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為什麼總是歷魂寒?
望着離痕五步一回頭的身影,杜茗裳無力垂首,表示認輸。
小狸貓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投向漸漸消失的離痕,意味不明地道:“看來那傢伙活太久了,年齡稍微小一點的,就當做孩子來看。”
夜歸塵紫霧妖嬈的眸子閃了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只有紅蕖一雙大眼睛咕嚕嚕地轉着,在眾人身上來回,帶着茫然而怯弱的意味,不過心裏卻是歡喜的,因為小主人是個很好相處的人,而且對她很好,就像是自己的姐姐,只是……
想到姐姐,她的腦海中便閃過那日夜裏血浪翻湧的畫面。
——邪肆如妖的男子踏着虛空而來,刺目的紅衣隨風翻湧,所過之處都會留下綻放的火蓮,在漆黑的大地燃燒破碎,瞬間吞沒了整棟木架的閣樓。
他像是神祗一般,高高地站在半空中,斜長的眼眸被掩蓋在額前低垂的髮絲下,折射着匕首般的寒芒,以及裁決萬物生死的邪氣,他冷冷地看着下面呼喊奔逃的人們,嘴角勾起邪魅的冷笑,然後一字一句地對身後九個身着六芒星紅袍,頭戴巫師尖帽的白髮男子發出號令,聲音如同地獄厲鬼般暴戾。
“殺吧,一個不留。”
九個紅衣男子領命,頓時血濺天地。
那一瞬間,鮮紅的血和着滿地燃燒的火蓮,耀眼奪目彷彿迎來了世界末日時的絢麗。
當時她是怕極了,混在胡亂竄逃的侍女中間,跌跌撞撞地被絆倒在地。倒霉地傷了腳踝不能動彈,然而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快速地將她提了起來。
一直罵她禍害的姐姐用身體將她護在懷裏,一邊御起全身的聚靈氣躲避攻擊。一邊對她厲聲呵斥,“我不是把你趕出紅家了嗎?你還回來幹嘛?嫌自己命長了是不是?”
是的,早在兩天前她便被趕出了紅家,並被喝令不準靠近靈芷堂半步,可是在聽到靈芷堂發出第一聲慘烈尖叫的時候,她還是不顧一切地回到了災難發生的地點。
她不是不聽姐姐的話。只是害怕姐姐會遇到生命危險。
可是後來姐姐還是走了。
罵她禍害的姐姐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她塞進靈芷堂秘密的地窖,自己卻轉身投入了火海,將追來的紅衣男子引開,只留給她最後一句帶着咒罵的叮囑,“如果不想承認自己是個禍害,你就給我好好地活着。”
她永遠也忘不掉躲在地窖里時驚恐絕望的心情,姐姐遠離的腳步聲伴着外面慘烈的嘶喊,讓她止不住顫抖。
她想要伸手去拉住離開的人,可是頭頂的鐵皮蓋子被封住,她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無助地哭喊着,將自己努力地捲縮在黑暗中,被潮濕冰冷的空氣包圍,直到身體漸漸麻木。
外面時光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火焰燃燒廝殺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一隻白色的狸貓像是救世主般降臨在她的面前。
後來她才知道,這場災難的始末,其實就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屠殺,但是他們的目標不是別人,而是她,靈芷堂紅蕖,紅家歷代追隨的主人所任命的新一任靈草師。
想來姐姐是已經預料到了即將爆發的滅族之難,故而以母親害死大娘一事為由,先是將父母發配到莊子,然後漸漸地冷落她。並且順理成章地將她趕出家族,想讓她躲過這一劫,可恨她當時什麼都不懂,卻在心裏責怪姐姐的無情,甚至是想過要奪過靈芷堂。讓姐姐也嘗試被人唾罵災星,禍害的滋味。
如今想來,真正應該責怪的是自己才是。
自己居然忘記了,從記事開始姐姐給過自己的所有關懷和保護,甚至超過了自己的父母,哪裏是那麼容易磨滅的?
想到這裏,紅渠慢慢低下頭來,心中湧起難以名狀的悔恨和自責,雙手止不住顫抖。
沒有了姐姐,今後自己就只有一個人了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掌輕輕將她的右手包裹在裏面,她心裏一驚,還來不及反應,耳邊就響起清脆的驚呼,“哎呀,你怎麼這麼冷?”
