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婉霜【八】
蕭景珩受傷的事情不宜外揚,而他府上許多下人都是從前開府的時候由宮中撥來的,不知根知底也不敢放心去用,故而他便藉著春禮的由頭,給許多家奴放了假。
他府上伺候的人本就不多,這一遣了,許多事更是不趁手。
我私心裏惦念着他是為了救我才受了傷,所以這幾日常去他府上打個照應。
說是照應,但他傷處在小臂,男女授受不親,每每他換藥時我都有所避忌,
雖是在門外候着,卻也總能聽見房中傳來他隱忍的悶呼聲,
那傷口日日都要清理上藥,聽郎中說刀傷之深幾乎見骨,可想而知他為此吃了多少苦。
不過這些他從來都不會在我面前提及,反而擔心我會多想,每每閑話時都刻意避開這些話題。
我去照顧他,原本是心裏有愧,
可相處的久了,倒漸漸覺得他這人有趣得很。
他會跟我講許多他在宮中經歷過的趣事,
他說皇宮南面的城牆最高,登頂后可觀日出,景色極美;
他說冬日落雪后,絳雪軒那兒的海棠樹梢上會掛滿雪,恰如海棠冬日再綻;
他說梅苑裏的紅梅比他在京中見到的任何一處的梅花都要紅的熱烈;
他說這些美景,日後若有幸,他想與我一同去看。
後來有一日,他與我說:
“聽人說今年城西郊外的辛夷到現在還沒落,寧姑娘若是得空,可願與我同往?”
我好像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他,我喜歡的花其實是銀柳,
但與他相處得久了,如今也漸漸覺得,辛夷亦是好看,
於是我點點頭,算是應下了他。
擇日往城西去,一路上我倆談天說地,我喜歡跟他說些我稀奇古怪的想法,旁人少給我回應,而他卻事事都能與我相談良久,
我覺得這種感覺十分奇妙,似乎是尋見了與我契合的人,我一個眼神一個舉動,他便知我所思所想。
我倆相談甚歡之際,忽覺身後有人拽了拽我的衣袖。
我茫然回首,見是宋家那小姑娘不知何時立在了我身後。
只是她今日半張臉用紗巾矇著,只露出了一雙水汪汪的眸子。
透過輕紗,我隱約看見她臉上似乎有傷,於是柔聲問她,
“你嫡母又打你了?”
她搖頭,很快從腰間取出了一張揉得皺巴巴的銀票塞給我,
“這是上回我借姐姐的銀子,現在還給姐姐。”
我見她日子過得可憐,本不想收這銀票,可她卻倔,硬生塞到我手裏后,晃了晃她左手提着的酒壺說:
“我給父親買了酒,急着回家送去,改日再來專程向姐姐道謝。”
她扭頭快步要走,我下意識想要拉住她,反而迫得她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向前撲空了去。
手中拎着的酒壺飛出去,凌空掉了壺塞,酒水朝着蕭景珩便潑灑過去。
我拉住了她的胳膊,沒叫她摔着,
可酒水卻有大半灑在了蕭景珩包紮好的傷口處。
宋昭嚇得一個勁給蕭景珩賠不是,我也顧不上安撫她了,只想着蕭景珩右臂的傷口這兩日才見好,平白沾了酒水這麼一刺激,定是會惡化的。
我那時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想着快些將他手臂上的繃帶解開,袖口挽起來,先將傷口晾一晾。
可怎料......
蕭景珩卻受驚似的,將手臂硬生從我的手中抽離出來。
他臉色有些難看,匆匆說:
“不礙事。若因此髒了寧姑娘,可不好。”
我不傻,他拒絕的也夠明白,
男女授受不親,我一個女兒家,如何能在大街上去解了男子的衣?
我一時語塞,好一陣尷尬。
心想,這花今日怕是賞不成了。
下一刻,便聽蕭景珩說他忽而想起府上還有事,忙走了。
我看着他倉促離去的背影愣在原地,心被莫名揪起,有些不是滋味。
“寧姐姐,我是不是惹那位公子生氣了?都是我不好......”
我聽見宋昭用很微弱的聲音向我賠不是,
回頭看她,此刻正低着頭一副愧疚模樣。
她也不是有心,若非我攔着她那酒水也不會灑,我無心責怪她,反倒低聲勸慰兩句叫她別將此事放在心上。
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不自責后又很快感慨起來,
“不過那位公子當真是勇猛。我買給父親的是天香樓最烈的酒,喝下去可都要燒胃。那酒灑在他的傷口上,他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我順口應了句,“是啊......”
可很快,心下又覺得奇怪:
若是連烈酒灑在傷處上他都能不為所動,那何以每次換藥的時候,我都能在門外清楚地聽見他強忍痛苦的低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