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吃飯
醫院獨有的消毒水氣味和滿目刺眼的白總是讓人格外心慌。
往辦公室走的一路上,他們遇到了很多挺着大肚子的孕婦,鍾晚櫻不時打量着人家的肚子。
坐到主任醫師辦公室里,鍾晚櫻無意識抓着季天澤的手,心裏有些忐忑。
醫生正扶着眼鏡在翻閱檢查報告,其實內容簡單,可她翻來翻去,心裏的緊張並不比鍾晚櫻少,她在思考到底要怎樣措辭才算合適。
季天澤耐不住性子,先開口問道,“黃教授,到底怎麼樣了,吃藥影響嗎?”
醫生沉吟片刻,又扶了扶眼鏡,“這個……鍾小姐吃的感冒藥是孕婦禁用的,理論上來說,化學藥物對胎兒的影響比較大,嚴重的話,可能導致胎兒畸形。從優生學角度來看,我們也是建議不要留下,而且…你們二位都還年輕,身體也健康,調養備孕一段時間再要孩子也是可以的。”
她說完這段話,鍾晚櫻的面上已無血色,季天澤亦是神情不郁。
“鍾小姐是孕初期,現在檢查也檢查不出來什麼問題,現在沒辦法判斷胎兒的情況。如果你們實在想要的話,可以等過一段時間再來做產檢。懷孕周期的檢查是非常多的,你們這種情況其實很常見,也有很多孕婦是在不知道懷孕的情況下吃了很多葯,有的堅持要寶寶,順着各項檢查一項項做下來,沒問題自然是可以生,但到後期各項排畸檢查,一旦查出來有問題……也是要進行處理,所以,這個選擇還在你們。”
鍾晚櫻看着季天澤,咬着唇不說話。
見狀,醫生安撫道,“其實這都是概率問題,即便是沒有服用藥物,胎兒也有畸形率,只是因為有這麼一個意外在,可能風險係數會提高,你們可以等一段時間,做了更進一步的檢查再做決定,我們也只是建議,如果不急着要小孩的話……可以緩一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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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
回家的一路上,鍾晚櫻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回到家裏,她就把自己關進了未跟季天澤同床之前睡的房間裏,季天澤想安慰她,可看到她那個樣子,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靜一靜吧,讓她靜一靜。
季天澤坐在陽台上,一根一根的抽煙。
他還能回想起,今天中午回家時,鍾晚櫻告訴他,她懷孕了,那時她面上掛着淺淡溫柔的笑,對肚子裏的小東西滿是期待。
煙灰缸里滿是煙蒂,桌上也散亂了不少煙灰,足可見他心底的煩亂。
季天澤足足抽了一包煙,嗅覺與味覺似是都已麻木。
鍾晚櫻的房門仍是毫無動靜,她連哭都不哭。
季天澤就那麼看着,直到日暮時分。
終於,他起身,找了備用鑰匙打開房門。
鍾晚櫻靠着床榻坐在了地上,雙手攏抱着膝蓋,埋頭。
他想上前抱一抱她,卻發現自己一身的煙草味。
他就站在門口看着,鍾晚櫻聽到動靜也沒有動一下。
當季天澤想靜靜退出去時,鍾晚櫻卻突然踉踉蹌蹌地起了身,從背後抱住他,頭髮披散,眼淚將季天澤的襯衫背部浸濕了一大片,她在哭,可卻壓抑着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她抱得很緊,像個無助的小孩。
季天澤背對着她,眼眶也微微泛了一圈紅。
好一會兒,他才轉身,將鍾晚櫻帶入懷裏,輕輕拍着背安撫她。
其實比起孩子,季天澤顯然更看重鍾晚櫻。
孕初期的妊娠反應會比較強烈,如果平白挨了幾個月的苦,還是要打掉,他怕到時候鍾晚櫻會更加承受不住。
他進來,是想好好跟鍾晚櫻說一說,去拿掉。可看著鐘晚櫻現在這個樣子,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讓她不要這個孩子的話了。
他低聲勸慰,聲音微啞,“別哭了,沒事,醫生不是都說了么,都是概率問題,我們的寶寶一定會沒事的,先吃飯,你不吃飯,餓着寶寶怎麼辦?”
他順着鍾晚櫻的頭髮一下一下摸着,鍾晚櫻埋在他胸膛間,始終不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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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的時候,做飯阿姨準時送飯過來了。
從醫院回家,季天澤就拜託周騰找了個阿姨做飯,他知道鍾晚櫻不喜歡和外人相處,便讓人一日三餐都按點送來。
坐在餐桌前,鍾晚櫻止了眼淚,但面色蒼白,低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季天澤也沒胃口,但看著鐘晚櫻沒有動筷的打算,他舀了碗湯推到鍾晚櫻面前,“不吃飯也要喝點湯吧,你不吃寶寶也要吃,你說是不是?”
