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雪荒原
第5章深雪荒原
01
給許易陽發第一封電子郵件的時候,我的心情尤為忐忑。不停地刪刪寫寫,直到寫了好幾十遍,我才鼓起勇氣摁下了發送鍵。
他的電子郵箱地址是我在他從口袋裏掉出來的名片上看到的。許易陽三個字,規規矩矩地躺在上面,還有他的電話和電子郵箱。
彼時,許落葵已經清醒過來,大家都以為她會情緒不好,或是會抱怨什麼。
但是沒有,她醒過來之後表現得異常鎮定。
彷彿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會跳樓。
“真的嗎?你們確定是在禮堂樓下發現我的?”許落葵睜着兩隻迷茫的大眼睛,一次次地求證於我們。
“是的,也不知道你哪根筋出了問題。”林樂銘已經沒有先前那麼擔心了,說起話來也輕鬆了許多。
“林樂銘,我可不是因為你去自殺哦。”許落葵哈哈笑了起來。
“對的,許落葵才沒有那麼傻呢!”我和顧青空也跟着附和道。
雖然許落葵這麼說,但是誰都明白,她做出這樣傻的舉動,不是因為林樂銘,又是因為誰呢?
我們誰也沒有再去追問原因,因為很多東西都會不攻自破。我們需要的只是時間,在時間的洪流中,我們才能學會成長。
許易陽的工作很忙,所以不能經常來照看許落葵,他拜託我們要多陪陪許落葵。
“那是肯定的。”我拍着胸脯,在許易陽面前像是領到了聖旨。
許易陽的臉上掛着笑容,一再握着我們的手表示感謝。
就連許落葵都受不了這樣酸酸的場面了,她一個勁地催促着許易陽:“你去上班吧,我沒事的,你看你,弄得跟什麼似的。”
許易陽見許落葵的情緒沒有什麼異樣,便也放心下來。
一周之後,我收到許易陽回復的電子郵件。
他問我:你是誰啊?
我當然不能說我是夏春曉。我回復他說:我是你以前的一個客戶。
後來,和許易陽聊得越來越多,他也就漸漸放下了防備,把我當成了一個朋友,向我傾訴他生活中的一些事情。
許易陽告訴我,他來洛城其實是要尋找一個人,但他沒有說那個人是誰,只說那個人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我沒有繼續問下去,只是和他聊一些簡單的瑣事。
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像是未曾謀面的男女,帶着一點點猜測和嚮往,對於彼此,全然是陌生的。
我把和許易陽的郵件聊天當成了一種遊戲。
只屬於我一個人才知曉的遊戲。
後來,我問起了許易陽的婚姻。像是任何一個對於愛情都充滿好奇的小孩,我也不免對於許易陽好奇起來。
他很久之後才回復我,他說,其實自己的婚姻很失敗。他愛的人,他只能遠遠地看着她,而不能和她在一起。
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
就像是林樂銘之於許落葵吧?
或者說,就像是許易陽之於我吧。
事到如今,我才敢相信,對於許易陽,我是有一點點愛的。之前的愛像是一滴水,現在卻慢慢匯成了一條小溪。
我喜歡他的孩子氣,喜歡他乾淨爽朗的笑容,喜歡他對許落葵的寵溺和愛。
我更喜歡他看我時那份溫柔和小心翼翼。
我篤定,他看我的眼神是和看其他人不一樣的。
沒有人知道我在偷偷地和許易陽發著郵件。
在能見到許易陽的時間裏,我還是那個懂事聽話的小女孩夏春曉。也沒有人知道,我在以另一個身份,了解着許易陽,接觸着許易陽。
許落葵的傷勢不很嚴重,她掉下來的時候,恰好被一個雨篷接住,減小了阻力,所以只是擦破了皮膚。
林樂銘好像比以前懂事了許多。在面對許落葵的時候,也學會了更多的關心和照顧。
他會跑到很遠的地方去給許落葵買她喜歡吃的雙皮奶,也會在下大雨的時候去到街邊為許落葵買一束百合,放在病床旁,甚至會去菜場挑一隻肥母雞,然後在家裏燉幾個小時,把雞湯盛出來,端到醫院給許落葵喝。
