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解圍
第5章解圍
衛卿豈容她再次從他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離開?他快步追上去。周是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連連後退,戒備地盯着他,臉上淚漬尚未乾。農曆八月,涼風有信,秋月無邊,朗朗的月光照在她臉上,梨花一枝春帶雨,分外惹人愛憐。
衛卿的火氣頓時消失殆盡,柔聲問:“怎麼了?和小男朋友吵架了還是分手了?”一語說到周是的痛處。
周是怕他圖謀不軌,又恨他揭人傷疤,氣沖沖地說:“干卿何事?”怕他再追上來,惹人注意,一溜煙跑了。
衛卿站在原地,情不自禁笑出聲。周是這句話尚有典故。五代著名詞人馮延巳有名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南唐中主李璟有一次戲問:“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周是才思敏捷,用這話諷刺衛卿,而恰好衛卿名字中又有個“卿”字,正是無巧不成書。因為他明白其中的寓意,所以禁不住莞爾一笑。
周是回到宿舍,難得沒有人,一室清冷。大家都出去過節日去了,昨天宿舍里還有人嚷着要去天安門看升國旗。這時候去看升國旗,受罪倒還罷了,簡直要半條命。廣場上一定是人山人海,擠得人腳不着地,伸着脖子吊在半空中。
宿舍一下子這麼安靜,頗讓周是有些不習慣,她垂頭喪氣地往床上一倒,口裏念着:“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真覺得有點凄涼,於是爬起來看電視——《武林外傳》,裏面的眾多演員表演精湛,故事詼諧幽默,令人捧腹大笑。愁懷暫去,周是覺得心情好了很多。喜劇真是灰暗人生中的一碗孟婆湯。
於是,這個國慶節的晚上,天安門萬花齊放,星光如雨,而周是一個人窩在宿舍看了通宵的《武林外傳》。第二天睡過頭了,待她蓬頭垢面地爬起來,已是深夜時分。歌管樓台聲細細,鞦韆院落夜沉沉,更是孤枕難眠。她輾轉半夜,嘆口氣,學着電影《亂世佳人》裏的郝思嘉,自我安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國慶長假的最後一天,周是從圖書館回來時碰見拖着行李箱的林菲菲,忙問:“你從家裏回來嗎?可帶了什麼好吃的?”離家比較近的同學,大多會趁長假回家一趟。
林菲菲毫不客氣地將手上的挎包交給她拿着,擦着額上的汗說:“沒有,剛從上海飛回來,熱死了!”
周是看了一眼她的挎包,和行李箱是配套的,看見熟悉的標誌,驚叫出聲:“LV!林菲菲,你太奢侈了!敗家女!”
林菲菲露出得意的表情,大方說:“好了,下次借你用好了!”周是忙不迭點頭,長到這麼大,她還不知道LV長什麼樣子呢!又湊上前問:“你這套行李箱花了多少錢?”
