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番外
(陸懷征)
陸懷征第一次見到於好,其實不是軍訓那次,而是在更早之前。
他初中代表學校參加過一次歷史知識競賽,認識了周斯越。在當時那幫分秒必爭連上廁所都還在背題庫的學生中,他倆有點過分淡定悠閑了。
陸懷征上完廁所回來,發現周斯越坐椅子上翹着二郎腿,還有閑心翻籃球雜誌。那本雜誌他也每期必買,而那期的封面是他最喜歡的籃球明星麥迪,就沒忍住,從邊上拖了張椅子反過來坐,交叉着胳膊搭在椅背上,主動搭訕:“你也喜歡打球啊?”
周斯越掃了他一眼,坦然道:“打啊。”
“什麼位置?”陸懷征來了興趣。
“瞎打,什麼位置缺人打什麼唄。”周斯越悠閑地翻着雜誌,“怎麼著,你還打職業?”
陸懷征初中才一米七五,到了高一也才將將拔到一米八,平日裏看着不算矮,但打職業這身高還是有點磕磣,他笑了下,挺有自知之明:“哪能,打着玩兒唄,什麼時候切磋下?”
“行啊。”周斯越爽快答應,自報家門:“燕三附中,二班周斯越。”
陸懷征清冽一笑,“朝暉外國語,三班陸懷征。”
自我介紹完,兩人又泰然自若地聊了會兒,發現越聊越投機,除了都喜歡麥迪外,還都喜歡收藏喬丹系列的球鞋,主攻的位置也都差不多,連足球喜歡的球隊都一致,感覺找到了世界上另一個自己。越發收不住,直到比賽快開始才意猶未盡堪堪叫停。
後來兩人就成了球友,周斯越有事沒事就去朝暉找陸懷征打球,然後發現這傢伙身高不出眾,技術倒是真可以。這麼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成了好朋友。
初三的時候,周斯越參加數學奧賽的集訓營,結果發現自己有幾本練習冊可能打球的時候落在陸懷征的學校了,集訓營全封閉,他人出不去,只能發短訊給陸懷征。
陸懷征接到短訊時還在上課,二話不說跟老師請了假,跑去球場幫他找,結果就在旁邊一堆刺剌剌的灌木叢里找到,馬上給人送過去。
周斯越站在側門柵欄裏面等他,鴉青色的柵欄門被腐蝕出暗淡的紋路,透着滄桑感。防護欄是槍頂,筆直戳在那兒,尖銳又鋒利,為了防止學生出逃。
陸懷征自由散漫慣了,覺得那地方就是個學生“監獄”,隔着柵欄把東西遞過去,還調侃了一句:“你看,像不像探監?”
話音剛落,就看見柵欄外面的一棵老槐樹底下,站着一姑娘和一個身材高瘦的男生。
陽光透過層層樹葉,穿過縫隙,零星幾點日光灑在那姑娘身上,在她清澈明亮的臉上投了下斑駁的光影,把她的皮膚襯得更細白,后脖頸耀得泛白光。
面前的男生笑眯眯地遞了個蛋糕過去。
陸懷征好奇問了句:“那也是你們競賽班的?”
周斯越接過本子,順勢看過去掃了眼,想起來:“女的是,男的不是。”
陸懷征咧着嘴樂,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好學生也早戀——”
下一秒,就看見那姑娘單手託過蛋糕,直接毫不猶豫地反扣在對方臉上,不偏不倚,正中紅心,丟下一句“別再煩我”,然後氣概凜然進校門了。男生被糊了一臉蛋糕,下意識抹了一把臉,結果給抹勻了,整張臉全是滑膩的奶油。眼看着那道纖瘦人影快速且穩健地進了校門,男生這才急赤白臉地破口大罵:“於好!你給我回來!拽什麼拽!稀得你!”
那姑娘充耳不聞,身影堅定地消失在陽光下。
周斯越拿本子拍了拍柵欄:“行了,我進去了,你下午還上課呢吧?”