許落葵把這些點滴都看在眼裏,放在了心裏。
在回學校的路上,顧青空還時不時地打趣林樂銘:“以前不知道好好珍惜啊,非要等到出事了才開竅啊。”
“你說什麼呢?我也不過是不想看到許落葵難受,況且她病了,我們是應該好好照顧她嘛。”林樂銘極力反駁道。
“你就認了吧,事到如今還嘴硬。”
“懶得跟你說,說不清楚。”
“這就是愛,說也說不清楚。”顧青空卻突然唱起了這樣一句歌詞。
看着他們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我在後面默默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了出來。在他們回頭之前,我趕緊用手擦乾了淚痕。
是啊,這些細微的動作,不就是構成了愛的全部嗎?許落葵是幸福的吧,金牛座的林樂銘,即使是愛了,打死也不會承認他在愛吧。
金牛座的男生,大抵都是一些口是心非的傢伙。
不過又有什麼呢?只要大家開開心心、平平安安的,還有什麼坎兒過不去的。
02
許落葵出院那天,我們都去醫院了。許易陽也在。
林樂銘和顧青空像是迎接一個凱旋而歸的戰士,又是鮮花又是掌聲。反倒是許落葵,顯得有點尷尬。
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就那麼僵直地站在醫院門口。眼睛裏溢滿了淚水。
“想哭就哭出來吧。”林樂銘起鬨道。
“是啊,許落葵,不要壓抑自己。”顧青空附和道。
終於,許落葵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眼淚像是決堤的洪水,這麼多天的忍受和折磨,這一刻,她哭得像是個淚人。
“哭過了,又是一條好漢。”林樂銘打趣道。
“說夠了沒,你不打擊我你就不舒服啊。”許落葵停止了哭泣,用手擦乾眼淚之後,突然就笑了起來。
“書上說了,哭其實是一種很好的心理治療。”顧青空插嘴道。
“你們就是來刺激我的吧。”許落葵無奈道。
“好了好了,上車吧。”許易陽從停車場將車開了出來,招呼我們上車。他帶我們去一家料理店吃自助餐。
車子裏放着輕鬆的流行音樂,到高潮的時候,大家都一同跟着唱了起來。就連許易陽平時不怎麼唱歌的人,也在這樣的氛圍里,跟着我們一起高歌。
自助餐廳很氣派。我們選了一個靠窗的桌子,大家各自去取自己喜歡吃的菜,不一會兒,桌子上就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菜式。
許易陽中途離開了一會兒,當他再回來時,他拍了拍手,然後餐廳里忽然響起了生日歌,好聽的女聲在廣播裏說著:“今天是許落葵小姐十七歲生日,祝她生日快樂!”
那一刻,全場轟動,所有人都紛紛唱起了生日快樂歌。
許落葵傻眼了,好像所有幸福都從天而降,砸在了她小小的身體上。她沒有預料到,許易陽竟然會有這麼一招。
由於前段時間大家都在醫院和學校之間來回跑,我都忘記今天是許落葵的生日了。連許落葵她自己都忘記了。
我們每個人都挨個兒去敬許落葵的酒。
在林樂銘和許落葵喝完一杯酒之後,他竟然變戲法一樣從包里掏出了一隻玩具熊。
他竟然為許落葵準備了生日禮物。
看來,這次生日party是林樂銘和許易陽聯手策劃的啊。真是天衣無縫。
這一下,許落葵終於忍不住激動了,她衝過來先是抱住了許易陽,在他的額頭上重重地印了一個吻。
隨後,她擁抱了林樂銘。
在那麼多人面前,她緊緊地抱住了林樂銘。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他們擁抱得那麼自然,像世上所有情侶一般。
“謝謝你,林樂銘。”許落葵的眼睛裏都閃爍着淚花。
“許落葵,生日快樂。”林樂銘說完之後,把玩具熊遞給了許落葵。
抱着玩具熊的許落葵,像個孩子一樣地流下了眼淚,她伏在我耳邊輕聲問:“這不會是夢吧?”
怎麼可能是夢呢!
