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覺今是而昨非
第6章覺今是而昨非
【1】
秋天漸漸深了,伴着一點夏日最後的餘韻,城市裏的人們都還沒來得及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低溫,寒潮便來得猝不及防。溫覺非因為忙着趕之前建築製圖課落下的兩份作業,缺席了白簡行一整周的圍棋課。原以為本周公選課上能見面,卻在前一天晚上收到白簡行發來的調課通知。
按例轉發給同學們后,顧不上班群里各種歡呼和討論一起翻湧的信息,溫覺非點開和白簡行的對話框,問道:“怎麼突然調課?”
他很快回復:“重感冒,嗓子啞了,會影響明天的上課效果。”
“看醫生了嗎?”
“不用。多喝點熱水就挺過去了。”
還沒聽說過感冒能用“挺”來治的,溫覺非覺得有些不妥,又看到他發來消息說:“忙完繪圖作業了嗎?是不是該開始準備複賽了?”
她簡短地回復了一個“嗯”,他又說:“我明天想喝點粥。”
溫覺非看着屏幕愣了半天,想喝粥就喝去唄?難不成他是在暗示她,既然要開始準備複賽了,又一直免費蹭他的課,所以在他生病的特殊時期,應該管一管他的飯?
好像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明白他的意思,溫覺非立馬回復說:“我知道學校附近有家粥店不錯,我先給你點個外賣吧。”
那頭的白簡行好像噎住了:“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是在幫你找借口。”
溫覺非回復一個:“?”
白簡行沒有立馬回復,應該是在斟酌詞彙想跟她解釋,半晌之後才道:“算了,來看我哪需要什麼借口?”
溫覺非這才真正明白過來他的用意,看着手機難以自抑地輕笑出聲。身旁正在吸奶茶的朱顏一臉八卦地湊過來時,剛好看到溫覺非發出去的那句“好,那明天見”,揶揄地用手肘輕輕撞溫覺非,惹得溫覺非笑意更深。
是啊,只要想見就應該去見,不需要任何理由。
第二天溫覺非只有早上的三節課,下課後到藥房買了一些感冒必備的葯,坐公交車直達白簡行公寓樓下。站在黑色的防盜門前,手心裏還莫名有些冒汗,深呼吸一口才敢按響門鈴。門“啪嗒”一聲打開,入目先是一雙拖鞋,黑色長褲,寬鬆的白色上衣,再是白簡行那張略顯虛弱但仍然英俊的臉。
他看到溫覺非,先是一驚,連忙把拿在手裏的口罩戴上,急急地轉身往客廳走。
溫覺非看着他的背影,輕笑一下道:“不打算讓我進去嗎?”
他從茶几上摸出一個獨立包裝的醫用口罩,再回到玄關時用力咳了幾聲,用極度病態沙啞的聲音說:“戴了口罩……再進來。”
溫覺非曾經在高中時期創下成功躲過席捲整個寢室流感的紀錄,自認抵抗力極強,此刻根本沒有把白簡行這小感冒看在眼裏,只晃了晃手裏提着的膠袋,說:“我帶了點兒感冒藥,路上還買了兩隻雪梨,準備給你熬點潤肺的雪梨湯喝。”
白簡行聽后無奈地笑,直接走上前去把口罩放進她手裏,另一隻手非常溫柔地揉了揉她的發頂,說:“好,先謝謝你。聽話先把口罩戴上。”
他的聲音涼薄而低柔,帶着慵懶的沙啞,讓溫覺非莫名地感到被蠱惑,胸膛忽然就突突地跳了起來。她戴上口罩才終於進了門,他公寓裏是一如既往的簡約風格,除了桌上有些凌亂的書籍資料外,陳列的物品少得像售樓部專用的樣板房,甚至連暖氣都開得很低。
她掃一眼桌上亮着的筆記本:“生病了還忙工作?”
