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遷都聖旨
鰲崽回花溪不到一刻鐘就溜了。
小滿笑道:“定是又找他的小媳婦去了。”
仆女們忙着收拾行李,嘰嘰發笑。
馮蘊懶洋洋地坐下來,看她們一眼,撐了撐額頭,有些眼暈地擺擺手,“去備水吧,我洗洗,先睡一覺。”
眾仆女應聲。
馮蘊又抬眼吩咐小滿。
“這一路舟車勞頓,實在疲憊。這幾日,都不要人來打擾我。”
小滿略略有些詫異。
往常娘子出遠門回來,便要馬不停蹄地見各坊、各號的管事和掌柜,賬簿也都是要一一過目,從不言累。
這次為什麼倦乏至此?
從上月開始,娘子待她突然就生疏下來。
以前房裏的事,都由她來料理,娘子從不避諱她。如今娘子卻常常避她,尤其是女人家每月那幾日,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她沾染什麼似的……
小滿微微有點失落。
更沒有想到,娘子這一累,從此便深居簡出,很少再出門,整個人好似少了些精氣神似的,也不太愛留仆女在身邊侍候了,時常一個人悶在屋裏,大半天不見人。
長門裏的人,很少見到她的面。
反而是姚儒,十天內到娘子房裏,請了兩次平安脈,每次關在房裏一兩個時辰,神神秘秘……
眾人不免惶惶。
難不成娘子有什麼要命的癥候,在刻意隱瞞他們?
又或是……
為陛下沒有冊立皇后的事,鬱鬱寡歡?
淳于焰在馮蘊回來的當天,被她甩了個冷臉,回去賭氣半個月,也懶得來見。臨離開安渡那天,聽到這些爛事,又改行程,回到雲庄,讓屈定將生意上的往來賬簿備好,登門求見。
馮蘊很給面子,在書房裏見到了他。
“讓世子久等,實在過意不去。”
“小滿,上茶——”
她悠然坐在木案后,姿態慵懶,唇邊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風入花窗,攜着花香拂過她白皙如玉的臉,有一股說不出的溫柔。
淳于焰碰上那笑,滿肚子的火氣,頃刻化為烏有。
“馮十二……你沒事吧?”
他懷疑馮十二腦子壞了。
又或是被裴獗氣瘋了。
他淡淡一笑,習慣的,玩笑般安撫。
“從西京回來就變了個人似的,怎生這樣古怪。有病否?”
馮蘊輕笑,“我近來有些憊懶,招待不周,世子也不必如此咒我。”
淳于焰噎住,別開眼。
“誰咒你,我這是在意……”
他樣子頗不自在,耳朵還有些詭異的潮紅。
這不是他想說的話……
他淳于焰素來寡情薄義,怎會在意旁人?
說不出口,偏又說出了口。
一時心跳加快,不敢看馮蘊的眼睛。
馮蘊微微蹙眉,“世子這是做什麼?你我打交道這麼多年了,生意上的事,按規矩來辦就是……往後有什麼事,你自行決斷,不必同我相商。”
淳于焰一怔,扭頭看着她,淡淡哼聲。
“你就是不想見我。”
馮蘊斂住表情,眼眸爍爍看着他。
淳于焰微微一怔,“我說錯了?”
馮蘊道:“世子,我已為人妻,這種曖昧的話,於禮不合,恐生是非。世子往後,再不要說了。”
淳于焰火熱的胸膛彷彿被一瓢冷水潑中。
所有的關心,都似笑話。
還有一股彷彿從腳後跟竄上來的冷氣,莫名的,令他感到無比的恐慌。
以前他也時常玩笑,馮十二也會說他,甚至罵他,諷刺他,言語比今日還要犀利許多,可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此刻不同。
馮蘊那冷淡的眼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與往常再也不同。
淳于焰覺得眼前這個人,不是馮十二了。
不是他心裏的那個馮十二。
“果然今時不同往日。看來,我得尊稱你一聲皇後娘娘了?”