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所以,許落葵,請快快好起來吧。
我們大家都是愛着你的。
許落葵的生日之後,林樂銘和許落葵忽然就走得很近了。
經常是我和顧青空在聊天的時候會說到,又在哪裏見着許落葵和林樂銘了。
“他們不會是偷偷地開始地下情了吧?”顧青空一臉八卦。
“我怎麼知道呢,你自己去問他們啊。”
“我可不想去做個狗仔隊。”
“那就讓他們主動承認吧。”
接下來的時間,林樂銘和許落葵像是約定好的一樣,硬是不向我們提及他們彼此。
可在所有人的眼裏他們儼然是一對小情侶了。
後來,我問起過林樂銘,他只是淡淡地笑着說:“有時候,感覺是在一瞬間迸發的。我也說不清楚。”
我看着林樂銘的臉,這個從小就虎頭虎腦的男孩子,是在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細膩如此感性的呢?
之前他還強硬地說著不會和許落葵在一起。可經歷了那場跳樓事件之後,他變了,變得會照顧人,會體諒人了。
我在心底默默地高興着,可是高興之餘,我又不免有一絲絲的失落。
林樂銘和許落葵在一起了。
可是我呢?
我還是一個人,我只能祝福他們。而我的幸福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那段時間,我特別的悲觀。總覺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幸福。
顧青空還是時常來約我一起出去,每次和他走在一起,都覺得欠缺了點什麼。
後來我想,缺的是那種心動的感覺吧。
我知道,其實顧青空一直對我很好,但是,我也知道,顧青空應該是有女朋友的。
所以現在,只有我一個人還是落單的。
03
高二上學期,林樂銘和許落葵已經約好寒假要去北京玩。
顧青空問我,寒假有沒有什麼計劃?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
許易陽已經很久沒有回復我電子郵件了。自從上次許落葵出院之後,他就沒有再回過。
我猜想着他是不是太忙或者忘了登陸?
可是最後又被自己推翻,即使再忙也不會沒時間看電子郵件吧。而忘記密碼,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還是一如既往地給他發郵件。
問他怎麼了。
或者只是說說自己的心情。
冬天越來越冷,眼看第一場雪就要來了。
還記得小時候下雪的時候,我總是跑到媽媽的醫院裏去堆雪人。一個人用手捧着雪一點一點地堆成一個完整的雪人。
那個時候也不覺得手冰,只是想着堆好雪人然後幻想着有個人能來牽起我的手,並且小心翼翼地呵護它。
可是從來沒有。偶爾媽媽會把我帶到她的辦公室,讓我把小手貼近烤火爐,火光帶着溫度一點點地把我手上的水烤乾,溫暖也漸漸從手開始向全身蔓延。
而大多數時候,在我堆好一個雪人之後,我都只是站在雪人的面前,自言自語地和雪人聊天。
我問雪人:“你快樂嗎?”
雪人回答我:“不快樂。”
“你為什麼不快樂啊。”
“因為我沒有爸爸媽媽。”
“哦,可是你有我啊。”
“那你快樂嗎?”
“我也不快樂。”
“為什麼呢?”
“因為我沒有爸爸。”
“那麼就讓我陪伴你,好嗎?”
“好的。”
在這樣自問自答的過程中,我總是想像着雪人能夠真正地開口說話,變成一個雪人精靈,永遠地跟我在一起。
城市的上空開始飄下今年第一場雪的時候,一個意外的消息突然從天而降。
媽媽暈倒在醫院。
我在放學的路上接到媽媽的同事打來的電話,她的聲音很急:“春曉,你媽媽暈倒了,你快過來。”
我在雪地里急速地跑,雪越下越大,簡直要把我整個人都覆蓋起來。在雪地里行走也變得艱難。但是想着媽媽,我還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醫院走。
我跑到住院部時,媽媽已躺在重症病房裏,打着吊針,輸着氧氣。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叫着媽媽媽媽,可是媽媽依舊閉着眼睛沒有回應我。我的心在此刻,像是停止了呼吸。
我靜靜地看着躺在病床上沉睡的媽媽,她的頭上已經開始冒出白頭髮了。長年在醫院裏勞累,多次被評為市級優秀醫生,經常在半夜接到電話趕到醫院去做手術。
歲月也在她的臉上刻下了越來越多的痕迹。
看着那張熟悉的臉,我忽然很害怕。害怕失去她,害怕永遠不能再叫她媽媽。
我是在醫院的消毒水味和隔壁病房痛苦的呻吟中昏睡過去的。夢裏,我和媽媽一起離開了洛城,她說要帶我去見爸爸。
我們坐了長時間的火車,一路經過高山、河流、大橋、隧道,最後在一座城市停下來。熙熙攘攘的出站口,媽媽牽着我的手往外走。人越來越多,我拉着媽媽的手越來越疲憊,最後我的手從媽媽的手裏滑了出來。
嘈雜的人聲淹沒了我,我站在原地大聲地叫着“媽媽,媽媽”。
醒過來的時候,眼角還掛着淚痕。
“媽媽。”我下意識地叫了出來。
“春曉。”媽媽已經清醒過來了,她半躺在床上,輕喊我的名字。
我趕緊起身跑了過去,緊緊地握住了媽媽的手:“你不要緊吧,還痛嗎?”