白簡行咳了幾聲:“老闆批了一個關於不動產證券的新課題,我做些準備工作。”
研究生習慣性將自己的導師稱作“老闆”,這也算學術圈內不成文的規矩,他說的老闆應該就是他的博士導師林淵教授。溫覺非點點頭,把袋子放到茶几上時,順手碰了一把桌上唯一有使用痕迹的玻璃杯,是冰涼的。
“沒有燒熱水嗎?”她問。
白簡行撓撓後腦勺,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比畫了一下水壺,從幾近罷工的喉嚨里艱難地擠出兩個字:“壞了。”
“那就用氣爐或者電磁爐燒呀。多喝熱水才能促進代謝,感冒才好得快。”嘴上說著,人已經忙開了,從帶來的葯里翻出一顆清涼喉片塞給他,進廚房之前指揮他回房間裏等着,“這些葯都是飯後吃,我先去給你燒點開水,熬點粥。”
“不用麻煩。”他抓起茶几上的冷水灌了一口,好讓自己能順利說完話,“零食櫃裏還有些蘇打餅乾,我吃點兒墊墊肚子就行。”按照溫覺非平時示人的冷性子,真的願意來看望生病的他已經非常難得了,他真的沒想到她還會有這麼擅長照顧人的一面。
溫覺非聽后一臉好笑地看着他:“昨天好像有位先生說過想喝粥?”
白簡行笑着擺擺手:“想喝粥是其次的。”想見你才是首當其衝。
溫覺非一頭扎進廚房,只留下一句:“喉嚨疼就別吃餅乾了,我熬個粥也就一會兒的工夫。”
她的聲音輕細而篤定,白簡行心裏有些難以名狀的愉悅,他原本想跟在溫覺非身後鑽進廚房幫忙去,卻還是被她三兩句給趕回了房間。隨手翻起床頭的資料書,耳邊充斥着她在廚房裏走動的腳步聲和清洗廚具時的水聲,窸窸窣窣地把所有的孤獨都填滿。
他恍惚中終於有了生活着的真實感。
沒過多久,粥香便隱隱地從廚房裏漫了出來。那香味嗅着清透濃厚,伴着鍋里咕嘟咕嘟白米翻滾的聲音,一點點從鼻腔沁入心脾。熄火后的粥是不能馬上就喝的,還需微微地燜上一陣。他聽見溫覺非輕輕將火熄掉,隨後趿拉着拖鞋走過來的聲音。
白簡行連忙起身要去幫忙,溫覺非卻已經捧着搪瓷碗走了進來,說:“這是我小時候感冒常喝的雪梨湯,秘制的。生津潤燥,潤肺涼心,對嗓子疼特別好。”
他接過嘗了一口,溫熱中帶着恰到好處的清甜,是他喜歡的口感。
溫覺非站在床邊等他喝完,把碗端回去時,粥鍋四邊剛好翹起了一圈薄薄的白膜。這代表着粥米已經柔軟得幾乎融化,終於熬成了軟糯適合病人入口的白米粥。她這些年在這方面可謂累積出不少經驗。
她盛上小半碗,取出碗筷,趁着熱氣端給白簡行。升騰而起的熱氣熏染了兩人的視線,映在眼裏的彼此都忽然變得好溫柔。
白簡行接過粥時,一雙好看的眼睛還定定地望着溫覺非。溫覺非笑道:“怎麼了?我可沒偷吃啊,我吃過飯才來的。”
白簡行被她輕易逗笑,低頭喝粥時偷眼看她,見她盤腿坐在地毯上,認真地看着感冒藥的說明書。背景里剛好是那幅出自她手的畫,人與畫的氣質仍然非常相像。
六年了,彷彿一切都已全然不同,又彷彿從未變過。
他呆怔了半晌,溫覺非見他吃完了,起身拿過他手裏的碗,回頭時牆上那幅畫也猛地闖進眼帘。她突然就想起自己當年把這幅畫送給他時的場景,是在白簡行大學宴上,人聲鼎沸的宴席之中,她被淑慎奶奶一句話點中,硬着頭皮抱着畫捲走到他面前。那個時候的白簡行已經長得非常高了,清瘦頎長的身形,寡淡鋒利的五官,對這似乎沒完沒了的祝福送禮表現出極度的不耐煩。
走近了,溫覺非有些怯怯地抬眼看他,不知是燈光的原因還是如何,她竟然沒從他眼裏看出剛才他面對別人時,那種帶刃一般的厭煩。她把還沒來得及裝裱進捲軸里的畫遞給他。手工製作的凈皮宣紙有些顯皺,和剛才別人送他的那麼多名貴精緻的禮物相比,顯得有些寒酸。她的聲音也因為如擂般的心跳而莫名變得虛弱,她說:“恭喜你……祝你前程似錦。希望……以後還能再見。”
白簡行伸手把畫接了過去,好看的眉眼低垂着,她看不清他的神情。照例收到他重複了一晚上的一句謝謝,她點頭正要走的時候,聽到他格外篤定的一句:“肯定會再見的。”
是啊。她那時候想,她的恩師是他的奶奶,即便往後出師了,每逢三節兩壽她也仍要去看望。再見的機會會有很多,但再進一步卻沒有可能。
剛才的雪梨湯顯然效果非常好,白簡行這時感覺喉嚨沒有那麼干疼沙啞了,看着正望着那幅畫的溫覺非,突然說:“你還記得那一年你生日,我送你的那朵木春菊嗎?”
