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大修
院子裏小黃狗汪汪叫了兩聲,突然傳來一陣呼喊:“寧寧,在家嗎?!”
是趙為臣媽媽的聲音。
逢寧趕忙從窗戶那兒探出頭,“我在家!”
“我給你端了滷菜來,下來幫我開門。”
“哎,好。”
逢寧應了一聲。
她轉過身,發現江問正在系扣子。他拿起床頭櫃的手錶戴上,表情倒是坦然,“我跟你一起下去。”
...
...
門在眼前拉開,是個陌生英俊的年輕男人,人高腿長,立在那兒。
趙為臣媽媽一愣,臉上出現了點茫然之色。緊接着看到逢寧的頭從旁邊探出來,“蔡姨。”
江問禮貌地把手伸出,微笑,“把東西給我吧。”
被喊了兩聲,趙為臣媽媽才如夢初醒,“這,這是?”
逢寧還在措辭。
江問主動自我介紹,“阿姨您好,我是逢寧的男朋友。”
他刀削似的輪廓,五官俊秀,配上那雙微微上挑的眼,對任何年齡段的女人都是無差別攻擊。
“男朋友...”
趙為臣媽媽咀嚼着這個詞的含義,停了兩秒,沉默地看着逢寧。
逢寧也看着她。
趙為臣媽媽又看了兩眼江問,“好,好好,那我先不打擾你們了。”
把人送出院子后,逢寧脫力地靠在門框上。
江問端着一盆滷菜,不解地看着她,“你這是什麼表情?”
逢寧嘆了口氣,“唉,蔡姨知道,就等於整個雨江巷的人都知道了。”
江問靜了一下,“我好像也沒這麼拿不出手吧。”
語氣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倒也不是拿不出手。”逢寧湊上去聞了聞滷菜,“就是...見家長,總歸有點麻煩。”
“麻煩怎麼了?”江問說的淡然,“難道你睡完我不打算負責?”
逢寧瞪圓了眼睛,“你一夜之間,臉皮變厚了不少啊。”
江問不置可否。
把滷菜放到廚房,江問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了眼來電,掐了。
過了一會,又開始響。
逢寧瞥他:“你怎麼不接電話?”
江問不痛不癢地回答:“騷擾電話。”
話音剛落,逢寧的手機也響了起來。她一看,是趙瀕臨。
一接起來,那邊就嚷嚷:“江問這個狗呢,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逢寧看了眼江問,“他跟我在一起,怎麼了。”
趙瀕臨很火大:“他不接我電話是什麼意思?”
逢寧把手機遞給江問。
他們兩個講話,她走到一邊,把滷菜凍進冰箱裏。等收拾完,江問已經掛了電話。
逢寧接過手機,隨口問,“趙瀕臨找你什麼事?”
“沒什麼事。”
“那你為什麼不接他電話。”
江問:“他騷擾我。”
“......”
沒過幾分鐘,又有電話響。是江問家裏打來的。
逢寧笑出聲了,“你可真是夠忙的,這大年初一,你電話就停不下來。”
江問看她一眼。
他打電話的時候,正好雙瑤過來,喊她過去包餃子。
顯然她也是聽了八卦過來的。
——逢寧帶了個男朋友回來過夜,無異於是雨江巷的爆炸大新聞。
雙瑤笑的像個偷腥的貓,撞了撞逢寧的肩膀,隨意猜測,“喂,你們倆昨晚....?”
逢寧嘴角抽了一下,“雙瑤,把你猥瑣的表情收收,給我正常點兒。”
江問打完電話,過來。逢寧停止了跟雙瑤的推搡。
雙瑤整了整衣裝:“行,那我先過去。”
逢寧倚着牆,嘴角笑意未散:“怎麼了?”
“我爺爺讓我回家一趟。”
逢寧點點頭,“大年初一,你還挺忙的。”
“你,你跟我一起嗎?”
