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二程講道台
現在漢州城內,開元寺前,有“二程講道台”,可見二程在漢州,曾召集名流,互相討論,把三教的道理,融會貫通,恍然有得,才發明所謂宋學,伊川所說的“返求諸六經,然後得之”,大約就在這個時候。151+看書網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么?
二程的父親,卒於元祐五年庚午,年八十五歲,逆推至熙寧元年戊申,年六十三歲,其時王安石厲行新法,明道曾力爭不聽,他們弟兄不願與安石共事,因為父親年已高,所以侍父來蜀。明道生於宋仁宗明道元年壬申,伊川生於二年癸酉,二人入蜀時,年三十六七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們拋棄了政治的生活,當然專心研究學問。王陽明三十七歲,謫居貴州龍場驛,大悟格物致知之旨,與二程在漢州時,年齡相同,不得志於政治界,專心研究學問,忽然發明新理,也是相同。
現在漢州城內,開元寺前,有“二程講道台”(見《漢州志》),可見二程在漢州,曾召集名流,互相討論,把三教的道理,融會貫通,恍然有得,才發明所謂宋學。伊川所說的“返求諸六經,然後得之”,大約就在這個時候。漢州開元寺,可等於王陽明的龍場驛。
宋明諸儒,其初大都出入佛老,其所謂佛者,是指禪宗而言,其所謂老者,不純粹是老子,兼指方士而言,陽明早年,曾從事神仙之學,並且修習有得,幾於能夠前知,有陽明年譜可證。不過陽明不自諱,宋儒就更多方掩飾,朱子著《參同契考異》託名“華山道士鄒訴”,不直署己名,掩飾情形,顯然可見。
二程是敏而好學、不恥下問的人,遇着箍桶匠,都向他請教,當然道家的紫陽派、真一派,佛家的圓悟派,也都請教過的。我們看程子主張“半日讀書,半日靜坐”,形式上都帶有佛道兩家的樣子,一定與這兩家有關係。伊川少時,體極弱,愈老愈健,或許得力於方士派的靜坐,不過從來排斥佛老,與這兩家發生關係的實情,不肯一一詳說,統以“出入佛老”一語了之,箍桶翁是他自己說出,並筆之於書,後人方才知道。
我們從旁的書考證,宋朝的高僧甚多,乃《宋史》僅有《方技傳》,而高僧則絕不一載。此由宋儒門戶之見最深,元朝修《宋史》的人,亦染有門戶習氣,一意推崇道學,特創道學傳,以位置程朱諸人,高僧足與程朱爭名,故削而不書,方技中人,不能奪程朱之席,故而書之。以我揣度,即使二程曾對人言:在蜀時,與佛老中人,如何往還,《宋史》亦必削而不書,箍桶翁和賣醬翁,不能與二程爭名,才把他寫上。其餘的既削而不書,我們也就無從詳考。
孟蜀之文化
孟昶君臣,既這樣地提倡文學,內政又修明,當然中原學者,要向四川來,所以儒釋道三教的學問,普及到了民間,二程和袁滋,不過偶爾遇着兩個,其餘未遇着的,不知還有若干。因為有了這樣的普遍的文化,所以北宋時,四川才能產出三蘇和范縝諸人。
箍桶翁賣醬翁傳易,張平叔彭曉傳道,圓悟傳禪,可見其時四川的學者很多,請問為什麼那個時候四川有許多學者呢?因為漢朝文翁化蜀后,四川學風就很盛,唐時天下繁盛的地方,揚州第一,四川第二,有“揚一益二”之稱。唐都陝西,地方與蜀接近,那個時候的名人,莫到過四川的很少,所以中原學術,就傳到四川來。加以五代時,中原大亂,許多名流都到四川來避難,四川這個地方,最適宜於避難。前乎此者,漢末大亂,中原的劉巴許靖都入蜀避難。后乎此者,邵雍臨死,說:“天下將亂,惟蜀可免。”他的兒子邵伯溫攜家入蜀,卒免金人之禍。昔人云“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后治”,這是對乎中原而言,因為地勢上的關係,天下將亂,朝廷失了統御力,四川就首先與之脫離,故謂之先亂,等到中原平定了,才來征服,故謂之後治,其實四川關起門是統一的,內部是很安定的。