溫覺非低頭和他對視,見他已然收起了眉目里的銳利和鋒芒,眼神里是難得的溫和柔潤,像是在回憶一個藏起來許久的珍貴秘密。
“記得。”那是她在少女時代里第一次收到花,還是來自大名鼎鼎的天才少年白簡行之手,足夠成為她青春里難以忘懷的光亮。
“那朵花……”白簡行的嘴角浮現出溫柔的笑痕,“是我在零下六度的天氣里,騎了三個小時的自行車去三環的花店買的。”
這個秘密像是蓄謀已久的定時炸彈,將她多年以來的認知全部炸掉。
【2】
白簡行高考前的那個冬天,大雪隆冬,他從題海里抬起頭,忽然想起今早出門前聽見奶奶的念叨,說今天是溫覺非的生日,但又不巧碰上她要月考,沒法兒接她出來吃個飯慶祝。
在他的認知里,女孩兒們似乎都非常看重自己的每一個生日,從小他接到過的女孩兒的生日邀請簡直不計其數,她們總巴不得這個特殊的日子能夠盡人皆知,好像“知道”和“祝福”是能夠成正比的一樣。
但是那個叫溫覺非的小姑娘,肯定不是這一類人。她肯定會抱着宣紙和畫具躲進國畫美術室里,一個人埋頭畫到熱鬧的景象全部散盡,好以此顯示出自己的不屑和漠然。這是她一貫的保護色。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就會這麼覺得,好像自己非常了解她一般,但事實上他們說的話攏共加起來都沒超過十句。他坐在教室里,忽然就很想在溫覺非生日的這天給她送朵花。市一中遠離市區,騎車去到最近的花店來回至少需要三個小時,他權衡了一下,還是毅然決然地出發了。
這個城市的冬天是非常乖戾的,蕭瑟的冬風不講道理地扯盡最後一片碎葉,下雪時連空氣都凍得像已經凝固起來。他回到學校時已經成了雪人,睫毛上都凝着花白的雪粒,握着車把的手更是凍得又紅又腫。他就着夜色等在國畫美術室的樓下,終於在學校快要門禁之際等到抱着書包走出來的溫覺非。
不想被她發現自己的狼狽,他話都沒多說幾句,把花兒塞給她之後就立馬離開了。回家之後幾乎是立馬感冒高燒,一連病了好多天。
但那是年少的他做過的唯一一件浪漫事。顧不上漫濕褲管的雪水和凍僵的身體,在零下六度的天氣里騎行三個小時,只是為了給她送一朵花兒。
此刻坐在床上的白簡行不太習慣仰視她的視角,便站起身,微彎下腰去看溫覺非的表情。她應該想明白了,但向來對他人的直白表達有些反應無能,現在她眼神里的獃滯便很能說明問題。白簡行故意問:“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溫覺非還在努力讀取數據:“好像……明白了……”
其實能明白什麼?溫覺非心道,難道要說,她明白了當年收到的禮物居然那麼珍貴,明白了他好像從那時就非常看重自己,明白了當年看似陌生的兩個人的背後,竟然是一場懵懵懂懂的雙向暗戀?
不,這樣想簡直太過於自戀了,無論如何她都說不出口,更做不到馬上相信。她抬眼看着白簡行放大的俊顏,聽到他帶着沉重鼻音的聲音問:“你好像很驚訝?”
