相比,這裏乾淨得不像有人住。
毫無裝飾的牆壁空落落,書桌上整齊擺放着醫學類書籍,沒有私人物品。連醫生應該是忙到不常在家住了。
鵝黃色的微光中,梁樂笑視線掃過床柜上立着的照片,有連訣小時候的,也有連家的全家福,最後她拿起了醫生們的大合照,一臉嚴肅的連醫生身邊是一個同樣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她微笑着,像陽光。這個笑容是房間裏唯一有溫度的東西。
啊,梁樂笑突然想起來了,以前和連訣去醫學院玩的時候曾經見過連辰與這人在一起的情景,之所以記得,因為那個女人還和她說過話。
那麼現在這個與連辰關係匪淺的女醫生又在哪裏呢?
因為太過靠近床頭,梁樂笑綢緞一樣的長發,不小心掃過了連辰的臉。他動了一下,看着就要醒了,梁樂笑趕緊把照片物歸原位,手忙腳亂之中,帶倒了其他相框。
“啪”的一下,有相框落在了地上,她剛想蹲下去撿,可另一隻手卻比她快上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了她向下的趨勢。
從手臂上源源不斷傳來高於正常體溫的熱度,有點灼人。梁樂笑發現前一秒還閉着眼睛一動不動的連辰,此刻已經探出了半個身子。
“總做些危險動作。”比平日裏更低沉的嗓音,在昏暗的光線中響起,竟透着一股性感的沙啞。
“沒,我沒事。”梁樂笑趕緊縮回了手,藏在身後,不知為何被他捏過的那段手臂上的熱度像是沿着神經,燒到了她的心。
月光從窗台上爬起來,正落在他側臉,惺忪睡眼中盈着的氤氳,被微光一照,簡直像有星辰掉在了裏面。原來,連辰不戴眼鏡是這副模樣。整個人畫風都改變了!別說嚴肅精銳,這表情,這神態,柔和得能掐出水來。
見她呆立不動,連辰沒力氣再訓斥她的粗枝大葉,重新倒回床里,疲倦地用手臂遮住了額頭。
“你怎麼來了?”
“連訣說你病了,沒人做飯。”說完,梁樂笑似乎聽到他輕嘆一聲。
“我不想傳染給你,抱歉讓你跑一次,還是回去吧。”
“哦。好的。”梁樂笑聞言直起身子,果然退了兩步,從房間出去。
本以為還要費些精力才能把梁樂笑勸走,難得她如此合作,連辰不禁有些意外,視線尾隨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見。
僅有的光亮被帶上的門阻隔在外,他的眼睛暗淡下來,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他必須睡覺才能儘快恢復,明天下午還有一台重要的手術。可是,他睡不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片漆黑中,連辰隱約聽到外面仍有響聲,這聲音規律又清晰,一下一下像叩擊在他的心底。
自從他12歲時爸媽決定搬去加拿大定居之後,兩個大男人的廚房便形同虛設,冰箱裏除了速凍食品和飲料就見不到新鮮食材。他工作忙大多在醫院食堂解決三餐,而連訣則大多在餐館吃香喝辣。
梁樂笑自然不知道剁菜的聲音能有多吸引人,等她哼着小調,料理好一手好菜轉過身時,發現靠在門邊的連辰,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嚇,這人站在這裏有多久了,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連大哥醒了么,來吃點東西吧。”梁樂笑解開圍裙將小菜和粥端上桌。
“不是叫你回去么?”原本應是咄咄逼人的語氣,因為啞了聲音又帶着病容,顯得軟綿綿,聽上去更像是彆扭地埋怨。
一絲不苟的頭髮亂糟糟的,睡衣也鬆鬆垮垮,就算金邊眼鏡依舊反射出冰冷的光,大醫生也算沒了氣焰缺了氣場,這反倒讓梁樂笑覺得他好相處起來。
“放心,我不會被傳染。”說著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口罩戴上,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
連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口罩也有保質期,你怎麼還在用。”
說著,他轉身從柜子裏拿出新口罩交給她,坐下吃飯。
“味道不錯對吧,連大哥,別看我總是外食,手藝也是不錯噠。”
“我知道,很好吃。”他啞聲說。連訣那小子總會把梁樂笑做的點心拿回來。
梁樂笑有些驚奇,沒想到自己深藏不露的廚藝竟能被連辰賞識,得意之下不由輕飄飄起來。
“那你想吃什麼?我下次……”說到一半,她突然收了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我去廚房打掃下,連大哥慢用。”
他們還沒有那麼熟吧。今天她的狀態很不對勁,一定是因為看到了生病時溫柔又帥氣的連辰。等她緩過勁來回頭的時候,餐桌邊已經沒有人。
敲門聲傳來,打斷了梁樂笑的思緒。
門外是一位衣着鮮亮的小美女,若不是正發著脾氣臉露兇相,倒還賞心悅目。梁樂笑不由多看了幾眼,總覺得有些眼熟。
“連辰呢?打他電話都不接,有這麼對待病人的么?”小美女氣勢洶洶。
“你有病?”中氣十足實在看不出啊。
“你才有病!連辰擅離職守,主治病人都不管,還算什麼醫生。”
醫患關係超緊張,竟然還有病患家屬直接找上門的!連辰都已經生病了,難道還要應付這種莫名其妙的胡攪蠻纏。念着之前連辰也算是幫過自己的忙,她自然要幫着他的。
“連醫生病了,沒去上班。你找醫院別的醫生不行嗎?”
