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那些年,她母親的故事
因為離痕的一聲“叔叔們”,杜茗裳覺得頭頂陡然漆黑,有一大群烏鴉撲簌簌地飛過,半天沒有露出蔚藍的天空,場面頗為宏偉壯觀。
她的眼睛在房間裏掃過,看了眼陰戾幽冷,正在沉默研究玉鏡的夜歸塵,看了眼圓鼓鼓,一臉沉吟的小狸貓,全身不由激靈了一下,這一魂一貓與“叔叔”這個身份那是八竿子也打不到,她不承認,絕對不承認。
離痕並沒有在這裏做過多的停留,就如他自己所說,只是想要對她交代一些事情。
他問了她許多瑣碎的問題,比如母親是幾歲離開的,父親對她怎麼樣,哥哥姐姐們相處得如何,在名劍閣的生活好不好,想娘親的時候怎麼辦等等,語氣像是哄孩子般溫和。
杜茗裳一邊抹掉臉上不斷滑下的黑線,一邊強裝禮貌地回答,不是還行,就是不錯,應付了事,總之無論如何,她是厭棄他了。
丫的,比香棋,喔,不,比唐僧還要啰嗦。
當然,離痕也不是全說些有得沒得,在離開之前,他塞了一張羊皮卷給她,說是這麼多年來沒有做過什麼,送她一套功法權當做是見面禮。
羊皮卷被捲成筒狀,色澤偏黃,露在外面的部分正巧書寫着功法的名稱“魅影”,隱隱間可以感覺到內里強大的力量。
對於這套功法,杜茗裳是知道的,原著中也有提及,這是一套由虛空界創始人在五百年前機緣所得的強大功法,據說曾經憑藉一招半式震驚整個蒼窿,與仙器靈隱配合,更是大放異彩。
這時她才想起來,靈隱原本就是屬於離痕的仙器,也只有他才可以將靈隱的功用發揮到極致。她只不過只能夠利用它的屬性來遮掩氣息罷了。
明明是顆珍珠,落在她的手上就變成了石頭。
不過,有了他給她的功法,靈隱或許又可以重新閃爍起珍珠的光芒,否者的話簡直就是浪費,大抵離痕在將功法塞給她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
“他不吝將魅影給你,或許是想要補償些什麼吧,關於百玹的死,他的心裏一直很負疚。”望着那抹瞬間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小狸貓忍不住嘆息一聲。對杜茗裳道。
杜茗裳道:“這應該不關他的事吧?”
“當然關他的事。”小狸貓看着杜茗裳,眼神沉吟,卻哼哼道:“不過。你這個小丫頭懂什麼?”
杜茗裳愣了一下,有種被鄙視了的感覺,她斜了小狸貓一眼,想要吐槽兩句,一隻連娘子相公是什麼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貓。哪有資格拿出這幅姿態來教育她?還真的就拿她當小孩子了啊!
話說,她怎麼就不懂了?
先前從離痕對她的態度來看,她就已經有了那樣的猜測,離痕對百玹或許有點那什麼意思的,可惜男有情女無意,偏偏百玹淚寧可嫁給杜峰做小。
現在說起來。她倒是覺得百玹淚是個奇怪的人。
慕容羽那麼優秀的機關師為她離經叛道,如今變得瘋瘋癲癲,這樣的人她曾經看不上。離痕這麼強大的仙者為她沉默守候,如今因她的死而耿耿於懷,這樣的人她曾經也看不上,卻偏偏嫁給早就有了妻室的杜峰。
難道是因為杜峰長得帥的緣故?
杜茗裳的腦海中同時浮現出三個人的人頭幻象,的確。慕容羽饒是清秀俊逸,卻少了杜峰風度翩翩的神韻。至於離痕,那別說了,一身黑衣,一身斗篷,一臉面紗,裹得跟鬼一樣,只露出晶亮亮的眼睛,根本就與帥字沾不上邊。
或許百玹淚就屬於外貌協會,不過話說回來,要說誰長得好看,她一直跟隨的夜歸塵估計算是美人中的翹楚了吧?
杜茗裳的目光落在夜歸塵的臉上,雕刻精美的五官,細膩的輪廓,白皙的皮膚,濃密如同鵝毛的睫毛,線條柔和的薄唇,堪稱完美的組合,即韻味又霸氣,剛柔相濟,驚心動魄。
這麼美的人兒,比杜峰強了千倍萬倍不止,百玹淚要是外貌協會,選夜歸塵也不會選杜峰。
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啊!
當然,杜茗裳最好奇的還是兩個男人對百玹淚截然不同的評價,慕容羽惱她自私無情,離痕偏喜她善良美好,那麼說來,她究竟是自私無情還是善良美好?
杜茗裳回過頭來,看着小狸貓問:“我娘究竟是自私無情還是善良美好呢?”
小狸貓扔給她個大白眼,道:“哪有人說自己娘親自私無情的?”
