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再擺蒲團(2)
第44章再擺蒲團(2)
漢子們沒答，只見穿長衫的精瘦漢子走前一步，又施了一禮，回答老夫人說：“回老壽星的話：我們是綏州府人氏，班號‘長樂’，鄙人乃是一班之主。適才路過寶地，得知老夫人七十大壽，便想來討碗壽酒喝！”說著，漢子從懷裏掏出了一座精巧的小型壽屏，乃是用玉石雕刻而成，下有屏座。屏上一面刻龍，昂首騰舞；一面雕鳳，展翅飛翔。漢子將屏捧在了老夫人面前，繼續說：“我們正好有一壽禮，進獻給老夫人！”說完，將玉屏放在了老夫人面前的壽案上。
老夫人忙拿過玉屏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假意說：“哎呀，這麼貴重的禮物，我怎麼敢收下？”
漢子說：“老夫人不必介意！我們江湖中人，吃的是百家飯，重的是情，講的是義。老夫人要是不收，倒是看不起我們了！”
老夫人聽了，這才說：“好，說得在理！那我就收下了。”隨即將大管家喚來，在“掛禮簿”上寫了名字，然後老夫人才吩咐：“將客人送到中院，以禮相待”
大管家又答應一聲，帶着漢子們走了出來。
剛走出門，大管家卻說：“各位好漢，帶着東西礙手礙腳，你們不如先把手裏的傢伙擱在馬房裏。”
漢子們聽了，說：“你是不相信我們，怕我們動了老爺家？”
大管家忙笑着說：“那倒不是！我是說今日老爺來客多，各位師傅帶着這些刀刀矛矛，別嚇着了老人和小孩。”
穿長衫的漢子聽了，立即說：“說得是！”說著，就回頭對眾人說：“我們今天是來吃壽酒，也不拉場子，大家就把傢伙交給管家大人，給保管起來吧！”說完，先把手中的大刀交給了管家。眾人見狀，也紛紛將手裏的東西交了出來。大管家吩咐人，先把那些刀槍劍戟收了起來，然後才帶着他們往中院走來。
院子裏已座無虛席。大管家見了，忙吩咐下人給他們另擺一張八仙桌。不一時，桌子擺好了，漢子們也不客氣，大搖大擺地去席上坐了，接着就吆喝上菜。么師傅見狀，不敢怠慢，急顛顛地去了。先上了一隻全雞，漢子們用手扯了，一人一塊，風捲殘雲，很快就光。接着上了一盤韭菜爆肉，沒一會工夫，盤子也見了底。第三道菜是一碗八寶粥，中間合以糖棗。第四道菜是蓮藕炒肉，第五道菜是筍子炒肉，六道菜是葛仙湯，七道菜是一盤清蒸餛飩。這些菜很快就被漢子們一搶而光，最後每人一碗長壽麵，漢子們又不等么師傅轉身，就“呼哧呼哧”地將一碗麵條下了肚。然後看着么師傅問：“還有什麼菜？”
么師傅說：“沒有了。”
漢子們立即叫了起來：“說個球，就沒有了？肚子才剛剛墊點底，哪兒就完了？”
么師傅說：“這叫‘八仙壽宴’，就八個菜。你們聽着……”說著，他指了桌上的盤子解釋開了：“這一道菜是全雞，取其終身吉祥之意。二道菜韭菜爆肉，叫福壽綿長……”
漢子們沒等他說完，就大聲叫嚷了起來。“少哆嗦！我們大老遠來為老夫人祝壽，總不能不讓我們吃飽喝足？快把好酒好菜拿上來。”
么師傅聽后，有些不悅了。卻又不好發作，只好賠着笑臉說：“各位客官，常言道客隨主便。各位要是還沒填飽肚皮，我就去給你們添些湯來……”
漢子們聽了，生起氣來，吼道：“湯頂屁用？老子們出去難得解褲子撒尿”
么師傅聽見漢子們話中罵了人，心中大為光火，可還是忍着性子說：“各位是來作客的，豈不知作客十忌？一忌開門不進家，在門口探門探腦。二忌進門不行禮，茅坑上扎牌樓一一擺臭架子。三忌笑聲不開朗，靠鼻子冷笑。四忌衣帽不整潔，像叫花子。五忌搶先動碗筷，像搶‘水飯’。六忌向主人要吃要喝，生怕吃不飽，餓死鬼轉世……”
么師傅話還沒完，一個漢子就”啪”地一個耳光打去，罵了起來：“好你個雜種，竟敢這樣臊我們的皮！你跟老子狗掀門帘——仗着一張嘴，就敢在老子們面前假充正神？你也不打聽打聽，老子們會是田裏的蝌蚪魚——沒見過大江河？！”說著，還要打，就被圍過來的客人勸住了。