逢寧有些懵,啊了一聲,“跟你一起見家長?”
江問呼吸頓了頓,似乎有點緊張,“嗯。”
就這麼僵了幾分鐘,逢寧側頭,迴避他的眼神,做沉思狀,“這...是不是有點早了?等咱們穩定點兒了再說?”
江問本來有話想說,但是安靜了一會,還是沒說出口。最終,他說:“好,我吃晚飯了來找你。”
*
“你怎麼有點心不在焉。”雙瑤把餃子皮擀完,側靠着流里台。
逢寧揉着麵糰,“在想事情。”
外頭人聲熱鬧。
趙為臣今年帶了個女朋友回來過年,這會兒帶着去雨江巷幾家幾戶串門。倒是逢寧僥倖逃過一劫,沒被眾長輩盤問江問的事。
雙瑤看她明顯就是心情不好的樣子,有點奇怪,“你這憂愁的表情,是怎麼了?”
逢寧敷衍:“昨天晚上沒睡好,有點累。”
她盯着切菜板出神,身上酸軟,沒什麼力氣,做起事情來也有一搭沒一搭的。
傍晚,吃飯時,逢寧還是逃不過盤問。
加上小朋友,估計有十幾個人。雙瑤媽突然問:“小寧啊,聽為臣媽說,今天早上看見你男朋友了?”
此話一出,其他人都瞧着逢寧。
逢寧吟兩秒,說著早就準備好的台詞,“對的,是我男朋友,不過我們倆剛談沒多久,本來打算過段時間再帶他來見你們。”
大嬸嬸插嘴:“聽說小夥子長得可帥了,像電視機里的明星一樣咧。”
桌上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雙瑤媽媽問起自己最在意的:“那他家裏條件怎麼樣?品行怎麼樣?要是都不錯,你這個年紀,也是該穩定下來了。”
“家裏條件很好,品行也好,他是我高中同學。”逢寧一一回答,“不過我們才剛開始談,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
短暫的沉默過後,雙瑤媽點點頭,“家裏條件很好?”
雙瑤與有榮焉,炫耀:“好着呢,可有錢了。我們寧仔賺到了!”
雙瑤爸爸發表意見:“太有錢的,也不行。男人一有錢,就管不住自己。”
桌上議論紛紛,雙瑤嚷嚷:“行了行了,我帶男朋友回來也沒見你們這麼關心!”
逢寧繼續埋頭吃菜,一邊吃一邊笑,耳邊是長輩的嘮叨,心裏也暖洋洋的。
...
...
飯後,雙瑤突然想起件事:“對了,寧寧,我有個東西落在你那兒了。”
“什麼東西?”
吃晚飯的時候,逢寧陪着雙瑤爸喝了點酒,現在臉上還有點泛紅。
“我的手鏈。”
“沒看到,等會兒我帶你去找找。”
兩人繞着附近散步,回家的路上,雙瑤突然出聲,語氣有幾分不確定,“寧寧,你怎麼總給我一種...”
“什麼?”
“我不知道怎麼說。”雙瑤醞釀了一番,“你和江問,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啊?講點心裏話成嗎。”
“之前不是討論過了嗎,怎麼又來一遍。”
雙瑤嘖了一聲,“我知道,但是你們倆這不是發生了點質變嗎,你就沒有點別的感受?”
“....別的感受。”逢寧假裝想了會,正經地說,“他活還不錯,我這輩子應該沒什麼遺憾了。”
雙瑤靠了一聲,笑罵,“你還能再色情點嗎,就是,你有沒有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屬於他了?”
“.......”
逢寧發出嫌棄的音調:“不就上個床,你思想怎麼這麼封建,還整個人都屬於,肉麻不肉麻啊。”
走到院子門口,逢寧停下步伐,掏鑰匙開門。雙瑤還在嘮叨:“現在的喜歡太浮躁,能被一個人真心實意地喜歡這麼久,多幸福呀。你應該好好珍惜江問。”
“行了。”逢寧打斷她,“老實說吧,江問給了你多少錢,我出雙倍。”
“不是,我說正經的,我覺得你還是有點逃避和他的事。”雙瑤不解,“都這樣了,你為什麼一直躲?”