“傻孩子,我只是貧血昏倒了,沒什麼大問題的。”
看到媽媽笑着說話,我才放下心來。
“不過這幾天,我還得住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要不你去劉阿姨家住幾天?”
我想了想,說:“我去許落葵家吧,反正她也經常一個人在家。”
媽媽沒有反對,只是摸着我的頭說:“你們要小心點,不要睡太晚了。”
這段時間,許易陽剛剛結束了一個工程,所以有短暫的假期。
我帶着簡單的行李住到他們家的時候,他正準備出門。他穿着一身休閑裝,成熟里透着幾分稚氣。
“他又去上班啊?”進屋之後,我問許落葵。
“上班?得了吧,這難得的假期他才不會去加班呢。好像是去約會吧。”許落葵邊聚精會神地看着電視邊和我說話。
“約會?”我不解地繼續問道。
“好像是他同事給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
“哦。”我坐到沙發上,心裏卻突然升騰起一股嫉妒來。
許易陽竟然去跟別人約會了。他不是之前還在郵件里告訴我說,不想再觸碰愛情了嗎?原來只是騙我的啊。
我早早地就洗了澡然後進了許落葵的卧室。
打開電腦,我進了自己的郵箱。許易陽終於回了郵件。他說:這段時間很忙,所以一直沒有回郵件,有機會一起出來吃飯見見啊。
我懨懨地關掉郵箱。
躺在床上,腦海里全是那次我偷偷吻許易陽和他給我那個吻的畫面。所有的畫面一幅一幅地重疊起來,竟然變成了我和許易陽在接吻。
太可怕了!
我使勁地搖了搖頭,讓自己變得清醒一點。許落葵還在外面看電視。看來,一時半會兒她是不會來睡覺的。許易陽也還沒有回來,不知道他的約會進行得怎麼樣。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在數了一百多隻綿羊之後,我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
04
許易陽來敲門的時候,我才突然驚醒過來。
看了看身邊的許落葵,她還睡得正香,想必昨天又看電視看到很晚。我沒有叫醒她,起身去開了門。
站在門口的許易陽穿着一套灰藍色的睡衣,他邊刷着牙邊朝我擠出一個笑容,泡沫在他的嘴邊快樂地跳動着。
“早啊。”我走出卧室。
“早。”許易陽轉身進了廚房。
等他出來的時候,他端着準備好的牛奶和麵包:“快去洗漱,等你吃早飯。”
刷牙的時候,我從廁所偷偷地看坐在餐桌前的許易陽,他正在認真地看報紙,陽光灑落到他的睫毛上,他逆着光,像是一尊雕塑。
“周末你也起這麼早啊?”我坐到他對面,拿起一塊麵包吃起來。
“難得有假期,當然不能輕易浪費掉。”
“不叫許落葵?”我看了看卧室的方向。
“她習慣了,總是看電視到很晚才睡,要睡到下午才起來呢。”
“你今天準備幹嗎?”