蘭洪恩和大管家聽見吵鬧聲，忙走了過來，問道：“怎麼回事？”
漢子們也不解釋，只管氣咻咻地說：“都說蘭府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綾羅綢緞，今日來了，卻吝嗇得酒也不讓喝夠，菜也不讓吃飽，成什麼話？”說著，一個個持了筷子，“叮叮噹噹”地敲起盤子來。一邊敲，一邊有板有眼地唱：
“蘭老爺，有眼力，請的師傅好手藝。
炸得好，炒得香，勝過皇上御膳房。
菜刀響，鏟子顛，驚動天上眾神仙。
張果老，倒騎驢，要到蘭府來坐席。
何仙姑把笊籬端，要到蘭府來趕串。
鐵拐李把葫蘆扛，來到蘭府把菜嘗……”
蘭洪恩已問明了事情原委，見這樣唱下去、鬧下去實在有失蘭府面子，便急忙來到漢子們面前，滿臉帶笑地作了一個揖，說：“各位師傅別唱了！誰說沒你們吃的、喝的？剛才是下人不懂事，得罪了諸位。還望海涵。”說完，立即回頭對么師傅大聲吩咐：“再給客人捧壇壽酒。另上‘九大碗’菜來。”
漢子們聽了，還是不滿地說：“‘九大碗’稀罕什麼，我們還沒吃過‘九大碗’嗎？連‘十三花碟子’也捨不得讓我們吃？”
蘭洪恩愣了愣，又馬上改口說：“‘十三花碟子’就‘十三花碟子’，給客人上‘十三花碟子’。”
漢子們聽后，這才滿意了，說：“這就對了，還是老爺大仁大義！”
果然，沒一會，一個小夥計就捧了滿滿一壇酒，走了過來。漢子們見了，忙說：“給我們拿大碗來，這小杯喝起不過癮”
小夥計聽了，忙放下酒罈，又去抱了一摞大碗，每人面前放了一個。接着，么師傅又重新上起菜來。先是五個肉碟子，一碟排骨，一碟凍肉，一碟肉絲，一碟肉丁，一碟涼拌肉。接着又是四個菜碟子，一碟髮菜，一碟蝦仁，一碟紅菜。一碟鹿角。再接着是四個乾果碟子，一碟酥片，一碟杏仁，一碟瓜子，一碟花生米。所有的碟子加起來，就叫“十三花碟子”。“十三花碟子”只是宴席的引導，還不算進入高潮。接下來開始上海參，名叫“參打頭”，才算進入正菜。“參打頭”后，依次再上用燕窩、魚翅、雞、鴨、魚、肉等烹制的各種名菜佳肴，一共十八道。上完葷萊，再上甜點，最後又是下飯食的吃飯菜，滿滿地擺了一八仙桌。漢子們也不客氣，一邊大吃大嚼，一邊斟滿了酒，端起來往中間一碰，然後像喝白開水一般，“咕嚕咕嚕”地喝了下去。兩邊的客人見了，一個個驚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喝了一陣，一個漢子說：“這樣喝着不熱鬧，來，大家喊幾拳，如何？”
眾人說：“喊就喊！”
於是每人面前又斟滿了一大碗酒，大家站起來，一隻腿立在地上，一腿彎在凳上，將手支在桌上，撩起衣袖，開始吆五喝六地喊起拳來。
大管家見了，有些擔心地走到蘭洪恩跟前，說：“老爺，看他們這副樣子，喝醉了怎麼辦？”
蘭洪恩也皺了皺眉頭說：“有什麼辦法？這伙窮鬼，是灶膛里的饃，拍也拍不得，吹也吹不得”
大管家說：“要不，我去勸勸他們。”
蘭洪恩一把拉住他：“千萬別去，他們要是借酒發瘋，沖了老夫人的喜事，可就糟了。讓他們喝吧。”
大管家這才不說什麼了。
這時，其他的客人早吃完了，小夥計們已拾掇乾淨了席上的碗筷。可這夥人還在狂呼亂叫，臉上已是一片通紅，言語也有些不清了。又喊了一陣，他們不喊了。蘭洪恩和大管家以為他們就要離席了，沒想到其中一個漢子看着穿長衫的“班主”又說：“大哥，不，不他媽喊、喊拳了，煩、煩人，我們來、來玩一會‘五、五打七’吧……”
穿長衫的精瘦漢子聽了，忙回答說：“玩、玩就玩吧，先、先把酒倒、倒滿！”說著，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又每人斟上一大碗酒。
這時，先前提議玩“五打七”的漢子說：“好，好了，我來喊，喊一，大哥喊，喊二，接下去依次喊。誰，誰輸了，誰喝，喝，不準裝，裝孬。”
