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溫眠有些失眠。
她沒去看時間,只知道時間不早了,屋內屋外一片黑,眼睛看不見,耳朵卻彷彿更敏銳了一些,於黑暗中不自覺捕捉另一道呼吸聲,高低起伏,平緩沉穩,富有規律。
鍾遠大概已睡熟。
可以說是不由自主地,溫眠腦海里浮現鍾遠的信息。中國A市,和她一個城市,年紀比她小一歲,不過像他這樣優秀的人,高中時期大概是在A市最好的高中吧。不像她,高中就讀於魚龍混雜的四中,身邊都是對未來放棄希望的人。
在沒有邏輯的胡思亂想中,溫眠陷入沉睡。
一夜無夢,再起來時,房間內一片寂靜,窗帘仍如睡前一般拉得嚴嚴實實。溫眠迷糊地坐起來,目光下意識朝沙發上望去,鍾遠坐在沙發上,低頭看着手機,身旁是疊得整齊的被子。
他安安靜靜的,怕吵着她睡覺。
“你……什麼時候起來的?”溫眠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她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十點多了。這確實是她正常的起床時間。
“剛起一會兒。”鍾遠道,“還有時間,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不了。”溫眠下床洗漱,從浴室出來后,房間的窗帘拉開,外頭大好的風光湧入室內,陽光鋪滿房間的每個角落,空調帶來適宜的溫度,鍾遠將昨天買的早餐放置在靠窗的桌子上,遠處是藍色的大海。
美好的早晨於此開始。
下午一點,溫眠和鍾遠坐上車,去往下一座城市。鍾遠包攬了溫眠所有的行李,除了她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個小挎包,沒再讓溫眠拿什麼東西。
溫眠沒享受過這個待遇,心裏有些不安,在一旁補充:“要不我拿一些吧。”
鍾遠手中動作一頓,察覺到溫眠細膩的情緒,於是他低頭從手中的零食袋子中掏出一瓶酸奶,塞進溫眠的手中,“幫忙減輕重量。”
“……”
溫眠囧囧接過,喝着酸奶。酸奶喝完,鍾遠也將行李搬到後備箱裏,隨後他拉開車門,朝溫眠的方向看去。
溫眠並不在原地站着,她去丟酸奶瓶子,小跑着到垃圾桶旁邊,而後又小跑着回來。她注意到鍾遠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下意識朝他笑了笑。
“上車吧。”鍾遠側身讓出位置來,溫眠微彎着腰鑽進去,又快速挪到另一側,同時招呼道:“鍾遠,快上來,這裏不能停很久。”
她聽到了前頭司機說的話。
鍾遠動作一頓,他本來打算立馬繞到另一頭的,但沒想到溫眠動作這麼迅速,輕輕一滑就到另一側了。鍾遠不再多想,上了車。
車子在主馬路上行駛着,此刻是中午,溫眠自然犯困,跟鍾遠說了一聲,靠着座位休息。她並沒有睡着,迷迷糊糊地朝旁邊倒去,撞到玻璃,不輕不重一聲,疼度適中,於是她沒動。
下一秒,溫眠感受到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腦袋,以輕緩而溫柔的力度將她托起來,而後小心翼翼地讓她靠着自己的肩膀。
說實話,溫柔得溫眠有些不自在了。她幾乎沒被人小心對待,一時受了驚嚇,直接抬起了頭。這般動作,無疑讓氣氛更尷尬。
鍾遠卻彷彿毫無所覺,他坦蕩地看向她:“不繼續睡一下嗎?”
“啊,睡,睡。”只是不睡你肩上。
鍾遠動了動坐姿,自然地離溫眠近了一些,這個距離能讓溫眠靠得更舒服。他拍拍自己的肩膀,笑着看溫眠:“五十萬的肩膀,不靠一下嗎?”
溫眠:!!!
