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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晗鑽進徐唯然家的車子,車裏過分涼的空調風讓她輕輕搓了下胳膊。
關車門時,秦晗往店裏看去,張郁青還坐在那張椅子裏,已經垂了頭繼續在畫他的畫稿了。
秦晗放在降車窗按鈕上的食指蜷回手心裏,原本打算和張郁青再擺擺手告別的,但看他那樣子,好像她來或者走一點都無所謂似的。
秦晗忽然有種錯覺,好像她根本就沒有走過進張郁青的紋身店。
這麼想着,她低下頭,看見白色運動鞋邊露出來的粉色襪子。
哦,那還是去過的。
畢竟她還穿着人家給她的襪子。
不過張郁青為什麼會有女士襪子?
是女朋友的嗎?
等她再抬眼去看車窗外時,遙南斜街已經是模糊的影子了,被陽光晃得像是城市邊緣的幻影。
徐唯然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堆零食,整個人扭着回身:“秦晗秦晗,你吃這個嗎?這巧克力挺好吃的裏面有軟夾心的那種。”
秦晗搖了搖頭。
“你要是怕胖,還有別的,堅果你吃不吃?”
“不用了,謝謝。”
“哎,我不是說你胖啊,你挺瘦了,不用減肥。”
徐唯然撓了撓頭髮,從副駕駛位置上伸長胳膊,把懷裏的零食一樣一樣拿出來,都往後座上堆,“還有這個,這個果凍也好吃,我姐就總吃這種果凍,白桃味的,還有草莓味的。”
秦晗擺擺手,很禮貌地笑着回答:“我真的不吃啦,一會兒不是還要吃甜點,會吃不下去的。”
“哦,那也行,那你別吃了,聽說那家甜點店不錯,留着肚子吃甜點吧。”
徐唯然安靜了不到半分鐘,又扭過頭來,“哎秦晗,咱們好歹也是三年的高中同學,加個微信吧,我都沒有你的微信呢。”
秦晗很乖,上高中時學校說不讓用手機,但大多數人都會把手機偷偷帶到學校,可她就是整整三年,從來沒把手機帶到過教室里。
手機還是爸媽主動買給她的,每年都買新的,其實她都沒怎麼用過。
微信上的好友除了家裏人,就只有胡可媛。
在她的邏輯里,她和徐唯然並不熟,徐唯然是胡可媛的朋友。
於是秦晗老老實實地答他:“我們不是有班級群么,可媛也有我微信的,找她就能找到我。”
“哦。”正準備把自己二維碼找出來的徐唯然停住動作,轉回去靠在座椅里,後半程都沒再多說話。
車子駛進胡可媛家的小區,可能是天氣太熱,小區里也沒有什麼人,一眼就能看見站在樓下等着的胡可媛。
她穿着一條白色的小裙子,舉着遮陽傘,臉上掛着燦爛的笑,衝著車子的方向擺了擺手。
徐唯然沒再像接秦晗時那樣熱情地探出頭去,只有秦晗搖下車窗,招手:“可媛。”
有那麼一瞬間,秦晗突然敏感地察覺到,胡可媛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
這種敏感秦晗並不常有,她甚至疑心,是不是太陽太晃眼,自己看錯了。
但那不是錯覺。
那種僵是在隱藏什麼樣的情緒秦晗猜不到,她想,一定不會是看見閨蜜的開心。
胡可媛看見她,並不開心。
胡可媛拉開車門,把堆在後座上的零食往旁邊推了推,笑得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呀,是誰拿了這麼多零食來?”
秦晗今天格外敏感,或者說,她終於走出了某些舒適區。
以前她從來沒想過,和家人和朋友在一起,會有什麼需要敏感的必要,也從來沒意識到說話是一件需要斟酌的事情。
但今天她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直覺里,她無論是回答“是徐唯然買的”,還是回答“徐唯然放在這兒的”,都會讓車子裏的氣氛變得更僵硬。
但徐唯然顯然比秦晗更加粗神經,他靠在前面沒回頭,倒是回答了胡可媛的話:“給秦晗的,她不吃,你想吃就吃吧。”
胡可媛沉默了兩秒:“我不愛吃。”
車上三個人誰也沒再說話,空調風吹得人發冷,秦晗忽然很懷念剛才坐在張郁青店裏的時間。
張郁青那間叫“氧”的店,明明連個空調都沒有,在這種大夏天悶熱悶熱的,卻讓人感到舒適。
那堆零食就放在後座里,一直到車子拐進秦晗她們目的地的那條街,胡可媛忽然開口:“秦晗,給你的你怎麼不吃。”
秦晗突然有些疲憊,耐着性子又說了一遍:“不是要去吃甜點么,吃了零食就吃不進去了。”
“徐唯然,人家秦晗看不上你這些零食,趕緊拿走吧。”
好像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這樣,胡可媛的聲音變得令人討厭。
比高中時聽說班主任要佔用體育課,或者是某次典禮上校長沒完沒了的講話,更讓人不耐煩。
真的很煩。
秦晗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煩躁。
徐唯然家的司機把車子停在甜品店前面,三個人一起下了車子,甜品店的牌匾很可愛,每個字都圓乎乎的。
原本她還很想嘗嘗千層蛋糕的,現在也變得不期待了。
陽光烘烤着秦晗的手臂,她先一步走進了店裏,也不是因為熱得受不了,是想要離開胡可媛和徐唯然同時存在時那種古怪的氣氛。
邁進店裏,她鬆了一口氣,去拿甜品單。
秦晗不在時,胡可媛扯了扯徐唯然的衣擺,溫聲問:“徐唯然,你為什麼不開心呀?”
