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一睜眼,回到了七年前
第2章她一睜眼,回到了七年前
1
日薄西山時,城南這片舊城區才開始真正熱鬧起來。
時間剛過晚上六點,狄小藍被人堵在了夜市街口。
領頭的人是段宏,這片區域出了名的地痞。他打量着眼前這穿着校服、扎着馬尾、一副標準高中好學生模樣的女生,伸手扯了扯她的衣領,嗤道:“狄小藍?幾天不見,你這好學生倒是當得像模像樣,是你報的警吧?”
狄小藍垂下眼帘,握着自行車把手的雙手驟然收緊。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上一世,狄小藍是北松高中出了名的問題少女,因為認識了一個叫段宏的人,被騙着借了幾千塊錢高利貸,利滾利沒幾天就滾到一萬。然而巨大的利息車輪還在不斷往前滾,滾成她根本無法償還的金額。等她意識到嚴重性的時候,所有的事情已經脫離了她能掌控的範圍。
她不敢告訴父母,東躲西藏,一拖再拖。
至此,狄家背負上高額債務,整天被人上門逼債,以及在家門口潑油漆。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個月,最後狄爸被氣得犯了高血壓沒有搶救過來,狄媽原本身體就不好,也沒能熬過第二年的深冬。
就此,狄家散了。
時間一晃,七年過去了。
她在職場摸爬滾打,自己的親弟弟狄辰宇視她為不共戴天的仇敵。
她很清楚地記得,2018年5月19日,地下停車場,她駕駛着一輛福克斯急速撞向段宏。她隔着擋風玻璃,清晰地看見了對方那一瞬間驚懼的臉。
“砰”的一聲,火光衝天,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陷入黑暗。
她想可能是自己的腦子也撞上了方向盤,很多事情的記憶變得模糊。
她忘了諸多前緣因果,忘了她往後的那些年是怎麼擺脫掉段宏的,更忘了她最後為什麼會再次遇上他,並以這樣的方式作為結尾。
甚至忘了,她為什麼會一睜眼回到了七年前。
記憶里,有道聲音在說:“你說狄小藍?她是死是活對我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周圍所有嘈雜的聲音像潮水一般逐漸褪去,只有這道沒有絲毫起伏的冰冷聲音直入心底,像一記重鎚,砸得她整顆心又悶又痛。
只是當意識再次蘇醒,搜尋記憶時,卻徒留一片空白。
這種什麼東西都抓不住的虛無感加深了她對未知的恐懼。
但是失去父母,千瘡百孔的人生,有些經歷就像是跗骨之蛆,讓她每一個深夜在大汗淋漓的噩夢當中醒來時,都害怕重蹈覆轍,也害怕從頭來過原本就是一場夢。
現在是2011年。
她還是那個“中二”時期的狄小藍,長到十來歲才被狄爸狄媽從奶奶家接回身邊,因自幼沒有約束,性子無法無天。
所有事件的源頭剛剛萌芽,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此時,女生眼裏有着不同尋常的冷靜。
她雖然很清楚眼前的這個人會在幾年後徹底淪為社會犯罪的邊緣人物,是骨子裏都淬了毒的人,但她還是很平靜地扯回自己的衣領,看了他一眼說:“是我報的,放高利貸犯法你們不知道嗎?”
段宏沉了臉:“我就知道是你!”
他伸手就想扯狄小藍的頭髮,卻被狄小藍偏頭躲過。
環顧四周,夜市的小攤已經陸續支撐起來,吆喝聲和喇叭聲混成一片。眨眼的工夫,狄小藍抓住間隙踩上自行車的踏板,往前滑去。
“還敢跑!”後面是段宏氣急敗壞的聲音。
而此時,距離這個地方一百米處,有人晃悠着從馬路對面過來。
男生很高,手上拎着外套。腳踩拖鞋,髮絲凌亂,不緊不慢地拖着步子,一副窩在家裏睡了一整天的宅男模樣。
如果他那張臉不是那麼好看的話。
他走到對面燒烤攤前,拉開一張凳子隨意坐下。對面的朱禹昊給了他一瓶飲料,不無嫉妒地說:“都是高三學生,你這生活也太隨意散漫了吧。”
李澤剛好端着烤好的一部分食物走過來,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問:“欽揚,你外公身體怎麼樣?”
“老樣子。”邵欽揚灌了一口飲料。
面前這尊大佛是土生土長的B市人,更是北松高中的校領導親自挖來的重點苗子。據說他父母都是空中飛人,也是那種常年不着家的社會精英人士。他自小跟着外公生活,只是老人家近來身體不好,想回嵐城這邊休養,所以他也就順勢來這邊上高三。
“你剛從B市過來先適應兩天,學校的事情也不用着急,反正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李澤之所以和他很熟,是因為他小時候在B市住過,和邵欽揚做過好幾年的同班同學,關係一直不錯。
朱禹昊這個自來熟的傢伙可不管那麼多。
他說:“其實我們嵐城也挺好的啊,好吃的很多,美女也……”
他的話戛然而止,有些震驚地看着不遠處,然後喃喃道:“除了……除了去年排上了全國暴力城市第一名這點。”
話音剛落,就是“哐當”一聲。
隔壁的兩張桌子被人撞翻,隨之,所有的盤子、啤酒瓶“哐啷哐啷”砸了一地。
周圍一時間鴉雀無聲。
一輛淺藍色的自行車就倒在邵欽揚的腳邊,輪胎還急速地轉着。
朱禹昊連忙拍了一下李澤的肩膀:“喂喂,你看看那女生是不是狄小藍啊?”