“我要去見一個朋友。”許易陽喝了一口牛奶。
我不再說話,專心地吃起麵包來。
朋友?不會就是去約會吧。昨晚那麼晚才回來,肯定是對對方有好感的。
吃完早餐,許易陽在卧室里待了好久才出來。換了一套乾淨的條紋外套加卡其色的棉布褲子,套上一雙深棕色皮鞋。
簡直就是一個寫字樓里的白領。這樣的許易陽,一點都看不出是個有孩子的爸爸,頂多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小夥子。
我從鏡子裏看着許易陽,他站在門口整理自己的衣服。有一瞬間,我們的眼神交錯。我趕緊把頭低下來,生怕他發現了我眼裏的異樣。
他走之前叮囑我說:“冰箱裏有吃的,餓了的話就自己弄,等會兒許落葵起來后告訴她,我晚上不回來吃飯了。”說完,他開門走了出去。
站在陽台上,看着許易陽從樓梯里走出去,陽光覆蓋住他,我的心也跟着突突地跳動起來。
突然,腦子裏萌生了一個想法,我要去跟蹤他。
我給許落葵留了紙條告訴她,我有事回家一趟,之後趕緊穿好衣服跑下樓。
還好,許易陽今天出去沒有開車,他正在小區外面的公交車站等公交車。
可是,我不可能跟他上同一班公交車吧?那豈不是太容易被發現了。
怎麼辦?在我焦頭爛額之時,一輛738路公交車已經駛進了公交車站。許易陽跳上車,我只能在小區大門后的花叢里眼睜睜地看着他離去。
心裏有一股懊惱,但是我自己也沒有辦法。
又不想折回家,索性跟自己說,不如到市中心去轉轉吧。
坐上公交車,我才發現周末去市中心是一個嚴重的失誤。車上的人越來越多,我覺得呼吸都困難。
好不容易在市中心的那一站下了車,跟隨着人潮擠進了步行街。
一個商場一個商場地挨着逛,反正也沒有什麼目的,也不需要買什麼東西。所以,就只好東走走西逛逛了。
中途許落葵給我打來電話問我,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我安慰她道:“沒什麼事,就是回家拿點東西。”
她這才放下心來,讓我早點去她家。
掛掉電話之後,我轉進了一家電玩城。那裏面有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學生。他們圍着一台台遊戲機,聚精會神地看着同伴玩遊戲。
我買了二十塊錢的遊戲幣,去玩了投籃和打地鼠。平時很少玩這些遊戲,所以我這隻菜鳥在短短的半個小時裏就用完了所有的幣。
連一條手鏈都沒有換到,可見我的技術有多差勁。
從電玩城裏拐出來,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我的眼裏。
條紋外套,卡其色棉布褲子,深棕色的皮鞋。不是許易陽,又會是誰呢?
那麼,走在他身邊的女子便是他約會的對象了?
我悄悄地尾隨在了他們的身後,因為人多,即使我離他們很近,他們也沒有發現我。他們一路上有說有笑,真的就像是戀愛中的情侶呢。
那個女人長得很漂亮,一看就是職場中的精英。她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保持着適度的微笑,想必也是訓練出來的吧。
我在一家叫“森”的酒吧叫了三瓶啤酒,讓服務生把所有的啤酒都打開。
台上一個小個子女孩在唱王菲的歌,她塗了熒綠色的眼影,唱歌的姿勢像極了王菲。她唱的是王菲的《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你眉頭開了,所以我笑了
你眼睛紅了,我的天灰了
啊,你快樂於是我快樂
玫瑰都開了……”
許易陽你快樂嗎?
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覺得快樂呢?
我喝着啤酒,心裏很難受很難受。此時的啤酒,就好像是白水一樣,任憑我大口大口地喝下去,還是沒有任何感覺。
我只想要麻痹自己,我只想要所有的事實都成為空氣。
酒吧的氣氛越來越嗨,所有的人都站到舞池裏去了,他們搖動着身體,跟着DJ播放的舞曲一起扭動着身軀。
“小姑娘,過來跳舞啊。”一個黃頭髮的男人站到了我的面前。
那個時候,我已經喝得有點暈,眼神恍惚,也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我舉起酒杯說:“來,乾杯啊。”
他也拿起一杯酒,和我碰杯之後,一口就喝乾了啤酒。
我拍着手說:“你真厲害,你教我跳舞吧。”
他說:“好啊好啊。”
我站起來,眼前所有人在我眼裏幻化成若干個人影。我艱難地從座位上走出來,正想把手放到他的手裏,沒想到,這時候跑過來一個人,一拳就把那個黃頭髮男人打倒在地。
我尖叫一聲,在尖叫過後,我的頭腦似乎清醒了很多。我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站着的是顧青空。
他擔心地看着我說:“夏春曉,你沒事吧,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顧青空。
後來,我伏在他的肩頭狠狠地哭了一通。我告訴他說:“我媽媽生病了,我很難受,就來喝酒了。”
我當然不能告訴他我是因為許易陽才來買醉的。我雖然喝得有點多,但頭腦還沒昏迷到那樣的地步。
那個黃頭髮見顧青空後面站滿了人,也不敢多說什麼,就灰溜溜地跑出了酒吧。
顧青空把我拉到了酒吧外面。街頭上的人已經漸漸地少了,他問我:“要不要吃雪糕?”