溫覺非自知表情失控,後知後覺地點點頭。
“因為從來沒有想過是這樣?”
這次點頭的時候她終於緩過來了,開始嘗試着找借口回答他,也順帶說服自己:“但我一直知道,你向來是個難得的好人。”
白簡行愣了一秒,這麼違心的話,也難為她說得出口。馬上明白過來她在裝傻,他即刻採取一系列實際行動,就着身高優勢把她連連逼退,最後將她鎖定在他手臂和衣櫃前的一個小空間裏。他非常冷靜地發問:“你在給我發好人卡?”
“不用我發,你本來就是個好人。”
“你見過我對誰好了?”
溫覺非愣了,誠實但遲疑地回答:“好像……只有對我比較好一些。”
其實不是比較好,他是對誰都不好,唯獨對她格外好。
溫覺非聽見白簡行的氣息里終於有了笑意,感覺頭皮一麻,整個人像被他握在手心裏,完全無法動彈。她盡量把頭往下低,好讓自己可以遠離白簡行的氣息,但這樣做的後果就是讓她看起來像一隻把腦袋埋在他胸前的受驚的小動物,他一抬手就能撫上她的發,像是正在安慰自家貓咪的穩重主人。
是一個極盡溫柔和讓她充滿安全感的姿勢,溫覺非漸漸地順着白簡行的力道輕靠在了他肩上,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擁抱。他低沉的聲音就響在耳邊,他說:“你好像在感情方面總是很遲鈍。總是喜歡當作什麼都不知道,要別人推一推才願意動一動。”
溫覺非抬起腦袋抗議道:“我有時是真不知道……”
他笑了一聲:“是,我也一樣。但我現在一直在想,十八歲那年因為靦腆而錯過的事情,也許二十四歲時可以彌補。”
當時他們都還太小,根本不懂得喜歡是什麼,因而錯過了這麼多年。“彌補”這個詞乍聽起來像是有些遺憾,但如果一切都還來得及,那麼“彌補”正好可以成為全新的開始。
他在大學宴上的那句話,絕不僅僅是說他們還會再見面的意思,而是從那時就非常堅定,他們之間不會只有幾面之緣這麼簡單。在她還沒能聽明白這句話的時候,他就已經把她計劃進了將來。在當年喜歡和珍惜都很朦朧的時候,她已經成為被他認定的那個人。
“不過,也不着急。”他的聲音里鼻音濃重,終於放下將她困在衣櫃前的手,拿過她手裏的碗往門外走去,“我說過的,我們來日方長。”
他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門外后,溫覺非有些腿軟地坐在書桌旁,胸口已經震得發木。這種感覺就好像做了一個朦朧迷離的夢,從前的她甚至都不敢幻想夢裏的細節,生怕自己一個踩空滑落進去深陷其中,可是在這一天,他告訴她,這個夢是真的。
心臟像是突然到達了沸點,開出一朵蓬鬆柔軟的棉花糖。
【3】
白簡行的感冒來得快去得也快,如期在下一次公選課之前恢復了嗓音,帶着一些小咳嗽重回眾人視線中,繼續當備受京大學生矚目的英俊選修課老師了。不僅如此,白簡行鵲起的名聲還被校籃球協會盯上,動用了好些關係來軟磨硬泡,希望他能支援一下管理學研究生院在周末和法學研究生院一同舉辦的籃球交流賽。
白簡行答應打交流賽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大,大家看慣了平日裏文質彬彬地上課學習的白老師,表示很難想像出他穿着球服和人進行體育競技的樣子,紛紛表示要前往比賽場地一睹英姿,更何況當代大學生的周末本就閑得無聊。校籃球協會的小九九也算得償了,同樣想去湊熱鬧的朱顏在開賽前半個小時特意來“拐帶”溫覺非,一進門看見她正坐在電腦前敲敲打打,一副全身心沉浸在學習里的模樣。
朱顏問:“你不去看白老師打籃球嗎?”
溫覺非的嗓音如敲冰戛玉,字字清脆:“有什麼可看的?”