李澤偏頭看了兩眼,然後遲疑地點了點頭。
“你們認識?”邵欽揚皺眉問道。
不僅認識,還是同班同學來着。
狄小藍人稱“北松一姐”,就是那種每個學校里都有一個坐在最後一排的女生,敢剪校服,敢染黃頭髮,敢拉着人出入各種網吧和遊戲廳,每天都會關心時下最流行的偶像和化妝品,和老師家長處處作對的那種叛逆的女同學。
只是自從她上回請了一天假以後,整個人就大變樣了,學校里所有人都在猜測原因究竟是什麼。
“看這情況,她不會是惹上什麼麻煩了吧?”朱禹昊自言自語。
此時,後面那幾個人追了上來。
“你再跑啊!”
狄小藍被堵在燒烤攤前,她看着眼前的段宏,一股冷冰冰的怒意和不安就順着尾椎骨,一寸一寸緩慢地攀爬上來。
她甚至開始思考,如果她現在拎過地上的碎酒瓶砸中他腦袋的概率有多大。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背後突然伸出一雙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男生手上微微用了力,抓着她往後面拉去。
狄小藍這才發現後面還站着自己班上的兩個男生,朱禹昊和李澤,而剛剛抓她的人反而很陌生,對面的人眼神里有冷凝和壓迫。
跟在段宏身邊的一個男生叫囂道:“你是誰啊?勸你少管閑事啊!”
“你爺爺。”邵欽揚撇嘴笑了。
他的態度太過隨意和無懼,狄小藍立馬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想也知道,和李澤、朱禹昊在一起的多半就是學生了,毫無社會背景的學生一旦惹上了段宏這種社會上的混混,後面可能會衍生一連串的問題。
對上男生詢問的眼神,狄小藍說:“你們別管了,他們……”
“他們為什麼找你麻煩?”邵欽揚開口打斷了她。
貼在胳膊上的手掌心微涼,女生眼睛澄黑,有着與年齡不符的冷靜。
事實上,狄小藍的慣性思維里當自己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更是一個在職場混跡多年,習慣任何事情和問題都自己解決的人。不過對上男生的視線,她還是解釋說:“他們放高利貸,還通過暴力手段索取債務,我前兩天報警了。”
“你借錢了?”
狄小藍點頭:“借了,但也還了。”
這個時候還算早期,她只借了幾千不到。在發現段宏的本質之後,她就趕緊償還了本金。
但她沒有想到段宏不肯輕易放過她,以非法的高利貸巨額利息為由,一直對她窮追不捨。那一世的她一直妥協退讓,但現在的她,果斷選擇報警。以前的自己足夠荒唐和無知,她不可能一錯再錯。
邵欽揚挑眉,說:“知道了,等等。”然後,拿出手機去旁邊撥了一通電話。
對面的段宏等人明顯開始不耐煩:“狄小藍,我可不管你勾搭上的這幾個人是誰,今天不把這事掰扯清楚,誰都別想走,明白嗎?”
“是嗎,我們非要走怎麼辦?”這句話是回來的邵欽揚接的。
他手上拿着手機,眼神有些冷:“你在西塘街惹了不少事啊,我聽說陳警官最近正好又想找你聊聊,你有興趣?”
段宏明顯怔住了。
“你怎麼知道……”段宏的狠話還沒有放完,就接到了一通電話。他看了一眼手機,接得很快,不知對方說了什麼,他看了邵欽揚好幾眼。
掛了電話后,有人問他怎麼回事。
他反而把目光轉向狄小藍,末了丟下一句“這次算你走運”,然後匆匆帶着人離開了現場。
事情急轉而下,快得完全超出了狄小藍的預料。
幾分鐘后,李澤解釋:“欽揚的外公在B市地位不低,幾個舅舅都是公安局、司法機關的,就剛剛那樣的地痞流氓也就能欺負欺負普通人。”
她往不遠處看了一眼,男生正低着頭在馬路邊刷手機。
旁邊的朱禹昊還在和燒烤攤的老闆交涉賠償問題,李澤站在她旁邊,同樣看着邵欽揚的方向笑道:“今天他幫你我還挺意外的,估計是撞上他心情好了。”
他這個哥們兒橫看豎看都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雙商很高,行事向來低調。不過大約也就和邵欽揚走得近的人知道,他還真不是一個脾氣好的人,前提是你沒有惹到他。
此時恰巧邵欽揚抬起頭。
狄小藍愣了一下。
紛雜的環境,次第亮起昏黃的燈光。她有一瞬間恍然,總覺得眼前的人似曾相識。
“今天的事情謝謝你啊。”她說。
邵欽揚把手機放回褲兜里,看了她一眼回:“不用。”
2
狄家住在西二街的盡頭,這片的樓房都是獨棟的,綠化環境也不錯。
早年間,狄爸在研究院工作,和狄媽結婚那會兒拿到了一套大的。房子外面隔着鐵柵欄,還帶有一小塊空地,狄媽閑來的時候弄成了花圃。
狄小藍到家的時候,發現家門口圍了不少人。
心在一瞬間跌到谷底,第一反應是段宏帶着人找到了她家。
她拎着書包拔腿就往家裏沖,跑近了才發現這群鄰居都在八卦隔壁這棟房子新搬來的住戶,說是:陣仗挺大,好幾天了,不少人還搬着東西進進出出。
狄小藍一口氣鬆了下來。
在過去的印象當中,直到家裏出事,隔壁的這棟房子都是空着的。
以前特別無聊的時候,狄小藍還跟着幾個人翻牆進去,當作鬼屋探險。而現在大概是主人回來了或者被人買下。
隔壁房子的外牆上依然被爬山虎遮蓋,二樓改建成了環繞式的玻璃陽台,燈火通明,偶爾能聽見人說話的聲音。
有不少鄰居發現了狄小藍。
“那不是狄家的大丫頭嗎,怎麼看着和以前不太一樣?”
