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雨落狂流之暗(2)
楚子航站在玻璃窗前，望着外面發獃。
其實在路明非來之前，柳淼淼就已經在門口站了很久了。
她偷看了楚子航好幾次，看到的都只是一個站在玻璃窗前的背影，手插在兜里，裹着Diese的罩衫和Burberry的格子圍巾。
她以為楚子航是在看雨，或者是在看窗外的風景之類的。但是這樣的雨天裏，窗外其實什麼都看不見。
雨幕將人與世界整個隔絕，使一切都如同近視般失真。他只是單純的在發獃而已。
他喜歡把大腦放空，這樣很多事情就不用去想，也就不用做選擇。
那部銀色的MotorolaRazrV3在楚子航手心裏旋轉、停下、旋轉。
“楚師兄？好巧，你也還沒回去啊。”
男生聳拉着腦袋站在門口，穿着仕蘭中學初中部的校服，複雜地朝着自己笑着。
男生旁邊，嬌俏的長發女生有些好奇地探頭進來，見到楚子航回頭的瞬間，又低垂下眼帘，秀氣的臉龐微微泛紅。
楚子航認得女生，柳淼淼，在初中部和高中部都算得上是蠻有名的人，才初三就過了鋼琴十級，人也長得漂亮，家境還好。
每年仕蘭中學的聯歡晚會，她表演的節目都是最受男生歡迎的。就連楚子航的班上也有好幾個男生在為她爭風吃醋。
但是楚子航卻先叫出了男生的名字。
“路……明非？”
他和男生其實並沒有交集，能知道路明非的名字，純粹因為他記性好。
仕蘭中學的部分高中部和初中部混用同一棟教學樓，楚子航偶爾能看見那小子像條喪家之犬似的混在上下學的人群里，孤零零慢悠悠地走，在偶然幾次別人叫他名字的時候，就順便記住了。
說是順便，其實楚子航還是用了點心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對一個素昧平生的衰仔這麼上心，只是莫名有一種感覺，感覺那衰仔和自己，其實也是一類人。
“嗯，我還沒回去，你有什麼事嗎？”
路明非也怔了一下，心想原來楚師兄認識我認識的這麼早么。
他本來想的是以師兄的性格，就算現在還不認識自己，但藉手機打個電話總不難。
只是自己何德何能，能在初中的時候就讓楚師兄對自己留下印象？
回到這個世界之後，路明非倒是在學校里見過很多次楚子航。其實想不見他都難，因為楚子航在人群里實在是太突出了。但是路明非並沒有一次上前打過招呼。
畢竟在當前的時間線里，楚子航還沒加入卡塞爾學院，也不認識自己。路明非無緣無故地去跟楚子航搭訕，恐怕也只會讓對方覺得莫名其妙。
認識自己的話就方便多了……路明非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問：“楚師兄，你有沒有手機，雨太大了，我想給家裏打個電話。”
楚子航一愣。
“拿去打吧。”
楚子航摸出手機遞給路明非，路明非馬上就認出了這是摩托羅拉的V3，經典款中的經典款。
當年在官方店裏都要賣六七千，實際上更是被炒到了近萬元，比趙孟華老別在腰上的那台諾基亞N96貴多了，搶手程度跟後世的某為保時捷差不多。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翻開手機撥號，電話在十幾聲“嘟嘟”后才接通，接着嬸嬸那喇叭似的嗓音從話筒里傳出來。
“明非啊？你還沒有到家嗎？還在學校？怎麼拖這麼晚啊，你叔叔和鳴澤都已經回來啦！是下着大雨，你自己想辦法回來吧。打車也行，但是記得找司機要小票！沒票可不給你報銷！”
交談只進行了兩三句，嬸嬸那邊就迫不及待地掛斷了電話。
雨點的白噪音很大，但是路明非嬸嬸的嗓門更大，大到通話內容都被楚子航聽見了。
他看着路明非把手機合上，歸還自己，伸手接過的那刻，還是忍不住提醒道：“現在估計已經打不到車了。”
“打不到車就再等會兒唄，看看雨能不能小點……”
“要，要不一起走吧，雨不會停的。天氣預報說是颱風，氣象局發出預警了……楚師兄也一起？”
一直偷偷探頭的柳淼淼鼓起勇氣站到門口，目光裝作是在看路明非，卻一直在偷偷注意楚子航的方向。
“你認不認識我……我叫柳淼淼……”柳淼淼沒有得到回答，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蚊子哼哼似的。
楚子航本來準備馬上拒絕的。他當然不需要坐別人的順風車，他只需要給“爸爸”打個電話，“爸爸”就會讓司機開着那輛頂配奔馳S500來接他。
但他忽然想到，或許路明非很需要坐她的順風車，便猶豫了。
“你家住在哪個方向？”楚子航輕聲問道。
等了有一會兒，柳淼淼才忽然意識到，楚子航這句話好像是在跟自己說的。她心臟砰砰狂跳起來，抬起頭，一雙眼睛像是一瞬間湧入了星辰那麼亮。
“我嗎？”她問。
“嗯。”
“我家住在城西邊上，加州社區……”