林菲菲淡淡地說:“沒有啦,別人送的。”周是立即噤聲,識趣地沒有繼續追問。能送LV行李箱的人,非富即貴,不言而喻。她忙轉開話題:“你去上海乾嗎?玩嗎?”林菲菲搖頭,說:“哪有那麼逍遙。國內有一家公司在上海舉行服裝發表會,我們學校很多學生都去了。”
周是心裏嘀咕,送她LV的這個人不知道是不是這次在上海認識的,笑說:“那一定賺了很多錢!”模特的收入應該很不錯。林菲菲搖頭:“買件衣服都不夠。學校和人家合作,我們去充場面,也就是幫忙,哪有什麼錢!還累得要死。”
周是忙說:“就當是旅行啦,那你趕緊回去休息吧。”送林菲菲到另一棟宿舍樓下,正要離開,林菲菲卻招手叫住她:“你也一起上來,我給你帶好東西了,在箱子裏呢。”周是一聽有禮物,立刻眉開眼笑,跟她一起上樓。
表演系的學生和留學生、博士生等學生同住一棟樓,允許隨便進出。每個房間兩人,有空調有暖氣,還有一間自帶的小衛生間,條件比她們好很多,價格自然也比她們貴很多。
林菲菲翻弄半天,找出一個淡藍色的小盒子,上面還系了薄紗似的綢帶,很精緻,遞給周是,說:“喏,給你帶的,看喜不喜歡。”周是打開一看,是一對很漂亮的大耳環,水鑽閃閃發亮,做工精細,看質地應該是白金鍍銀的,忙問:“應該很貴吧?”感覺怎麼著也得好幾百。
林菲菲往床頭一靠,懶洋洋地說:“還好啦,我一見這個,就覺得你戴着好看,然後一個朋友就買了下來,本來就打算送你的——我戴着不好看。”周是想,她這是借花獻佛了,不過有這份心就很不錯,管他誰送的,於是就當著林菲菲的面,興緻勃勃地把大耳環戴了起來。
林菲菲左看右看,笑道:“還是我有眼光,戴着可襯你皮膚了,不信你自己照照。”周是很高興,說要請她吃飯。林菲菲趴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下次吧,我可要睡了。坐飛機真累。”周是只好帶上門,走了出來。
周是和林菲菲、畢秋靜三個人,不論是作風、習慣還是生活方式都截然不同,價值觀、人生觀亦大相逕庭,可是周是仍然可以和她們兩個人相處得很好,原因在於她是一個很隨和的人,很多事情都不是看得那麼嚴重。可是隨和之外她堅守的一條底線絕不能輕易跨過。無論是對人、對事,還是對金錢、物質的態度,都是如此,不是她不追求,而是她這人很有分寸。
正所謂“自知者明,知人者智”。她雖然做不到,可是時刻提醒自己。
縱然知道衛卿對她不安好心,周末她仍然去“王朝”上班。她又不欠他錢,怕什麼,應該坦然無懼才對。
這天晚上,“王朝”的客人特別多,讓周是忙得無暇喘氣。有喝醉酒的客人見她氣質獨特,又年輕漂亮,遂起色心,攬着她的腰不放,動手動腳。周是氣得很想將手裏的托盤死命往他頭上扣。這些人灌了兩口黃湯,就露出禽獸的本色來了!真是衣冠禽獸,不不不,簡直禽獸不如!
周是忍耐着,表面上客客氣氣地敷衍,心裏正想着要如何不動聲色地離開,沒想到另有人攔住她去路。這些人喝得東倒西歪,差不多了,看樣子比較麻煩。於是周是使了個眼色,讓旁邊的服務生叫盛聞出來解決這些客人。
其中有一個客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端了杯酒硬要她喝。周是心想,我又不是陪酒小姐,為什麼要喝,於是推辭,語氣也有點不好了。那人見她怎麼都不肯喝,脾氣一上來,將酒對着她當頭當臉地潑過去。她迅速躲避,可是仍然被濺上不少。
周是不由得怒火叢生,啪一聲,狠狠地甩了那人一個響亮的耳光,厲聲呵斥:“大家都是出來玩的,有你這樣的嗎?”這一記耳光,立刻驚起了眾人的注意。
那人被女人扇了一耳光,大失面子,不由得惱羞成怒,就要動手。周是見機不對,掉頭就跑。她又不是傻瓜,坐等挨打!沒跑出幾步,就撞到一個人的懷裏。
衛卿對着她痞痞地笑:“一來就看到一出好戲。”他伸手將她護在身後,對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跟衛卿同來的那些人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揎拳捋袖齊齊沖了上去。
剛才那伙人見衛卿等人人多勢眾,來頭不小,酒醒了一半,遲疑着不敢上前。衛卿是什麼人,沒事還要找事呢,何況得理,更是不饒人,豈會輕易放過這些醉酒鬧事的人。他揮一揮手,眼看雙方就要打起來。
