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公主需要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騎
第17章公主需要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騎士
這五年裏遇到很多的波折和困難，夏蓁蓁一直都告訴自己要仰着頭往前走，如果說偶爾有過一兩次她閃現過“如果這時候有人來幫我一下多好”的念頭，那就真的只是想到過陸唯。
她想過也許她回國後會遇到陸唯，但是更多的時候想到的都是風輕雲淡的場景，也許是在馬路上，陸唯和自己擦肩而過，他們認出對方，互相不顯尷尬地打個招呼，然後在咖啡廳坐下聊聊這幾年各自的見聞。夏蓁蓁甚至幻想過陸唯打開錢包給自己看他孩子的照片，孩子跟他長着一樣的眉眼。
但是她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在落魄，甚至說最落魄的時候，見到陸唯，而且是有求於他。
陸唯一直盯着一言不發的夏蓁蓁，兩個人有足足五分鐘沒有開口。而南樂早在五分鐘前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雖然老友重逢這個場面很感人，但是……”陸唯突然打破了沉默，“夏蓁蓁你知道我的諮詢費是多少錢嗎？每分鐘？”
捏着囊中羞澀的手提包，夏蓁蓁窘迫得恨不得鑽進地底下，嘴唇抽動了一會兒，才開口：“我想要回我的遊戲。”
“我聽南樂說過了，你之前在騰飛電子工作。說真的，你一個人跟那麼大的公司打官司，不容易贏。”陸唯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夏蓁蓁，“哪怕這樣你也一定要要回那個遊戲嗎？”
夏蓁蓁堅定地點了點頭。
陸唯也點了點頭：“嗯，這才是那個一往無前的夏蓁蓁。”
夏蓁蓁立刻覺得耳朵慢慢地燒了起來。
陸唯從文件夾里拿出一份文件遞過去：“我研究過騰飛公司給你的知識產權聲明了，很遺憾，他們所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遊戲產業屬於知識密集型產業，所以勞動輸出物的產權歸屬確實……”說到這裏，看了一眼雲裏霧裏的夏蓁蓁，陸唯笑了，“這麼說可能有點繞，簡單地說就是，你的遊戲代碼雖然是你寫的，不過所有權理論上是歸騰飛所有的……等下，先別癱倒，我說了只是理論上的。”
陸唯指了指自己在文件上畫了紅圈的位置：“看這裏，合同有效期內參照從業保密協議規定，所以你入職的時候簽從業保密協議了嗎？”
夏蓁蓁點頭。
陸唯又微微一笑：“那合同呢？”
夏蓁蓁瞬間瞪圓了眼睛，仔細地思考了一下才給出斬釘截鐵的答案：“沒有。”
陸唯“嗯”了一聲：“這就對了，這是我們這邊企業的一個陋習，一般都是試用期簽個簡單協議或者乾脆不簽，等轉正了再簽正式勞動合同，你沒轉正就被……就離職了，這反而是一個騰飛自己的漏洞。”
陸唯永遠都是這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彷彿沒有什麼能讓他動搖，也沒有什麼能打敗他。就像現在，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就有讓人信服的力量。
一瞬間夏蓁蓁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今天是失而復得的一天，也許失而復得的不只是自己的代碼……
剛想到這裏，有人敲門，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子推門進來：“陸唯，馬上開會了，你還要多久？”
