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廓微燙
當衛韞瞥見銅佩上忽然顯現的星盤開始轉動的時候,在細碎如鈴的聲響中,星盤隱去,一團繚繞的雲霧攏在銅佩的表面,如同一面鏡子下映照出的詭譎天幕般,一時間,所有的濃霧漸漸撥散開來,他在那樣清晰的鏡面里,猝不及防地望見了一個姑娘的面龐。
一時間,隔着兩個時空的兩人兩兩相望,且都是同樣的驚愕萬分。
衛韞最先回過神來。
想起這枚銅佩不單單可以傳信,甚至還能傳音,那麼如今構建起這般幾乎是兩人真實相對的光幕來,也應是不足為奇了。
銅佩之上猶如鏡面般映照出的她的模樣是那麼地生動,卻讓衛韞稍稍有些晃神,他不由地想起之前那紙上靜默的姑娘。
見她瞪大那雙眼睛,始終獃滯在那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模樣,衛韞眼底染上几絲笑痕,輕輕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何其不易,她終於還是,察覺到了這其中的端倪。
而此刻她的反應,亦是顯得分外有趣。
像是過了好久好久,他才見銅佩之上的光幕里,女孩兒終於有了反應。
她動了動嘴唇,“你……”
到底還是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緊接着,衛韞便聽見一聲響,同時,光幕暗了下來,漆黑一片。
原來是謝桃一時沒有握住手機,導致手機屏幕頓時扣在了書桌上。
然後衛韞便聽見一陣嘻嘻索索的聲音,甚至是她好像絆倒了什麼東西,然後發出的驚呼聲。
衛韞握着銅佩,等了半晌,方才瞧見銅佩上的光幕再度恢復清晰的畫面。
“我還以為,依着你這榆木腦袋,定還要費些時日才能察覺到。”衛韞瞧見她揉了揉眼睛,仍然是一副獃滯吃驚的模樣,他扯了一下唇角,便道。
語氣竟有點兒涼涼的,全然不復方喚她那一聲時隱隱流露出的半分柔色。
謝桃像是反覆確認了好幾下,甚至還掐了自己的臉蛋一把,才終於確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也沒有出現任何幻覺。
她盯着自己手機屏幕里的那位身着錦衣的年輕公子看了好一會兒,而後才抿了抿嘴唇,試探着開口:“你……是一個演員嗎?”
衛韞聽不太明白她口中的“演員”是何意,便蹙了蹙眉。
但見屏幕里那霞姿月韻的年輕公子蹙眉,謝桃一晃神,差點又忘記了呼吸這回事。
“就,就演電視劇的那種?”她說話都有點不自覺地結巴了。
而年輕公子只是輕瞥她,靜默不言。
“……不,不是嗎?”她訕訕地說。
謝桃想起那些神秘的快遞,想起他每每和她說話時的語氣,習慣,又回想了一遍他的那些與現代社會的年輕人相去甚遠的愛好……而現在,隔着手機屏幕,她看見他穿着古代的衣袍,留着古代人的髮髻,這一切,幾乎和現代社會毫不沾邊。
杏眼瞪大,她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正當她猶豫着,還不知道怎麼開口的時候,她就聽見手機里傳來他清晰的嗓音:“如你所見,我與你,並非同一世界之人。”
他的聲音聽起來平淡無波,卻是在向她陳述着一個事實。
而謝桃在聽了他的這句話之後,反應了好半晌,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不是……同一個世界?”
腦子裏一片轟鳴,她幾乎不敢置信。
那一瞬,許多的事情在她的腦海里翻湧閃過,像是過了好久,她才又抬眼,看向手機屏幕里的衛韞。
謝桃無法形容此刻自己內心裏究竟有多麼震驚。
世界,真的不是唯一的世界。
而時空,真的存在不同的時空?
這些向來遙遠無邊的命題,忽然這樣真實清晰地擺在了她的面前,此刻她內心裏已經驚濤駭浪,無法再用言語來形容。
從謝瀾的出現,到那間神秘的小酒館展露在她眼前,再到她聽聞,小酒館裏的那位看似普通平凡的中年大叔——老奚,竟然是一位活了一千多年的神仙……這一件又一件超乎她所有想像的事情,都是那麼真實且生動地擺在了她的面前。
這世界浩瀚神秘,這宇宙包羅萬象。
那並非是她的想像能夠到達的神秘高度。
因為那些神秘的快遞和種種說不清的神秘事件,謝桃想過,或許衛韞身上,也藏着許多她無法想像的秘密。
因此,她有過許多的猜測。
但唯獨,她沒有想過,他和她之間,竟然隔着兩個截然不同的時空。
這一天,謝桃終於發現了他的秘密。
但這真相,卻早已超出了她的想像。
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謝桃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幾乎每一天夜裏,她都會忍不住給衛韞發視頻通話,然後盯着他看一會兒,然後再發出不可思議的感嘆。
每天被銅佩按時騷擾的衛韞:“……”
像是忽然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謝桃對他和他所在的那個世界都充滿了好奇。
她總是有許多的問題要問他。
衛韞一開始還會耐心答幾句,但到後來,就成了這樣:
她問:“衛韞衛韞,你們古代人一般都吃什麼啊?”