梁樂笑好生相勸,可對方毫不領情,怒氣不減,還對着梁樂笑上下打量露出狐疑的表情。
“你誰呀你,為什麼這麼晚還在連辰家?”
眼見着要噴到自己頭上了,梁樂笑舉起帶着塑膠手套,洗碗洗到一半的手,指了指樸素又耐髒的口罩。
“我是他家鐘點工。連醫生出去了,我來打掃衛生。”
“騙人,車都停樓下呢!他不出來我就進去找他!”說著,小美女伸手向梁樂笑一推。
梁樂笑沒有準備,眼見着向後仰去,還來不及穩住重心,便落在一個結實的懷抱里。他還有寒熱,身體是燙的。
這下瞞不住了,她回頭給連辰一眼,真是一點默契都沒有。
連辰將梁樂笑擺在一邊,板起醫生的面孔,冷冰冰地回道:
“白藝怎麼了?”
“姐姐今天胸悶得不得了,還吐了幾次,你這庸醫卻在家睡大覺。”
“吐了?”連辰臉色一沉,“什麼時候的事,換過葯?”
“都是醫院給開的葯,要是有問題我和你沒完!”
雖是不理會小美女的威脅,連辰還是回頭拿了件外套披上,對梁樂笑說:“我去一下醫院。”
梁樂笑抬了抬眉毛。如果她沒猜錯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醫療糾紛,需要連醫生抱病前往。她不禁猜想那個叫白藝的病人和連辰的關係,瞧了瞧面前這位有些眼熟的小姑娘,突然“啊”了一下。
他們說的白藝,不就是相片上那個笑得燦爛的人么。
連辰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轉身問她:“等下你還有事么?”
正在為自己的發現吃驚不已,梁樂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那一起去。”連辰說。
小美女一臉驚訝,想不通為什麼連醫生出急診還要帶着鐘點工。梁樂笑也一臉驚訝,連辰去給人看病,拉她去幹嗎?
“脫了上床躺好。”
聽到了男人的命令,梁樂笑乖乖照辦,冰冷的床鋪讓她裸露的肌膚起了雞皮疙瘩,當男人拿着冰冷的儀器觸碰到她的時候,不由渾身戰慄起來。
就在一小時前,梁樂笑被連辰帶到醫院。一路上他都開着車窗,雖然夏季傍晚撲面而來的風是熱的,但也加劇了連辰的咳嗽。她好幾次企圖把車窗升起來都被阻止。最後連辰索性把車窗鎖了,也免得車窗一上一下鬧得心煩。
雖心裏明白連辰是怕她被傳染感冒才保持通風,可她又沒有那麼柔弱,有病的也不是她。
“等會兒我去病房,你去隔壁樓找我學長,他現在當值,我已和他說好。”連辰說。
“找你學長要幹嗎?”
“我學長是……”他皺了皺眉,似乎在想一個合適的詞語,最終這個嚴肅的男人咬牙切齒地吐出四個字,“婦科聖手。”
眼下,這位聖手正緊盯着B超屏幕,持超聲探頭緩緩劃過梁樂笑的小腹,桃花眼眯起來,看起來相當嚴肅專業。
“王醫生,你也是婦產科醫生嗎?”
“不,我只是婦科醫生。”那人回答說,“我可不想看到‘血口噴人’的畫面,會有陰影的。”
血口噴人……梁樂笑想像了一下這個血腥畫面,頓時感到貼切無比。
“婦科怎麼會有男醫生?”
“梁小姐,你怎麼能有性別歧視。”王醫生瞪了她一眼,才轉頭繼續看B超,“胎兒正常,子宮肌瘤2毫米,呵,肚子裏可真熱鬧。”
連辰只是推薦了這位“婦科聖手”王醫生,給她重新做B超,梁樂笑還不知道她和連辰的關係是否暴露。為了避免給他添麻煩,她原本打算小心翼翼隱瞞起來的,可是王醫生的一句話就讓她泄了氣。
“你家連醫生是不是管得特別多,職業病,把自己老婆當病人管,可也不能總不讓你吃外食吧,微博都更新少了。”
梁樂笑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你說什麼?”