五十萬還有這個服務嗎?溫眠瞬間覺得自己可以了!她想像自己靠在一堆人民幣上,瞬間就舒暢了。
閉着眼的溫眠不知道,鍾遠偶爾看她的眼神中透着溫柔的寵溺。
下一站城市素有文藝之城的稱呼,整座城市商業氣息並不濃,隨處可見的綠植也為這座城市添上幾分恬靜。
溫眠和鍾遠先去了酒店。這次他們訂了一間套房,擁有兩間房和一個還算寬敞的客廳。溫眠站在落地窗前,能看到不遠處幽靜的大學,有學生三三兩兩從大門走出來。
鍾遠和她一起在窗邊看着,溫眠突然有了傾訴的慾望,“其實我沒上過大學。”
“嗯。”
鍾遠的聲音有些低,溫眠不在意他的反應,她只是有些低落地感慨:“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要體驗一回大學生活。”
鍾遠鼓勵她:“現在自考大學也來得及。”
溫眠笑了笑,轉移了話題:“你東西放好了嗎?我肚子好餓呀,咱們出去吃東西吧!”
溫柔的夕陽下,兩人並肩出來覓食。路上很多行駛的摩托車,鍾遠細心地讓溫眠走到內側。他們走了一會兒,溫眠沒扛住香味的誘惑,進了一家中國人開的烤肉店。
“想念祖國媽媽的味道。”坐在烤肉店內,溫眠感嘆,“不管到哪,我都會記住這些味道的!”
鍾遠笑了一下:“又不是吃不到了,想吃以後自己開一家烤肉店。”
“那多麻煩啊。”溫眠含糊,“我又不會做生意。”
“我會啊。”
“你不是程式設計師嗎?”
“大學時輔修過金融,略知一二。”
“哇,這麼厲害……”
一頓飯其樂融融。
溫眠覺得自己偶爾的衝動決定也是對的,多一個人陪伴,就像是多了可以一起聊天,可以分享事物,可以分享重物,還能被人細心照顧的一群朋友,這樣想的話,鍾遠簡直萬能。
“一定很多人喜歡你。”
從烤肉店出來,溫眠肯定說道。鍾遠這人在擁有了那麼多優點外,還會砍價,成功讓老闆給他們打折了。還有訂酒店的事情,明明規格比之前要好,但也沒多花什麼錢。
“你好賢惠哦。”溫眠心大地誇獎,“嫁給你的女人一定很幸福。”
鍾遠身形頓了頓,下意識握緊了手機,好半天才故作鎮定反問:“真的嗎?”
“當然啊,你這麼優秀。”溫眠沒在這話題多耽誤,她道,“不用太費時間給我省錢啦,出來玩舒心最重要。”
何況人一死,什麼都帶不走。
鍾遠露出疑惑的神情:“為什麼不要省錢?”
“嗯……因為我有錢?”
溫眠說完之後就笑了,笑完也不糾正這敷衍的答案。她也不是視金錢如浮雲,她能這般豁達,不過是因為她要死了。
她想要快樂,想要不留遺憾。
第二天的行程與之前的有些不同。白天沒有什麼任務安排,睡到自然醒,下午在附近的商場逛逛,之後回酒店休息,養精蓄銳后兩人精神飽滿出發,準備參加一個世界性的電音節。
溫眠對着鏡子在化妝,期間鍾遠一直在旁邊看着,目光帶着好奇。溫眠看了他一眼:“你不無聊嗎?”一直看着她。
鍾遠搖搖頭:“蠻有趣的。”他試着與溫眠互動,“你這是在畫眼影?”