“好像是說前幾天在學校為了個男生和別的女同學起衝突把腦袋給撞了吧。唉,也是造孽,我要是有這麼個不省心的女兒頭都大了。”
“誰說不是呢。”
狄小藍當作沒有聽到,她以前究竟有多糟糕自己心裏還是有點數的。很久之前,爸媽工作忙,沒有辦法一下子照顧到兩個孩子,所以把狄小藍托給了爺爺奶奶。她青春期敏感病發作,認為爸爸媽媽偏心不愛自己,所以當他們把她接回家的時候,她已經像一棵歪脖子樹一樣掰不回來了。
狄家的大門在此時被人打開。
狄媽繫着圍裙,手上提着一袋垃圾,看到狄小藍驚訝地問:“藍藍,你回來了不進門,杵在外面幹什麼?”
“媽。”狄小藍叫她。
這個時候的狄媽還是四十來歲,保養得當、溫和知性,不是狄小藍記憶中的最後那短短半年時間、有了白髮的憔悴模樣。
狄小藍始終記得,自己一個星期前醒來看見狄媽和狄爸時的心情。
她抱着他們哭到失聲的樣子嚇壞了狄爸狄媽,聽說她是因為在學校追一個名叫周越的男生和別的女同學起了衝突,才被推到籃球架上撞了腦袋之後,向來話不多的狄爸差點衝到學校找人理論。
但她無法解釋,她是因為失而復得,心情太過驚喜和複雜而痛哭不止。
進門。
“爸呢?”狄小藍問。
狄媽一邊關門一邊說:“你爸出門給你買補品去了。”
正說著,狄爸就進了門。他手上提着一大包東西,進門就交給狄媽說:“這是我從一個老中醫那兒抓的中藥,說是能活血化瘀防止頭疼的,等會兒熬上給藍藍喝了。”
“爸。”狄小藍自動上前去接狄爸手裏的東西。
狄爸這兩年稍微有些啤酒肚了,看着很親和。她甚至想不起來以前總是處處和他作對的理由,還認為他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蠻不講理的男人。
“我頭早好了,根本就用不着喝葯。”她說。
“那怎麼行,你沒聽醫生說都已經是輕微的腦震蕩了。這種硬傷可開不得玩笑,先喝一副,看看效果。”
狄小藍便不再爭辯,默默提着東西進了廚房。
身後還不斷傳來狄爸和狄媽討論着葯要怎麼熬的討論聲,她眨眨眼睛壓下眼中的濕潤。她現在還總是夢見前世最後和父母相處的那段時間,狄爸在醫院驟然離世,狄媽坐在租住的小屋裏日漸消瘦,每一幀畫面都足夠讓她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大口喘息,心悸不已。
但眼前的幸福又那麼真實,真實到讓人忍不住想要落淚。
狄小藍放好東西后出來,經過衛生間的時候剛好看見放學回來的狄辰宇正貓着身子,脫下校服想偷偷摸摸塞進洗衣機里。
狄小藍走上前拿過校服聞了聞,朝他攤開手說:“拿出來。”
“拿什麼東西?”少年的眼神四處閃躲。
“煙和打火機。”和狄辰宇“相愛相殺”多年,她對這個弟弟可謂是了如指掌。十三歲的少年身體已經開始抽長,面容俊秀,成績優異,躲在學校廁所抽根煙就已經算是頂天了的大事。這個時候的少年還沒有經過家庭劇變,還沒有成為一個打手,整天帶傷,靠着武力吃飯。
也不會對着姐姐說:“誰稀罕你的錢。狄小藍,是你害死了爸媽,毀了我原本平靜的人生。你最好永遠都不要和我說對不起,因為你根本不配!”
在狄家還沒有出事之前,狄小藍對這個弟弟向來是眼不見心不煩。
無論他是打架生事還是學會抽煙喝酒,她也不怎麼關心。直到家裏出事後的那些年,看着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日漸沉淪,看着他眼裏逐漸染上世故。
他們原本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後來卻針鋒相對,用最鋒利的言語傷害彼此。
此時,眼前的少年只是不滿地嘟囔:“狄小藍,你屬狗的啊。”
“你給不給?”
“行行行,給你,給你。多管閑事,你管好你自己就得了。”他從褲兜里摸出煙盒放在了她的手上。
狄小藍一看,那就是市面上十塊錢左右的中南海。
狄小藍滿意地說:“這次就算了,你要是再抽,我就告訴爸媽。聽見沒有?”