我點點頭。
他跑到馬路對面的麥當勞買了兩個甜筒:“夏春曉,以後不準來這種地方了。”他的語氣好像長輩,神情也變得異常嚴肅。
“嗯。”我咬一口雪糕,點了點頭。
“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直接打車去許落葵家吧。”說完,我就招了一輛出租車。
“到了給我發個信息啊。”顧青空在車窗外叮囑我。
05
我是在半夜發現身體不適的。頻繁的嘔吐之後,許易陽終於把我抱下樓,開車將我送到了醫院。
酒精嚴重過敏,導致中毒。
昏迷之中,始終聽到有人在輕聲地喚我的名字,是那樣輕柔,那樣小心翼翼。
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顧青空疲憊的臉。
他問我:“你好些了沒?”
“嗯。”我點點頭。
“昨晚讓你回去給我發個信息,你也沒發,後來給你打了電話過去,可沒人接,打許落葵電話,才知道你被送到了醫院。”顧青空的話裏帶着責備。
“開始還好好的,後來就不行了。”
“你本身就不能喝太多酒,你還去酒吧喝了那麼多,真是自作自受。”顧青空一點也不可憐我。
“顧青空,你就少說兩句吧,夏春曉才剛剛醒過來呢。”許落葵在一旁維護我。
“我說她是為她好,要不是昨天我和朋友去酒吧,還不知道她會發生什麼更嚴重的事情呢。”
“別再提昨天的事了。”我阻止了顧青空繼續說下去。
現在完全清醒過來之後,回想起昨天在酒吧發生的事,我真是傻得可以。還想和那個黃頭髮男人一起跳舞,現在想起來就想吐。
幸好顧青空及時站出來阻止了,好像每次遇到什麼事情的時候,顧青空總是會突然出現。
“春曉,剛剛給你媽媽打了電話,她讓你醒過來就回家,她在家等你。”許落葵突然坐到了我的旁邊。
“啊?我媽媽沒有說什麼吧?”在聽到被我媽媽知道以後,我的聲音都變得急促。
“傻瓜,我們當然沒有說你去酒吧喝得爛醉,我們只是說在外面吃飯的時候喝了點酒,有點過敏。”許落葵輕輕地笑着說道。
“那就好,走吧,我現在沒事了。”說完,我就準備下床了。
“你瘋了吧?還在輸液呢!”顧青空幾乎是大叫起來。
這時,我才想起我手上還正打着吊針。
是顧青空送我回家的。
一路上,顧青空變得少有的沉默,剛才那個話多的人一下子就不知道去了哪裏。路過一家奶茶店,他還特意跑進去給我買了一杯蜜瓜味的奶茶。
“顧青空,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啊?”我喝一口奶茶,停下來看着顧青空。
“沒有啊。”他慌慌張張地躲過我的眼神。
“有什麼就直接說吧。從醫院出來后就看你魂不守舍的,我還以為被鬼怪附身了呢!”我笑嘻嘻地打趣他。
“夏春曉,其實,我,我喜歡你。”顧青空忽然轉過頭來看着我。
我承認,那一瞬間我有觸電的感覺。
但很快就否決了心裏的感覺,我故意笑得無所謂:“顧青空,你不會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沒有啊,我真的喜歡你。”顧青空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
“你還來真的啊,你怎麼知道你是真的喜歡我,而不是一時衝動呢?”我看着他,盡量把話說得輕鬆。而實際上,我的內心緊張得要死。
要知道,這還是第一次面對男生的告白。我很慶幸,我還沒有當場暈過去。
“你當我是豬啊,我長這麼大了,難道我喜歡誰自己都不知道嗎?”顧青空好像有點生氣,把話說得噼里啪啦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
“我……我需要考慮考慮。”
接下來的路程中,我和顧青空都避開了剛才那個話題,好像是在等待着我的一個答覆。
回到家裏之後,媽媽已經出院了。她關切地問我有沒有事。
“我能有什麼事,好着呢!”我笑着說道。
“以後注意別喝酒啊,你這個體質跟我一樣,一喝酒就上臉。”媽媽見我沒事,便嘮叨起來。
“可是常言不是說能上臉的人才能喝嗎?”我反駁道。
“能喝?我可沒見自己有多能喝,你覺得你能喝嗎?”媽媽走進廚房。
我沒有回答她,想了想,其實自己真的不能喝。有時候,常言也不一定放之四海而皆準。就像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有可能是唐僧;長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也有可能是鳥人。
媽媽給我做了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和粉蒸肉。我一邊大口地吃着排骨一邊問她:“你的身體怎麼樣啊?以後別再那麼勞累了。”
媽媽敲敲我的頭:“我的身體可是國防生身體,哪能輕易地就被打倒呢。”
“不管你是什麼身體,總之不要太勞累。”
“知道啦,快吃吧。”
晚上躺在床上,顧青空發來信息問我,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的眼前就浮現出了顧青空的樣子。他說話的樣子,沉默走路的樣子,吃雪糕的樣子,責備我的樣子,還有說喜歡我時候的樣子。
我的心底有微微的感動。可是,我又不能告訴他,我只是把他當成了哥哥,當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不是也有個女朋友杜遲嗎?那他為什麼還要向我表白呢?