陸唯看了看錶：“我十分鐘後過去。”
夏蓁蓁看着那個女孩，輕輕地眯起了眼睛。
女孩這時才注意到夏蓁蓁，頓了頓才伸出手：“我當是誰呢，能讓向來按時的陸唯都遲到，原來是蓁蓁啊，好久不見。”
是林小芊。
成熟了的夏蓁蓁已經能夠微笑着起立和林小芊握手了。
握完手，林小纖立刻走到陸唯身邊拿起他的杯子，眉頭一皺：“我跟你說過好多次了，不要再喝咖啡了，你現在就有點神經衰弱了，以後怎麼辦？”
陸唯不以為意：“沒準以後你讓我喝我都不喝了，管現在幹什麼。”
“你……”
看着兩個人站在辦公桌前吵嘴，夏蓁蓁暗暗掐了自己一下——蓁蓁啊夏蓁蓁，你還有什麼是看不懂的嗎？
陸唯和夏蓁蓁簡單又聊了幾句就走了，過了一會兒換了一個叫張輝的律師過來和夏蓁蓁辦手續，手續辦完之後張輝遞過來一張協議單讓夏蓁蓁簽字，勝訴的手續費是五萬。
夏蓁蓁愣了一下，張輝笑了笑，“這就是走個程序，陸總說了，您的費用他會墊付的。”
簽完字，夏蓁蓁歪着腦袋看着張輝：“我怎麼覺得你有點眼熟。”
張輝笑笑：“我也是Q大法律系的，是陸唯的同班同學，我們……以前見過幾次。”
“哦……呵呵。”張輝沒把話說透，夏蓁蓁明白他的意思，一時間也很尷尬。
案子走得很順利，騰飛電子最近有很多政府項目的合作在談判，並不想這個時候因為小小的勞動糾紛案導致不好的輿論，就很爽快地答應了庭外和解。
夏蓁蓁再次見到陸唯的時候就又見到了林小芊，而且並不意外地見到了周信。騰飛居然安排他過來做文件交接。只是那天周信一直沉着臉沒有說話，連陸唯和林小芊的寒暄都沒怎麼理會，簽完字把一個檔案袋丟給夏蓁蓁就起身要走。陸唯拉住了他：“等下，我的委託人需要確認歸還物的完整性。”
夏蓁蓁馬上打開電腦插上U盤，果然是自己《初心江湖》的遊戲項目，一邊檢查代碼一邊激動地連連點頭。整個過程中周信都沉着臉站在陸唯旁邊，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夏蓁蓁用了大約五分鐘檢查完了所有的代碼，這時候她才感覺到了屋裏氣氛隱隱地透着尷尬，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張輝推門進來送水，夏蓁蓁竟張開便對張輝說：“檢查完了，沒……沒問題。”
看着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的夏蓁蓁，周信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對陸唯冷哼一聲：“恭喜你，又贏了我一次。”然後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夏蓁蓁又陷入了另一種煎熬，她想起有人說過，童話故事裏王子帶着公主回了家，這是童話的結束，卻是煎熬生活的開始，因為要面臨家長里短的挑戰和折磨。雖然她沒帶回自己的公主，但是搶回了兒子。拿回U盤后，夏蓁蓁興奮沒多久，就陷入了無盡的懷疑中，繼續完成這個遊戲項目嗎？可是單憑自己是絕對無法完成的。半途而廢？開什麼玩笑，自己這麼長時間的心血就這麼付諸東流了嗎？夏蓁蓁開始嘗試接觸一些以前從騰飛離職的同事，想聽聽他們的建議，但是收到的無非是回騰飛或者跳槽到其他遊戲公司這兩種建議。直到有一天，一個之前離職的美工同事陳妍妍找到了夏蓁蓁。
陳妍妍是在夏蓁蓁入職兩個月之後離職的，之後去投靠了自己的堂姐。在騰飛時，雖然只相處了兩個月，但是由於陳妍妍也是個性十足的類型，自己喜歡的設計堅決不改，這一點跟夏蓁蓁格外投緣，竟成了夏蓁蓁在騰飛電子唯一還能說得上話的好友。所以夏蓁蓁自己在做的這個項目，整個騰飛也只有陳妍妍知道，還幫夏蓁蓁提過一些造型建議。
夏蓁蓁正對遊戲主角的形象設定頭疼，抓住陳妍妍滔滔不絕地說了三個小時的電話還意猶未盡，然後陳妍妍馬上打開手繪板畫出了人物造型，拍照發了過來。