“……嗯。”
防止鍾遠再問一些小白問題,溫眠指使他道:“幫我拿一下包可以嗎?黑色的那個包。”
鍾遠乖乖去拿,之後見到溫眠拿出之前買的亮片,細緻地對着鏡子貼亮片。她的額頭和眼尾都貼了一些,尤其眼睛,眼尾的亮閃讓她的眼神變得多情而嫵媚。
可以預想她今晚是人群中最亮的妞。
鍾遠張了張嘴,但看溫眠滿臉愉悅,最後什麼都沒有說了。讓鍾遠更欲言又止的是,化完妝后的溫眠換了一身黑色的弔帶裙,露出白皙的肩膀和深深的鎖骨,看得鍾遠的眼神一下就變深了。
好在溫眠出門前又加了一件外套。
溫眠可沒注意到鍾遠內心的活動,她覺得今天的妝有點濃,但等到了電音節現場,她又覺得臉上的妝可以說是小清新了。現場的氣氛非常的熱鬧,溫眠跟着音樂的節奏蹦迪,嗨到最後把外套也脫了,她跟着蹦跟着跳,心裏的煩惱鬱悶像是都從體內甩出去了一般。
而鍾遠,就像個老頭子一樣,拿着溫眠的包和外套,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幾乎不在舞台上,大部分時間都放在身邊人那裏。
“一起跳呀,鍾遠!”溫眠注意到鍾遠干站着,主動過來拉着鍾遠的手臂。她不算是多麼外向的人,但仍被現場的氣氛帶動,也不知道鍾遠怎麼能做到這麼安靜的。
“我不會。”周圍太吵,鍾遠俯下身在溫眠耳邊說道,不知有意無意,他的嘴唇不小心碰到她的耳朵。
溫眠只當是意外,沒有在意。她拉着鍾遠的手臂,帶着他一起蹦,發現他真的跟上她的節奏,雖然動作看着生澀,但這般配合,讓溫眠忍不住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鍾遠被她的笑晃了神,之後臉上笑意再沒停過。
快樂這般簡單。
結束后,溫眠只覺得意猶未盡。一旁的外國人主動搭訕,邀請他們去酒吧喝酒。若是只有溫眠一個人,她必定不敢去,但是有鍾遠陪着,溫眠心裏便有了勇氣。
“鍾遠!”溫眠回頭看着他。
鍾遠見溫眠眼睛亮亮的,神情滿身嚮往,哪怕心裏不喜酒吧,但他仍點了頭:“好。”
到了酒吧,溫眠跟着陌生人在卡座喝酒,結果沒多久就出了問題。在場的人本以為他們是情侶,結果聊天之後隱約發現兩人不是,於是喝醉的某個外國人起了心思,湊過來想要親溫眠。
溫眠嚇了一下,躲了一下,最後外國人的吻落到臉側。這般動作剛停,另一邊的鐘遠立馬爆發,像是獵豹一般,風馳電掣站起來,猛得將外國人拽起來,滿臉要拼了命的狠意。
鍾遠一拳打過去的時候,旁邊的女士都在尖叫,旁人在混亂中拉住發了瘋的鐘遠。
“鍾遠!鍾遠!”溫眠終於衝到鍾遠面前,抓着他打量,“你沒受傷吧!”
鍾遠沒喝酒,眼睛卻紅了,看着有些狠戾。他一言不發,抿着嘴伸手抹着溫眠臉側的地方。溫眠伸手覆蓋在他的手背,“我沒事的,鍾遠。”
那個外國人也被打醒了,在一旁罵了幾句,又被鍾遠的兇狠震懾:“抱歉,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
鍾遠一聲不吭地拉着溫眠出了酒吧。溫眠覺得鍾遠在生氣,可又不是在生她的氣。她剛剛喝了不少的酒,腦子暈乎乎的,知道他生氣,腦子卻像慢了半拍,不懂安慰他。
鍾遠走了一段路,見溫眠跟不上,嘆了一口氣,而後在她面前停下,“上來。”
“啊?”
“上來。”他轉過去,微彎着腰,“我背你。”
在鍾遠的背上,搖搖晃晃,同時又覺得沉穩讓人心安。溫眠趴在他的脖頸處,臉貼着他的皮膚,那上面的溫度有些高,燙得她似乎又有些暈了。
“你在笑什麼?”鍾遠溫柔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溫眠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在笑:“鍾遠你好傻啊。”
鍾遠:“……”
“但是好帥。”溫眠又在後頭補充一句。
鍾遠的心情一下子就變好了,他托着溫眠,嘴角露出一點笑意,看着有些開心,又有些不好意思。
溫眠在鍾遠背後呢喃:“以前也有人為我打過架。”
鍾遠身體一僵,臉上神色不太自然。結果下一秒溫眠低聲喊出林碩的名字。像是川劇變臉一般,鍾遠又恢復開始的面無表情,嘴巴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他沒有你那麼厲害,明明要幫我出氣,結果反倒被打得鼻青臉腫。”溫眠的思緒不成邏輯,但她眼眶微紅,“那是第一次有人保護我。”
……
才不是。
鍾遠沉默了好久,不曾解釋,只是道:“那以後我就是你的保護傘。”
總有一天,他能讓她忘了前男友。
溫眠似是睡著了,沒有給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