盛聞擦着冷汗站出來調停:“衛少,看我面子,算了吧。不然,今天這生意就不用做了。”一旦招來警察,衛卿不怕,他盛聞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衛卿回頭,見周是臉色慘白,縮着肩站在角落裏,甚是可憐,看來是嚇着了,剛才那股打人的狠勁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衛卿心想,這樣她就怕了,萬一真打起來,她更得嚇壞了,於是揮手:“別讓我再看見你們。”那些人如蒙大赦,唯恐逃之不及,蜂擁而出。一時間走得乾乾淨淨。
衛卿倒酒給她,安撫說:“別怕,喝杯酒壓壓驚。”他倒是細心,很懂得照顧人。有個白馬王子似的人物突然從天而降,英雄救美,周是此時此刻,不是不感激的。她打完人才知道后怕,若不是衛卿出手,這事還不知道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呢,只怕要被警察叔叔帶走了。她於是舉杯,由衷地說:“真是謝謝你。”
衛卿掏出紙帕,道:“喏,擦擦,身上都濕了。”殘酒順着周是的下巴流入領口裏,胸前若隱若現,風光旖旎,引人遐想。周是的情緒還沉浸在剛才突發事件里,尚覺害怕,心跳還未恢復,絲毫未察。衛卿本不是什麼好人,見此情景,不由得口乾舌燥,趕緊喝了一口水,將衝動壓下去。他再小人,也不屑於此刻乘人之危。
他站起來,提議:“我看你受驚了,還是回去休息吧。”盛聞也知道她被潑酒一事,很大方地讓她回去休息,工資照算,算是因禍得福。
周是回後台卸妝,換上自己的衣服,米奇的T恤衫,泛白的牛仔褲,帆布鞋,雙肩包,立時回歸清純的學生氣息,看起來就像是高中生。剛從側門出來,衛卿已等在門口,拉着她說:“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子,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走吧。”經過晚上這麼一鬧,她也不好再拒絕。
在車上,周是想起他送的那條鑲鑽項鏈還擱在抽屜里,怕丟,上次特意去外面買了把鎖。心想,還得找個機會還給他才是。平白無故拿他的東西,於理不合,受之有愧,更重要的是,於心不安。
周是遠遠地就請他停車,她怕認識的人看到,惹來閑言碎語。她們學校,這樣的八卦多的是,所以,自己還是盡量遠離比較好。衛卿明白她的心思,沒說什麼,照她的意思停車。
周是再次道謝,就要走。衛卿說:“周是,等等。”他沒有叫她西西,而是叫她周是,態度已有所不同。
衛卿從後車廂拿出一卷東西遞給她。周是不接,問:“是什麼?”衛卿笑:“放心,本來就是你的東西。”看樣子是畫卷什麼的。
周是挑眉,解開紅色的綢帶,緩緩展開,竟然是上次自己寫的那篇《后赤壁賦》,她本就打算不要了的,沒想到衛卿竟然拿去裝裱。一眼掃下來,發覺最後那行“敬賀李明成生辰”幾個字不見了,唯留下“詩詩書於北京”,不知是用什麼法子颳去了。昏暗的燈光下也看不甚清楚。
她頗有些震驚,想到李明成,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何滋味,又悲又喜。衛卿想要對人好,真是令人難以拒絕。他察言觀色,投其所好,所以才能正中下懷,笑傲情場。
衛卿笑道:“想必你寫了很久吧?這麼一整篇正楷,一撇一捺寫壞了都得重來。扔了可惜,還不如裝裱了,放着收藏。”
周是重新捲起,說:“衛先生,真是謝謝你。”
衛卿挑眉說:“哦,那你說你謝我什麼?”他懶懶地趴在方向盤上,轉過頭斜眼看她,眉梢眼角的樣子,已然是在調情。
周是正色說:“謝謝你今天幫我解圍,還有送我回來,當然……”她指了指手中的書卷,“還有這個!”他若以禮相待,她自然以禮回之。他若不安好心,她當然毫不客氣。有一句歌詞怎麼唱來着:“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
周是雖然是學畫畫的,有藝術氣質,是性情中人,可是骨子裏仍帶有理科生的嚴謹理智,事事分明,不易受衝動影響。她這方面受李明成的影響甚深。
衛卿沒有進一步行動,適可而止,道了晚安,掉頭離去。
回到寢室,劉諾挨個通知各宿舍明天開班會,宿舍里一片怨聲載道,都說沒事開什麼班會。周是事先打聽,問:“老班說了有什麼事嗎?”