夏蓁蓁盯着電腦屏幕嘖嘖稱讚：“妍妍啊，不是我誇你，就你這個領悟力和專業度，絕對是業界頂尖水平啊！”
陳妍妍在電話那邊嘆了口氣：“頂尖個鬼啊，該失業還不是失業，我這已經是三個月裏第二次失業了。”
原來陳妍妍的親戚所在的遊戲工作室雖然不大，卻製作過國內幾款頗有名氣的獨立遊戲，隨即被南方沿海一家巨無霸級別的大型公司看上，直接全盤收購。但是這家巨無霸公司負責接收他們的部門經理卻嫌棄陳妍妍的堂姐，因為她身為這一組的組長卻並不是全職，只是個在讀的博士生，於是百般刁難。正好他們組負責的項目剛剛結束，於是組長一氣之下帶着自己全組人員離職了。
夏蓁蓁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公司怎麼這麼不開竅啊？”
陳妍妍也氣鼓鼓地說：“對啊！我覺得他們就是看不起女孩子，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把我們給拒了。說真的，家家這個人雖然脾氣怪了點，但是論編程，我還沒見過更厲害的，不然怎麼我們這麼死心塌地跟着她呢……”
夏蓁蓁搖搖頭：“那你還擔心什麼失業呢……”
陳妍妍苦笑道：“我們原來的工作室啊，就是號稱‘三傑’的三個傢伙最有名，一個是負責策劃，一個是負責美工，還有一個就是我堂姐。現在我雖然能幫幫堂姐，但是沒有做項目策劃的人，又沒錢，不是無頭蒼蠅了嗎？”
夏蓁蓁突然一怔，想起自己在離開Q大時和教授有過一次長談：教授當時評價自己，說自己思維活躍，這個性格做遊戲項目時是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缺點。優點是很容易有奇思妙想，給出一些精妙的解決方案。但缺點就是寫代碼時會稍顯急躁，需要大量的精力去debug（為程序除錯）。所以教授也建議自己做一段時間的開發之後可以嘗試轉型做遊戲策劃。而自己現在做《初心江湖》，從劇情設計到技術架構都是自己一手完成，很多時候是策劃和開發編程一肩挑，現在既然陳妍妍他們出現了，是不是自己轉型的大好機會呢？
頓了頓，夏蓁蓁突然問道：“妍妍，你剛才說你堂姐叫什麼？”
陳妍妍嚇了一跳：“我沒說我堂姐的名字啊，我剛說的家家是她的外號來着……”
夏蓁蓁試探性地問了一句：“Q大的在讀博士生，外號叫家家的……是不是原名陳紐約，因為她爸爸想讓她以後去紐約，但是又因為自己實在懶得出門，只想天天宅在家裏，所以自稱陳家家……”
陳妍妍愣住了：“你怎麼知道的？”
夏蓁蓁忍不住哈哈大笑：“年輕人，我知道的可比你知道的多，快把這個家裏蹲給我揪出來，告訴她夏蓁蓁要見她！”
夏蓁蓁和陳紐約、陳妍妍的會面只用了三十分鐘就敲定了後來影響她們一生的決定：藉著夏蓁蓁的項目成立遊戲工作室。
三人在星巴克碰杯之後，陳妍妍問出了工作室面臨的第一個難題：“那我們工作室的名字叫什麼？”
夏蓁蓁愣住了，再看陳紐約，陳紐約也兩手一攤。
三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夏蓁蓁想起了什麼，從包里掏出口紅在紙巾上寫下了兩個字：夏夜。
夏夜工作室的第一個核心項目自然是找人投資，夏蓁蓁托教授找人幫忙核算了一下，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做核心團隊，藉著《初心江湖》成立一個專項的項目組，這樣的話自己加上陳紐約這邊的八個人，需要三百萬左右的資金一直支撐到遊戲發佈，但是這樣風險也大，如果遊戲沒成功，就會前功盡棄。第二就是做複合型團隊了，簡單地說就是一邊做自己的項目，一邊承包別人做不過來的項目（行話叫外包），用外包保證基本的資金運轉，同時慢慢運作自己的項目，這樣風險就小很多，即使《初心江湖》的遊戲項目失敗了，公司也能活下去，啟動資金也只需要五十萬左右。當然這兩個方案的最大區別更在於時間，前者只需要半年就能發佈，後者起碼是兩年以上。