“嘖嘖嘖,是白老師對你吸引力不夠大了?那你可以去看看我們法學院的學長嘛,據說這次出賽的是我們整個院最帥最高的幾個男生,指不定……”
溫覺非冷冷地打斷她:“我不喜歡一頭熱。”
朱顏一聽就知道事情不妙,疑惑道:“你在白簡行那裏什麼時候一頭熱了?難道……是他沒邀請你去看……”
“比賽”兩個字都還沒說出口,溫覺非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朱顏看着她解鎖查看消息,輕點屏幕幾下后,白簡行的語音消息從手機喇叭里播放出來:“覺非,你下課了嗎?我今晚在北區體育館有場籃球比賽,你有空的話,要不要來看?”
朱顏親眼看着原本積聚在溫覺非小臉上的冷氣在一瞬間全部散盡,愉悅取而代之,襯得冰美人的臉顯出難得的柔和。但還是死要面子,溫覺非裝作非常冷靜的模樣收好手機和電腦,然後打開衣櫃,拿出一條她平時參展才會穿的小禮服裙。她從裙子後面露出半隻腦袋,問朱顏道:“我穿這件,會不會顯得太隆重了?”
朱顏靜默五秒,然後狂叫一聲撲上去和溫覺非鬧成一團:“不是說沒什麼好看的嗎?怎麼又去了?是作業不好寫還是手機不好玩?你這個善變的女人……”
最後,朱顏還是非常認真地幫溫覺非選好了裙子和配飾,並且親自操刀把溫覺非從“漂亮”收拾到“十分漂亮”的程度,甚至還在抵達籃球場后,親自掏腰包買了兩瓶運動飲料,給溫覺非支著兒讓她在比賽開始前給白簡行送過去。
溫覺非抱着兩瓶飲料往候場區走去,遠遠就認出在一眾高大男生里仍然非常矚目的白簡行,一行人坐在一起好像正在討論着什麼。她一路小跑地來到他面前,白簡行抬頭看清來人是溫覺非時,眼裏的喜悅一覽無遺。溫覺非把飲料遞給他,看到他伸過來接飲料的手掌中央好像寫着什麼。
她好奇地問:“打籃球還要在手上記小抄的嗎?”
白簡行低笑一聲,稍微用力把自己的飲料擰開,又看了看溫覺非手裏還沒開封的飲料,自然而然地拿過去也幫她擰開。
他答道:“不是,是那群傢伙迷信。”他指了指身後的隊友,“說是球賽時在手心上寫重要的人的名字,比賽就會很順利。”
溫覺非幾乎是脫口而出:“那你寫了誰的?”
白簡行笑而不語,溫覺非驚覺剛才那個問句已經完全暴露了自己的在意,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他寫什麼是他的自由、他的私隱,和她有什麼關係?這樣直白地窺探他,如果他不肯說,又或者他寫的是別人的名字……
千百種想法在溫覺非的腦海里閃過時,白簡行直接把手掌攤開伸到她面前,讓她可以一眼就看清楚掌心上用細芯馬克筆寫的一小句詩:“覺今是而昨非。”
——覺非。
腦袋裏“轟”的一聲,她裝作沒看懂的樣子點點頭,臉卻紅得一塌糊塗。
【4】
球賽在不久后開始。這畢竟是一場業餘交流賽,本着耍帥第一友誼第二的原則,雙方隊員都非常和氣地進行着切磋,畢竟大家都只是一群更加擅長腦力活動的學術人才,很難要求他們打得像職業競技那麼精彩。而像白簡行這樣有一定籃球基礎的選手就打得更加輕鬆了,上半場結束時他一個人就拿下了隊伍將近一半的分數,這種在學習上是赤木剛憲水平、球場上是流川楓水平的男人真是分分鐘能讓整個體育館的女人為之神魂顛倒。下半場剛開始,他便一個閃身斷球成功,在隊友都還在和其他人周旋的情況下獨自速攻,晃過對方的防守來到三分線外縱身一躍,投出一記漂亮的三分球。
籃球從筐內落下,引起雷動般的掌聲。白簡行回身和隊友擊掌,往回跑去回防時,知道白簡行手掌小秘密的朱顏看到他的某個小動作,立馬備受刺激地抱着溫覺非哀號起來:“我太酸了我太酸了,這是什麼神仙愛情,嗚嗚嗚嗚……”
溫覺非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朱顏繼續哀號:“他剛才偷偷親了一下手心!那上面寫着你的名字啊!”