她們前腳後腳地上樓,逢寧口吻隨意:“不知道,我覺得很有壓力,你先找手鏈吧,我去漱個口。”
走進房間,第一步就是去開窗透氣。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空氣中還殘留着昨天晚上的味道....
打發完雙瑤,逢寧走進浴室。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一會,她抓起旁邊的杯子,含了口水,仰起頭,喉嚨里咕嚕嚕。
漱完口,又仔細地洗了把臉,推開門,甩着手上的水珠,看到雙瑤正站在飄窗旁邊,一動不動,臉上表情有點困惑。
逢寧意識到什麼,快步走過去。
雙瑤手裏拿着一板葯。
是她下午吃完隨意放在桌上的,忘記收起來的。
轉頭,看到逢寧鎮定自若的表情。雖然她什麼都沒說,雙瑤突然就有種奇怪的感覺。
腦子裏突然閃現一個念頭,雖然難以置信,但是她脫口就問了出來,“寧寧,你是....又複發了嗎?”
逢寧臉色未變。
“到底怎麼回事,你...你別騙我。”
逢寧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臂,把葯拿回來,“行了,又不是世界末日,搞這個表情幹什麼。”
“不是,寧寧,我害怕。”雙瑤喉嚨發緊,“我真的害怕。”
無法抑制地,又想到那個暑假。高中畢業,逢寧病情最嚴重的那個暑假。
那時候,雙瑤陪着逢寧去了幾次醫院。
就當她以為什麼都開始好轉的時候,某一天,推開逢寧的房門。
她整個人都坐在地上,胳膊上都是一道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雙瑤不知道怎麼了,呆了好久,上去抱着她哭,“逢寧,我求你了,你這樣我特別難受,真的特別難受,你以後不要這樣了好不好?”
...
逢寧略有些猶豫,聲音帶點慰哄,“沒事的,吃了葯,我能自己調節。”
雙瑤怔怔地看他:“所以,我沒發現,你就打算這樣瞞着嗎?”
“沒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問呢,你告訴他了嗎?”
逢寧把葯收起來,“他怎麼可能知道。”
“為什麼?”
逢寧:“我沒跟他說過...我有這個病。”
半天沒聽見雙瑤接話,她問,“怎麼了?”
“沒說過....嗎?”
聽雙瑤略帶猶疑的語氣,逢寧眉頭一皺,覺得不對勁。心裏有了點不好的預感。她問,“你什麼意思?”
雙瑤又確定了一遍,“你是說,你得抑鬱症,江問從頭到尾不知情?”
逢寧很肯定:“對。”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雙瑤語氣也很堅定,“他之前還問過我,問我你得這個病多久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問你我這個病得多久了?!”逢寧聲音有點不受控地拔高,“江問什麼時候找的你?你怎麼沒告訴我?”
“就是聖誕節后兩天,他還特地飛來南城。”
逢寧心一沉,迅速聯想那晚深夜,江問莫名其妙的一通電話,以及後來,他對她突然轉變的態度。
等雙瑤走後,逢寧一個人坐在床上。
腦子裏全是這段時間和江問相處的種種細節。
她刻意在他眼前遮掩的傷疤,還有她努力裝出的,和過去一樣的活潑開朗。
*
晚上八.九點,江問來找逢寧。
接起電話,她花了一分鐘,收斂好情緒,如常地對他說:“你先別上來。”
“怎麼了?”
“我們出去走走吧,我都待在家裏一天沒動彈了。”
江問在電話里靜了幾秒,“你確定你還能走得動?”
逢寧一時沒理解他的意思,“為什麼走不動?”