陳妍妍只喜歡畫畫，而陳紐約還是個純種的理工技術宅，都是對錢沒概念的人，但是就算這樣，兩個人也覺得三百萬不是一個小數目，風險也太大，五十萬的方案看起來要更安全一些。
夏蓁蓁卻不這麼覺得，籌備工作室的這兩個月裏，她一邊給所有人一遍遍地講她《初心江湖》的架構和設定，一邊通過教授認識了不少同行業的前輩。在和他們的交談中，她雖然沒有透露過自己的遊戲項目，但是感覺中國風的獨立遊戲主題正在被越來越多的遊戲公司看重，畢竟她在騰飛電子的《仗劍江湖》已經上市了，鋪天蓋地的宣傳下，別人想不知道都難。如果《初心江湖》真的要兩年後才推出，怕是早就被別人佔領完市場了。
更重要的是，夏蓁蓁其實有私心，她不想有退路，因為她不想《初心江湖》失敗。
出乎意料的是，在工作室掛牌后的第一次全體成員表決會上，所有人都把票投給了夏蓁蓁。大家都認同夏蓁蓁的看法：市場上真的缺少一個這類主題的精品遊戲。而《初心江湖》，在他們看來，是最接近正確答案的那一個。
現在，夏蓁蓁真正的壓力來自於遊戲工作室本身，按照南樂找陸唯幫他們規劃的股權方案，她自己入股一半，陳紐約姐妹入股三分之一，其他成員加起來會入股剩下的六分之一，很多人都要把自己工作以來的全部積蓄拿出來。
會後，所有人都回家了，只有夏蓁蓁留在開會的咖啡廳包間裏呆坐了很久很久。她把旋轉燈打開，紅藍綠紫交織的光線打在牆上又掃過她的臉，眼前一陣陣陸離，心中卻是一陣陣迷離。
直到南樂和樊鳴出現，把她強行拉去吃飯。
飯桌上，不停嘆息的夏蓁蓁問道：“南樂，不留退路是我的私心，但是我真的怕耽誤他們。”
“可是不留退路不代表會失敗嘛。”南樂心疼地揉了揉夏蓁蓁的臉，“你現在可比剛回國的時候憔悴了許多，何必這麼逼自己呢？”
夏蓁蓁哭喪着臉不說話。
樊鳴在旁邊看不下去了：“行了，你就別勸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夏狀元的脾氣，她認定的事情讓她中途放棄？你信嗎？”
南樂瞪了樊鳴一眼，又拉起夏蓁蓁的手，塞了一張銀行卡給她：“好好好，不就是一百五十萬嗎，我入股了！虧了算樊鳴的，我把他的車賣個車門，算你賠給我的。”
夏蓁蓁拿着卡嘆了口氣：“樂樂，你們兩個的人情我欠得起。但是說實話，對我而言，並全是錢的問題。我們工作室現在一共有九個人，每個人都把夏夜當成自己的新家，每個人都入了股。如果我把項目做失敗了，大不了我做牛做馬給你們兩口子補償，可是他們呢？家家和妍妍都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投進去了，其他幾個也都是孤注一擲，我不想因為自己的衝動讓大家最後血本無歸。這不就辜負大家的信任了嗎……”
南樂笑了起來：“看不出來蓁蓁這麼快就長大了，有點一家之長的意思了。”
夏蓁蓁看了南樂一眼：“雖然我現在落魄成這樣，但我也不想從你嘴裏聽到我長大了這個形容詞。”
南樂嘿嘿地笑了兩聲，突然嚴肅起來：“那我給你講個故事。你知道什麼是頭雁嗎？大雁遷徙的時候，領頭的那隻就是頭雁，它永遠飛在最前面，承受最大的壓力，耗費最多的體力，但是它換來的，是所有成員無限的信任。它飛往哪裏，隊伍就跟向哪裏。你，現在就是夏夜的頭雁。”
夏蓁蓁想了想：“那頭雁如果飛錯了呢？”
南樂點點頭：“那整個雁群就跟着一起覆滅，這就是信任的代價。但是雁群跟着頭雁，是想苟且在水潭嗎？當然不是，肯定是頭雁讓他們知道了生命的意義是嚮往藍天。”
樊鳴插了一句：“你要相信，他們相信你是因為他們相信你相信的就是他們相信的。”
在夏蓁蓁的印象里，樊鳴還停留在高中時期的情話boy上，突然像繞口令一樣說了這麼一段還挺有哲理的話，讓夏蓁蓁瞬間對他刮目相看。
