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婉霜【二】
次日晨起,趕着三月初一這樣的朔日,我簡單梳洗打扮后,便去了祖宗祠堂上香。
忙碌完回廳與家人用早膳的時候,父親目光落在我身上,不時上下打量着。
我放下筷,還來不及問他在瞧些什麼,就聽他半是揶揄的開口,
“旁的女兒家像你這般年紀,哪個不是穿紅戴綠的明艷打扮?偏你總是這樣素凈。”
我敞袖環顧自身,不過是一襲湖藍色無雲紋的長衫,連首飾也沒戴兩件,倒也笑了。
我不是不愛打扮,而是凡好看的東西,皆是要付出代價的。
要想打扮的華美,既要講究色彩搭配,又要講究層次分明,來回折騰一番,像是將一層層枷鎖平白積壓在身上,將自個兒給困住。
瞧着是美,但如此負累,反倒無趣了。
“父親覺得我這樣打扮不好看嗎?”我問。
“好看是好看,但今日入宮是要面見皇后的,這樣裝扮未免顯得小家子些。”
我正要回話,可母親卻替我整了整衣襟,在我前頭對父親說:
“婉兒入宮是去向皇后請安,又不是要在衣着上壓艷群芳,出挑了反倒惹眼。”
家中總是這樣,
父親喜歡人前顯貴,母親卻格外內斂,單看她那一身素凈,便知道我與她的心思原都是一樣的。
如此,父親也不好再說些什麼。
用完膳臨出門前,母親神神秘秘地將我拉到一旁,小聲叮囑我,
“此番是你頭一次入宮面見皇后,凡事都要多長個心眼,若是能在皇後面前討個歡喜勁,更是極好的。”
我聽哥哥說過,母親每每入宮都將皇后伺候的妥帖得很,瞧着跟個下人一樣,他心裏頭都有氣。
可大伙兒都知道母親的良苦用心,
寧家祖上無女入宮為妃,許多事是不得後宮女眷幫襯的,母親去討好皇后,實則也是想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去幫一幫父親。
若日後鬧出什麼不愉快的事來,皇后總會念着昔日的情分,在皇帝面前說上兩句好話。
我亦是寧家女,自當理解母親的苦心,於是點頭應下,叫母親放心。
隨父親入宮后,他往尚書房去面聖,而我則和旁的朝臣女眷被一同帶去了鳳鸞宮給皇后請安。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皇后,
年逾四十,臉上卻完全看不出歲月匆匆的痕迹,打扮得也很是端莊大氣。
她穿着一身明黃色鳳袍,梳着崑山鳳吟的髮飾,那髮飾華美好看,卻也十分複雜,要想盤得好,必得早起一個多時辰開始準備着。
我私心裏想着,皇後身份如此尊貴,可每日安枕的時間卻比我還少,我光是瞧着就已經覺得累了。
請安后,皇后邀眾人在她宮中賞花,我本是想湊到皇後身邊,能貼身伺候着,
可到底是我想得簡單了,寧家要巴結皇后,別的朝臣女眷也不是個拎不清的,
這不,還沒等我往前湊,皇後身邊就已經圍滿了人,大家暗地裏左推右搡的,莫名其妙就將我給擠到了最外面去。
我瞧着這陣仗,巴結皇后是巴結不上了,倒不如遠遠兒站着,無功無過就是了。
我隨着大伙兒一併賞花,沒多會卻突然聽見皇后喃了一句什麼,好像是說扳指丟了。
這話落在地上,也將所有女眷的目光鎖在了地上,
她們齊齊彎腰,仔細在地上尋找着。
好半晌無果,聽皇後身邊的姑姑對她說:
“娘娘方才在廣陽門那兒賞辛夷,許是掉在那裏了?”
皇后臉上急色不減,“也是本宮糊塗了,你等下去尋來吧。”
廣陽門......
我一聽這地界,耳朵都不受控地豎了起來。
今日這麼些女眷入宮,唯有我是跟着父親來的,朝臣女眷入宮給皇后請安本事不得四下走動的,而父親此刻本就在尚書房與皇上商議討伐燭陰之事,是提前向皇后與內務府報備過,可許我請完安在廣陽門外候着他,一同歸家的。
旁人都去不了,唯獨我能去,這不正是討好皇后的機會?
於是我忙從人群中越出來,向皇后畢恭畢敬施一禮,
“皇後娘娘,臣女正要去廣陽門處候着父親一同歸家,不如讓臣女也幫着娘娘去尋一尋?”
我不敢抬頭看皇后的表情,但我可以感覺到她此刻已然將目光鎖定在了我身上。
“你是婉霜?寧將軍的女兒?”
“勞皇後記掛,臣女正是。”
“你母親將你教得很好,倒是個貼心懂事的。你既有心,那便去吧。”
得皇后許,我在旁的女眷或羨或妒的注視中走出了鳳鸞宮,
心想着這道也算是在皇後跟前得臉了,總沒辜負母親的交代。
可走到半道上,迎香卻突然對我說:
“小姐......你認識皇後娘娘的扳指嗎?”
我笑,“我頭一次見她,連她模樣都記不住,哪裏知道她扳指長什麼樣?”
迎香的表情更顯難堪了,“......那咱們怎麼找?”
我聞言一時愣住,不過瞧着沿路的洒掃的宮人眾多,於是便道:
“這一路上這麼些洒掃宮人,往廣陽門去了,喚些宮人一併跟着尋就是了。總歸是皇后的事,他們也不敢馬虎。”
“話是這麼說,可方才瞧着皇後娘娘那樣緊張那扳指,怎麼這會兒又放心讓小姐自個兒去尋?”
迎香不提我倒沒覺得,她這般一說,我也有些納悶。
但這都快到了,總沒有再折返回去的道理,我只能硬着頭皮加快了腳步。
直到到了廣陽門,我才發現這地界不知怎地,竟是一個宮人也沒有。
取而代之的,唯有夾道上那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花樹。
樹梢上開滿了淡紫色的花瓣,有風過,捲起一片迷人眼的花海。
我僵在原地,一時看恍了神。
迎香也指着那花樹驚喜地說:
“小姐你看!這樹上單有花卻見不着葉,好生漂亮,又香得很!”
如此美景,也叫我醉心於此,忍不住起舞弄花影,全然忘了我來此間的目的是何。
舞至一半,忽聞身後傳來清脆掌聲,
我嚇了一跳,立馬停下動作,有些局促地回頭看過去。
我看見花海的極處,立着一名身材頎長的俊容男子。
他負手而立,面向於我,唇角正掛着溫潤的笑。
我該是從未見過他的,
可偏這一眼,卻叫我的心無端端猛地揪在了一處,
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