“是我低估你了。”他說的道貌岸然。
慢了一拍,弄懂他是什麼意思,逢寧笑了出來,“老地方,等我十分鐘。”
...
...
公交車站台,江問坐在長椅上,就這麼看着逢寧走近。
她一步一步,步子不是很快。從黑暗走到光亮處,走到他面前。
江問站起來。
兩人面對面,一高一矮,就這麼看着對方,什麼話都沒說。
忽地,逢寧微微傾身靠近江問,用力抱緊他的腰身,好像這樣就能夠隔着衣服,汲取來自他的體溫。
江問覺得有點怪,但是又不知覺放鬆身體,享受着逢寧比平日高漲的熱情。
他嘴角隱隱露出一點笑,“你怎麼了?”
逢寧語氣放輕:“沒什麼,幾個小時不見,感覺特別想你。”
忽然像是觸動了什麼,江問雙手放在逢寧的肩膀上,想推開一點,看看她的現在表情。
可是逢寧不吭聲,胳膊越發收緊。
江問莫名察覺到她緊繃的情緒,“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逢寧鬆開了他。
他們倆牽着手,兩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南城的街頭。
“我今天...”
江問突然開腔,逢寧抬眼瞧着他。
他欲言又止,難得有些口拙,“我今天把你的照片給我爺爺看了。”
她有點狀況外,過了會才道:“哦...”
“他誇你好看。”江問微揚唇角,說,“還說讓我有時間,帶你去見他一面。”
“......”
四周安靜的不像話,逢寧沒吭聲。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江問嘴角的弧度一點一點消失,“你,不想去嗎?”
“我可能...還沒做好準備。”
“你要做什麼準備?”
逢寧轉過身去看他,用平緩的語調,問:“你知道我有抑鬱症了對嗎?”
她的語氣並沒有多少疑問。
江問沒半點心理準備,被弄了個措手不及。
沉默了好久,他才說:“對不起。”
逢寧佯裝平靜,笑着問:“跟我說對不起幹什麼?”
夜晚起風了,但是倆人都感覺不到冷。
江問拉住她的手,稍微用力,將人拉到跟前。
凝視着她,想到當初他的懦弱。
因為他的懦弱逃避,讓她獨自在痛苦的深淵裏掙扎。江問既痛恨自己,又痛恨時間在他們之間留下的大片空白。
“我在那個時候跟你提分手,我什麼都不知道,對不起。”
看着他明顯變得愧疚的表情,逢寧話在口,幾度要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
忽然間,心裏某種猜測又隱隱約約被印證了。想再問的清楚點,他是不是因為同情,才決定重新跟她在一起。可是又怕得到了答案,他們就到此為止了。
在此之前,其實逢寧也沒想過能和江問一起走很久。關於抑鬱症這回事,她原本是打算瞞到瞞不住了,再告訴他。
雙瑤一直問,為什麼不去想和江問的以後。
逢寧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想,也不願想。
如果有那麼一天,江問被她拖進黑暗,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光是想到這一幕,逢寧胸腔都開始泛疼。
“其實我,一直都不太正常,包括現在。”
說著,逢寧下意識後退一步,“我甚至已經不是個正常人了。”
情急之下,江問把她拖過去,按在懷裏,聲音有着不同尋常的急切:“你別這樣。”
“我們倆的事情,你再考慮一下吧。”
“我...”
他剛說了一個字,就被逢寧倉促打斷,“雖然我不介意你可憐我,但是,我給你兩天時間,你好好去百度一下關於抑鬱症的事情。”
“對我來說,死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活着才是。”
“江問,我是一個沒未來的人,你想清楚了。”
...
...
