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塵埃落定(2)
第77章塵埃落定(2)
顧曉曼聞言扭過頭,剛準備和他說話,鼻尖卻擦過他的臉。親密接觸的那一刻,他非但沒有躲閃開來,反而若有所思了一陣,像是尋到了什麼新奇的事物,非要親身嘗試才能罷休。
他的好奇心與生俱來,像是一條初生的小狗,無所畏懼,也不輕易退縮。
四周的氣氛陡然曖昧,連燈光都變得灰暗——顧曉曼恍然想起,夜裏十點半以後,寫字樓開啟聲控模式,如果他們不發出聲音,這一盞燈就不會再亮了。
黑暗與寂靜交融,電腦顯示屏卻在發光。陳亦川湊近一點,蜻蜓點水一般親她的額頭,他的側臉倒映在顯示屏上,映出了高挺的鼻樑,和稜角分明的輪廓。
顧曉曼雙手沉在鍵盤上,視線不曾離開屏幕,她憋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憋出一句話:“你現在……現在對我這樣,我高三表白算什麼?”
陳亦川聽到這個問題,也有一點發矇了,左手卻沒有放開她。他心想一件事做到底,絕不可能中途退縮,於是他乾脆彎下腰,吻在了她的唇瓣上。
顧曉曼不言不語,頭皮卻在發麻,腦子裏閃過很多片段,卻無法連成一個畫面。但她應該怎麼辦,她又能怎麼辦?
她拽上陳亦川的衣領,手指把他的領子絞成一團,他還穿着一件運動外套,不負他高中時代的美名——聞名遠揚的帥氣又陽光。
公司里不只他們兩個人,幾步遠的總經理辦公室,夏林希躲在一盆盆栽后,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們。
蔣正寒蒙住她的雙眼,抵在她耳邊問道:“你剛才要和我說什麼?”他的唇角貼着她的耳尖,有意無意輕碰了兩下,讓她忽然有一種想法,此時此刻,這個公司里的人,里裡外外都不正經。
夏林希抬起雙手,搭在他蒙眼的手上:“我要問你一個問題。”她抬起下巴,似乎有些生氣,而且是不想忍的那種生氣,“為什麼我的紅包那麼薄,我的代碼質量很差嗎?老楊和謝平川都表揚過我……”
“我也表揚過你,”蔣正寒抓錯了重點,“無論是在公司,還是在家裏。”
夏林希挑明道:“我的獎勵還沒有陳亦川的一半……”她一句話還沒說完,蔣正寒從她口袋裏拿出那個紅包,當著她的面拆開了——裏面果然只有一張紙,不過紙片的夾層之中,放着一張銀行卡。
蔣正寒把銀行卡遞給她:“因為紅包塞不下,只能用銀行卡存。”
夏林希猶豫片刻,還是接到了手裏。她雙手捧着卡片,隨即向後退了一步,同時很入戲地道:“謝謝老闆。”
彷彿一個受到優待之後,真心感謝老闆的女員工。
老闆抬起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好比一種無聲的鼓勵。
次日便是春節黃金周,蔣正寒和夏林希都沒有回江明市,為了趕在3月之前調整好架構,他們幾個選擇了春節留守。除了蔣正寒和夏林希之外,顧曉曼與陳亦川也沒有回去,好在他們的父母都算開明,問清楚他們在忙什麼以後,都用語言表達了一番支持。
夏林希卻是其中的異類。她和父親打完電話,解釋了今年回不去,父親似乎有一點失落,但也沒有多說什麼。過了不到兩個小時,她的母親打來電話,劈頭蓋臉一頓訓斥,訓得她無法出聲反駁。
母親道:“你今年寒假回不來,以後就都別回來了。”
夏林希趕忙解釋:“媽媽你聽我說,我只說兩句話,”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壓低了聲音繼續道,“我們已經開始掙錢了,如果你登錄官方網站,可以測試公司的線上產品。”
母親沒有顧及產品,下了最後通牒:“小希,媽媽再問你一遍,你今年寒假回不回來?”
夏林希環顧四周,瞧見謝平川和蔣正寒交頭接耳——謝平川的父母都在美國,他有好幾年沒回去了,今年謝平川也和去年相同,春節期間仍然加班加點。
夏林希思考了兩秒,給出一個折中的答覆:“今年4月或5月,我一定回家一趟。”
母親安靜片刻,應話道:“我真的管不住你了,”話音未落,手機的另一邊,傳來父親的插話聲:“你當年剛開始忙事業,也有幾個春節,是在外面過的。”
母親轉移怒火,對着父親喊道:“我的情況能和他們一樣嗎?你怎麼也幫着那個小子,你知道他家裏什麼條件?”
“哎,是是是,”夏林希聽見父親回嗆道,“那小子家裏窮得叮噹響,他爸爸還是一個殘疾人,你和我提了不止十遍。”
母親冷笑一聲:“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這種人也能娶你的女兒,你到底有沒有為孩子考慮過?”