“聽見了。”他不耐煩地答應。
看他不耐煩的樣子,狄小藍捏了捏他的嫩臉。
狄辰宇罵了句“有毛病”。
狄小藍反而笑了,重新來過一次,她盡量避免悲劇重演。當初因為她,弟弟的人生徹底變了樣兒。現在她比任何一個人都希望他往後的人生路能夠坦坦蕩蕩,不經受太多,哪怕他永遠這副長不大的壞小孩模樣。
殊不知,她教訓狄辰宇這一幕恰巧落進了狄媽的眼裏。
狄媽沒有表現得多開心,反而有些憂心忡忡地拍了拍旁邊狄爸的胳膊說:“女兒自從受了傷之後就越來越不對勁了,你有沒有覺得?”
“怎麼了?”狄爸問。
“她都學會教育小宇了,你還覺得正常?她以前哪次不是吵架打架,你再看看這幾天,她多乖啊,好好上學不說,還非幫着做家務。”
“我看就挺好的。”狄爸安慰狄媽,“她懂事了你應該感到開心不是嗎,你就是操心太多了。”
狄媽勉強點了點頭,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問:“我看這兩天不少人都在隔壁房子的外面轉悠,你知不知道搬來的究竟是什麼人?”
狄爸順着窗檯往對面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你看這幾天上門的人也都不是什麼平頭老百姓。最近我可聽說B市的政策變動很大,少打聽就對了。你也提醒提醒藍藍,別像以前一樣沒心沒肺地到處瘋。”
狄媽白他一眼:“你剛還說女兒改好了的。”
“口誤,口誤。”狄爸連忙澄清。
其實真的怪不了狄爸,女兒一夜之間長大,作為父母的除了欣慰,更多的依然是擔心她是不是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碰到了解決不了的難題。
3
晚飯過後,狄小藍接到了一通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喂,您好。”
“狄小藍。”
對方出聲的一瞬間,狄小藍就聽出了是段宏。
沒想到,這麼快他就又找上門來。
也許是她的臉色一下子太難看,坐在她旁邊正打遊戲的狄辰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誰的電話啊?”
狄小藍勉強沖他笑了笑,拍了拍他的頭說:“一個朋友,我出去接。”
她剛站起來就被狄辰宇扯住了衣角,向來大大咧咧的男孩難得敏感一回,他懷疑地說:“狄小藍,你別是在外邊惹了什麼事情吧?”
“你想多了,我很快回來。”
狄小藍拿着手機出了門,順帶把門從外面關上了。
段宏再次出聲道:“狄小藍,你別以為有人撐腰這事兒就算了。我打電話是想告訴你,你要是不想讓你爸媽知道你在外邊欠了債,就老老實實聽我的話知道嗎?”
狄小藍站在院子的鐵門外,捏着手機的右手因為用力,隱隱泛白。
好在她身在職場多年,早已練就了一副萬事寵辱不驚的模樣,問:“你究竟想幹什麼?”
對方嗤笑了一聲。
“你惹上我算你倒霉,現在想跑怕是晚了。錢反正我是沒收到,這麼多天了,也不要你還多少,先給我兩千吧。反正我也知道你家的地址,別耍花樣聽到沒?”
狄小藍冷了眼,過後無聲地冷笑了一下,然後說:“兩千是吧,可以。”
對方說完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狄小藍站在門外半天沒有動作,她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麼容易就會解決,畢竟警察還沒有抓到段宏放高利貸的證據。
望着溫馨的家,她想,她必須要守住這一切,不管任何代價。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狄小藍忘了自己在門外站了多久,直到隔壁的房子裏走出來不少人。
打頭的是幾個並肩而行的成年男士,都是一副西裝革履的樣子,有說有笑地相互道別。
狄小藍隨意看了兩眼也沒怎麼在意,直到不小心瞄到了走在最後的少年。
是邵欽揚。
不久前才剛剛見過的那個男生。
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幾天引起各方關注的新鄰居,居然就是他。
邵欽揚和第一次見面時不太一樣,穿着一件寬鬆的居家白色毛衣。也許是洗過澡的緣故,他前額的頭髮軟軟地耷了下來,鼻樑上還架着一副細邊框眼鏡,整個人看起來斯文內斂了很多,渾身的氣質陡然間發生了變化。
站在一群成年人當中,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有禮有節的晚輩模樣。狄小藍見着其中一個成年人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欽揚,袁老有你這麼個優秀的外孫真是福氣啊。”
另一個人跟着說:“沒錯,讓你外公好好養身體,有事儘管找我們。我們別的本事沒有,在嵐城這塊地界上還是能說得上幾句話的。”
邵欽揚笑了笑:“謝謝各位叔伯,我一定轉達。”
狄小藍就在十米開外的暗處,看着他客客氣氣地送走了這一群人。
她並沒有上前打招呼的打算。
對方無條件幫過自己,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和身份背景,她都沒有刻意探知的打算。何況她自身麻煩還未解決,並不想節外生枝。
她正準備轉身進屋的時候,背後卻傳來了腳步聲。
邵欽揚其實一早就發現了她。
家裏這兩天上門的人很多,儘管家裏人都有意低調,但架不住有心人前來拜訪。B市近來確實有些動蕩,除了母親這邊,邵家並沒有涉足政壇,好在外公藉由身體原因遠離了風暴中心。
他自小耳濡目染,自然清楚這當中有多少風雲詭譎。
他剛剛在樓上陽台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樓底下的人了。
“狄小藍。”邵欽揚先出聲。他雙手插在褲兜里,看着狄小藍的眼神裏帶着一點點探究。
狄小藍轉身看着他。
“我很可怕嗎,見着我掉頭就走。”他說。
隔得近了,男生身上淡淡的香味飄近鼻端。這香味很熟悉,厚重但是不刺鼻,讓人忍不住放鬆下來。她不得不揮手打招呼:“巧啊。”
“不巧,看見你半天了。”
狄小藍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被誤認為是故意跟蹤,惹對方不快。她指了指後面開口解釋:“我就住這兒。”
眼前的女生穿着一身睡褲睡衣,腳上踩着粉色家居拖鞋,及肩的頭髮胡亂地綁在腦後,神色認真。邵欽揚點點頭道:“我知道。”
他雖然剛來,但這個片區似乎時刻流傳着新鮮八卦,而她又恰巧在八卦中心。獨來獨往的女生,無論走到哪裏身後總有人指指點點。這樣的情況原本少見,直到今天在夜市。
他清楚地看到那雙眼睛裏,有着隱忍克制下的瘋狂,也有複雜交織下的執拗。如果非要形容,應該就像是一隻豎起渾身利刺,守護着重要東西的刺蝟。
他不是太相信傳言的人,更願意相信自己看見的。
見慣形色各異的人,卻沒有在她同齡的這個階段里,見過那樣一雙眼睛。
秘密太多,也會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索。
九月的空氣里,即使到了晚上依然燥熱。
狄小藍發現,有着成年人心智的自己,居然摸不透眼前的男生究竟在想什麼。再看了看短短時間內手臂上被蚊子叮的幾個大包,撓得她整個人都沒了脾氣。
邵欽揚注意到了她的動作,揚眉問:“大晚上不回房,就為了跑到外面喂蚊子?”