他答:“可以吃的東西。”
她問:“那你們都喝什麼?”
他答:“水。”
即便是這樣哽死人的回答,也沒有消減掉謝桃旺盛的好奇心,她仍然會一遍遍地問他好多稀奇古怪的問題。
即便,他回答得越來越不夠走心。
這天,謝桃又開始了日常提問:
“衛韞衛韞,你們那是什麼朝代啊?”
“大周朝。”
大周朝是什麼朝?
謝桃上網查了查,卻並沒有搜索到一絲一毫關於大周朝的信息。
可是怎麼會呢?
她明明之前連《知論》都搜到了啊……
無論謝桃怎麼查,衛韞口中的大周朝,彷彿從來都不曾在歷史的洪流里存在過似的。
她甚至連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查不到。
如果衛韞真的是生活在從前的時空裏的人,那麼為什麼他所生活的朝代,沒有在史書上留下任何一點兒痕迹?
這些疑問,謝桃也都跟衛韞說了。
而從《知論》開始,衛韞就已經在猜測謝桃所在的那個世界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倘若這兩個世界真的毫無關聯,又為什麼這本數百年前由晉朝大夫應思南耗費半生光陰寫就的《知論》,會在她的那個世界流傳?
衛韞暫時,還未曾參透這其中的玄機。
入夜後,謝桃強撐着睡意,讓衛韞給她看他的周圍。
衛韞無法,只得應了。
他舉着銅佩,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
“哇,你有好多書啊……”謝桃看見他身後那好幾個足有兩米高的木書架上幾乎擺滿了各種書,甚至還有不少樣式各異的古董擺件。
“你該睡覺了。”衛韞垂眸,瞥見她把自己裹在被子裏的樣子,淡淡地道。
謝桃握着手機,像是有點戀戀不捨,“可是我還想看看外面是什麼樣的……你能給我看看嗎?”
“……”
衛韞終究未曾拒絕。
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刻,衛韞手裏握着那枚散着淡金色光芒的銅佩,推開了門,步下台階,走到了院子裏。
侍衛都守在主院的院門外,若無傳喚,便不會進來。
而時常守在衛韞身側的衛敬,自從謝桃開始頻繁地用這種方式與他來往的時候起,他就已經讓衛敬不必在夜裏守着了。
故而此刻,這偌大的院內除卻他一人,便再無任何身影了。
透過手機屏幕,謝桃看見了一個標準的古代宅院的樣子,院內迴廊婉轉,翠竹頑石,花枝樹影,更有一池荷塘,臨着一座涼亭。
“你家好大啊衛韞!!”
謝桃覺得自己的瞌睡蟲都跑掉了,她大睜着一雙眼睛。
想起那一盒子的金元寶,謝桃越來越覺得他看起來好像是家裏有礦的樣子……
視線在回到屏幕上的時候,謝桃看見了衛韞身後迴廊檐角閃爍着昏黃光亮的燈籠,還有那一片房梁之上垂落星光的夜幕。
“你那裏的星星好多啊……”她忽然說。
同樣是夜,但落在謝桃的眼裏,卻有着極大的差別。
見慣了霓虹的燈影,見慣了高樓大廈遮擋過的天空,謝桃很久,湊沒有見到過這樣星子漫天,閃爍不斷的夜空。
而那銀白的月色散落下來,落了一地的銀粟剪影,清輝如霜,朦朧地映照在他的身上,拂過他的側臉,落在他的肩頭。
謝桃幾乎可以看清他垂下眼睫的時候,投下的一小片陰影,而夜風襲來,纏裹着他烏濃的髮絲一縷縷飄動,衣袂微揚。
彼時,謝桃明顯察覺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顆心開始一陣疾跳,猶如擂鼓,毫無徵兆。
兩個隔着時空壁壘的人,靜默地望着天空,就在這星輝散漫的夜。
這是難得的靜謐。
於衛韞而言,更是難得的片刻安寧。
於是他的眉眼在此刻便又多了幾分莫名的柔和。
“你明日還要早起,”
半晌后,他才輕輕地說,“睡吧。”
只是這樣清淺的兩句話,卻帶着幾分難言的溫柔,如同脈脈春水般,晃人心弦。
“嗯……”
謝桃的目光停在他的面龐,模糊地應了一聲,她抓緊了被子,在要按下掛斷鍵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她腦子一熱:
“有一句話我一定要說……”
衛韞望着她,“什麼?”
謝桃揪緊了被子,還沒開口,臉就已經開始泛紅髮燙。
最終,她眼睛一閉,鼓起勇氣脫口而出:
“你真好看!”
然後她睜開眼睛,也沒敢看屏幕上他的神情,直接就掛斷了視頻通話。
在這樣寂靜的夜裏,謝桃臉頰燙紅,像是捧着一塊燙手山芋似的,連忙把手機扔到了一邊,在獃獃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把自己整個人都裹進了被子裏。
啊啊啊啊!!!
而彼時,獨自一人站在院子裏的衛韞看着自己手裏那枚已經恢復如常的銅佩,耳畔彷彿還回蕩她溫軟細弱的嗓音。
她竟如此直白。
衛韞耳廓微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