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華旖旎終成空
第3章月華旖旎終成空
月上柳梢,漆黑的夜色因為那抹淡淡的月華而顯得有些迤邐夢幻。
城西一所老宅的後院,有片荷花池,如今那幾枝白荷,襯着月色竟透着幾分妖嬈。月下舞劍的男子穿着一身寶石藍色的長袍,劍花翻飛身如蛟龍,躍起時騰空凌風,仿若要倚劍破月蹈碎星辰,浩浩然說不盡的英雄氣,渾身上下卻透着一股子道不明的孤寂與冷清。
“‘人生如石下磨刀,名利似月下舞劍’,以前我不解其中真意,今兒卻懂了。”鈕祜祿·東珠穿着一襲水藍色窄袖滾金邊的旗裝俏生生地站在樹后,衣裙上面是暗紋綉着的小朵蘭花,清新雅緻又不失俏麗,絕世傾城的臉上微微一笑便露出兩個淺淺的梨窩,如同新荷橫卧綠波。
他只是看了一眼,一眼之後便把目光長長久久地盯向別處,收劍入鞘乾淨利索,舉止間彷彿眼前人與他毫無干係。
“前半句顧名思義,後半句卻毫無道理。”他話語清冷,似有些敷衍地應着。
“差矣。”她咯咯地笑了起來,仿如天籟,“前半句自是說人生需要磨礪,而後半句以往我不明白,今兒看你在月下舞劍,卻明白了。”
東珠走到他面前才發現他長得很高,自己才到他的胸口。對上他的眸子,她含着笑意緩緩說道:“在明亮的月色下起舞弄劍,這場景太過美好,近觀自然是劍影如飛、舞步華麗絕倫。而若是遠遠地看去,不過只是濃濃黑夜中的一抹亮色,一個小小的光影而矣。名利其實正是如此,因為華麗耀眼而被世人追逐,到頭來不過是個小影子而已。”
他的眼神兒中閃過一絲殺氣,只是一瞬而過,隨即又是千年寒冰般的陰鬱:“你這樣以為。”
“是。”她笑了,“費揚古,我知道你心裏的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們走吧,一起到草原大漠去,或者是尋個寂靜的江南小鎮……找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過自己的生活。”
他的眼神中像蘊着狂風暴雨,那裏面涵蓋的內容太多。東珠一時未能全部參透,她只是發現不知何時起,原本她最熟悉的他,眼中的純真爽朗已被一種凌厲與執着代替,那裏面壓抑着的全都是令人心痛的深邃。
“東珠。回去吧。我什麼都不能給你,甚至連一個承諾都不能給你。”他再一次轉過身去,凝望着滿池的荷葉與那幾株白荷,怔怔無語。
“你非要這樣嗎?為了別人的看法,搭上自己的幸福?”東珠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她甚至伸手撫上他的臉,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別人?”他冷冷一笑,糾正道,“是世人。”
“那又怎樣?”東珠的聲音如玉珠落盤,清脆悅耳,“你最愛的人,最親的人,他們都不在了。世人也罷,別人也好,他們怎麼看根本無關緊要。你做自己就好。根本不必為了改變世人的看法而委屈自己去證明什麼!”
一隻厚實的大手輕輕按在東珠的柔肩上,他低下頭,這一次沒有躲閃,認真地對上她的明眸,一字一句說給她聽又像是讓自己堅定:“正是他們都不在了,我才更要去證明。因為,這是我唯一可以為他們做的。東珠,你是個好姑娘,我不能誤了你。”
“誤我什麼?”她痴痴地盯着他,用自己的柔荑緊緊覆在他的手上,“你想過她嗎?為什麼她能夠不顧世俗的束縛,明知是死路還要飛蛾撲火般地入宮?因為遇到了就是遇到了,不是你自己想不想的問題。遇到了,這一輩子,就是你了,避也避不掉了。也許這正是我們在佛前求了千百年,今生才得到的相遇的機會,為什麼要說誰誤誰呢?”
他眉頭緊擰,仔細盯着眼前的女子,心事如滔滔江水翻飛不止,狠了狠心掉頭就走。“烏達,送東珠格格回去。”
此時月亮門外閃過一個頗為伶俐的年輕僕役:“東珠格格,請!”