她隨口扯:“看蚊子可憐。”
邵欽揚笑道:“你等會兒。”
然後,狄小藍就看見他走到不遠處停放的一輛車前,打開門不知道在找什麼。好一會兒之後,他走近,狄小藍看到他手上拿着一瓶六神花露水。
狄小藍啞然:“第一次見在車裏常備六神的,你家車裏也有蚊子?”
他擰開蓋子,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說:“上次去超市,老闆找不出來零錢隨手送的,剛好便宜你。”
狄小藍順手接過,倒了一點在掌心,塗抹在撓傷處。也許是撓破皮的緣故,藥水帶來輕微的刺痛感。
狄小藍蹙了蹙眉。
她原本不是一個相信命運的人,因為從前的生活太過晦澀,“命運”兩個字所帶來的痛苦太多,直到她回到這裏。連人生都可以重來,和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人,大晚上站在自家門口凃花露水這種事情,似乎變得也不那麼奇怪了。
空氣里一時間都被濃郁的花露水味道所覆蓋。
狄小藍塗完之後把瓶子還給他。
“謝謝。那……我先進去了,晚安。”
“等等,把你手機給我。”
狄小藍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拿出手機放在他攤開的手掌上。
狄小藍還在思考他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他一邊按着手機一邊說:“看樣子你今天的麻煩沒有那麼輕易解決,這是我號碼,遇到問題記得給我打電話。”
“為什麼幫我?”她問。
話音剛落,男生把輸好號碼的手機還給了她,看了她一眼說:“幫人幫到底,如果因為我橫插一腳導致了更嚴重的後果,那就違背了我一開始的初衷。”
狄小藍伸手緩緩接過。她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認真,絲毫不懷疑他。
她鬼使神差地說:“好。”
出口的那個瞬間,她自己都怔住了。她醒來之後的這段時間,抱着一個難言的秘密,連對最親最近的家人她都沒有透露過任何一句。她並不是真的需要眼前的人幫什麼忙,只是綳得太久,邵欽揚的突然出現,像是讓她在瀕臨的盡頭,有了一絲得以喘息的機會。
4
深夜的時候似乎下了小雨,早起太陽初露鋒芒,空氣里都是泥土的氣息。
狄小藍提着書包剛走進北松高中大門口,就遇到了好幾個女生。
“狄小藍,你站住!”
喊住她的女生名叫田瑞琪,就是田瑞琪推得她撞上籃球架,傷了頭。田瑞琪和從前的狄小藍同時喜歡着文科(7)班的周越,籃球比賽那天,她倆大打出手。
“有事嗎?”狄小藍停下來問。
田瑞琪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說:“上回的事就算學校要求,我也是不會和你道歉的。何況你暈倒的那天周越就在球場上,他都沒有搭理你,所以我勸你以後做人低調一點,明白嗎?”
這狠話放得狄小藍有些好笑。
從前“中二”時期的狄小藍,聽到這話估計又能和人家干一架。
不過,她終究不再是那個狄小藍了。
甚至那個叫周越的男生,在記憶里都已經變得模糊。年少傾心,不顧一切喜歡的人,在巨大的困苦和生活的重壓下早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她的世界在一夜之間傾覆,導致她甚至都不記得,她原來曾經那麼執着地喜歡過一個人。
“狄二!”
“噔噔噔”跑來兩個女生。
丁曉月和顏丹跑來為她撐場子,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狄小藍感動之餘又有些好笑。這兩個人是她的朋友,一起在城南長大,並稱為“北松三美”,因為狄小藍的年齡排行第二,所以她們一般都叫她“狄二”。
她們曾經一起瘋一起笑,永遠無條件地站在她的身後。只是後來狄家出事,她又去了B市,和她們之間的聯繫戛然而止。
顏丹剪了一頭短髮,凶神惡煞地看着田瑞琪說:“又是你。你上回害得我們狄二受傷都還沒有找你算賬呢,你又想幹什麼?”