楚子航知道加州社區，那是全城數一數二的高檔小區，跟他住在孔雀邸一個檔次。只是孔雀邸在城東，與柳淼淼家的方向完全相反。
“那我家和你家不是一個方向。”楚子航說，“我自己走吧，你送下路同學就好。”
柳淼淼眼睛裏的星光一下子又消散了，她其實只是想找個借口送楚子航，路明非只是順帶的。
但是話已經說出口，她總不能因為楚子航拒絕了自己，自己就拒絕路明非吧？
好在路明非居然難得善解人意了一次：“柳淼淼你自己走吧，我家跟你家也不在同一個方向。”
路明非知道柳淼淼只是為了接近楚子航，才說送自己一程的。
既然面癱師兄都拒絕了，自己就算和鋼琴小美女柳淼淼兩個人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也是自討沒趣。
額……司機不算。
路明非認得清目前的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柳淼淼忽然感覺今天的路明非好像有些奇怪。要是以前，路明非肯定會死乞白賴地讓自己捎他一程。但是今天卻主動提出不用自己送。
路明非主動拒絕，反倒讓柳淼淼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她當然聽說過路明非的家庭情況，知道路明非現在是寄人籬下，有個難纏的嬸嬸和蠻橫的堂弟，對他都不怎麼樣，就連來開家長會都老遲到。
暴雨的天，班上所有人都是父母或者司機開車來接，只有路明非一個人在這等雨停。
她忽然心想，要不還是送路明非一程吧，反正開着車，城東城西轉一圈也多花不了多長時間。
“不然你還是坐我車回去，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小，在這等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柳淼淼說話聲細聲細氣的，“天氣這麼冷，淋了雨很容易感冒。”
路明非也沒想到柳淼淼居然會主動提出送自己，他愣了一下，“可加州社區跟我家隔着還蠻遠的……”
“沒關係的，繞一圈也不用多久。”
“路明非跟我一起回去吧。”楚子航忽然說道，“我們倆的家在一個方向，我可以捎他一程。”
他說完，轉頭看向路明非：“沒問題吧？”
其實他是在問，破壞了你跟柳淼淼獨處的機會，沒關係吧？柳淼淼長得蠻漂亮的，很多男生都喜歡，但他拿捏不好路明非喜不喜歡。
他感覺路明非對柳淼淼應該是不存在男女之間的那種情愫的，否則怎麼會拒絕坐柳淼淼的車呢？
可他也並不能完全確定，所以才這麼問。
但路明非卻不知道楚子航心裏是怎麼想的，只是可着勁地點頭：“願意願意願意。”心想楚師兄您都親自向我發出邀約了，自己哪能不願意呢？
仕蘭中學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想坐您楚大少的車。柳淼淼這小丫頭就是最想坐的那一個。
“哦，那我就先走啦。”柳淼淼輕聲回答，扯着書包背帶，影子從門邊縮了回去。
隔着雨線交錯的玻璃窗，路明非看見柳淼淼的司機在雨里替她撐起了一把巨大的黑傘，柳淼淼脫下腳上的涼鞋，換上雨靴。
黑色寶馬轎車的“天使眼”在雨幕里調了個頭，轟鳴的引擎震碎暴雨的白噪音，劃過積水，揚長而去。
“雨下得更大了？”路明非目送着柳淼淼的離去，忽然說道。
“好像是。”楚子航雖然這麼回答，可是連天都沒看一下，“我發個短訊。”
他猛地握住了兜里那台摩托羅拉V3，像是終於下了一個什麼決定，翻開，點出一個號碼。
“雨下得很大，你現在能來接我嗎？”楚子航“噠噠噠”打下這幾個字。
等待回復的那一分鐘裏，楚子航感覺自己的心臟在拚命狂跳，咚咚——咚咚——咚咚——。
直到一分鐘后，手機的提示音響起，短訊打了過來：“好呢好呢沒問題，你在學校等着，我馬上就到。”他心中的某個東西才塵埃落定般安穩下來。
回復的語氣一如既往地那麼弔兒郎當……楚子航幾乎能在腦海里想像出男人在說這話時候的音調和神情。
楚子航把短訊看了好幾遍，接着手指不動聲色地在鍵盤上按了幾下，刪掉了它。
雖然“爸爸”是個好男人，很包容自己和媽媽，並不會因為自己跟他聯繫而不滿或者其他怎樣，但是楚子航還是知道，這些東西最好不要讓“爸爸”看到。
“我……家裏人等下到，你先等一下。我把黑板擦了。”
“我我我我幫你一塊擦。”
路明非迫不及待地就衝上去，抓起沾滿粉灰的黑板刷就往乾淨黑板上使勁蹭。
楚子航看着越擦越白的黑板，又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的水桶，心想等他這遍擦完之後，自己再補擦一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