想起之前林樂銘說過的話,他真的是那種花心、玩弄女孩子的人嗎?
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在手機上摁下“對不起”三個字之後,心裏卻有一絲的猶豫。
我難道有點喜歡他嗎?
這樣想的時候,回的信息便打成了:可是,你不是有女朋友嗎?
顧青空的短訊回得很快:誰說的?
杜遲不是嗎?
顧青空沒有再回信息。我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無邊無際的黑暗覆蓋了我的眼,呼吸也變得急促。
原來,誰都不想去面對自己的過去。可是,誰也不能抹掉過去。
不是嗎?
就像我從小都沒有感受過父愛,即使到現在,看到別人有爸爸的庇護,我還是會嚮往,還是會嫉妒。
那麼顧青空呢?他的童年是怎樣的呢?我從來都不知道,杜遲在他的過去里究竟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最後我發信息說:顧青空,我們都還不了解對方。
然後,我關掉了手機。
06
接下來的幾天,我和顧青空都沒有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們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在彼此面前還是像以前一樣說說笑笑。
杜遲又來找過我一次,她悄悄地躲在學校外面,見我一個人走出來之後,才跟上來叫住了我。
現在的我,變得比從前更加坦然。因為我知道,杜遲,不過是自己做賊心虛。
“還是關於顧青空的事?”我微笑地說道。
杜遲點點頭。
“想知道什麼,你問吧。”我走到旁邊的一段矮牆邊,然後坐到了上面。
或許是看到我如此鎮定和坦然,她在我面前,突然間變得拘謹,不知道該如何把對話進行下去。所以她只好從包里翻出了一支煙,點了幾次之後才終於點燃。
她吸一口煙,然後也走到了矮牆邊。
“是的,現在我和顧青空分手了。但是我還是很喜歡他,我不能沒有他。”她不急不慢地說著,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那又怎樣,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顧青空喜歡你,當然就跟你有關係了。”她似乎開始害怕起來。
“他喜歡我,就代表我也喜歡他嗎?”我輕鬆地回答着。
“那麼,你告訴他,我還喜歡着他,行嗎?”她幾乎是懇求地看着我。
“不行,那是他自己的決定,我幫不了什麼。”對於這樣一個視愛如生命的女孩,我卻沒有半分的可憐。
“我求求你還不行嗎?”
“不行。”我從矮牆上跳下來,然後大步地朝學校大門口那邊走去。走了幾步之後等我回頭,杜遲已經不見蹤影了。
我雖然嘴上說得很坦然,但是內心還是有些害怕的。
害怕杜遲想不開,害怕顧青空會跟她和好,害怕顧青空不再對我寵溺。
那種矛盾的心理每天都折磨着我。直到再一次在街上偶遇許易陽。
那天,我和林樂銘一起去參加學校組織的一個志願者活動,需要到廣場上去宣誓。浩浩蕩蕩的隊伍在街上尤為顯眼。
我和林樂銘在隊伍里一邊聊天一邊看着兩邊過往的行人。
然後視線就落到了一個男人的背影上。
我幾乎能準確無誤地認出那是許易陽的背影。沒錯,他的背影是那麼的獨一無二,彷彿已經在我的心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喂,夏春曉,那不是許落葵的爸爸嗎?”林樂銘也看到了許易陽。
“是啊。”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啊?”