丁曉月看起來小小的一隻,但戰鬥力也不弱,撇撇嘴道:“就是,有些人整天只知道找別人麻煩,可也沒見你們班周越多喜歡你啊。”
田瑞琪漲紅了臉。
狄小藍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心想這兩個人真的不愧是跟着曾經的狄小藍上天入地的朋友,永遠只有欺負別人的分兒。
她扯了扯她們的胳膊說:“好了,別吵了,要上課了。”
狄小藍作為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不可能真的跟一群十幾歲的女孩子吵架。她拉着丁曉月和顏丹朝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丁曉月還在抱怨:“狄二,你最近到底怎麼回事?看田瑞琪那副挑釁的樣子,我都恨不得抓花她的臉。”
狄小藍好笑道:“哦,那你還真是挺厲害的。”
顏丹也說:“上次那事兒說起來也是挺氣人的,你都撞暈過去了,那個周越連看都沒看你一眼。要我說幹嗎喜歡這種男的?”
狄小藍暗自嘆口氣。
她們現在已經高三了,照她目前的處境,想要安安穩穩度過這一年,想來應該不是那麼容易的。
她們踏進高三理科(1)班教室,鈴聲剛剛響起。
班主任成佳拿着英語書走上講台,敲了敲黑板說:“同學們安靜一下,今天佔用大家的早讀課五分鐘,我宣佈兩件事。”
狄小藍坐在倒數第二排的位置,同桌是丁曉月,丁曉月的後邊就是朱禹昊。
所有人都規規矩矩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成佳三十齣頭,教外語。在狄小藍的記憶里,高三這一年,成佳挺着個大肚子陪他們一起堅持到高考,如果不是成佳,狄家出事後,她估計連高中畢業證都拿不到。
推算一下,這個時候的成佳是懷孕了的。
狄小藍偏頭往成佳腳上看了一眼,果然穿着平底鞋。
成佳說:“第一件事情就是你們馬上會迎來開學第一次摸底測試。這次測驗主要是讓你們看清楚自己在年級處於一個什麼位置,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裏,有針對性地去學習。”
突然,年級教導主任出現在門口,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男生。
男生還穿着自己的私服,背着一個單肩背包,不動聲色地站在門口。
成佳說:“我要和你們說的第二件事,就是我們班新轉來一個同學,邵欽揚,大家歡迎!”
班上頓時熱鬧起來。
成佳指了指最後一排狄小藍後邊的位置說:“你就先坐那兒,教材和校服到時候直接去教務處領。”
教導主任親切地拍了拍邵欽揚的肩說:“好了,你要是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就來找我。”然後轉頭對着成佳點點頭,“成老師,麻煩了。”
“不麻煩,應該的。”成佳說。
邵欽揚提着書包進了教室。
高三才轉學本來就是少有的事情,而且教導主任向群業一向是冰山臉,何時這麼親切過?最重要的是,邵欽揚外形出眾。
所以,所有人都對邵欽揚行注目禮。
不過他像是聽不見滿教室的議論聲,走得十分坦然。
丁曉月扯着狄小藍的胳膊一個勁搖晃:“媽呀,我以為我的高中生涯會在無盡的題海當中就此過去,臨到頭了,還能上演一部最帥插班生的偶像連續劇呀!”
狄小藍笑:“恭喜你啊,偶像劇女主角。”
上午的課過得很快,短短半天時間,高三理科(1)班來了個帥氣的轉校生的消息已經不脛而走。
邵欽揚雖然剛來,但他原本就認識朱禹昊和李澤等人,短短時間,已經迅速融進這個集體。
午休時間,他被朱禹昊、李澤等人拉到操場打了半個小時籃球。
朱禹昊走在李澤的旁邊小聲嘟囔:“你有沒有發現自從欽揚上了球場,那些妹子的尖叫聲都比以前大,是我魅力不夠嗎?”
邵欽揚用毛巾擦着脖子沒有說話。
李澤看了看好友,笑着回:“你有魅力這種東西嗎,我怎麼都不知道?”
“你……”
邵欽揚笑了笑:“今天就到這兒吧,回教室了。”
午休時間,狄小藍趴在桌子上正專註地做試卷,桌面被人敲了敲。
她抬頭看見是邵欽揚,他額前頭髮被汗水打濕了,對上她的眼睛后問:“知不知道教導處在什麼地方?”
狄小藍站起身來環顧四周,才發現教室里只有自己和他。
“去拿書?”她問。
邵欽揚點頭。
狄小藍說:“走吧,我帶你去。”
邵欽揚挑了挑眉沒有拒絕。
作為普通同學,順手幫一把的事情在她看來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出教室的時候,他們正好撞上上廁所回來的朱禹昊和李澤。
朱禹昊問:“幹嗎去啊?”
“拿書。”邵欽揚並沒有停下腳步。
等到兩人消失在樓梯口后,朱禹昊才轉頭問李澤:“他剛剛是說去拿書吧?他為什麼不叫我們啊?還有,他和狄小藍很熟嗎?”