雙手環胸，夏蓁蓁往背後的椅子上一靠，審視着面前的這對小情侶，突然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還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我每次接到樂樂的電話都是你們分手了，結果這麼多年過去了，也沒見你倆分開。”
南樂聽后立刻伸手拍了拍樊鳴的大腿：“唉！老夫老妻了。”
樊鳴也伸手，握着南樂的手，溫和一笑：“分不開了。”
看着眼前的兩個人，夏蓁蓁慢慢垂下了眼睛。
如果她和陸唯沒分手……
夏夜工作室的《初心江湖》遊戲項目正式啟動，南樂慷慨地把家裏準備給自己和樊鳴當婚房的別墅租給了夏蓁蓁。而陳紐約的加入讓遊戲框架很快編寫完成，進入了緊張的內部測試期，人手緊張下，夏蓁蓁也自然而然變成了測試部員工，每天都是睡醒就打開電腦開始測試遊戲，挑出一個個的bug丟給陳紐約的開發組。陳妍妍那邊也不輕鬆，夏蓁蓁設計的那些或宏大或複雜的場景和動作，讓美工組苦不堪言，經常出現打鬥場景引起機器過載的情況，不得不一次次進行優化甚至重新設計。
某天晚上，有人拍夏蓁蓁的肩膀，夏蓁蓁緊張地敲着鍵盤，頭都沒回：“別催別催，最後一組測試報告的郵件馬上發給家家……”
一聲輕笑從身後傳來：“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你是不是要下班了？”
夏蓁蓁脖子上的汗毛瞬間像只如臨大敵的貓一樣根根豎了起來——是陸唯！
旁邊陳妍妍想過來打招呼，被陳紐約一把拽回了椅子上。
陸唯身後跟進來一個外賣小哥，手裏拎着各色甜點、水果和飲料。陳紐約高喊一聲：“夜宵時間到！”然後大家見狀都呼呼啦啦地擁着外賣小哥到外面客廳分東西去了。看着還有些遲疑要不要離開的陳妍妍，陸唯說道：“不用管我們，我們等下出去吃。”
夏蓁蓁努力地把臉拉到比較正常的情緒上，“陸律師請不要干擾我們的工作，我們離下班時間還早。”
陸唯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作為夏夜工作室的第一股東代表，我這是來檢查工作，不是干擾。”
夏蓁蓁身子一顫：“啊？你什麼意思？”
陸唯拿起手機晃了晃，上面是一份委託書的掃描件：“南大老闆投資夏夜工作室一百五十萬，還是很關注項目的進展的。而我作為這次投資的委託律師，自然全權負責監督工作了。”
夏蓁蓁表示嗤之以鼻：“陸律師，我記得貴事務所上個月剛剛打贏了某出版社的版權案，涉案金額都有幾千萬吧，怎麼為了這區區一百五十萬的項目這麼上心？”
陸唯嘆了口氣：“我也不想上心，但是架不住南老闆委託費給得高啊！”
夏蓁蓁在心裏已經把南樂咒罵了一百遍，不知道南樂到底在搞什麼鬼。
陸唯抬腕看了下表：“現在已經是夜裏十二點半了，一個正常成年人應該保證晚上有七到八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受我的委託人叮囑，你作為工作室負責人，必須保證足夠的睡眠和健康的身體。現在請你關電腦，我送你回家。”
夏蓁蓁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們今天還有工作沒做完。”
外面陳紐約塞了一嘴的水果探進腦袋：“陸唯來之前打電話問過我了，確認我們今天工作快收尾了才來的。”
瞬間被打臉，夏蓁蓁氣得沒辦法，但是也只能衝著陳紐約飛兩記眼刀。
這時陳妍妍突然也出現在門口，問夏蓁蓁：“哎，周總怎麼不經常來接你下班啊？你們兩個吵架啦？”
陳紐約沒等夏蓁蓁反應過來，馬上接口說道：“周信？他跟蓁蓁什麼關係都沒……”
夏蓁蓁這可真的急了，陸唯已經有女朋友了，如果她還表明自己是單身，她怕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陸唯會尷尬，立刻站起來打斷了陳紐約：“他他……他工作忙啊，怎……怎麼可能每天陪我們熬這麼晚，你們不知道不許瞎說！”