“笑笑郡主,你的微博是帶V的,怎麼能說不更新就不更新了呢。”
她到底是先吃驚自己和連辰的關係被知道了,還是先吃驚就連“聖手”也是她的忠實粉絲,聽上去她在醫院還挺出名的。
“你們都知道哈……”
“都知道了。你放心,現在領證后懷孕還沒辦酒席的很多。”
連辰果然沒有信守承諾,搞半天他身邊一圈人都知道。
“那小子先前給我看過你的醫學報告,這肌瘤現在看來不要緊,等胎兒長大了,裏面可就會擠得慌。今後你得經常來看我呀。”王醫生收了裝備,解下口罩朝她一笑,這一笑風流不羈,俊雅不凡。
如果說連辰的身板讓他成為醫生隊伍里的男模,那麼這位王醫生就是白衣天使里的顏值擔當。
“不過梁小姐,容我問一句,你是不是之前有巧克力囊腫?病歷上沒有,但這個點和這個點有過手術的痕迹。還有宮頸這裏,之前是不是也長過息肉?”
梁樂笑點了點頭。
“真難得你這種體質能懷上孩子,這傢伙可真是勤奮。”王醫生桃花眼瞟向她,“要不你傳授我一下秘訣,這樣我可以造福我眾多女性病患。”
“沒什麼秘訣,我就是調理過身體,這次好不容易懷上,下次可就沒那麼好運。我這輩子或許也就這麼一次機會……你可別告訴連辰。”
“放心,婦科病情從不外傳。”
“王醫生,你不但是婦科聖手,還是婦女之友。”
“好說好說。”王醫生樂了,“真沒想到那小子竟然會把自己女人送我床上。”
儘管是小聲念念自語,梁樂笑還是聽到了。
“王醫生,你是不是經常被病患投訴?”
“經常被人投訴的是你的連醫生,之前我聽說他被人投訴,說是住院一周主治醫生沒有笑過,害得病人天天以為自己沒治了。”
梁樂笑可以想像,估計他和病人說“你得了絕症治不好了”和“你的病沒有大礙,放心吧”的語氣是一樣的。
若是所有醫生都像王醫生那麼風趣親和,估計醫患關係也不會那麼緊張,最多來醫院“撕逼”的情敵會排隊領號。
“照理說那傢伙都快住在手術室了,哪有時間談戀愛,現在不僅有了老婆,連娃都有了,這不是嘲諷我這個醫學界吳彥祖么。梁小姐,你倒是說說,你是怎麼和那傢伙在一起的?”
這真是說來話長,她也只是順勢行舟變成了現在的狀態。最重要的那晚上的事總也想不起來,莫名其妙地就結了婚,有時候梁樂笑真覺得自己要不是失憶了,就是腦袋壞了。
“欸欸,梁小姐,你怎麼又躺下了,都已經好了。”
“王醫生,拜託你幫我也照照腦袋吧,我覺得最近不太好使。”
“哈哈哈哈,你果然很有趣,比白藝強多了。”
當這個名字又被提起,梁樂笑就不能再克制自己不去關心。誰都會好奇老公的前女友,不是么?於是她仔細地向知道內情的王醫生問起了兩人的緣由。
半小時后。
“小辰,我們家小藝怎麼會這樣,看在過往的情分上,你一定要治好她啊。”
“你要是醫不好她,我這老太婆也不想活了。”
“小辰,我家小藝過去待你也不薄。”
老遠的,梁樂笑就看到連辰被一群人堵在病房門口。放在平日連辰那種冰冷不得靠近的氣焰讓人三步不得近身,但今天他病了,聲音也啞了,氣勢弱人一等。那些人也不管連辰咳嗽咳得快把肺吐出來,只想着躺在病房裏的人舒坦,盯着他進退不得。
也有可能,他只是對白藝的家屬如此低眉順目。一這麼想,梁樂笑就不開心了。憑什麼壓迫我多年的連醫生要被你們這些不相干的人欺負啊,那我算什麼,社會最底層嗎?
“連辰。”她清冽的聲音突出重圍,讓正在吵吵嚷嚷的眾人收了聲。
連辰見到她,不由微微皺眉。
“你怎麼來了?不是叫你先回家么?”