一直到凌晨,逢寧靠在床頭,想着剛剛發生的事。
江問把她送回家,一路上,兩人都無話。到門口了,她靜靜看着他,“我回去了。”
江問點了點頭。
明明一直都在做心理準備,可是跟他把話徹底說清楚了,逢寧心裏還是堵塞着,一點都沒有想像中的輕鬆。
她有點自嘲地想,這種捨己為人,凡事先替他人着想的情況,這輩子估計也就做這麼一次了。
其實也不是衝動,只是對於逢寧來說。這個病,總像一道坎,把她分隔在正常人之外。
和江問不同,她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
夜深人靜,四周逐漸清靜下來,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接近四點,手機突然叮咚兩聲,動靜顯得格外大。
他發的是微信。
-61nfiawJ:【睡了沒?】
逢寧一時錯愕,沒來得及回,又發過來一條。
-61nfiawJ:【睡醒了看到消息,下來給我開個門,我等你。】
外套都沒顧上換,逢寧穿了拖鞋,直接下去。拉開外面的院門,頭頂的小黃燈泡應聲而亮。
江問坐在旁邊的集裝箱上,側頭看她,神色平淡憔悴,嘴唇略有點乾裂。
見她愣神,江問站起來。
走過來,看她只有一件單薄的睡衣,江問把外套脫下來,扔進她懷裏,“你先把衣服穿上。”
“你...怎麼這個點來了?”
“你不是讓我考慮嗎。”
“我給你兩天,這才幾個小時,你就想好了?”
江問眉目低斂,似乎是思考了一會,“我有一些東西要給你看。”
“什麼?”
在江問垂了垂眼,逢寧看到他腳邊的木質箱子。
用一把鎖關着。
“你剛剛問我的問題,我一分鐘都不需要就能給你答案。我只是需要點時間,回去拿點東西。”
江問從口袋摸出一把鑰匙,遞到她手上。
莫名地,像是某種預感一樣,逢寧心口一陣發緊。
他語氣淡淡,“打開看看。”
...
...
木箱塵封已久,逢寧俯身,費了點力氣,才把箱子掀開。映入眼帘的是一排裝在透明塑料盒裏的手辦。
她頓了一下。
一共十八個,紅藍的,粉藍的,白的,全是各式各樣的櫻桃小丸子。
看了幾分鐘,逢寧抬頭問:“這裏面裝的東西,都是跟我有關係的?”
江問不置可否。
這裏面很多東西,除了書,還有手辦,漆皮盒子,書。有尼採的,叔本華的。她隨便拿起一本,藉著燈光,辨認了一下。
是《烏合之眾》。
烏合之眾...剛在腦子裏轉了個彎,就有張照片掉了出來。
拿到眼前,只是掃了掃,逢寧整個人都愣住。
——這是她高二的開學典禮演講時的照片。
那時候她年紀還小,臉上的線條稚氣生嫩,穿着藍白色校服,百褶裙,雙手撐在演講台兩側,低頭湊在話筒邊上。
那時候是逢寧人生最為肆意的時候,面對台下黑壓壓的一大片學生老師,她侃侃而談,光芒萬丈,幾乎連靈魂都在發光。
是逢寧懷念一生,卻再也沒法回去的時光。
眼睛有點酸澀,逢寧使勁眨了眨,把淚意憋回去:“哪弄來的?”
江問沒有隱瞞:“手機拍下來,打印。”
“還有嗎?”
江問用下巴示意:“盒子打開。”
方方正正的漆皮鐵盒,縫隙的邊緣已經掉了色,彷彿被人反覆地使用過很多次。
逢寧把盒子掰開。
滿滿的一盒,全是照片。她上課打瞌睡的時候,遲到被老師罰站的時候,下課和同桌說笑的時候,去黑板上做值日的時候,運動會跑步的時候。她每個不經意的瞬間,全都被記錄了下來。
逢寧一張一張地看,看的很仔細,甚至連時間的流逝都察覺不到。
除了她的照片,還有年級榮譽欄的照片,上面高一九班的逢寧,高掛在第一位。江問緊隨其後。
她笑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笑着笑着,笑意又消散。
那麼久了,也不知道當初江問是用什麼心情拍下這些照片。把這些和她有關的點點滴滴,全部都收藏着,壓在這個鐵盒裏,一過就是這麼多年。
鐵盒的下面,是一沓不太規則的紙張。有些是揉皺的白紙,有的是隨手從書上撕下來的扉頁,還有的是寫着公式的草稿紙,上面全是龍飛鳳舞的水筆字。
...