五代時,中原戰爭五十多年,四川內政報修明,王孟二氏,俱重文學,《十國春秋》說王建“雅好儒臣,禮遇有加”,又說王衍“童年即能文,甚有才思”。孟蜀的政治,比王蜀更好,孟氏父子二世,凡四十一年,孟昶在位三十二年,《十國春秋》說孟昶“勸善恤刑,肇興文教,孜孜求治,與民休息”。又曰:“後主(指昶)朝宋時,自二江至眉州,萬民擁道痛哭,慟絕者凡數百人,後主亦掩面而泣。藉非慈惠素著,亦何以深入人心至此哉?”這是孟昶亡國之後,敵國史臣的議論,當然是很可信的。清朝知縣大堂面前牌坊,大書曰“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這十六字,是宋太宗從孟昶訓飭(chi)州縣文中選出來,頒行天下的(見《容齋續筆·戒石銘條》),昶之盛飭吏治,已可概見。
後世盛稱文景之治,文帝在位二十三年,景帝在位十六年,合計不過三十九年。孟氏父子,孜孜求治,居然有四十一年之久,真可謂太平盛世。國內既承平,所以大家都研究學問,加以孟昶君臣,都提倡文學。《十國春秋》曰:“帝(指昶)所學,為文皆本於理。居恆謂李昊徐光溥曰:‘王衍浮薄而好為輕艷之文,朕不為也。’”他的宰相,母昭裔,貧賤時,向人借《文選》,其人有難色,他發憤說道:“我將來若貴,當鏤板行之。”後來他在蜀做了宰相,請後主鏤板印九經,又把九經刻石於成都學宮,自己出私財營學宮,立教舍,又刻《文選》、《初學記》、《白氏六帖》,國亡后,其子守素齎(ji)至中朝,諸書大章於世,紀曉嵐著《四庫提要》,敘此事,並且說:“印行書籍,創見於此。”他們君臣,在文學上的功績,可算不小。
孟昶君臣,既這樣的提倡文學,內政又修明,當然中原學者,要向四川來,所以儒釋道三教的學問,普及到了民間,二程和袁滋,不過偶爾遇着兩個,其餘未遇着的,不知還有若干。因為有了這樣的普遍的文化,所以北宋時,四川才能產出三蘇和范縝諸人,蘇子由說:“轍生十九年,書無不讀。”倘非先有孟昶的提倡,他在何處尋書來讀?若無名人指示門徑,怎麼會造成大學問?東坡幼年曾見出入孟昶宮中的老尼,二程二蘇,與孟蜀相距不遠,他們的學問,都與孟昶有關,子夏居西河,魏文侯受經於子夏。初置博士官,推行孔學。秦承魏制,置博士官,伏生、叔孫通、張蒼,皆故秦博士。梁任公說:“儒教功臣,第一是魏文侯。”我們可以說:“宋學功臣,第一是孟昶。”
隋朝智者大師,居天台山,開天台宗,著有《大小止觀》。唐朝道士司馬承禎,字子微,也居天台山,著有《天隱子》,又著《坐忘論》七篇。《玉澗雜書》云:“道釋二氏,本相矛盾。而子微之學,乃全本於釋氏,大抵以戒定慧為宗……此論與智者所論止觀,實相表裏,子微中年隱天台玉霄峰,蓋智者所居,知其淵源有自也。”(見《圖書集成道教部雜錄》)。由此知:凡是互相矛盾的學問,只要同在一個地方,就有融合之可能。五代中原大亂,三教中的名人齊集成都,彷彿三大河流,同趨於最隘的一個峽口,天然該融合為一,大約這些名流麇(qun)集成都,互相討論,留下不少的學說。明道弟兄來川,召集遺老築台講道,把它們集合來,融會貫通而斷以己意,成為一個系統,就成為所謂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