她尚未冊后,這話里話外,無不是嘲弄。
馮蘊掃他一眼,眉頭輕輕揚起,唇角牽笑。
“承你吉言,但願有那一日。”
四目相對,淳于焰看着她眼裏熾烈的光,心漸漸涼透。那一股無端的嘲弄,按捺不住便往外冒。
“馮十二,原來你也不能免俗。裴妄之登基,把你的魂兒都勾到天上去了?你愛的究竟是他這個人,還是他手上的權勢?”
馮蘊看着他,勾唇一笑。
“是,我熱愛權勢,熱愛權勢滔天的男子。他能帶給我的滿足和快慰,是旁人比不得的……由身到心,也無人可以替代。”
淳于焰目光一沉,死死盯住她。
瘋了。
她一定是瘋了。
才會當著旁人的面,說出這種不顧名節的話。
“為了擺脫我,你情願自毀名聲?”
馮蘊面不改色,粲然一笑。
“世子多慮了。我句句無虛,煩請不要自作多情,引我夫主誤會。”
淳于焰心下微微抽疼。
他很慶幸,面具冷冽的光芒,替他遮擋了丟人和羞恥。
不會有人看見他心裏翻騰的情緒……
從多年前得見,在他心裏,馮蘊就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女子,她所有的“異於旁人”,都是放大的優點,一遍遍在他心上擴張,直到完全撐住整個心臟,再也放不下其他。
多少年來,他都掙扎不開。
淳于焰起初以為自己是不幸的。
也痛恨過她帶來的羞辱。
後來又說服了自己……
這是幸運。
馮十二就是有這樣的魅力,被她左右情緒,有什麼不好呢?想到她時,總會有一些甜蜜,偶爾開個玩笑,談談營商之事,如此便好……
可她一定要打破這一切。
打破他所有的幻想。
“為何?”他自嘲一笑,“為何非得這麼殘忍?想讓我死心,是嗎?”
馮蘊面無表情,黑眸里卻帶着笑,讓人看不透的笑。
“世子死不死心,我從不在乎。”
她稍作停頓,垂下眼眸,不看淳于焰那雙頗為受傷的眼睛。
“我只是單單不願,再被人擾了清靜。世子是極貴之人,當好自為之。”
“馮十二!”
淳于焰站起身來,面具森寒反光,格外肅冷。
一身顯貴華衣,在微風中輕擺,略顯蒼涼。
“你就這麼厭惡我,不容我?即使你明知我……為何會如此糾纏?”
說到這裏,他停下來,掃一眼周遭的人,又暗自咬牙,到底不敢將那一樁難以啟齒的私隱,當眾提及。
“未曾料想,你害我至此,連一絲微光也不肯施捨……”
淳于焰眼眶發酸,挫敗失態。
“一絲光,都不肯施捨給我。”
他又重複一次。
見馮蘊就端正地坐在那裏,容色艷麗,但無一絲改變。
就好似,在靜靜地觀看一出小丑之戲,沒有因為他的悲愴,而生出半點動容。
那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更強烈了幾分。
淳于焰深深吸氣,胸腔里叫囂的尊嚴膨脹起來,不容許他再對這個婦人示半句軟。
默默的,他看馮蘊一眼,冷笑着指了指那一摞賬簿,避開目光。
“屈定,你留下來跟娘娘對賬。記住,娘娘身份貴重,今時不同往日了。交割清楚,往後……便不要再合作。”
他就那樣走了。
腳步匆匆,邁得很快。
就好像稍慢一步,就會被什麼東西抓回去一樣……
馮蘊一個字都沒有說。
目光追隨那個頎長的身影,直到消失在眼帘,這才收回視線,朝屈定淡淡一笑。
“屈先生,有勞了。”
屈定又是尷尬又是感慨,重重嘆息一聲,點點頭,朝馮蘊行禮。
“是。”
淳于焰是當天夜裏離開花溪的。
他走得很是決絕,偌大的雲庄,只留下一個管家和幾個看家的僕從,其餘人等,全都帶走了,就像沒有來過一樣。
他跟馮蘊置氣不是一次兩次,生氣更是尋常。