“哦,我就來看看你這邊情況。”說著,梁樂笑的目光不由飄進病房。
病床上躺着的人,果然就是照片上見過的那位挽着連辰的女醫生,只是現在臉色慘白消瘦了不少,應該是無法再像照片上那樣溫暖地微笑了。
王醫生是個八卦的人,他一五一十地將連、白兩人的故事,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
白藝和連辰是大學時代的同窗,順理成章地成為情侶。只是連辰的感情淡了些,對她可有可無。之後不久,白藝便結識了某醫院院長的兒子而和連辰分手,去了那家醫院做了心內科醫生。當他們再次相見,白藝是躺着被送進來了,真是造化弄人,心內科醫生竟然自己是先天性心瓣缺失,眼下只能等着手術,而她傳聞中的院長兒子男朋友卻從來沒有出現過。白藝的家人因為白藝之前是連辰女朋友的關係,幾乎是賴上了連辰,也不管他和心內科是不是一個科室。
聽了這個故事,梁樂笑既沒有表現出對自己老公遭人送綠帽子的憤慨,也沒有懷疑連辰至今還照顧白藝的動機。在王醫生看來,她似乎過於冷靜了。
於是王醫生便慫恿梁樂笑說,你這個正牌娘娘若再不現身,忠厚老實的連醫生遲早被白家吃死。
忠厚老實?那她這個總是被牽着鼻子走,一怕就怕了他整個青春期的倒霉鬼算什麼,傻嗎?!
不過,既然連辰的確有需要她幫得上忙的地方,梁樂笑自然也會積極配合,誰叫她是如此樂善好施之人呢。
看出梁樂笑和連醫生的熟稔,白家媽媽不禁問起:“小辰啊,這位是……?”
梁樂笑心裏暗忖,如果連醫生和白藝藕斷絲連,他一定會遮掩和她的關係,如果他早就和白藝恩斷義絕,這可是一舉擊潰白家的重要時刻。無論是哪一種,她都應該會力挺。
連辰哪知道梁樂笑腦中的神展開,他直視白家媽媽,沉聲道:
“她是我的妻子。”
這語調既不像要驅趕前女友家人,也毫無炫耀的成分,他說得從容淡定,似是再普通不過的事。
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樣,但為何她又鬆了口氣。正因為鬆了這口氣,梁樂笑意識到,剛才自己一直都屏息期待着連辰的回答。
“小辰啊,你都結婚啦,怎麼都沒聽你說。”
“是,有段時間了。”連辰說著,拍了拍梁樂笑的背,讓她從看上去有些蠢的僵直中恢復過來。
正巧這時值班醫生趕到,連辰吩咐了幾句,在白家爸媽不知是失望還是懊悔的目光里,拉着還沒回過神的梁樂笑離開。
夜晚的醫院露台空無一人,只有空寂的晚風流淌,的確很適合密談。
“是誰和你說了些什麼?”連辰隔着口罩問道。
梁樂笑不打算出賣“婦女之友”。
“我自己腦補出來,我這人一般只要看第一集就能編出整個故事。”
“白藝的事我原本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和你說,並不是存心隱瞞。”
“沒關係,連大哥,我一點兒都不介意。如果我的存在能幫你趕走這些纏人的傢伙,那挺好啊,互相幫忙嘛。”
連辰眸色深沉,隔着眼鏡也能感覺到怒氣,相信在口罩下,他一定嚴肅得緊抿着薄薄的唇。
“誰要你這麼做了?”
聽上去他還不願意了,好吧,其實他就是想要白家纏着他,要白藝依賴着他就對了。存心做好人,卻被別人嫌棄,梁樂笑覺得自作多情,委屈地撇了撇嘴。
連辰將她的彆扭盡收眼底,口氣軟下來耐心解釋道:“我是念在同窗之情將她安頓在此,否則照她的病情是沒有床位可以長期住的,不住院她又隨時會有危險。”
“院長兒子怎麼不管?”
“那人只是白藝科研組的同事。”
你也只是白藝的同學啊——梁樂笑很想這麼說,但又覺得自己管得太多而保持沉默,她不能理解自己胸中蓬勃而出的那股彆扭勁是怎麼回事,只覺得悶得慌,煩躁不已。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管閑事了。”
連辰的眼色一暗,原先談不上溫和的表情此刻更為冷峻,只是在夜色里,他情緒的波動都被藏了起來。他輕輕咳了一下,指着梁樂笑的臉蛋,略帶沙啞地說道:
“口罩。”
必然是醫生的職業病發了,梁樂笑沒多想,聽話地戴上。
幾年過去,面前的男子越發顯得高冷俊逸。或許是病了,或許是月光的錯,總覺得他的目光柔和得不像話,像是一潭因花瓣落下掀起漣漪的靜湖,只倒影着她一人的身影。
真是奇怪,她的臉突然熱起來,只得移開視線,渾身不自在。
連辰突然嘆了一聲,摘下眼鏡,低頭,一股消毒藥水味襲來。
他隔着口罩,又輕又快地吻了吻她的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