...
「逢寧,我睡不着。」
「我不知道這種把自己熬到熬不下去了,才能睡覺的晚上還有幾個。」
「返校之後課很多,幾個老師在講台上講話,一直都沒停。每一句話都在我耳朵外面飄來飄去,我聽不進去幾句。每天都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覺得自己總是很忙,有時候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卻總是莫名其妙想起你。」
「某種方面,這樣也還好。我變得有點懶,懶得看通知,看見朋友的消息拖幾個小時,甚至拖一夜,一天都不回。」
「前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看到一個女生長得很像你。這幾天,我站在教室門口等她出來,然後,去樓梯口再等一次。朋友問我要不要聯繫方式,我說不用了,我就看看。」
「我現在想到你,就像一個夢。特別特別模糊,模糊到覺得,那些我記得關於你的零碎東西,都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
以前,逢寧跟他聊天很少。
只要收到她的消息,江問馬上就會停下手裏的所有事情。拿着手機,字斟句酌地回復她,然後盯着手機屏,等着她的回復。
有時候是晚上,第二天滿課,如果等不到她回,他也捨不得睡。特別不想閉眼,又剋制不住困意。
「分手以後,我也想過找你複合。想過和你做個普通朋友算了,也比現在不聯繫了好。不過有點難以啟齒,就只能想想。不知道能跟誰說,別人可能以為我有毛病吧,天天想這些。」
...
...
「我快出國了」
「逢寧,我高一的時候也是個心氣特別高的人。」
「但是我現在特別想求你。」
「我想跟你打個電話。」
...
...
到這,她徹底看不下去了。
心臟鈍鈍地痛,又酸,又痛,又澀。低垂着頭,好半天都回不過神。
把每一樣東西都放回原位,逢寧緩緩站起來,視線回到江問身上。
“你問我,你不懂,不懂這麼些年,困住我的到底是什麼。”江問語氣里並沒有多少波瀾,“這一箱的東西,就是我的回答。”
他從口袋掏出來一個東西,“我一直都是個很黯淡的人,是你給了我光。”
看着在夜色里閃爍的鑽戒。
逢寧沒反應過來,仍杵在那兒。
“這是幹什麼?”
江問低聲說:“我本來不想這麼隨便,在什麼都沒準備的情況下跟你求婚。但你讓我覺得你隨時會消失,我好像只有這個辦法了。”
完全沒想到事情還能這樣發展,逢寧張了張口,有點不知所措,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江問:“昨天你跟我說了很多,我在你面前,本來就不擅長說話。我一直都沒你能說,所以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我該怎麼講接下來的話。”
“就算你生病,我也從來沒有同情過你,可能,”江問停頓一下,“需要同情的人,一直都是我。”
逢寧幾乎是屏息,聽着他的每一個字。
江問看着她,一字一頓:“回國之前,我就靠着“你根本不在乎我”這個念頭撐下去,撐着不找你。後來撐不住了,回國的飛機上,我想,你在不在乎我也無所謂,我不計較得失了。如果你結婚,我就徹底死心,但是你沒有。”
“也許逼你,你會離我更遠。但我現在不想管什麼樣的相處方式能讓我得到更多,如果你還不能接受我,那我也只能認了。但是,你錯過我了,以後不會有別的男人會為你做這樣的蠢事了。”
江問漸漸停下來,停了一會,又說:“逢寧,你有沒有未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未來就是你。”
“不管是好的你,壞的你,還是變成什麼樣的你,只要是你。”
江問頓住,和她對視片刻,把剩下的話說完:
“——有你的以後,這就是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