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染少師劍:劍鳴彈作長歌(二)
“哈——”背後那人打了個哈欠,伏在桌上睡眼惺忪的問,“你餓不餓?”
笛飛聲不答,過了一會,他淡淡的問,“你現在還提劍么?”
“哈?”李蓮花朦朧的道,“你不知道別人問你‘你餓不餓?’的意思,就是說‘我已經餓了,你要不要一起吃飯’的意思……”他從椅上下來,從剛才自廚房裏順手牽羊來的籃子裏取出兩三個碟子,那碟子裏是做好的涼菜,又摸出兩壺小酒,微笑道,“你餓不餓?”
笛飛聲確是餓了。
“嘩啦”一聲,他從水裏出來,盤膝坐在李蓮花身旁,渾身的水灑了一地。李蓮花手忙腳亂的救起那幾碟涼菜,喃喃的道,“你這人忒的粗魯野蠻……”笛飛聲坐了下來,提起一壺酒喝了一口,李蓮花居然還順手牽羊的偷了兩付筷子,他夾起碟中一塊雞肉便吃。
“喂,角麗譙不是對你死心塌地,怎麼把你弄成了這幅模樣?”李蓮花抱着一碟雞爪慢吞吞的啃着,小口小口的喝酒,“你這渾身肉瘤,看來倒也可怕得很。只不過‘笛飛聲’三字用來嚇人已是足夠,何況你嚇人之時多半又不脫衣,弄這一身肉瘤做什麼?”
笛飛聲嘿了一聲,李蓮花本以為他不會說話,卻聽他道,“她要逼宮。”
李蓮花叼着半根雞爪,含含糊糊的道,“我知道,她要做皇帝,要你做皇后……”笛飛聲一怔,冷笑一聲,“她說她唾手可得天下,要請我上座。”李蓮花哎呀一聲,很是失望,“原來她不是想娶你做皇后,是想你娶她做皇后。”笛飛聲冷冷的道,“要朝要野,為帝為王,即使笛飛聲有意為之,也當親手所得,何必假手婦人女子?”李蓮花嗯了一聲,“所以她就把你弄成這幅模樣?”笛飛聲笑了笑,“她說要每日從我身上挖下一塊肉來。”李蓮花恍然大悟,“她要每日從你身上挖下一塊肉來解恨,又怕你身上肉不夠多,挖得三兩下便死,所以在你身上下些毒藥,讓你長出一身肉瘤出來,她好日日來挖。”笛飛聲喝酒,那便是默認。
“角大幫主果真是奇思妙想。”李蓮花吃了幾根雞爪,斜睇着笛飛聲,“這種毒藥定有解藥,她愛你愛到發狂,萬萬不會給你下無藥可救的東西,何況這些肉瘤難看得很,她看得多了,只怕也是不舒服。”笛飛聲淡漠喝酒,不以為意。
兩人之間,自此無話可說。
十四年前,此生未曾想過有對坐喝酒的一日。
十四年前,他未曾想過自己有棄劍而去的一日。
十四年前,他未曾想過自己有渾身肉瘤的一日。
此處本是山巔,窗外雲霧飄渺,湯湯山巒連綿起伏,十分蒼翠,卻有九分蕭索。兩人對坐飲酒,四下漸漸暗去,月過千山,映照了窗內一地白雪。
“今日……”
“當年……”
兩人突的一起開口,又一起閉嘴,笛飛聲眉宇間神色似微微一緩,又笑了笑,“今日如何?”李蓮花道,“今日之後,你打算如何?”笛飛聲又喝酒,又是笑了一笑,“殺你。”李蓮花苦笑,不知不覺也喝了一口酒,“當年如何?”
“當年……”笛飛聲頓了一頓,“月色不如今日。”
李蓮花笑了起來,對月舉了舉杯,“當年……當年月色一如今日啊……”他突然極認真的問,“除了殺我,你今後就沒半點想法?你不打算再弄個銀鴛盟、鐵鴛盟,或是什麼金鴦教金鳥幫……或者是金盆洗手,開個青樓紅院,娶個老婆什麼的?”
“我為何要娶老婆?”笛飛聲反問。
李蓮花瞠目結舌,“是男人人人都要娶老婆的。”
笛飛聲似是覺得甚是好笑,看了他一眼,“你呢?”
“我老婆不過改嫁而已……”李蓮花不以為意,抬起頭來,突然笑了笑,“十二年前,我答應過他們大家……婉娩出嫁那天,我請大家吃喜糖。那天她嫁了紫衿,我很高興……從那以後,她再也不必受苦了。”他說得有些顛三倒四,笛飛聲並未聽懂,喝完最後一口酒,他淡淡的道,“女人而已。”
李蓮花嗆了口氣,“阿彌陀佛,施主這般作想,只怕一輩子討不到老婆。”他正色道,“女人,有如嬌梅、如弱柳、如白雪、如碧玉、如浮雲、如清泉、如珍珠等等種種,又或有嬌嗔依人之態、剛健嫵媚之姿、賢良淑德之嫻、知書達理之秀,五顏六色,各不相同。就如你那角大幫主,那等天仙絕色只怕數百年來只此一人,怎可把她與眾女一視同仁?單憑她整出你這一身肉瘤,就知她誠然是萬中挑一,與眾不同的奇葩……”笛飛聲又是笑了一笑,“殺你之後,我便殺她。”
“你為何心心念念非要殺我?”李蓮花嘆道,“李相夷已經跳海死很多年了,我這三腳貓功夫在笛飛聲眼裏不值一提,何苦執着?”笛飛聲淡淡的道,“李相夷死了,相夷太劍卻未死。”李蓮花啊了一聲,笛飛聲仍是淡淡的道,“橫掃天下易,而斷相夷太劍不易。”李蓮花嘆道,“李相夷若是能從那海底活回來,必會對你這般推崇道一個‘謝’字。”笛飛聲哼了一聲,不再說話,李蓮花剛才從角麗譙桌上翻了不少東西,他略略一掃,卻是許多書信。只見他拿着那些書信橫看豎看,左傾右側,比劃半天也不知在做什麼。半晌之後,笛飛聲淡淡的問,“你做什麼?”
李蓮花喃喃的道,“我只是想看信上寫了什麼。”
笛飛聲看着他的眼睛,“你看不見?你的眼睛怎麼了?”
李蓮花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劃着,“我眼前有一團……很大很大的黑影……”他說來心情似乎並不壞,在笛飛聲眼前畫了一人頭大小的一圈,還一本正經的不斷修正那個圈的形狀,喃喃的道,“有些時候我也看不太清你的臉,它飄來飄去……有時有有時沒有,所以你也不必擔心你在我面前那個……不穿衣服……”他說了一半,突然聽笛飛聲道,“辛酉三月,草長鶯飛,梨花開似故人,碧茶之約,終是虛無縹緲。”李蓮花啊了一聲,但聽笛飛聲翻過一頁紙,淡淡的道,“這一封信只有一句話,落款是一個‘雲’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