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天未亮時,溫眠便已醒來。屋內光線昏暗,四周很靜,溫眠未清醒時還以為到了另一個世界,只是手指被緊握住的力量又告訴她,她還沒離開。
溫眠下意識偏頭,再次看到趴在她床邊的鐘遠。她目光沉沉地看了鍾遠好一會兒,最後微微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鍾遠淺眠,很快驚醒,對上溫眠的目光:“怎麼了?哪裏不舒服?”語氣焦急。
“沒有不舒服。”溫眠搖搖頭,語氣很溫柔,“上來睡?”
鍾遠醒來覺得脖子酸痛,下意識活動一下,頭扭了半圈,突然聽到這話,整個人一驚,以一種怪異的姿勢看着她。
溫眠噗呲一聲笑出來:“不想上來嗎?”
“想。”鍾遠很快回過神,態度仍有些遲疑。溫眠不再問,朝旁邊挪了挪位置,隨後笑眯眯地抬頭看著鐘遠。
天仍然未亮,四周光線昏暗,唯有她眼中的笑耀眼得讓人挪不開視線。等到鍾遠回過神,他已經在病床上躺好了,被子也蓋得嚴嚴實實。他心裏唾棄自己行為三秒,隨後轉過身來,抱住了溫眠。
“哎,幹嘛呢?”溫眠瞟了他一眼,“還動手動腳了?”
說是這樣說,她仍好好躺着,沒半點反抗動作。
“喜歡你。”安靜的清晨,他偷偷在她耳邊說,臉上是自然的笑意。就好像他的溫柔已經將他們環繞,他仍覺得不夠,又從心裏掏出溫柔捧到她面前。
溫眠突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她湊過去親了他一口,低聲說:“睡吧。”
鍾遠很快抱着她睡著了,呼吸平緩而又節奏。溫眠卻再也沒睡着,她安靜躺着,被溫暖包圍,被愛意包裹着,在安靜的呼吸聲中看着天光慢慢亮起。這是她第二次覺得時間留在此刻多好,可是她馬上要死了。
上午九點,鍾遠終於醒來。溫眠仍好好躺在他的懷裏,抱着手機津津有味看着。他湊上去又抱得更緊了一些,黏人極了:“在看什麼?”
說話間他看到了屏幕上顯眼的四個字:旅遊攻略。
“看看哪裏好玩。”溫眠放下手機看他,“我想出院了。”
鍾遠遲疑地看着她,於是她又道:“該做的檢查我都做了,現在留在醫院也是束手無策,最後的日子我想快快樂樂的。”
“別說了。”鍾遠臉埋進她的脖頸處,悶悶道,“讓我陪着你就好。”
他們很快收拾東西離開醫院,鍾遠沒讓任何人打擾,自己開車帶着溫眠離開了醫院。車子行駛在路上,迎面而來的風順着車窗飄進來,帶來了一絲涼意。
“別著涼了。”鍾遠不贊同地看着溫眠。
溫眠小聲嘟囔了一句,但也是乖乖聽話升起車窗。從醫院出來后她心情明顯變好,語氣輕快地問:“我們要去哪裏呀?”
“我在這邊的公寓。”鍾遠道,“我們先去放行李。”
溫眠這次卻沒有乖乖聽話,她搖搖頭:“不要,我想住酒店。”
鍾遠問:“為什麼啊?”
“我就是想酒店。”溫眠倔強地撒嬌,“答應我嘛~~”
鍾遠無奈,開車換了個方向,去了本市頗有聲望的一家酒店。訂房放行李后,鍾遠見時間差不多了,又拉着溫眠去吃了午餐。午餐后鍾遠再次振振有詞建議回去午休養好精神,於是溫眠想要看楓樹林的計劃只能再次延後。
“我不管,我醒來后一定要去看。”躺進被窩裏的溫眠還不勞動地動來動去,被子都被她卷在身下,鍾遠一邊應好,一邊無奈地把被子扯出來重新蓋好。
“那你兩點一定要叫我起來。”溫眠閉眼前還在叮囑。
“好。”他俯身親了她一下,“快睡吧。”
很快到了兩點,溫眠被叫醒,人是起床了,整個人卻是昏昏欲睡。鍾遠一手拿着她的包,一手還要牽着她,就怕她站不穩倒了,好不容易到了停車場,鍾遠把人塞進車裏,又調低了座位,低聲道:“繼續睡,到了我叫你。”
“我陪你說話解悶。”溫眠還在瞌睡中掙扎。
“不用,你睡吧。”
鍾遠從另一頭上了車,自己系安全帶的時候聽到旁邊的人呢喃,彷彿夢囈般:“你怎麼這麼溫柔啊……”
她很快睡着,他卻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滿腔的熱情,他卻怕來不及在她面前展現。
一個多小時后,鍾遠才開車抵達楓樹林。停好車后他把溫眠叫醒,溫眠下車吹了吹風,很快就清醒了。這還在山腳,但面前一片金黃,實在震撼。
溫眠小聲啊了一下,張開雙手,一路小跑着踩着一地碎金進了楓樹林裏。高大停止的楓樹,金色的楓葉掛滿枝頭,風一吹,楓葉簌簌落下,像是下了一場壯觀的金雨,天地間都是這般壯觀的景色。溫眠不由自主在落葉中轉圈,餘光看到鍾遠拿起手機對着她。
“哎,我不拍照!”溫眠趕緊阻止他,想了想又拿手把自己的臉捂得嚴嚴實實,“別拍別拍。”
鍾遠只能收回手機:“為什麼不拍啊?”