徐唯然不算高,但也有178,有些喪氣地駝着背趴在桌上:“我在車上問秦晗要微信號來着。”
“她...給你了?”
“她說讓我找你就行了,唉,連一個微信號她都不願意給我。”
胡可媛鬆了一口氣:“她就是那樣的,你想聯繫秦晗的時候就找我好了,我幫你約她呀。”
桌上擺着一壺贈送的冰檸檬水,徐唯然沉默了半天,突然坐直,端起玻璃水壺給胡可媛倒了一杯檸檬水,湊近了些:“哎,胡可媛。”
胡可媛臉頰有些泛紅,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跟秦晗不是閨蜜么,要不你幫我說說話,讓她加我個微信?”
胡可媛咬住下唇,沒回答他。
甜點店的裝修是明黃色調的,有點像掉進了奶酪里的感覺,空氣里有水果和奶油的味道,甜絲絲的。
秦晗拿了甜品單回來,沒等走到桌子旁,先感覺到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氛。
秦晗家裏從來沒有人吵架,也沒見過別人吵架。
學校里有一次男生們打仗,她從廁所出來恰巧看見,還覺得十分不解。
到底是多大的事情,還能打起來?
她把目光落到甜品單上,上面印了粉色的草莓千層蛋糕,還有夾着芒果塊的班戟,秦晗沒覺得食指大動,反而聽見心裏有一個聲音——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和胡可媛出來了。
秦晗不是個性格尖銳的姑娘,她輕輕把甜品單放在桌上,息事寧人:“我們今天來嘗嘗什麼呢?”
手裏的手機響起來,又是陌生電話,秦晗起身:“你們先點,我去接個電話。”
徐唯然馬上拿起甜品單,看着秦晗:“你吃什麼?我幫你點好?”
“可媛知道我愛吃什麼,她幫我吧。”
秦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這麼說,好像在6月的甜品店裏,她忽然就長大了些。
秦晗走到一旁,接起電話:“您好,請問,您是哪位?”
“張郁青。”
甜品店裏很多食客,還放着一首歡快的流行音樂。
秦晗怕自己聽不清,手機是緊貼在耳側的,張郁青的聲音清晰地滑入耳道,不知道是不是空調太涼,秦晗突然縮了縮脖頸,好像從耳朵到肩膀都有些緊繃。
張郁青怎麼知道她的電話?
她明明根本沒提起過自己的手機號!
可能是因為秦晗的沉默太明顯,電話里的張郁青忽然笑了,笑聲還是順着手機傳進秦晗耳朵里,他說:“我呢,是個記性還不錯的,好人。”
被他這麼一笑,秦晗倒是想起來了,之前她在張郁青店裏接到過徐唯然的電話,徐唯然大嗓門地說了她的手機號,還說他打錯過一次。
可能張郁青聽到了吧。
可是他打電話來幹什麼呢?
“你......有什麼事嗎?”
這話說出來可能像是不耐煩,但秦晗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她只是不太會說話。
其實這會兒她非常感謝張郁青能打來這個電話,畢竟她可以藉著接電話的借口,短暫逃離開那些令人窒息的氛圍。
張郁青忽然說:“小姑娘,你也太客氣了。”
“啊?”
“謝禮有點多啊?”
秦晗被他說得有點懵,茫然地又想問“啊?”,但又覺得連着出口兩次這樣的字眼,會顯得很傻。
她怔了一會兒才開口:“不是只有小仙人掌么。”
“背包。”
秦晗這才想起來,自己去遙南斜街時是背着包包的,走的時候居然只拿了手機:“是我忘了拿的,真的不好意思。”
說完,她忽然反應過來,那雙換下來的臟襪子,她放哪了???
想到這點時秦晗有些尷尬,她穿的是白色襪子,被泥水染得很臟,還濕着。
好像襪子就大咧咧地放在二樓的雜物間忘記帶下來,會不會張郁青已經看到了?
好丟臉。
電話里的張郁青又笑了,還是那種調侃的淺笑。
他說:“所以,襪子是送給我的?”
“不是!”
張郁青還在笑:“那行,有空過來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