她回過神來,看到眼前神色擔憂的俏美少女,心中亮開一片晴空。
杜茗裳是真的被嚇了一跳,原本她是想牽起紅蕖的手安慰一番的,卻沒有想到小姑娘的溫度簡直堪比冷意四溢的夜王殿下,小手凍得跟冰雪裏的鐵塊般,不小心觸碰之下,竟然冷到骨頭裏。
紅蕖並非修仙者,這種天氣下只穿了件又大又破的麻木衣服,恐怕是患風寒的徵兆。
“還好出發之前,我替你準備了一套換洗的衣物,先暫時穿着,要是不夠的話,走到下個縣城再買兩套。”杜茗裳忽然想起了什麼,從空間戒子裏找出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遞給紅蕖。
紅蕖看着杜茗裳遞來的東西,愣了愣神,竟然是一套黑色的衣物。
原本她以為出了自己的親姐姐,便再也不會有人關心她了,沒有想到即將跟隨的小主人竟然會這般為她着想。她的眼中慢慢地湧出感激的淚花,伸手接過衣物,鄭重地道:“紅蕖謝謝小主人。”
看着淚汪汪的紅蕖,杜茗裳心裏又是一酸,柔聲道:“傻孩子,記住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相互關心很正常,不用這麼見外知道嗎?還有,我還是喜歡聽你叫我姐姐。”
紅蕖重重地點了點頭,道:“知道了姐姐。”
“好了,姐姐先帶你去換衣服。”說著便拉着她往隱秘處走,一邊走着,一邊轉過頭對一魂一貓道:“我帶紅蕖換身衣服。”
夜歸塵沒有說話,小狸貓倒是笑眯眯地點頭,然後道:“離痕說得對。她和百弦真像,倒是熱心得很。”
稚嫩的聲音,輕渺的語氣,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夜歸塵聽。
離開的杜茗裳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一心牽着紅蕖走。
紅蕖聽話地任由她牽着,臉上卻已經暈開兩抹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姐姐,你給我就是了,我……我自己會換。”
杜茗裳低頭看了她一眼。有些好笑,這麼大點年紀就知道不能給人看了,真是彆扭。
她道:“放心吧,姐姐去給你把關,不會看你的。”
紅蕖的臉更紅了,低低地道:“其……其實不用……不用把關的。”
杜茗裳挑眉,一本正經地道:“如果這裏只有我們兩姐妹的話還好,但是你看那邊,一魂一貓都是男的,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心術不正呢?要是不小心把你偷看了……”
剛剛說到這裏。便覺一股冷意襲來,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回過頭來一看,夜歸塵冷冷地看着她,沒有表情的臉龐上似乎結出了千年寒冰,她趕緊閉嘴。不說話了。
原諒她,她只是憐惜小女孩剛剛失去重要的親人,所以想要逗逗她而已,沒有想過要詆毀夜歸塵。
紅蕖也是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卻不知道是害怕被偷看,還是因為那股冷意。
兩個人就這樣瑟縮着,轉進了一叢灌木。
看着兩人的背影,小狸貓再次道:“可是她與百弦有個本質的區別,那就是思想,這丫頭貌似不太純潔。”
這次明顯是有些無力。
待杜茗裳牽着紅蕖從灌木叢中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密林里的霧氣漸漸散去,天地間一片蒼白,顯然微弱的陽光被擋在了樹冠的外面。
紅蕖的穿着和杜茗裳相同,是一身漆黑的男裝。只是外袍換成了黑色的兔絨披肩,在這種天氣,剛好可以保暖。
夜歸塵還是盯着杜茗裳,一臉冷意。
旁邊的小狸貓在剛才的那句感慨之後,便鼓着一雙圓溜溜的貓眼四下環顧,像是什麼也不知道般漫不經心。
杜茗裳緊緊地牽着紅渠,冒着嚴寒走到夜歸塵面前,強制壓下心中的不安,若無其事地道:“師傅,那個接下來要怎麼辦?你和霜顏是要到戒子裏來么?我們接下來的路程怎麼安排?現在該往哪邊上路呢?”
說實話,有時候她是真的想要咬掉自己的舌頭,明明知道夜歸塵小氣愛記仇,卻偏偏剋制不住自己說些不該說的,看來被懲罰都是自己自找的啊,有木有?
尤其是被夜歸塵不言不語地盯着,她就恨不得哭嚷着求饒,您老人家可不可以別這麼瞪人?人家心裏痒痒的難受啊!
額,不要想歪,她實在是覺得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她在心裏默念,神仙姐姐保佑,千萬不要似笑非笑,千萬不要似笑非笑……
然而,夜歸塵彷彿能夠讀懂她的心一般,看着看着,嘴角一挑,又開始似笑非笑了,只是那雙紫霧裊繞的眸子裏,閃過從未有過的亮晶晶的光芒,倒是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看起來像是高興,又像是興奮。
“既然徒兒說想知道接下來的安排,那麼霜顏把靈隱給她。”他道。
“是,夜王殿下。”小狸貓領命,趕緊將玉白的靈隱遞給杜茗裳。
杜茗裳慢悠悠地結果,重新掛在胸口上,然後愣愣地看着夜歸塵,可以想像,偉大的殿下後面還有動作。
果不其然,夜歸塵緩緩抬起骨節分明的右手,在她不安的目光下打了個響指,“唰”的一聲,她被籠罩在瘋狂冰冷的寒意之中,熟悉的氣息瞬間湧上心頭。
——歷魂寒,為什麼總是歷魂寒?
於此同時,被她牽在手裏的紅蕖驚叫一聲,身體猛然晃蕩一下,險些倒在地上,還好小狸貓及時扶住。
半響之後緩過起來,她驚恐地道:“姐姐,這是……”
“無妨。”杜茗裳夜間已經享受過了一整晚,所以在一開始的茫然過後,緩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意識居然還能保持一定的清晰度,於是擺手安慰臉色蒼白的紅蕖,“姐姐修鍊必備。”
“是,是這樣嗎?”紅蕖還是不放心。
杜茗裳心裏饒是難受,還是勉強擠出一抹笑,“真的,沒事。”
紅蕖疑惑地看了她幾眼,最後才喔了一聲,表示放心。
這時夜歸塵才道:“走吧,現在開始趕路,日落之前到達下一座城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