“沒化妝,不好看。”
“我覺得很好看啊。”鍾遠坦白說。
“好啦,我們今天是來賞景的。”溫眠笑眯眯地朝他招手,“快點過來呀!”
林間有很多小徑,溫眠和鍾遠選了一條慢慢走着,最後照着路標的指引也走到了半山腰觀景台處。這裏平坦開闊,視野極佳,放眼望去是一片金色的海洋,極其壯觀。
溫眠和鍾遠朝着這邊走過來,在入口處看到不少擺着畫架的人,有些人在楓樹,有些則在畫人。溫眠不知道鍾遠為何突然感興趣,停下來看別人畫了一會兒,期待着看向溫眠:“我們也畫一張好不好?”
“你要畫?”溫眠問。
“我不畫,畫你。”
溫眠立馬拒絕:“我不要。”
鍾遠誘惑她:“我來畫你。”
溫眠明顯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搖搖頭:“算了,我不太感興趣。”
鍾遠沒辦法,只好陪着溫眠往觀景台前方走去。
溫眠明顯感受到鍾遠情緒低落下來。雖然他隱藏上得很好,但溫眠還是敏感地感受到了。他仍然像之前溫柔,沒有半點不耐煩,甚至溫眠逗他,他也能露出微笑,但到底情緒低落,眼睛裏的光都黯淡不少。
一直到回酒店,鍾遠不像往常一樣黏着她,自己去陽台待着,佔據了陽台上唯一一個躺椅。
溫眠本來想着讓他自己排解一下,但是一個小時過去了,鍾遠還在外面。她心裏有些不忍,又擔心外面冷會着涼,於是放下手機朝陽台走去。
也許她走路很輕,也許是鍾遠太過於專註,溫眠一直走到陽台,他都沒注意到。
溫眠這才知道鍾遠今天晚上都在外面做什麼。
他在畫畫。
他在畫她。
鍾遠很快察覺不對勁,抬頭就對上溫眠的目光,下意識把iPad鎖屏。
“什麼時候來的?”他故作鎮定問。
“來了有一會兒了。”溫眠簡短地回復,鍾遠摸不透溫眠的心情,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釋,“我、我沒有畫你的臉。”
溫眠當然知道,她剛剛都看到了。
她看到他畫出了下午所見的楓樹林,一個女孩背對着站在路中間轉圈,風吹起了她的長發,帶起了飛揚的裙擺,漫天的楓樹葉都是她的點綴。她像是林間精靈一樣,安靜中透着美好。
一筆一劃都透着他的用心。
“不用那麼緊張。”溫眠乾巴巴安慰他。
鍾遠這才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會讓我刪掉。”
“我沒有權利讓你刪的。”
“你有的。”他幾乎不假思索,“我對你唯命是從。”
溫眠頓了一下,沒接他的話:“外面冷,進來畫吧。”
她先回到房間裏,鍾遠抱着iPad乖乖地跟着進來了。大概是溫眠晚上態度好,鍾遠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會喜歡我的畫嗎?”
“喜歡。”但是,“就畫這一次好嗎?”
“為什麼啊?”鍾遠又問了一次,他看着溫眠滿臉為難,自己先低下來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剋制着、小心翼翼地說:“就不能給我留一點念想嗎?”
不願意去他家,不願意拍照,不願意畫肖像畫。
溫眠這般瀟洒,離開前甚至不願留下任何關於自己的影響。
她不需要任何人緬懷。
“你別耽誤自己好不好?”溫眠蹲下來,手搭在他的腿上,“你現在還年輕,一輩子還那麼長。送人離開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我知道離開是一件難受的事,但你現在離開,難受只是一時的,也許一兩年後……”
“不會的。”鍾遠打斷她,滿腔愛意說不出口,只能吶吶又說了一句,“不會的。”
溫眠露出一點無奈的笑意,哄人的語氣繼續道:“好,不會的。”但是她又忍不住跟他講道理,“人的記憶是有限的,隨着時間的流逝,人就會慢慢忘掉一些過去的事,過去的人……”
溫眠說不下去了,鍾遠抬頭,眼圈已經紅了,“如果我一輩子都走不出來怎麼辦?你連張照片都不給我……”
話說到一半又被他艱難地咽回去,他急急改口:“我會忘的,我肯定能忘記的,你別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