見鍾晚櫻睫毛微微扇動,他端起碗,“來,我喂你。”
鍾晚櫻輕輕搖了搖頭,從他手裏接過碗,也不說話,只是小口小口地舀着,喝了半碗湯,但別的東西怎麼都吃不下了。
正在這時,有人按了門鈴。
季天澤起身去了門口,顯示屏上出現的人讓他覺得有些頭疼,這個時候來幹什麼。
他開門。
還未待他打招呼,陳雙就急急忙忙說道,“晚櫻懷孕了?這麼大喜事怎麼不告訴我?”
她繞開季天澤直往裏頭去了。
跟在一旁的季天恩仰着頭看季天澤,眨巴眨巴眼睛,“二哥,嫂嫂肚子裏真的有小寶寶了嗎?”
季天澤不知道要說點什麼,現在鍾晚櫻心情已經夠差了,她們還來,不是添亂么,而且,她們怎麼這麼快就得到消息了?
陳雙一臉藏不住的笑意,也不顧及平日裏端着的優雅了,走到餐桌旁就着季天澤的位置坐下。
鍾晚櫻見是陳雙來了,微微轉頭,輕聲開口,“媽,您來了,我去泡茶。”
她強打起精神要起身。
陳雙忙按住她,“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氣,我不用喝茶,你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這種事兒不要自己做,這次說什麼我也要給你們請個阿姨做事了。”
聽到“有身子”,鍾晚櫻的眼又垂了下去。
陳雙看了一眼餐桌,兩人碗裏的飯都沒動,菜也沒有翻動的跡象。
她問,“你們是正打算吃飯嗎?”
鍾晚櫻搖頭,“吃完了。”
“這就吃完了?菜都沒動呢,這可不行啊,你現在……”
陳雙正說著話,季天澤就走了過來打斷她,“媽,你去沙發那兒坐吧,晚櫻她不太舒服,我先送她上去休息,等會兒再下來陪你說話。”
陳雙驚訝,“不舒服?醫院那邊怎麼沒跟我說這事兒,醫院給晚櫻仔細檢查了嗎?”
原來是醫院那邊給陳雙報信的,季天澤輕皺眉頭,“醫生沒告訴你?”他看了看鐘晚櫻,放低聲音,“之前晚櫻感冒了,吃了葯。”
陳雙不明所以,“這事說了,所以呢?”
鍾晚櫻和季天澤皆是沉默。
陳雙自己想了想,恍然大悟,“你們怕吃藥影響寶寶?”
“醫生說有可能會導致胎兒畸形。”季天澤的話里聽不出情緒。
陳雙睜大眼睛,搖了搖頭,顯然是有些驚訝,“就這麼點事把你們嚇得飯都吃不下了?”
兩人都不出聲。
陳雙一時之間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怎樣,“現在醫生不都是往嚴重了說么,他們自然是不希望攬責任,你們也就當耳旁風隨便聽聽就行了。”
陳雙拿自己舉例子,“我懷天陽的時候,前三個月根本不知道,吃了感冒藥發燒葯半個來月,不一樣生出來健健康康的。”
她看了看季天澤又看了看季天恩,“你瞧瞧你們倆,哪一個有天陽一半聰明?”
這話季天澤和季天恩就不愛聽了。
季天澤現在懶得反駁,但季天恩一聽就嘟起了嘴,“恩恩才是最聰明的,比大哥也要聰明,恩恩以後要念哈佛!”
季天恩很懂事,她邁着小短腿蹭到鍾晚櫻身邊,伸手摸了摸鐘晚櫻的肚子。
“恩恩的弟弟在這裏!”
季天澤斜眼睨她,把她拉開,“什麼弟弟,這是你侄女,輩分都分不清楚上什麼哈佛?”
季天恩委屈地嘟嘴,小聲說,“那也是侄子呀……恩恩想要男孩子陪我玩。”
“季朝安不就是男孩子?”
季天恩扁嘴,“大哥大嫂常常不帶安安回來玩,還有…還有,如果二嫂嫂生了女寶寶,恩恩就不是唯一的女寶寶了,二嫂嫂就不會給恩恩買娃娃了。”
陳雙看着他倆鬥嘴,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而望向鍾晚櫻,握住她的手,輕聲細語地交代道,“晚櫻啊,孕婦呢最重要的是身體好,心情好,什麼吃藥不吃藥,影響不影響,你都不要去想,順其自然。我們家一向沒有什麼重男輕女的規矩,這都不重要,你可千萬不要有什麼思想負擔。”
鍾晚櫻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陳雙繼續安慰道,“醫院那邊我會給你安排好孕檢的事,你只管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其他事都不用你操心,不要想太多了,吃藥哪有那麼大影響,一家醫院一個月都難出兩例出問題的孩子,醫生就是喜歡危言聳聽,你就放寬心吧,我這回去就給你安排劉醫生負責照顧你,之前小靜生安安的時候,就是劉醫生一手照料的。”
陳雙帶着季天恩在他們家說了會兒話,鍾晚櫻仍是不太開口,但情緒顯然要平靜了很多。
待他們走後,鍾晚櫻扯了扯季天澤的袖子,輕聲說,“把菜熱一熱,我們吃飯吧。”
季天澤揉着她的腦袋,一顆心落了下來。
他點頭應道,“好,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