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卑職豈敢(1)

第47章 卑職豈敢(1)

第47章卑職豈敢(1)

冉龍貴像待小孩子一樣哄了半天,菊花才睜開了眼睛。她也感到肚裏搜腸刮肚般餓得難受。她看了看那碗冒着熱氣,濃稠的參湯,裏面還有蛋花,心頭一熱,又滾下一串淚珠。然後,哆嗦着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喝了下去。

冉龍貴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了一些,急忙接了碗,說:“喝飽沒有?一會兒我給你送飯來,還找兩條幹凈褲子,把濕褲子換下來,我去洗。”

說完。如像見到曙光一樣,充滿信心地出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冉龍貴就像一個忠實的僕人,精心地守在菊花身邊,周到、細緻地侍候着她。菊花的身子漸漸恢復了一些元氣,臉上又有了淺淡的紅暈。肚子也不經常作痛了,只是仍有些虛弱。這是因為她對山上的生活還不習慣。這些落草為寇之人,大抵都是不留什麼後路的。從山下打劫來了財物,就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過着所謂“快樂”的日子。要是運氣不佳,一連十天半月沒有“生意”可做,便只有粗茶淡飯。有時連一碗老糙米飯也沒有,靠烤幾個紅薯充饑。這種飽死餓死,忽苦忽樂的生活,對於冉龍貴他們來說,已不算什麼了。可對菊花,她既不能吃下多少大魚大肉,更不能咽下那一粒粒硬似石子的糙米乾飯。每次看見冉龍貴端來飯食,她那習慣了裝山珍海味的腸胃,就禁不住要反胃。幸好有冉龍貴在身邊,不斷地安慰着她,才使菊花能每次多少進些食物。

在這些日子裏,菊花也想努力表現出對冉龍貴親近一些。因為在這山上,她只有冉龍貴這個惟一的親人,而且是她的情哥哥。她甚至想像從前,一看到冉龍貴,就忍不住心慌意亂,呼吸加快。可是不知怎的,她不但做不到像原來那樣,反而連親近的念頭也是一閃而過,像是空中倏忽出現的閃電。為了強迫這種念頭能多在頭腦里保存一會,她甚至強制自己去回憶起了那個抱泥娃娃的夜晚和冉龍貴借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她以為這樣,會激起自己去親近冉龍貴的願望。可是,事實證明不是這樣。那兩天晚上的事彷彿已經過去許久,已被歲月的流水沖洗得模模糊糊,沒法再激起一點心靈的浪花。不但如此,有一次,她想着想着,腦海中的冉龍貴忽然變成了老爺。老爺的形象是那麼清晰、生動,使她一下子激動、興奮起來了。

同時,冉龍貴也明顯地感覺出了菊花對他的冷淡。他感到自己成了剃頭擔子——一頭熱,他也同樣在盡着各種努力,想喚回菊花過去對自己那份感情。每次給菊花送飯或來看她,他總是兩眼深情地望着菊花,盡着各種方法,說著一些好聽或不好聽、可笑或不可笑的話,去打動菊花。可是,他從菊花臉上,看見的都是一種路人般的平淡和冷漠。儘管有時菊花在笑,那笑卻很勉強,像是擠出來的一樣。更不用說像過去那樣,可以去擁抱、去親親她了。菊花那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似乎要把他永遠拒之門外。冉龍貴沮喪了,傷心了,他覺得自己的心比刀割還難受。他不明就裏,只以為菊花還生着他踢她那一腳的氣。是的,那一腳踢得太重了,使菊花流了那麼多的血,那簡直是自己不可饒恕的罪過!可是,事情發都發生了,菊花仍不肯原諒自己,又怎麼辦?有時,他真想跪在菊花面前,讓菊花同樣把自己踢得流那麼多血,他也心甘情願。可是菊花願意踢他嗎?踢了以後,她又能原諒自己嗎?

有一天,菊花忽然聽見冉龍貴在洞外面傷心地唱着歌:

“郎是那天上紫微星,

妹是那個燈草卷蠟心。

人家越交越深厚呀,

我們越交那越生分……”

唱完一首,又接着唱:

“小小河水抱沙洲,

船上一對好斑鳩,

哪個斑鳩捨得死,

哪個情意捨得丟……”