李澤推推眼鏡,看了看兩人離去的方向說:“你管得太寬了。”
教導處離教學樓只需要走五分鐘。
一路上來往的同學很多,兩人接收到了各種奇怪的眼光,好奇的、探究的、不屑的,好在兩人都是淡定的人,並沒有放在心上。
教導處的樓下。
路過的幾個女生當中,其中有一個似乎是田瑞琪的朋友。女生鄙視地看了狄小藍一眼,對身邊的人說:“還以為她多喜歡周越,還不是見一個勾搭一個。”
她說得很大聲,是故意讓狄小藍聽見的。
有人說:“她旁邊那人是誰?很帥啊,怎麼以前沒見過?”
“帥又怎麼樣,能看得上狄小藍,估計是眼瞎吧。”
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的狄小藍:“……”
雖然明白有人的地方總是少不了是非,但曾經經歷過無數口出惡言的攻擊和毫無憑證的猜測,她並不喜歡這樣的聚眾八卦。何況現在這些言語,無故攻擊了其他毫不相關的人。
“說夠了嗎?”狄小藍停下來看着她們。
她臉色有些冷,作為一個曾經在職場上摸爬滾打過的人,她一旦嚴厲起來還是會讓人覺得很有壓力,剛剛還嘰嘰喳喳的幾個女生頓時就不說話了。
校園霸凌導致的悲劇新聞層出不窮,大概真的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夠明白言語的力量究竟有多大。七嘴八舌的攻擊毫無道理和邏輯而言。就算是她,甚至都開始認真想,曾經的自己,是不是也對其他人做過這種事情。搜尋了記憶一圈,好在是沒有。
曾經的狄小藍是張揚肆意的,固執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她太自我,所以顯得格格不入。
狄小藍正想轉頭和邵欽揚道個歉,卻發現他一直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狄小藍愣了一下問:“怎麼了?”
邵欽揚垂下眼尾,手攥成拳掩了掩下唇,似乎有些想笑。
“沒什麼,你威信力不錯。”他說。
被流氓追債追得滿大街跑,走在學校這方寸大點兒的地方像是與全世界為敵。他看着面前的女生,即使穿着刻板籠統的校服,也難掩一張讓人驚艷的臉。倒也不是她的五官有多精緻,而是生氣時眉眼總帶着一點克制下的侵略感,讓人移不開眼。
5
兩天後,狄小藍並沒有接到段宏的任何消息和電話,她一直在猜測原因。
稍微打聽后,她才知道他最近犯事被抓進去了,不過刑期不長。
知道他暫時是沒辦法找自己麻煩了,狄小藍卻也沒有絲毫輕鬆下來。
段宏的存在,始終像一把利刃懸挂在頭頂,只要事情沒有塵埃落定,她懸着的心就不可能放下來。
幾天後,學校的摸底測試成績下來了。
當天上午第一堂課是數學課。教他們數學的老師姓陳,四十齣頭,也不知道是平常罵學生罵多了還是怎麼回事,已經隱隱有禿頂的趨勢。同學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陳扒皮”。
上課鈴聲剛響,陳老師就拿着一摞改好的試捲走進教室。
狄小藍能清晰地感覺到教室里的氛圍在一瞬間緊張起來,這種感覺對她來說並不陌生。窗外的蟬鳴經久不息,頭頂老舊的風扇嘎吱嘎吱轉動着,悶熱的空氣里滿是焦灼忐忑的氣氛。
丁曉月嘀咕說:“每次考試完發試卷的過程,就像是有一輛重型卡車在我的小心臟上來回碾壓了無數回。”
作為一個一直以來都是差生的人,狄小藍也算是感同身受。
陳老師把卷子往講桌上一放,小眼睛在班上梭巡了一圈才開口說:“這次考試,你們班,讓我非常失望!全年級的及格率竟然還沒有百分之三十,而你們班65個人中上了120分的只有八個。高三了!你們這個樣子拿什麼去高考?”
“是這次的題型太難了。”有人反駁。
“太難了?太難了怎麼人家邵欽揚一來就能得年級第一呢?人家148分,結果你連人家的零頭都夠不着!”
這話的效果無異於一枚深水炸彈,炸得整個班鴉雀無聲。
邵欽揚在班上整整一個星期了,關於他的流言很多,但是他太低調。除了李澤等幾個人少與人來往,按時上下課,除了在學校之外,找不到半點關於他的身影和消息。
而且不止如此,年級總排名也很快出來了。
邵欽揚直接躍居年級第一,總分和第二名之間整整拉開了三十分的差距。三十分要是放在高考考場上是什麼概念?一時之間,他聲名大噪。
學校關於他的消息開始瘋傳,說他原本就是長居B市一中排行榜前三的風雲人物。狄小藍去上個廁所,都還不時能聽見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著他八卦的人。
其中一個女生說:“聽說是校領導親自挖過來的?”
另一個接話:“應該是的,我有個朋友是他以前學校的,聽說好像一開始那邊不願放人,動靜鬧得還挺大的。”
“突然轉來我們這邊會不會是有什麼隱情啊?”
“難說,這種男生應該緋聞八卦什麼的也不少,誰知道呢……”
非要和狄小藍手挽手上廁所的顏丹也聽到了,顏丹隨口說道:“最近因為邵欽揚,我們班算是徹底火了。我敢保證如果不是他太難靠近,這些現在還在人背後說小話的女生估計早撲上去了。”
狄小藍很奇怪:“他很難靠近?”
雖然成為同學的時間不長,但是學校關於他的言論基本上都是正面的,既不是高冷學霸更不是問題學生。
顏丹看她一眼說:“你難道不覺得嗎?當然……我不是說他性格有問題,是那種你總覺得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太……是那種與生俱來的差距你明白嗎?”