劉諾搖頭道:“還能有什麼事?例行班會,佈置佈置作業,做做思想工作,有什麼好說的。”劉諾亦頗不耐煩。
第二天早上,804班所有的學生不得不一大早爬起來,唉聲嘆氣地去主樓開班會。許多學生習慣熬到凌晨三四點,通常不到十二點不起床。如今八點不到就被迫坐在教室里,放眼望去,一大片的人昏昏欲睡,精神萎靡不振。
肖老頭拍着講台吼:“醒醒,醒醒!晚上都幹什麼去了?一大早的一點精神都沒有,像什麼話?也不知你們這些年輕人整天都在幹什麼……”肖老頭是他們班的輔導員,通常也就做做思想工作,解決一些學習以及生活中的難題,盡心盡責,就是啰嗦了點。若是美術系的專業老師,只怕比學生更個性,授完課就走人,藝術家總是有藝術家的脾氣。
光是個開場白就聽得眾人哈欠連天。肖老頭兀自說下去:“好了,你們都大四了,也該考慮考慮個人前途。是考研還是找工作,趕緊想清楚,要考研趕緊抓緊,時間快來不及了;要找工作也該投簡歷,準備面試了。還有學校公共選修課,學分不夠的趕緊修,別到時候畢不了業……”婆婆媽媽地講了一大堆。
周是覺得肖老頭也真是苦口婆心,做個輔導員也不容易呀。看看底下的同學,不是戴着耳機就是趴着睡覺,可憐他一個人在上面苦口婆心,恨鐵不成鋼。周是嘆了一口氣,開始認真聽肖老頭說一系列的注意事項。末了,肖老頭來了一句:“咱們班還有誰沒交學費的嗎?沒交的趕緊交了。學校這次下狠通知了,不交學費不給成績,到時候可別抱怨。你們這些人,膽大包天,別手裏捏着錢,還想別的歪心思,趕緊劃到學校卡上,交了!”
上學年他們班就出過一件事,班上一男同學把要交的學費私下裏花了,學校三番五次地催,拖到學期末還沒交上去。學校沒辦法,只好打電話問家長要。事情暴露后,那學生被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開完班會,周是愁眉苦臉地坐在圖書館裏算賬。畢秋靜進來自習,見到她,愣了一下,說:“嘿,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會來自習,沒發燒吧?”
周是白她一眼,說:“這圖書館是你的?我就不能來?”
畢秋靜聳肩道:“當然能來,歡迎之至。”於是在她身邊找了位置坐下。見周是咬着筆頭髮呆,她好奇地問:“喂,碰到什麼難題了?愁成這樣?”小臉都皺成一團了。
周是嘆氣,問:“你們化學系的學費多少?”
畢秋靜覺得奇怪,說:“問這個幹嗎?光是學費的話,不到五千吧,還行,跟一般大學差不多。”
周是搖頭:“要是我們系的學費跟你們一樣,那該多好。”那她就不用愁成這樣了。畢秋靜聳肩,問:“藝術系的學費都貴。你們要交多少?”周是咬牙切齒地說:“林林總總加起來大概是你們的三倍。”
她身上只有不到五千,就算加上不知何時才能拿到手的五千塊雲瑪獎學金,還是差一大截。何況她還要生活呢,筆墨紙硯、顏料、書籍,樣樣都要錢,真是煩人。如果拿的是八千塊的國家獎學金,事情又輕鬆許多。誰叫自己不爭氣呢,評比的時候,英語拖了後腿。
一時間,她覺得異常慚愧,沒拿到國家獎學金似乎讓她抬不起頭來,無顏見江東父老。說到底還是英語惹的禍,照她目前這樣的英語成績,還考什麼研究生!清華美院估計是不用想了,就是本校的研究生,英語不過四級,估計也有點懸。
這件事逼得周是下了決心,一定要提高英語成績。她自然花不起錢去報什麼“新東方”英語學習班。只好每天早上早起一個小時,多練聽力,背背單詞什麼的。堅持到十二月底,應該可以過四級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