陳紐約吐了下舌頭，拉着陳妍妍躲了回去。
夏蓁蓁偷偷斜過眼睛看陸唯，陸唯依然沒什麼表情，但是視線慢慢從她的臉上移開了。
從這天起，陸唯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工作室——並不是每天同一時間，而是每天踩着收工的時間出現，照例給所有人帶夜宵。有時候他白天也來，幫忙處理一些物業的事情，以及和市場部的人一起參與一些對外事務的談判。然後他每天的另外一個保留項目就是押着夏蓁蓁準時下班，督促她早點回家休息。
《初心江湖》終於在大家的努力下完成了內測，按照設計，這是一款以點卡充值為主要收入的遊戲，因此接下來的公測造勢非常非常重要，夏蓁蓁和陸唯這些天的主要活動場所也從室內轉向了室外，開始聯繫各大遊戲媒體準備開始大規模宣發，南樂作為後台老闆也乾脆停掉了手上的所有工作，幫他們張羅起了公測。好在內測期間的反響相當好，9.7分的內測媒體評分更是近五六年來所有網游最高的，這也成了夏夜工作室所有人最有效的強心針。
“蓁蓁，有人找，在二樓客廳。”奔波一天的夏蓁蓁正趴在辦公室桌上打盹，忽然被人推醒。她抬起手錶一看，才六點五十，這時候連陸唯都還沒下班呢，會是誰？
從樓梯轉上來，夏蓁蓁皺起眉頭，看到了自己這段時間最大的心理陰影——周信。
一直以來，夏蓁蓁都有一個不好的預感，雖然她的工作室匯聚了這個行業頂尖的人才，但是如果還有一種可能讓《初心江湖》一敗塗地，那一定是身在騰飛電子的周信。因為外界只有周信知道這個遊戲核心的玩法、賣點，而騰飛也有足夠的人力、財力在相同的時間做出和《初心江湖》相同的遊戲來。她曾經想過把這個擔心告訴陸唯和南樂，聽聽他們的意見，但是想起自己還不想讓大家知道她和周信現在的關係，就一直忍住沒提及過。
但願不是，夏蓁蓁輕輕地對自己說。她沒直接和周信打招呼，而是格外小心地看了看一樓。這套別墅的一樓全部是工作間，而二樓的四個卧室有一個是公共休息間，另外三個是幾個外地同事的住所。現在正是晚飯後的第一輪加班，二樓沒有人。但是夏蓁蓁還是很小心地把周信帶進了公共休息間，然後把門關上。
周信冷笑了一下：“我有這麼不值得相信嗎？”
夏蓁蓁勾唇笑了下，隨後點點頭：“對。”
周信“哼”了一聲：“這是對待客人的態度？”
夏蓁蓁摸着手中的熱水杯說：“對待客人我們很熱情，但是我們不歡迎同行沒有預約的訪問。”
周信在沙發上坐下，舒展開身體面對夏蓁蓁：“我這不算訪問，或許是刺探呢？”
夏蓁蓁拿起手機：“那我通知物業來請你出去。”
看着她很明顯的抗拒，周信無奈地嘆氣：“蓁蓁，我今天只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來跟你說幾句話，說完就走。”
夏蓁蓁聳聳肩：“請講，越快越好。”然後看了看手錶，“你還有三分鐘，二分五十九秒，二分五十八秒……”
周信再次沒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噌”地站了起來：“夏蓁蓁，你為什麼一定要這個態度對我？難道我作為……作為你的朋友，連和你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夏蓁蓁放下手錶，轉身看向牆壁。
周信的煩躁立刻湧上眉心：“我知道你找了陳紐約來幫你，還有陳妍妍，也是高手了。其他那些人我們騰飛也摸過底，是個好團隊。但是這樣就夠了嗎？你們做的，可是一個面向全年齡段的網游！沒有騰飛這樣的大平台，就憑樓下那幾個人，能成功嗎？宣發怎麼辦？這麼多遊戲公司，誰敢代理你名不見經傳的夏蓁蓁的產品？難道你們想自己推廣？地推的時候你能跑多少個城市？別天真了我的大小姐！這是什麼年代了！你還想靠着一腔熱血、一腔信念做遊戲？醒醒吧你！”