正巧剛才有些走神的溫覺非有點疑惑:“你確定?”
“這還能看錯?”朱顏幾乎拍案而起,學着白簡行的樣子也親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就是這樣直接啵了一口啊!好了別說了,我命令你們倆原地結婚,你打算和他走去民政局,還是我幫你倆把民政局搬過來?”
溫覺非被朱顏古靈精怪的樣子逗笑,賞了她一個栗暴讓她安靜下來,眼神再次落在白簡行身上時,感覺一顆心像被淬成金色的蜂蜜裹滿。
【5】
不出意外地,管理學研究院隊在下半場把比分差距越拉越大,最終以86:52的比分勝出,白簡行拿下本場MVP(最佳球員)。比賽結束之後,溫覺非站在出口等他,百無聊賴地刷起微博,點進白簡行的微博里一條一條地往下翻着。他從不發朋友圈,更是甚少發微博,不知不覺她就翻到了三年前,其中有一條他寫得有些曖昧,說:“她不會說德語,以後我一定要假裝教她說德語,然後讓她說lchliebedich。”
她複製後面那串字母到翻譯軟件上,顯示的結果是“我喜歡你”。
這個“她”是誰?
心裏有些好奇,聽到身後有聲音在叫自己,回頭果然看到了白簡行。他換上了一身休閑服,甩掉一大群說要去慶功的隊友跑過來,發梢隨着動作微微晃動,若是再加上一個十足燦爛的笑容,看起來簡直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但他沒有笑。一直以來他在人前都是不苟言笑的形象,只有看向她時的眼神會裝滿沉甸甸的溫柔。溫覺非迎上去,望着他的臉第一句就是:“你能教我說幾句德語嗎?”
他怔了一下,隨即猜到了緣由一般瞭然地點頭,發音緩慢而標準地說出一句“lchliebedich(我喜歡你)”,她跟讀了幾遍之後問:“這是什麼意思啊?”
白簡行輕笑,像是藏起什麼秘密:“謝謝的意思。”
溫覺非裝出一副醍醐灌頂的樣子,然後,各懷心事的兩個人都紅透了臉。
當晚,白簡行不知怎麼的難得在微博上營業,發了一張比賽后拍的掌心照,手掌最中間那一行小小的字已經被汗水模糊掉了,難以分辨出原本的面貌。
他的配文倒也是言簡意賅:“謝謝這種迷信。”
點贊和評論紛至沓來,無數人好奇地詢問字跡內容,更有甚者直接在評論里玩起了拼字遊戲,聯合今天和白簡行一起打比賽的隊友們,硬生生把“覺今是而昨非”這七個字給拼了出來。
“那不就是溫覺非的名字嗎?白博士和建築系女神戀愛實錘!”
原本想假裝什麼都沒看到的溫覺非有些不好意思,反覆斟酌之後評論說:“看來,白老師很欣賞陶淵明先生的詩。”
“覺今是而昨非”出自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她雖是足夠聰明靈巧,但想把一場八卦討論會變成陶淵明詩歌鑒賞活動談何容易?更何況發佈者本人也不肯如她意,十分鐘后,誰都沒回復的白簡行突然回復她,說了一句:“也沒有,我本身沒什麼文學細胞。倒是因為你的名字,難得背下來這一句。”
這句話猶如平地驚雷,一把炸掉了許許多多因為球賽而對白簡行想入非非的少女心,更是讓評論區里一眾在前排八卦的朋友大呼“人在家中坐,狗糧從天來”。
朱顏私聊溫覺非評論道:“白老師這一招真是高啊,四兩撥千斤,也沒透露半個字,好像只是隨手回復你一句,實際上是在表忠心的同時,又給輿論放出一個絕妙的煙幕彈。絕,太絕了。”
溫覺非回:“看來管理學的課你聽得很認真。我會把你的觀察心得轉告給白老師的,說不定能給你加點平時分。”
朱顏立馬服軟投降:“別別別!我可不敢惹他,我還是遠距離磕糖吧,你倆這種神奇配對真是太上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