陸懷征嗯了聲,雙手插.進兜里:“出來聯繫,走了。”
坐公交車的時候,又遇上了那男生,臉上頭髮上還沾着不少奶油,像個剛演出完的小丑,他邊上的位置沒人敢坐,陸懷征倒是不嫌棄,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男生狐疑地看他一眼,又兀自轉過去看窗外。
五分鐘后,男生問他:“哥們,有紙么?”
哪個男生出門會帶紙,陸懷征笑着反問:“我看着像帶紙的么?”
男生沒說話了。
沒過一會兒,旁邊一女乘客忽然遞了張紙過來,“我這有。”
男生接過,表情僵硬地說了聲謝謝。
陸懷征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側頭看他,一臉愜意地問:“過生日啊?多大仇啊,被人糊成這樣。”
“不是。”男生一邊擦,一邊說,“是我喜歡的女生過生日。”
陸懷征沒回。
男生大約是覺得情緒所致,又或者是覺得陸懷征長這樣身邊肯定圍着不少女生,再加上下了這車誰也不認識誰,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哥們,你了解女生么?”
陸懷征搖搖頭。
男生不死心又問:“那你有喜歡過女生么?你知道她們到底怎麼想么?”
陸懷征還是搖頭。
“不是吧,你在開玩笑?”
他們班長這麼帥的,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快好嗎?
陸懷征撲哧笑了:“我雖然不是什麼好學生,但腦門上也沒寫着情聖兩字吧?再說了,我沒追過人,給不了你什麼建議。”
“那追你的多嗎?”
“不多。”
“有就行,有沒有什麼特別讓你留下印象的?”
陸懷征手搭上他的肩,挺誠懇:“哥們,真沒有,我覺得你挺好的,真的。”
那男生忽然不敢說話了,直到陸懷征下車,腦海里還久久迴旋着那句清新飄揚的“我覺得你挺好的”,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
(於好)
於好第二次跟陸懷征碰面是在小賣部,課間的時候,於好下樓買個作業本,結果那周小賣部的老闆母親去世回鄉下出殯去了,是他的小兒子阿奇看了一周鋪子,所有東西都賣光了也還沒來得及補貨,作業本就剩下一本。
陸懷征先拿了那本在結賬的時候,於好眼巴巴地看着那本東西,沒說話。
阿奇問於好:“買作業本啊?”
於好點頭。
阿奇遺憾的地說:“沒啦,要下周等我爸回來才能進啦。”說完,又跟想到什麼似的,對陸懷征說:“懷征哥,反正你也不寫作業,這本要不給這位小姐姐吧。”
陸懷征百元大鈔抽到一半卡在錢包里,聽見這話,他直接合上錢包,在砸了下阿奇的頭,嘶了聲:“我不寫作業我買作業本回去吃啊?”
阿奇撓撓頭,可憐兮兮,“好嘛。”
陸懷征這才將目光轉到於好身上,客氣的一笑,“這麼巧。”
於好也點頭,惜字如金:“巧。”
陸懷征撇撇嘴,又把錢遞過去給阿奇,“這要擱平時,我肯定不跟你搶,但今天我急用,對不住了啊。”
於好那天其實沒怎麼仔細看他長相,在小賣部的燈光下,首先注意到的也是他那雙乾淨修長的手,連指甲縫裏都是乾淨的,不像她同桌,滿是污垢,還喜歡摳鼻屎,然後把鼻屎沾在桌板下。
她哦了聲,然後低頭走出去。
結果剛走出沒幾步,身後就有人追上來了。
是阿奇。
小男孩兒撓着腦袋說,“於好姐,懷征哥說這本先給你吧。”
於好回頭就看見少年逆着光雙手插兜靠在小賣部門框上沖她付之一笑,也不等她回應,就直起身走了,留了個修長的背影給她。
——
(陸懷征)
那天陸懷征空着手回到教室,前桌那個男生還覺得奇怪,“你不是買作業本去了么”
“沒了。”
前桌幸災樂禍地看着他:“那你慘了,等會老妖婆要檢查作業了,你連作業本都沒有,小心吃她九陰白骨爪。”
陸懷征低頭玩着從隔壁那截來的小霸王,撓了撓眉,漫不經心地說:“隨便。”
前桌推了他的肩膀一下。
“你別光顧着玩兒呀!老巫婆真放話了啊,就治你呢!趕緊上隔壁隨便找個女生借一本。”
"別皇帝不急急死你個太監啊——"少年懶得分神,專註遊戲,再次拒絕,“不去。”說完橫斜了那人一眼,“人家認識你誰啊就借你,還隨便。”
前桌切了聲,還就模仿起太監的口氣來:“皇上,就您這人氣,信不信我上貼吧發個帖,等會有人排着隊往咱乾清宮門口送呢。”
別說前桌還真能幹出這種事兒,早有前科了,陸懷征放下遊戲機,轉過身捋着前桌腦袋,嚴肅地扶着,特坦誠地看着他,皮笑肉不笑,說:
“實不相瞞,其實朕剛才買到了最後一本,但是呢,剛好又有個女的也想買,你說朕也算是大老爺們中的典範了,怎麼還跟一女的搶東西算怎麼回事兒?”