“我怎麼沒有考慮過?”父親似乎也怒了,“我找了檔案處的老同學,把他們家祖上都查了一遍……”
對話進行到這裏,夏林希感到驚訝。
然而這還沒有結束,她的母親再次反擊道:“你以為我沒有查過?就算他們蔣家以前富過,住在城郊的別墅里,現在呢,還不是住在貧民區!他們的獨生子創業,蔣家連一個硬幣都沒出,全靠着我女兒的錢!”
父親並不知道電話還通着,他實在想不出辯駁的話,於是說了五個字:“莫欺少年窮。”
“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終須有日龍穿鳳。”
夏林希的母親沒被打動,她深吸了一口氣,抬高了自己的手機,似乎是說給老公聽,也是說給孩子聽:“你沒有做過生意,根本不懂商場險惡,他們公司發展太快了,好不容易有幾個老江湖,全是從美國回來的,眼高手低,你明白嗎?在北京那種地方,沒有行業積累,想一口吃成胖子……”
夏林希的父親擺了擺手,打斷了他老婆的話:“行行行,我沒做過生意,我不懂,你不必和我說了。”
再然後,電話就是“嘟嘟嘟”的忙音了。
幾米之外的地方,她的同事們還在忙碌。而她抓着自己的手機,不知道心虛從何而來。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編輯了一條很長的短訊,收件人是她的母親。這條短訊的內容涵蓋頗多,首先是因為春節回不去而道歉,隨後又是難得的示弱和認錯——去年母親斷她零花錢的時候,她都扛住了一身的硬骨頭,最後才是一番管理經驗的請教,懇請母親指點迷津。
夏林希對她母親有一種複雜的感情,俗稱又敬又怕。她小時候特別害怕母親失望,每當她媽媽怒聲訓斥她,都會激發她強烈的好勝心,強迫她下一次做到更好,因此養成了不肯服輸的性格。
別的女孩子和母親撒嬌,她見了其實很羨慕,但是她自己做不到。她唯一能對着撒嬌的人,迄今為止只有蔣正寒。
她不知道要怎麼溝通,腦子裏一片迷茫,母親又回復了一條:“你們自己看着辦,”隨後緊跟着一句,“早點和他分手,對你們兩個都好。”
夏林希放下手機,想起母親說的那一句“就算他們蔣家以前富過,住在城郊的別墅里”,她不由得偏過臉,看向了一旁的蔣正寒。
今日收穫的信息量很大,她可能需要時間消化一下。
然而時不待人。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的母親預測很准。
春節過後,同事們陸續回來上班。大家情緒高漲,幹勁十足,眼看着客戶數量持續上升,新聞媒體也開始安排採訪,一時之間喜氣洋洋,頗有一種媳婦熬成婆的欣慰。
這種局面,一直持續到當年7月。
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所有員工都收到了郵件,以及一通又一通獵頭的電話。
電話一出,滿座嘩然。
對方甚至毫不避諱,一上來就開口挖人道:“您好,夏林希小姐,我是互聯網獵頭,我們非常欣賞您的工作經驗與技術水平,如果您有跳槽的意向,我們願意保證提供高於您目前收入的三倍工資。”
夏林希萬萬沒想到,她也是被瞄準的目標之一,她在接聽電話的那一刻,腦子裏先是炸了一瞬,隨後又彷彿上鉤:“三倍的工資怎麼算?”
對方回答:“夏小姐,您目前的月薪,是一萬二嗎?我們會出三萬六,年底雙薪加分紅,還有三個禮拜的帶薪休假。”
不是一萬二,是一萬六。
夏林希沉默兩秒,卻沒有糾正他,再次詢問道:“你們是哪一家公司的?”
“您好,是這樣,”獵頭畢恭畢敬道,“根據您的工作經驗,我們為您推薦了三家公司,都是成立五年以上的IT企業,環境待遇優良,上升空間充足。”
除了夏林希以外,沒人敢問得這麼明目張胆。
全公司都知道她是總經理的女朋友。但是夏林希和蔣正寒約定,平常在公司要注意影響,他們兩個在別人面前,談話和舉止都必須收斂。
蔣正寒想了想,最終還是同意了。
因此員工們看不出總經理和夏林希關係如何,只是覺得他們兩個人外表很相配。夏林希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把所有員工審視了一遍,直覺公司一定有內鬼,而且這個內鬼蟄伏已久,泄露了所有人的手機號和郵箱號。要想追根究底,查出是誰泄露一些技術秘密,也並非不可能的事。
蔣正寒從他的辦公室走出來,站在辦公區的正中央,直接開口道:“公司步入正軌,競爭也跟來了,我們能發展到今天,離不開你們每一個人。”
他面朝著所有員工,臉上看不出慌張:“第三輪融資將在9月啟動……”
蔣正寒的話音未落,有一個員工從男廁所跑了出來。
他褲子的皮帶還沒系好,甚至還沒來得及洗手,握着一個智能手機,就這麼一邊跑一邊說:“我的天哪!你們看新聞了嗎?XV公司今天推出了一個新產品,和我們的存儲服務特別像,還有全新的雲計算平台!”他說著說著,語聲變得顫抖起來,“而且……而且……”
陳亦川變了臉色,沉聲催促道:“而且什麼?你快說!”