夏蓁蓁沒有回頭，她盡量壓抑着自己的情緒輕聲說道：“既然你說了是我們朋友之間的談話，請你不要這麼大聲，我不想影響到我們工作室。”
周信停頓了一下，長出一口氣，然後壓低一些聲音：“好，我不跟你說信念，我來問你現實。我知道你的背後有人幫你，有誰？陸唯？南樂？樊鳴？他們能給你多少錢？一百萬？一千萬？一個億？OK，他們有錢，也燒得起。但是這人情你怎麼還？你就想當你這些朋友的寄生蟲、吸血鬼一輩子嗎？樓下這些人跟你不過是萍水之交，你準備為了他們榨乾你朋友們的每一分錢嗎？”
周信看夏蓁蓁似乎沒有反應，繼續說道：“我來不是為了恐嚇你，說真的，夏蓁蓁，我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明明有條康庄大道、對所有人都好的路，你偏偏不走，你一定、一定、一定要把簡單的問題搞得複雜，搞得難受！我不想你這麼難受，真的……”周信越說越激動，伸手想去碰夏蓁蓁的肩膀，夏蓁蓁躲開了。
周信閉上眼深呼吸幾下，又坐回沙發上：“蓁蓁，我今天來也是帶着我們公司的條件來的。我已經在公司高管會議上通過了一個提案，如果你們夏夜工作室願意被騰飛電子收購，我可以給你開到一百萬的稅後年薪，你們工作室的其他人，也會相比之前的工作至少有三倍以上的收入提升。讓我來幫你吧，我才是那個能讓你的《初心江湖》真正獲得成功的人。”
夏蓁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抬腕看了看手錶：“三分鐘，走好，不送。”
周信咬着牙看了看夏蓁蓁，表情掙扎了幾秒鐘，掏出手機按了幾下，舉到夏蓁蓁面前：“這是我們《仗劍江湖》項目組的內部公告，我冒着泄露公司機密的巨大風險，讓你先看一看。”
夏蓁蓁拿出手機，那是一封郵件的截屏，是《仗劍江湖》的內部更新通知。騰飛的遊戲開發組一直有一個傳統，喜歡在更新中加一些無關緊要的彩蛋，但是只會照例在更新公告中的最後一條寫上“其他更新”四個字。
而這次的這個“其他更新”似乎龐大了一點，準確地說，之前夏蓁蓁所有關於《初心江湖》的獨特設定：戰鬥、升級、PK、社交、交易……所有的構想都已經被《仗劍江湖》項目組開發完成了，雖然有些構想在《初心江湖》開發過程中做了很多變化，但是基礎畢竟是相通的。
這個更新也完全重構了《仗劍江湖》的遊戲方式，這對本身就有很大影響力的《仗劍江湖》也許只是增加了玩家的適應期，但是對於還沒有問世的《初心江湖》而言，這是一個完全致命的打擊。
夏蓁蓁幾乎覺得天旋地轉，她甚至無法想像怎麼面對樓下的同事們。大家投入的所有資金、心血，此刻就像一個易碎的瓷偶一樣被捏在周信的手中，只要他稍一用力，夏夜工作室就會徹底破碎。
“只要我按下發送，就意味着同意這次更新補丁正式發佈。而你只要同意被我們收購，我馬上刪除這封郵件。”
突然，休息室的門被打開，陸唯站在門口。
他的身後，是夏夜工作室的所有同事。
陸唯向周信伸手：“給我看看這封郵件。”
周信將手機遞了過去：“刪了也沒用，我有備份，最多拖延五分鐘時間。”
“我不至於那麼沒有腦子。”陸唯笑了下，突然開口，“如果這封郵件發出去，會有什麼後果你們都清楚，而如果這封郵件不發出去……”他轉頭看了看夏蓁蓁。
夏蓁蓁努力地站了起來，她此時此刻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面前的所有人。
陳紐約突然開口：“如果不發出去，這是對我們所有人的侮辱。”
陳妍妍也喊了起來：“我提議投票表決，同意發送的舉手！”說著將右手高高舉起。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一瞬間所有人都高高舉起右手。
陸唯也晃了晃自己拿着手機的右手：“我作為第一股東的受託人，代表第一股東舉手。”然後看向夏蓁蓁，“你呢？”