“太監”前桌瞪圓了眼睛,“敢問是哪位貴人啊,名字呢,我好讓內務府趕緊制牌子去呀。”
陸懷征懶得搭理他,胡思琪每回見他倆演這個就煩,拾起陸懷征桌上的書就沖兩人砸過去,“美得你們!韋小寶看多了吧!”
書砸在小李子肩上,他疼地嗷了聲,特別不服氣:“不帶這麼玩的,捨不得砸你同桌兒,你就砸我?”惹得陸懷征抬腿又是一腳踹過去,“扯我幹嘛!”
前桌悄悄湊過來,伏在他耳邊:“你難道感覺不出來胡思琪喜歡你嗎?”
陸懷征這人吧,情商還行,特別是女生,誰喜歡他,誰不喜歡他,瞧一眼就清楚了,那時候開學才沒幾周,他當時倒真還沒覺得胡思琪喜歡他,胡思琪只是喜歡跟男人玩,特別是那種能帶給她各種優越感的男人。
所以她換男朋友比換衣服還快。才四周就換了四個。
“感覺不出來。”
前桌哇一聲,礙着胡思琪的面子,他決定下課再說。
一等下課胡思琪跑去別班后。
他就坐到胡思琪的位置上,八卦兮兮地問:“我感覺她每回找男朋友就是你的綜合體,真的。”
陸懷征聽完之後覺得毛骨悚然又噁心,他人往邊上側了側,離那人半米遠,“你腦迴路能不能不要這麼奇葩,離我遠點,太噁心了。還有,你不要這麼八卦,像個女人。”
他這話倒是沒別的意思,也並不歧視女性,只是覺得,既然這世界有男女之別,那就應該界限分明,但不歧視性別。
前桌豎起蘭花指,妖里妖氣:“像個女人不好嘛?我倒是挺想當女人的,因為這樣可以嫁給你呀。”
說完還嫵媚地眨眨眼。
陸懷征連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一腳踹過去,“滾。”
——
(於好)
於好第三次碰見陸懷征是在天台的一個小隔層里,她那節體育課,想上去抽支煙,就撞見了陸懷征跟胡思琪坐在天台的樓梯上,一個低着頭玩遊戲,一個仰着頭抽煙,天台的風把少女的頭髮緩緩吹起,直接煽到陸懷征臉上。
他皺着眉往邊上坐了點,“你離我遠點,身上的煙味都快熏着我了。”
胡思琪把煙遞過去,“你要不要試試,真的,抽了之後特放鬆。”
陸懷征直接把臉擰過去,整個人側着坐,離她遠遠的,“不抽。”
胡思琪自討沒趣,意興闌珊地把煙收回來,另起了話題:
“哎,五班那於好你熟么?”
“不熟。”
“那她怎麼經常來找你?我看見都兩回了。”小姑娘略有些不滿。
“幫人送東西。”
“她是不是喜歡你啊?不然,五班誰還能使喚的動她給你送東西啊。你沒聽說么,她在五班都是地都不用掃的人。”
“長得漂亮還有這待遇?”陸懷征精神集中在遊戲上,很心不在焉。
“她漂亮嗎?”