“陳組長,”那一名員工道,“他們的收費標準,只有我們的十分之一。”
陳亦川罵了一句髒話。
顧曉曼站在他身邊,大腦有點不會思考,她握住他的手腕,接了一句道:“你說,XV公司想幹什麼?”
陳亦川靠近她的耳邊,悄聲道:“有一個很強的IT公司,總部在深圳,就是用的這種方法,逼死了競爭對手。”
蔣正寒大概也對那一件事有所耳聞,開門見山道:“獵頭給每個人開出三倍月薪,加上年底雙薪和分紅,按照普通員工的薪資標準,一個月三萬六,一年至少五十萬,全公司四十多個人,一年花費兩千萬。”
他似乎覺得談感情沒用,話里話外離不開“利益”二字:“哪一家做雲服務的公司,員工的平均月薪是三萬朝上?目前還沒有,將來可能是我們。”
“我不清楚幕後的公司,”他用手指骨節敲了敲桌面,“但是你們覺得,這是一個長期合同嗎?”
周圍無人反駁。
公司目前的頂級高管,說到底也只有兩個,分別是蔣正寒與謝平川。謝平川總是不苟言笑,整個人充滿精英氣質,從來不遲到早退,而他一旦開始工作,就彷彿一個機械人,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蔣正寒與他相反,他彷彿溫和許多,然而他的表現與年齡不符,宛如一個出身商場的老油條。如果員工踏實肯干,他必然會明暗褒獎,拉攏人心,倘若故意消極怠工,他也有一整套的應對措施,針對不同的性格,還有不同的做法,總之讓人應接不暇。
但是他們目前面臨的情況,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嚴峻,即便有蔣正寒和謝平川坐鎮,公司里依舊人心惶惶。
無論是獵頭蠢蠢欲動的電話,還是XV公司的新產品發佈會,都只能算是一個衝鋒的號角。在這個月中旬的時候,網上又掛出一則來自“智禮科技公司”的報告,按照其中的技術分析,蔣正寒他們公司的產品,其實存在一定的安全隱患。
以雲存儲服務為例,數以萬計的客戶資料,都在同一時間被曝光了。
而這件事影響最大的,莫過於使用雲存儲服務的客戶。他們紛紛打電話到公司,擔心自己存儲的資料被公開,其中甚至包括了楚秋妍的母親。
楚秋妍的母親沒有打公司內線,直接打通了女兒的電話:“秋妍,這一家新成立的雲服務公司,你推薦給爸爸媽媽,爸爸媽媽也沒有檢查,直接用到了分公司,存儲的都是購房交易記錄,真的會被曝光嗎?”
“真的不會,”楚秋妍再三解釋,“網上公開的資料,都是造假編出來的……”
她着急得不行,說話都打結了:“媽,你要相信我,雲存儲的部分代碼,還是我自己寫的。”
楚秋妍和她的母親再三解釋,母親仍然將信將疑地掛了電話。這一通電話結束之後,楚秋妍默默坐在椅子上,打開了她的桌上型電腦。
此時早已接近傍晚,公司內部士氣低落。
楚秋妍聽見兩個同事竊竊私語,其中一位面容憔悴的同事說:“XV公司的手段太厲害了,他們抄襲了我們的軟件,壓低了我們的市場價格,還搶走了一大批客戶。”
另一個同事反問道:“XV公司的產品不是剛上線嗎?他們怎麼就搶走我們的客戶了?”
“我們這個雲服務公司,你也知道吧,只是一個成立一年多的小公司,”那位憔悴的同事道,“再看看人家XV公司,多少年的業內老大。”
他們感慨完XV公司,並沒有就此停止,又開始炮轟智禮科技公司,話中充滿了調侃與諷刺:“你看見那個智禮科技公司的帖子了嗎?他們侮辱我們的技術,踩着我們上位,博取客戶的同情……怎麼說呢,把IT圈搞得像娛樂圈。”
楚秋妍聽到這裏,拉開了身旁的皮包,她拿出一副耳機,塞進了耳朵。音樂聲擋住了談話聲,她卻在瀏覽網頁——最上方的搜索欄中,填的是智禮科技公司。
她大概花了半個小時,看完所有的相關內容。
恰在此時,夏林希從總經理辦公室出來,徑直走到了她的桌子前——楚秋妍其實心慌了一瞬,她擔心夏林希開口質問。徐智禮是她的男朋友,卻把矛頭指向了公司,她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但她自認為難辭其咎。
然而夏林希問的是:“你怎麼了?臉色很差,”她伸手搭上她的額頭,捂了一會兒,方才輕聲道,“你出冷汗了。”
“我有點頭暈,不要緊的,”楚秋妍如實回答,“你們晚上要開會吧,我先出去打個電話。”
言罷她握着手機,走出了辦公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