“不必了,我認得路。”東珠噙着淚,遲疑中萬般不甘地舉步離去。
出了月亮門穿過天井從後門出府,接過門子牽過來的馬緩緩走在寂靜的街上,東珠心事煩亂如麻。他為什麼變得這樣冷漠?東珠的眼淚涌了出來,不要,我不要這種悲悲切切的感覺。她飛身上馬一路狂奔,任淚水灑在風中,夜色給了她最好的掩護。
一炷香的工夫,便回到了自家的府中,偷偷溜回后苑的擷秀齋,剛剛推開門便一下子愣住了。
奶媽丫頭跪了一地,花廳正中端坐着彌勒佛一般的遏必隆,見她回來,便是一句“去哪兒了?”
“阿瑪!”東珠笑嘻嘻地上前請安:“這麼晚了,阿瑪還沒歇息?”隨即又指着滿屋子的人喝道,“你們哪個大膽妄為的,做錯了事惹我阿瑪生氣了,還不快出來領罰!”
“還有誰?這府上除了你,還有誰能惹我生氣?”遏必隆見她煞有介事地裝腔作勢,不由真的惱了起來。
“東珠是阿瑪手心裏的寶,怎麼會惹阿瑪生氣呢?”東珠從桌上拿起一片芙蓉糕就往遏必隆嘴裏送。
“你這孩子……”遏必隆一把將嘴邊的糕點推開,“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不說等我回來好好商議商議,還一門心思往外頭跑,都是你瑪嬤把你寵壞了,太不知分寸了!”
東珠還未搭言,門口響起了鏗鏘的聲音:“誰在背後說我的不是?”一位身着華美錦緞描金綉鳳滾邊旗袍,儀態莊重的半百婦人在兒媳遏必隆夫人和侍女們的簇擁下正端然立於門外。
“額娘,這麼晚了,怎麼還把您老人家給驚動了。”遏必隆立即起身上前行了家禮又把母親讓到內室。
遏必隆的母親便是太宗皇帝皇太極的妹妹,孝庄太后的小姑子,和碩公主穆庫什。此時怒氣沖沖地瞅着自己的兒子訓道:“東珠又怎麼了?去了宮裏好幾天,才剛回來,你就訓她。這孩子一向乖巧,眼瞅着年紀大了要許了人家,我這心裏正難受呢。你可倒好,偏拿她來罵!你也不想想,她還能在家待幾天!”
“瑪嬤。”東珠連忙上前窩在穆庫什公主的懷裏,“還是瑪嬤最疼東珠了。”
“額娘不知道,宮裏原是撂了牌子,可是剛剛內務府又派人來傳旨,說是定了咱們東珠為昭妃。兒子着實惶恐!”遏必隆揮了揮手,讓滿室跪着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什麼?”東珠聽了也大吃一驚,明明是使計裝病混了過去,終審的御前遴選都沒露面,怎麼還能選上自己,“不是定了芳兒了嗎?”
“是,是定了索尼家的芸芳,她是皇后。這不,還定了兩妃,一位是咱們家的東珠,還有一位便是佟家的錦珍。”遏必隆的夫人從旁說道。
“憑什麼是芳兒。我的東珠不做皇后,他一個奴才家的丫頭能當皇后?我看布木布泰是老糊塗了。我明兒一早便入宮找她說理去,還真當自己是老佛爺了!想讓我的孫女入宮也行,除非當皇后。否則,就得撂了牌子,婚嫁由我!”穆庫什公主大怒。
“額娘。”遏必隆從未見母親如此雷霆,只得從旁寬慰。
“是啦,她是想讓她的孫子享盡齊人之福。索尼那老東西是首輔,她得拉攏。佟家的丫頭,不過是為了消恨,奪走佟家一位太后,再賞給佟家一個皇妃。咱們東珠……她自然知道,什麼四全姑娘,什麼蒙古格格,這一屆的秀女中,除了咱家的東珠,別人算個什麼。她是怕再走烏雲珠的老路,所以要把好的都留在宮裏。”穆庫什公主氣憤難平,絮絮叨叨摟着東珠說了一大車的話。
遏必隆面色鐵青,與夫人對視之後沒敢多說一個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