說著，他就大聲喊了個“一”。接着，穿長衫的漢子喊了一聲“二”。依次下去，漢子一個接一個喊“三”、“四”、“五”、“六”。到了第七個漢子跟前，漢子只用筷子擊了一下桌子。先前喊“一”的漢子接着喊“八”。原來，這種遊戲，就是不能喊七和能用七除盡的數字。到了這個數字，該喊的人不能出聲，只能用筷子敲桌面，十以內的數字敲一下，二十以內的數字敲兩下……喊出了聲或敲錯了，就罰喝酒。結果，漢子幾乎每人又喝了幾碗。因為不是上一個人敲錯了桌子，就是下一個人喊出了上一個數字。這樣玩着、鬧着，又喝了好一陣，一壇酒又見了底。這時，漢子們才紅着眼，將碗一推，不喝了。可站起來剛要走，一個個卻像抽了筋似的，身不由己地癱在了桌子下面。不一時便鼾聲大作，死去了一般。
大管家見了，急忙去向蘭洪恩彙報：“老爺，你看怎麼辦？我說他們這樣窮吃餓喝，會喝醉的。這不就爛醉如泥了”
蘭洪恩心裏也像堵了一塊什麼東西，就沒好氣地說：“醉都醉了，問我有什麼用？派幾個下人，把他們拖到碉樓下的空房裏，讓他們睡吧！等醒了，再叫他們出去不就得了？”
大管家聽了，不好再說什麼。果然去派了幾個身強力壯的下人，把他們一個個連拖帶抬地弄到碉樓下的空房裏去了。
漢子們這一覺好睡。太陽落山了，他們仍鼾聲如雷。
蘭府的壽燈又點燃了，漢子們還在繼續酣睡。
大管家慌了，他又不敢再去請示老爺，便只好帶了兩個下人，來到房裏，—一搖着他們，一邊搖，一邊喊：“喂，醒醒！醒醒！”
搖了半天，漢子們一個個醒來了。卻都打着呵欠，睡眼朦朧地嘟噥着說：“怎麼，天就亮了？”
大管家說：“還天亮？時候不早了，備位師傅快趕路吧，別誤了掙錢”
一個漢子朝外面看了看，回過了神，說：“都上燈了，還讓我們往哪裏走？”
大管家正了色說：“不瞞各位，我們老爺府上，從不留生人住宿！”
漢子們聽了，又七嘴八舌地說：“不能破回例？還怕我們打劫了老爺？”
“對，頭回生，二回熟嘛！”
穿長衫的漢子這時制止住大夥，說：“既然老爺有規矩，我們就不為難管家大人了！再說，老爺招待了我們吃喝，也算有情有義了，走吧。”說完，又向大管家打聽哪裏有客棧。
大管家說：“這鄉下哪來的客棧？出了門，順着大路走，只兩三里路，就到了流江場，那兒有的是客棧。”
穿長衫的漢子謝過了大管家，就帶着漢子們走了出來。來到院子裏，大管家正要去取他們的東西，穿長衫的漢子一看客廳、院子裏，還有不少沒走的客人。有的在打牌，有的在圍着聊天。漢子就對眾人說：“哎，我們吃了、喝了老爺的，總不能就這樣走了吧？”
大管家急忙說：“還有什麼？”
漢子繼續對眾人說：“我們也做個順水人情，替諸位客人表演兩個節目吧。”
眾漢子聽了，齊聲叫了起來：“對！老爺有情，我們不能沒義，大哥發話吧！”
大管家聽了，只想這夥人早點離開，便皮笑肉不笑地說：“各位師傅的心意我們領了，還是早點離開吧。”
穿長衫的”班主”聽了，有些不悅地說：“管家大人，我們一不耍槍，二不使棍，你擔心什麼呀？”
說著，看了看院子裏中午坐席的八仙桌還沒撤，便對眾人說：“我們就耍個‘九樓台’，如何？”
眾人叫道：“好！看大哥親自露一手。”說著，便紛紛過去搬動起桌子來。
他們先將一張結實的桌子，平穩地放在了地上。然後將第二張桌子倒過來，四腳朝天，桌面擱在第一張桌子的桌面上。再將第三張桌子的四隻腳，擱穩在第二張桌面朝底的四隻腳上。就這樣迭上去，一共迭了九層，用去了十八張桌子，這便叫“九樓台”。客人們見這兒搭起了“九樓台”，一下高興了，便紛紛圍了過來。大翠進后國告訴了老夫人。老夫人是個愛熱鬧的人，今天又逢喜事，一聽，也滿心歡喜起來，急忙去喊了寧氏，又去叫了菊花，一起走出了後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