狄小藍搖搖頭,其實她知道顏丹想表達什麼,但這種東西在學生時代其實並不凸顯。
出了社會就會更明白,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是有各種因素的。
顏丹白她一眼說:“你當然不覺得,你一心改邪歸正,學校里的人就差把你傳成神經病了。”
狄小藍:“……”
走到半途的時候,顏丹突然拽住了狄小藍的胳膊。
狄小藍不得不停下來,奇怪地問:“怎麼了?”
顏丹朝前面抬了抬下巴。狄小藍順着望過去,然後就看到了靠在文科(7)班門口的一個男生,是周越。
男生瘦高,有一張白凈俊秀的臉,穿着簡單的T恤,是學生時代不少女生會喜歡的那種類型。
他也剛好轉頭看到狄小藍。
男生的眉頭一直沒有鬆開。
他從小到大都被不少女孩子簇擁,但狄小藍是唯一一個讓他避之不及的人。任憑他如何冷漠和無視,甚至以為她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她又一下子蹦出來。
腦子裏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前不久她在操場撞暈的事情。他當時在籃球場比賽,冷眼看着她和人爭執,看着她被人推搡着撞到了籃筐架子上。
但他無心幫她。
眼前的女生相較於之前像是發生了不少變化,她扎着馬尾,沒有了濃妝,露出光潔的額頭。身邊的哥們兒感嘆:“沒看出來這狄小藍不化妝的樣子更漂亮了,看來學校的傳聞不假啊。周越,是不是你把人家傷透了心,所以她變化才這麼大的?”
“閉嘴。”他不耐煩地說。
他事後想起來難得滋生了一點點愧疚,但是狄小藍之後就沒有在他面前出現過。他以為她放棄了,結果現在又出現。
身邊的人不厭其煩地繼續說:“你可別這樣老是端着,聽說他們班最近來了個特別牛的轉校生,似乎和狄小藍很熟,你真的不好奇?”
“我為什麼要好奇?”
“行行行,你一點都不好奇。”
全校估計沒有人會懷疑周越對於狄小藍的不待見,但是狄小藍出事後,他好幾次因為那點不安作祟想要打聽她消息的事情也是真的。
不過,現在人毫髮無損地站在面前,他心裏那點愧疚感也就隨之煙消雲散了。
狄小藍對這些一無所知,見到這個對她來說甚至有些陌生的少年,更多的是尷尬。她曾經無所顧忌地對一個男生圍追堵截,即使打着喜歡的旗號,但從沒有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過,也沒有想過會不會對對方造成困擾。
她還在考慮是不是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就被顏丹匆匆拉走了。
她警告狄小藍:“以後見着周越就繞道走聽見沒?”
“聽見了。”狄小藍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到了自己班級教室門口的時候,狄小藍因為倒退了兩步,不小心撞到了人。
一隻寬大的手掌按住了狄小藍的腦袋,她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聽見邵欽揚說:“聽見什麼了,好好看路。”說完之後,他也不等她回答,側着身從她旁邊走了過去。
他手上拿着表格一樣的東西,去的方向是學校領導的辦公室,應該是有什麼手續沒有補辦完全。
顏丹在後面沖狄小藍擠眉弄眼,嘖嘖感慨:“優秀的人,果然連背影都是帥氣的。”
“都幹什麼呢,沒聽到上課鈴響啊。”成佳拿着英語書出現在走廊的時候,走廊上的同學一時間都推搡着匆匆跑進了教室。
狄小藍正要往前走,成佳突然叫住她:“狄小藍,你等一下。”
“成老師,怎麼了?”狄小藍走上前問。
現在在成佳面前,狄小藍連說話都要考慮再三,生怕惹她生氣。
成佳就着手裏的書在狄小藍頭上拍了一下,也沒怎麼用力,但是表情有些恨鐵不成鋼。
她拿起一張成績單在狄小藍面前揮了揮說:“總成績你應該算了吧,知不知道自己這次考得怎麼樣?”
“知道。”狄小藍如實說。
除了語文和外語勉強能看得過去,數、理、化通通都在三四十分之間晃蕩。考試的時候,她心裏就已經有一個大概了,所以並未覺得驚訝。不說她原本就基礎不行,就算她後來去了B市重新撿起過書本,但時隔多年,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成佳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你上了高三之後的變化老師都看在眼裏,距離高考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老師希望你能好好努把力,遇到不懂的問題可以問問同學。”
“嗯,我知道。”
成佳看了她半天,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關於你和周越的情況老師也了解,特別能夠理解你們這個階段的學生的情感。但是作為班主任,老師還是得提醒你,你目前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至於感情,等你們成年之後再說也不晚,明白嗎?”
歷屆老師真的都沒變這一點,大事小事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她以前也算是慣犯了,從前相似的場景也出現過很多回,但是當時的她不懂,甚至氣得成佳差點兒動了胎氣,她也做過不少讓成佳替她善後的事情。
此時,她認認真真地看着成佳說:“成老師,我會好好努力的。”
成佳愣了一下,然後才摸摸她的頭笑着說:“老師一直都認為,你是個好孩子。”
應該說,是現在的狄小藍活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她是狄小藍,但她也不是狄小藍。曾經最簡單的人生,是她渴求卻無法得到的東西。從頭再來,生命軌跡里的每一個重要節點,她都不容許有絲毫差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