還沒唱完,菊花就忽然聽見冉龍貴悲愴地哽咽了起來。

聽見這熟悉的歌聲和冉龍貴壓抑着的低沉、痛苦的哭聲,菊花忽然心悸了。她像是回憶起了一件久遠的往事,目光定定地看着洞外。這歌聲把她帶回了過去的日子,她要努力復燃的對冉龍貴的親近的火花,開始冒了起來。是呀,這些日子,她是對不起冉龍貴了!不說別的,就是端湯遞葯,送茶送飯,她也不能對人家這樣冷淡呀!再說,他還是自己的未婚夫,自己的一切,包括身子都會是他的……可是,她剛想到身子,就又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臉也忽地白了。她哺哺自語地說了起來:“身子……身子……”然後,她說不明白地害怕起來。是的,她的身子已經是老爺的了,怎麼能再……想到這裏,她矛盾、痛苦地流下了淚。默默哭了一會後,意識更清楚了。她彷彿看見了蘭洪恩,正親切地、斯文地對她笑着。接着,蘭洪恩對她的一切一切,都清晰地浮現了出來,迅速撲滅了她要親近冉龍貴的那點微弱的火苗。她又在心裏叫了起來:“不能!不能呀……”

冉龍貴還在外面傷心地哭泣,似乎是想要讓她聽見。菊花心裏難過一陣,突然想起冉龍貴還不知道她和老爺之間的事。有好幾次,冉龍貴看着她頭上的首飾,滿腹狐疑地追問她究竟是怎麼回事,菊花都守口如瓶,一直沒告訴他。現在,菊花心想,索性告訴他,讓他早點斷了這份痴想也好。這樣想了片刻,菊花忽然沖洞口喊了起來:“龍貴哥——”

冉龍貴聽見喊聲,急忙爬起來,高興地跑了進來。這親切的喊聲,對他來說,似乎太遙遠了。他臉上還掛着淚痕。跑到菊花身邊,來不及擦擦淚水,就急切地問:“怎麼了,菊花?”

菊花看了看冉龍貴,動了動嘴唇,卻不好開口了。

冉龍貴見了,更着急地催促起來:“你快說呀,菊花。”

菊花又動了一下嘴唇,接着先涌了一串淚,然後才抽泣着說道:“龍貴,我,我對不起你……”說著,低下了頭,只顧使勁抽泣。

冉龍貴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話,靠前了一步,不由自主地伸出了雙手,搖晃起菊花的肩膀來。一邊搖,一邊不安地說:“菊花,究竟是怎麼回事?”

菊花又抽泣一會,才仍然埋着頭說:“我,我……你忘了我吧!我已經不是你,你的人了……”

冉龍貴沒有聽完,就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菊花,菊花,你說什麼?”

菊花似乎羞於開口。過了一陣,才像憋出來似的說:“這是真的,龍貴哥。我已經為老、老爺懷、懷了孩子,被你踢、踢落了……”

“什麼。”冉龍貴大叫了起來。像被驚雷震呆了,雙眼怔怔地望着菊花,臉上的肌肉全都僵住了。特別是嘴角的一撇皺紋,因為驚愕而向耳際斜扯了過去。半晌,他才慢慢地從菊花肩上放下雙手,一下跌坐在地上,木然地說:“這是真的?真的……”

菊花說完心裏不好說出的話后,慢慢鎮靜了。她看着木雕一樣的冉龍貴,內心湧出了許多說不出的愧疚。半晌,像是要吐露一切地,又對冉龍貴慢慢說開了:“真的,龍貴哥。他們要我給蘭府生一個孩子,我沒答應。老爺後來用酒灌醉了我,我就懷上了他的孩子。後來,我、我……”

冉龍貴沒等她繼續說下去,突然瘋了一般從地上跳了起來,兩眼閃着要吃人一般的凶光,揮舞着雙手叫道:“你別說了!這個狗日的,我一定要親手宰了他!宰了他——”

山洞裏響着他”嗡嗡”的回聲,彷彿憤怒的雄獅的吼叫。

菊花卻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來。她突然一把抱住了冉龍貴,哀求地哭着說:“龍貴哥,你、你不能殺他呀!干萬不能殺他呀……”

冉龍貴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了起來。過了半晌,他才盡量抑制住內心的怒火,回頭看着已是淚人兒一般的菊花,心疼地說:“菊花,你怎麼不早說呀?你這是在‘坐月子’呀……”

菊花聽了,更傷心起來。

冉龍貴又過了一會,突然鬆開了菊花,又滿懷內疚地說:“菊花,你在‘坐月子’,我這就帶弟兄們下山去,給你弄雞弄鴨,讓你好好補補身子。”

菊花聽了,忙說:“龍貴哥,你千萬別因為我,去害了那些安分守己的好人呀。”可冉龍貴像沒有聽見,已經出去了。

後來,菊花的每頓飯里,果然有了雞,有了鴨。菊花知道這都是冉龍貴的關懷。每次吃飯時,她心裏都會有一種感激之情。可感激歸感激,自從對他說了真情以後,菊花發現對冉龍貴,就平靜得多了。這些天,冉龍貴也似乎像在躲避菊花,除了送飯,很少來山洞裏了。而每次來,臉上都掛着一種不堪痛苦的表情。菊花見了,就想彌補一點什麼。這天中午,冉龍貴又送飯來了,菊花瞧了瞧他腳上的麻窩子鞋,忽然問:“我給你做的鞋呢?”