“神經病啊你。”我白了林樂銘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前走着。
“夏春曉,你快看,許落葵他爸好像是在挑婚紗呢。”
我回過頭,然後清楚地看到許易陽和上次一起逛街的那個女人在一家婚紗店裏比比畫畫。
有一瞬間,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眼前飛起了無數的星星,雙腿乏力。
“夏春曉,你沒事吧。”見我要暈倒了,林樂銘趕緊一步跨上來,扶起了我。
“沒事沒事,可能是早上沒吃飯吧,現在有點餓了。”我急忙解釋。
“那等會兒我們先去吃點東西,你確定真的沒事嗎?”
“嗯,真沒事。”
晚自習之後,顧青空把我叫到了教學樓的天台。
我上去的時候,他正靠在牆上抽煙,煙頭在夜空下明明滅滅,一點一點地燃燒着。
“找我什麼事啊,還要到這裏來說?”我明知故問。
“我想跟你說清楚,我和杜遲之間的事。”沒想到,顧青空直接就進入了主題。
我先是一愣,隨後明白似的走過去,站在他的面前:“你說吧,我聽着。”
“夏春曉,其實在兩年前,我上初中的時候,杜遲是我的同學。那個時候,她喜歡我,全校的人都知道。她也挺瘋狂的,想盡一切辦法變着花樣來向我表達愛意。或許是年少無知,又或者喜歡被人那樣張揚地愛着。所以後來我答應了她。我們開始交往後,我發現她並不是我喜歡的女孩類型,她太過刁蠻,甚至要我和她一起輟學去流浪。”說到這裏,顧青空掐滅手裏的煙頭,從嘴裏吐出最後一口煙。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今晚沒有星星,月亮特別圓。
“後來,我就跟她說分手,可是哪知道她死纏不放,我也就沒有理她了。就讓她這樣耗着吧。初中畢業之後,我考到景華高中,而她則進了一所中專。上高中之後,我幾乎都沒有跟她聯繫了。但後來,她找到我們學校,然後跟我說一些想要挽回的話。”
顧青空低着頭靜靜地說著,月光淡淡地灑下來。學校里越來越安靜,教學樓旁邊的樹林裏有蟲鳴。
“你說這些幹嗎?”我打斷了顧青空。
“我只想告訴你,我和杜遲真的沒有什麼了。我喜歡你,夏春曉。”顧青空的情緒一直很淡定,在黑暗中,看不到他臉上是什麼表情。
“可是,即使你和杜遲之間沒有什麼,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我淡淡地回應道。
“為什麼?”這下,他的情緒終於不穩定了。
“因為,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斬釘截鐵地說出這句話之後,忽然覺得胸口舒暢了很多。
是的,顧青空,如果我先遇見了你,我一定會答應你。一定會做你的女朋友的。可是,沒有辦法,在遇見你之前,我遇見了許易陽。雖然,我也知道,我和他之間沒有可能,但是我還是決定把那份心動珍藏在心底。
在沒有人的地方,在每一個睡不着的凌晨,想念的時候,拿出來靜靜地回味。
顧青空,你聽說過一個童話嗎?王子吻醒了沉睡中的公主,然後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我多麼想遇到這樣一段童話,所以當許易陽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的時候,我聽見了心底愛情萌芽的聲音。
“對不起,顧青空。”我別過頭。
他沒有說話,星夜裏的他安靜得像是一縷空氣。
隨後,他的雙肩開始輕微地抖動起來。他哭了。眼淚靜靜地砸到我的手背上,像一朵開在暗夜裏的花。
我遲疑了一下,終是伸出雙手擁住顧青空的肩膀。
看着他難受,我也難受。但是我無能為力。
我真想自己能有兩顆心,那麼我就可以把剩下的一顆心給他。那麼,他也就不會難受了。
顧青空忽然掙脫我,像一隻失控的猛獸,迅速跑下天台。
我在後面叫他:“顧青空,你要去哪裏?”
可是他沒有理會我,而是一瞬間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頭頂的月亮隱藏到了浮雲的後面。
我的心裏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