可這次,是真的……
花溪人很久以後才發現,神秘莫測的雲庄一日一日的關門閉戶,再也不見敞開接待貴客,猶如鬼宅一般。
而那個陰陽怪氣的雲川世子,連帶他那些耀武揚威的下屬僕從,也好像在一夜間,就消失在了花溪。
坊間就此議論了好些天。
但如今的花溪,擴了又擴,來往的人多了,每一天都會有新鮮事。
很快,就沒有人再說起他。
人們好像徹底忘記了那個雲川世子,偶爾有人從雲庄前經過,才會指指點點,神神秘秘地說一句……
“這宅子是雲川人的。”
“雲川世子在這裏住了很久呢。”
馮蘊在淳于焰離開的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
她什麼都沒有說,更沒有受到他的影響。
仆女們發現,娘子比往昔更愛惜自己的身子了,每日膳食必定要親自過問,甚至會自己擬一些菜譜交給灶上。
韓阿婆見狀很是欣喜,成日盯着廚娘為她備餐。
馮蘊也不辱使命,那張臉越吃越圓潤,腰身也肉眼可見地豐腴起來……
尋常人都不經胖。
一胖毀所有。
但她們驚奇地發現,娘子胖了竟也好看,還莫名添了幾分溫柔,笑愛,隨和,整個人好似都沐浴在陽光里,再不見以前雷厲風行的銳利模樣。
馮蘊在花溪的日子,與西京的書信往來,不算頻繁。
小滿曾偷瞄過,娘子和陛下有來有往,但信中言語,大多簡單……
這麼恩愛的兩個人,甚至都不如她和左仲的書信膩歪。
小滿是馮蘊的身邊人,她是最能直觀感覺到馮蘊變化的……
但外面的人,想的卻全然不同。
一開始人們見馮蘊不愛出門,還有各種猜想。
到最後,幾乎所有人都一致認定——
馮十二娘,已憂思成疾。
為什麼?
當然是冊后的事。
她是裴獗的正妻,本該夫榮妻貴,一步登天,誰知會被今上送回花溪?
裴獗不立后,不休妻,連封號都沒有一個,旁人都替她唏噓,何況她自己?
定是難受到極點,才會這麼反常啊。
人們理解了馮蘊的所作所為,而大雍朝堂里的局勢,也因為馮蘊的離去和裴獗的冷處理,而變得和暖了許多。
朝中諸事糾纏,亟待解決,橫豎皇帝還年輕,又是一個說一不二的性子,在馮十二娘的事情上,他已經算是妥協了,朝臣就不好逼他太緊。
於是不再提及立后和選妃之事,兢兢業業,夙夜在公……
新朝新氣象。
兩個月後,時序未及秋風,新朝已萬象更迭。
三省六部各司其職,乾坤朗朗,秩序井然……
朝事都理順了,朝臣們辛苦這麼久,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正準備重提舊事,不料裴獗率先開口。
甫一出聲,便是直接頒詔。
“自古帝王上承天命,下治萬民,必擇吉地建都,安撫社稷,定鼎新基。
舊都雖為歷代龍興之所,再難達昔日之盛。
朕觀天下大勢,審古今變革,邑都當以固土沃疆,通衢扼塞為重。
安渡乃前朝陪都,山川秀美,人傑地靈,有界丘為屏,有長河可守,接滄海,通九陌,順天時,應人和,又有新造離宮閑置,正合朕意。
即詔之日起,責成司天監擇良辰吉日,遷都安渡,以安百姓之心,強國家之本,奠大雍萬世基業。
朕自登基以來,革除舊弊,興利除害,凡有忠臣良言,皆為善也。唯此一舉,朕心已定,無須多言。
獻計獻策者,有厚賞之。
不體朕心者,自有顯戮。
佈告天下,咸使聞知。欽此!”
朝臣崇政殿聽詔,一個個驚愕失色,措手不及。
旨意通令四海,舉世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