夏蓁蓁深深地呼吸，然後露出微笑。
她從陸唯手中接過手機，按下了發送，然後遞迴給周信。
門外所有人都像打了勝仗一樣開心地歡呼起來，陳紐約高喊：“走咯，吃荔枝去咯！不夠吃陸大律師再買！”
陸唯向周信招了招手：“你也來吃點？”
周信拿着手機越攥越緊，似乎想把手機代替瓷偶一把捏碎。他看了看陸唯，又看了看夏蓁蓁，做了一個深呼吸，薄涼一笑：“你們自找的。”隨即轉身下樓。
陸唯跟了上來：“我送送你。”
兩人並肩一直走到小區門口，周信突然站住，乾巴巴地蹦出兩個字：“再見。”
“等等。”陸唯伸手拉住周信的胳膊，“你是不是有什麼誤解，覺得我……”
“手放開！”周信突然失控，用力甩開陸唯的手，轉身面對着陸唯，“誤解？什麼誤解？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裏阻礙我和蓁蓁？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可以那麼輕易地擺佈蓁蓁？你不讓她打遊戲，她就不打！你讓她出國，她就出國！你說要和她分手，她就分手！你為什麼要這樣左右她的生活，憑什麼要她聽你的？”
陸唯平靜地看着周信，等他的話說完，又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你這是……妒忌？覺得夏蓁蓁從來不聽你的，卻好像很聽我的話……”
周信一聲冷哼：“你少給我自作多情。”
陸唯點點頭：“看來你確實是這麼想的。認識這麼多年，你一直對我和蓁蓁以往的相處模式存在着誤解。表面看來，我說的每件事情，夏蓁蓁都去做了；而你說的，她從來都不認可，原因就是，你看錯了夏蓁蓁。在你的眼裏，她就像豌豆公主一樣，隔着二十層毛毯都會被豌豆傷到，可是她不是，她是夏蓁蓁，是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夏蓁蓁。我能做的，只是在她迷茫或者逃避的時候，告訴她，什麼是她的初心。就像今天一樣，任何的決定，只能是她自己來做。而你，你太努力要對她好了，你總是自作主張為她鋪墊一切，你怎麼不想想，你所認為正確的，真的就是她所想要的嗎……”
周信打斷陸唯的話，“你說了這麼多有什麼用？夏蓁蓁現在這麼痛苦，還不是你一手造成的！我不懂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不願意讓她走上一條簡單便捷的路。你說得對，她在我眼中確實是公主一樣的存在，公主就應該資格享有最美好的生活，擁有最忠心的王子，可是她得到了嗎？她現在這樣的處境，是誰造成的？是你，是我，我們兩個蠢貨！陸唯，我們倆本質上有什麼區別嗎？並沒有，你我都是一樣的自以為是，一樣的愚蠢至極！”
沒等陸唯說話，周信突然對着他身後大聲說道：“夏蓁蓁，我說過了，這一切都是你們自找的。”說完怒氣沖沖地走向路邊，一輛黑色的奔馳靠過來，司機打開門讓周信上車，隨後消失在已經降臨多時的夜幕當中。
陸唯回頭，夏蓁蓁正站在他的背後。他們好像都有很多話要說，但是打破沉默的，是夏蓁蓁的一聲嘆息：“《仗劍江湖》每周四更新。”
陸唯點點頭：“今天周二，我們預定的公測，好像也是周四。”
夏蓁蓁轉身走着，高聲說道：“那我們要加油了！”
他知道她聽到了剛才所有的話，但是他也知道，眼前的這個人不會被剛才的話打敗，不會被今天的郵件打敗，更不會被那個看不見的巨大陰影打敗。
她確實是公主，但她不是豌豆公主，她不會躲在溫室里享受定時的陽光和水分，更不會在別人創造的美好世界裏坐享其成。
她是公主，她要創造的是自己的世界。
她不會被打敗，因為她是夏蓁蓁。
而且，公主需要的也不一定是王子，也許是個騎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