過了一會,冉龍貴才瓮聲瓮氣地回答說:“放着呢。”

菊花說:“怎麼不穿呢?”

冉龍貴低頭不語。

菊花停了停說:“你穿吧,我這就給你做!你給我找些布和針線來。”

冉龍貴思忖了一會說:“做什麼?我不要了。”

菊花聽了,就故意生氣地說:“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閑着也是閑着,你成心讓我閑出病來?”

冉龍貴不再吭聲了。下午,果然就給菊花拿來了許多布和剪刀、針、線。

從這天起,菊花就開始做起鞋來。身體已恢復得差不多了。白天,她就坐在一塊石頭上,屁股下墊着一層乾草,一針一線納起鞋底來。只是不像過去那樣,一邊納一邊唱“青布鞋兒白布幫”。有時納着納着,腦子裏就湧出許多怪現象。這些現象總不離蘭府和老爺。有一天,她還打了一個盹,夢見老爺向她走來。老爺滿身是血,口裏喊着:“菊花,救救我……”

菊花猛地一驚,手裏還納着鞋底。身邊一縷陽光,正亮得晃眼,哪有什麼老爺的影子?菊花心裏忽然慌亂起來。她也不知這夢是吉是凶?可想起老爺夢中的樣子,突然為那天晚上老爺的處境擔起心來。她也不知道老爺逃出去沒有?遇上歹人沒有?要是老爺真像夢中那樣……“天啦——”

菊花忽然叫出了聲。接着,她停止了納鞋底,兩眼望着群山,沉思了起來。

蘭洪恩究竟怎麼樣了呢?

那天晚上,當菊花忍着巨大的疼痛,喊出”老爺,你快走”的話后,蘭洪恩又清醒過來。他見菊花死死抱住了追趕他的強盜,趁這時間,他迅速跑到牆角邊,爬上桂花樹,然後從院牆跳到了外面。一逃到外面的野地里,他就放心多了。他跌跌撞撞地摸到一塊莊稼地的溝壠里,趴在了地上。一直等到蘭府清靜下來,他才如喪家之犬一樣,惶惶不安地回到院裏。整個晚上,他除了在野地里不慎踩着了一攤牛糞外,整個人毫毛也沒損傷一很。

回到後園,蘭洪恩就迫不及待地去看老夫人和寧氏。只見老夫人和寧氏都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面如土灰,渾身哆嗦,目光獃滯,猶如嚇瘋了一般。蘭洪恩喊了半天,老夫人和寧氏才“哇”地哭出聲,接着摟成一團,哭着說:“菩薩保佑,一家人都還活着。”

慶幸了一陣,蘭洪恩才記起菊花,急忙跑出去,喊了起來:“菊花!菊花——”

園子裏除了風聲以外,沒有回答。蘭洪恩趕到菊花抱住強盜的地方,低頭一看,見地上有一團比拳頭稍大的、黑糊糊的東西,他不知是什麼,俯下身,伸出指頭摸了摸。那東西軟綿綿、肉乎乎的,蘭洪恩吃了一驚,將摸過的手指頭湊到鼻前嗅了嗅,一股血腥氣。蘭洪恩立即叫了起來:“慧娟,快拿火來。”

寧氏聽了,急忙舉了燈籠過來。她還沒從驚恐中完全回過神,雙膝發著抖。老夫人也驚慌地跑了過來。寧氏用燈籠照了照地上,原來那是一堆血團,周圍還有很多凝固了的血水。

蘭洪恩身子籟籟顫抖起來,淚水從眼眶裏往下掉。半天,他才咬着嘴唇,絕望地說:“娘,慧娟,是她……小產了。”

寧氏和老夫人一聽,都同時驚得沒說出話來。蘭洪恩仍低聲,絕望地說:“肯定是的,娘。我聽見她‘啊’地大叫了一聲,就癱倒在地上了。我猜想是強盜踢了她肚子……”

半天,老夫人瞪着眼,磕碰着牙齒,從寧氏手裏接過燈籠,蹲下去翻動那堆血團,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真是一個嬰兒的胚胎,已經依稀辨認得出孩子的雛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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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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