陸懷征說:“漂亮。”
胡思琪不依不饒,“她漂亮還是我漂亮。”
陸懷征毫不猶豫:“她。”
胡思琪非要他說,劈手奪過他的手機作勢要給他從陽台上扔下去,陸懷征急了,改口。
“你你你—行了吧。”
胡思琪這才滿意地把手機丟還給他,然後趁他重新投入遊戲中后,冷不丁冒出一句:
“陸懷征,問個問題。”
“你已經佔了我這地盤十五分鐘了,能不能讓我清靜點兒玩會兒。”
“問完我就走。”
少年憋着火氣,“問!”
“你有過女人么?”
那時候正值青春期,是男人大概都會對這些好奇也都有,手機里肯定也偷偷觀摩過,他只是沒想到胡思琪問那麼直接。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
胡思琪點頭。
“毛病吧你,跟我討論這個?”
“我昨天晚上,被我男朋友給灌了,然後……”胡思琪咬着牙狠狠地說:“媽的,他給我吃藥……”
陸懷征這才停下玩遊戲的手,拎了瓶水擰開,仰頭喝了兩口,才說:
“我之前讓家冕提醒過你吧,你男朋友那幫人……確實,手段不怎麼乾淨。”
——
(陸懷征)
陸懷征第三次碰見於好也是在那個隔層里。
他還覺得自己這個秘密基地挺神奇,繼那天被胡思琪跟蹤后,被第二個人發現了。
他看得有點迷幻,因為於好在抽煙。
他以為抽煙是胡思琪這種壞學生乾的事兒,沒想到於好這種好學生也這麼憂鬱?
陸懷征把遊戲機收起來,插着兜走過去,在她身邊的台階上坐下,長腿一伸,胳膊肘搭在膝蓋上,弓身側頭去看她,笑得特別亮,“學習壓力這麼大?”
於好人很瘦小,陸懷征看她也就撐死一米六,還是張圓臉,眼睛圓睜睜看着特別無辜。
胡思琪抽煙是純為了耍酷。
她抽煙,看出來了,是解放天性。
於好倒不窘迫,也絲毫沒有被打擾的不悅,而是斜眼看着他說,“咱倆不熟吧?”
“你這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典範啊。”
於好抽了口煙,笑了:“要卸也輪不到我卸,尚晴都沒說什麼。”
說完,把煙蒂摁在地上撳滅,人站起來,又從口袋裏拿出跟口香糖嚼嘴裏,“走了,驢。”
陸懷征掏出遊戲機,頭也沒回,沖她揮揮手。
“下回可別空手過來。”
那個小隔層平時夏天的時候真沒人上去,因為太熱,又悶,他倆倒是一點兒都不怕,從原先的一個人抽煙,一個人打遊戲,變成了兩個人一起抽煙打遊戲。
陸懷征遊戲機上的記錄基本上都是於好幫他打的。
為了感謝她。
陸懷征特地在九月二十號那天為她準備了一個驚喜。
第一次為女生買禮物,還特地帶着家冕跑遍了整個商場,最後左挑右選選了條項鏈。回去的路上,家冕看到一個蛋糕店,想下去買個蛋糕,過生日肯定要吃蛋糕的,說著興緻沖沖就要往下沖。
結果被陸懷征黑着臉一把拖回來。
堅決不買蛋糕。
千萬不要買蛋糕。
二十號那天,他把項鏈放在書包里,然後不知道為什麼,那天他就感覺自己的書包像個□□似的,時不時瞄兩眼,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慫過。
午休的時候,他一個箭步衝上天台,跑樓梯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快成博爾特了,又顧及面子,臨跑到了一改畫風,停了下來,把包往背上一甩,雙手抄進兜里,慢悠悠地走進去。
“咳咳。”
還特意咳了兩下,瀟洒又不經意:“送你個東西。”
然後。
那姑娘,一臉茫然地問他。
幹嘛?
咦?
不是你生日嗎?
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