“我沒說,是慕容羽說的,他說她連我也不管,還讓我變成廢物,其實她走的時候我還小,根本沒有我們相處過的那段時間的印象,我甚至都忘記了她的模樣,她對我來說,真是有些遙遠,有時候我會覺得我重來就沒有過母親,當然也沒有父親。”對於百玹淚拔除原主屬性的事情,她帶着原主的感情,心裏非常的介懷。
前世父母對她來說就像是住在遙遠國度的夢幻,這一世依然如此。
杜茗裳的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小狸貓身子明顯地頓了一下,輕輕地嘆息一聲,看着她的眼神參雜着複雜的情愫。
杜茗裳猜想,它估計是在憐憫她,那麼小就被母親利用,在棋局裏,做一顆能夠牽動全局,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軍的棋子,同時也在感慨,百玹淚為夜歸塵犧牲的真的太多,居然連女兒都能毀掉。
“百玹,其實是我們之中,最遲跟着夜王殿下的人。”就在杜茗裳苦澀感慨的時候,小狸貓忽然開口,說起了她的母親。
因為離痕剛剛離去,房門還沒有關上,它乾脆短手短腳地坐在門欄上,看着外面朦朧的雨景。
杜茗裳知道小狸貓應該還有話說,於是也跨到門欄邊,同它一起坐下來,用手托着下巴。抬頭望天。
而一直沉默不語的夜歸塵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玉鏡,抬起頭來,泛着紫霧的目光幽冷地望着天際,神色悠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事實上,雨已經小了很多,只有三三兩兩的水花落下,空氣中夾雜着清晰的草香。
不知道是天氣不好,還是時間不早的緣故,天暗了下來。灰濛濛地籠罩着整個大地,破敗小院顯得越發地凄涼寥落。
冰冷的風中,傳來沙沙的聲響。四周一片靜謐。
小狸貓緩緩道:“應該是在七百年前吧?那個木族的女仙者順利在夢波海里塑造了不死之身,卻對夜王殿下表明了效忠之意,然後我們讓她加入了隊伍,開始了我們的歷程,那個時候。夜王殿下,我,你母親,離痕,還有五百年前隕落的白芷和厲羅,我們都懷揣着統一的夢想。要成為最強的仙者。”
“或許你不知道,在神淵,那個弱肉強食殘酷冰冷的世界。仙者們都是結伴而行,因為危險無處不在,到處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強大妖獸,到處都是兇險的神秘之地,當然最恐怖的。還是智慧與力量並存的仙者,要是某個仙者不慎落單。或者還來不及尋到夥伴,便極有可能會被其他集隊的仙者圍攻,取了體內靈霧,上百年乃至千萬年修行都化作泡沫。”
杜茗裳靜靜地聽着看似與她母親沒多大關係的話題,沒有疑惑,沒有不耐,也沒有犯困,她望着天,隨着它的聲音,將思維投入。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與小狸貓這般和諧地相處,相互間彷彿根本就不存在絲毫芥蒂。
杜茗裳知道,這全是因為百玹淚的緣故,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彼此信賴,彼此扶持着並肩作戰了兩百年的戰友。
那個世界越是兇險,這些比肩的戰友間的感情便越是濃厚,這也難怪,在得知她是百玹淚的女兒之後,向來見不慣她的小狸貓,對她的態度可謂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對於那樣的世界,我們每個人都活得小心謹慎,重來不敢相信任何人,重來不敢與陌生人接觸,卻也對強者卑躬屈膝,對弱者橫眉冷對,世界也為此變得更加淡漠。”小狸貓道,眼神邈遠,陷入重重回憶,“可是百玹不一樣,她的世界裏彷彿重來沒有等級觀念,她會為重傷的陌生仙者療傷,會為實力弱小的仙者打抱不平,對邪惡的勢力點頭屈膝,這一點,你很像她。”
小狸貓收回目光,看着杜茗裳,“‘橫眉冷對千夫指’,這句話是她教你的吧?曾經,她也這麼不卑不亢說過類似的話,你們還真是母女。”
它繼續,用它聽起來稚嫩的聲音,道:“明明是在危險的世界,卻那般善良溫暖,像陽光一樣,無論走到哪個角落,便將溫暖帶到哪個角落。”小狸貓嘆息,“原本我們都只為變得更強而活,可是她來了之後就不一樣了,因為她,我們知道怎麼去笑,我們了解到所謂的什麼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意思,我想,那些人之所以放不下她,就是因為她的與眾不同吧?而在我看來,像她那樣的人,怎麼也不可能無情無義,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差錯。”
杜茗裳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小狸貓道:“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不希望你怪她的,畢竟,她也是為了夜王重新崛起,為了給暗族不應該犧牲的人生活下去的機會,她是偉大的。”
“嗯,我真的不會怪她。”杜茗裳愣了一下,心中蔓延開難以言述的情緒,她想起了歷史上那些為了家國而不顧妻女的歷史人物,哪一個不是如此,在看着自己妻女離自己而去的時候,心痛得在滴血,卻也義無反顧地走上忠誠的道路。
所以,她就這樣選擇了原諒,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信仰,她至少是沒有資格去責怪的。
她輕輕笑了笑,繼續聽小狸貓說,話題一直都是圍繞着那些年,她母親的故事,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