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望梅
這邊,方臨提着魚,還沒到家,半路上就被堵住了。
方王氏拉着方赫,怒氣沖沖,顯然是要為兒子出頭,不過方赫倒是不太願意,打架輸了爹娘出頭,在他這般年紀看來是很沒面子的一種事情。
方臨彷彿沒看到方王氏的怒氣,露出笑臉,先一步開口:“二娘吃了沒?還有赫堂弟,我一向知道堂弟是個聰明伶俐的。”
方王氏本來滿心怒氣,都想好怎麼開口了,可被方臨對着自己兒子這麼誇,給弄得有些懵了,她細細看方臨表情,發現這話真心實意,不像是說反話,心中還是難免有些得意。
畢竟,哪個當娘的,不喜歡自己兒子被人誇呢?
‘不過,若是這小子以為這樣誇兩句,就能讓我放棄追究,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她心中暗道。
方臨沒給方王氏的開口機會,繼續道:“我聽娘說,二娘有打算讓赫堂弟進學堂?”
“是有這個想法。當年,給他起名的那個算命先生說了,我兒子以後能當大官,就是不成,也能進城裏做個賬房。”
方王氏不知道為什麼方臨這麼問,但這話可是搔到她的癢處了,眉飛色舞道。
這事的確是她平生最值得吹噓之事,也是這麼一個家庭在艱難困苦中,最大的希望,即:跳出村裡,不再一輩子和土地打交道。
“我聽說學堂收人,不僅要聰明伶俐,還要看德行。赫堂弟在村裡名聲不錯,想來是可以的。”方臨自然知道方王氏在乎什麼,將方赫摔成那樣子,知道二娘必然會來,心中早已定計,如何化解。
聽了這話,方王氏忽一下還沒反應過來,不過一咂摸,才想通其中的道道兒——今天這事,方赫和兄長搶魚,打架,輸了后還要討要賠償,傳出去,的確對兒子名聲不好,對讀書可能有影響。
兒子就是她的軟肋,這麼一說,她還真有些猶豫了,不知道是否要鬧下去。
“我和赫堂弟玩鬧,磕磕絆絆碰着,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方臨這時開口,又主動退了一步。
“方臨,那你給我道歉!”方赫見方臨說出服軟的話,立刻道。
方王氏看着傻兒子,根本來不及阻止,畢竟若是方臨道歉了,她還怎麼發難,怎麼要賠償?
是的,這娘倆的訴求其實是不同的,方王氏想要賠償,可方赫更在乎面子、勝負。
方臨乾脆利落:“赫堂弟,對不住了!”
不管怎麼說,方赫這小子變成這樣,的確有他一些原因,一句道歉能打發走這個難纏的二娘,還是值的——就當哄小孩兒了唄!
“哈哈!”
方赫是小孩兒心性,見方臨認輸,頓時掐着腰得意洋洋,好似佔了多大便宜,昂着臉,嘴上的大泡、臉上的烏青都彷彿變成了勳章,如果長着一根尾巴,他這時肯定已經翹起來了。
——不怪他這麼高興,以前和方臨打架雖然贏過,但方臨沒服過輸,嘴上沒說過一句軟話,這次得償所願,心理上那真是大大滿足了。
方王氏看著兒子沒出息的樣子,心裏有苦說不出,只感覺莫名的憋屈,人家都這麼道歉了,自己身為一個長輩,再得理不饒人,還要不要臉了?
是,她其實也不在乎自己的臉,但在乎兒子的臉啊!之前方臨的話也的確說到心坎兒上了,兒子將來可是要讀書的,不能因為這麼點事計較,壞了兒子的名聲。
最終,方王氏木着臉,將兒子拉走了。
來時,這娘倆一個不情願,一個氣勢洶洶;去時,一個心滿意足,一個滿心憋屈。
……
方王氏回去將這事和丈夫一說,感嘆道:“三房的臨娃,果然是開竅了。”
方仲貴聽完,一聲不吭站起身,往外走。
“當家的你去哪?”
“給三房道歉去。”
“哎!”方王氏本想喊住丈夫,可又一想,還是算了。
本來倆人,就是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紅臉。再說,今天這事後,她對方臨也有些忌憚,感覺是個厲害的,說不定人家以後也能有出息呢!本來就是親戚,打斷骨頭連着筋,說不準將來還有仰仗對方的地方。
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
“你二伯還是講道理的。”方孫氏看着方仲貴離去的背影,感嘆道。
方仲貴剛來,說著自己不是的話,沒管住媳婦等等,來賠罪了。
方臨沒說話,只感覺好笑:‘得,之前的道歉,這不又還回來了?我給你道歉,你爹來給我道歉。’
當然,這只是自我調侃。今天還有的收穫是,他有些摸清楚二房的路數了,從昨天鬧糧就在懷疑,今天終於確定,他那二娘、二伯,真是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紅臉呢!
午飯,自然是燉那條大草魚了,魚湯淡白,再加上蔥嫩翠綠的野菜,鮮味肆意,撲入鼻腔,湧入胸膛,讓因為趕路疲憊的精神都重新活躍起來。
“要是再有一塊豆腐,那就更好了。”方臨咂摸了下嘴,道。
“想得美,這還不夠?”方孫氏白了兒子一眼,不過彷彿也是被這暢想勾起了饞蟲,不自覺吞咽了口唾沫。
方父、田萱見此,都是笑了起來。
“想,還是要想想的,人沒有夢想,和這鹹魚有什麼區別?”
方臨說笑着,在一片撿來洗乾淨的瓦片上,將那些一兩寸長、沒有煮湯、開膛去了鱗片、抹上鹽巴的小魚放上去,沒過一陣,燒飯的余火就將它們烤的金黃燦燦。
盛飯,熱氣騰騰的魚湯,鮮嫩可口;烤的小魚,嘎嘣酥脆,一口下去滿嘴噴香。這般的美味,在這趕路逃難的途中,在周圍旁人食不果腹的對比下,已然是人間至樂。
金烏高懸,一串串光影穿過樹葉打落,一家人享受着這難得的豐美的時光。
……
距離方家不遠,耿家那邊,耿聰、耿石兩兄弟望着方家方向流口水。
耿家嫂子沒好氣道:“自己沒本事,怪誰?有本事的吃肉,沒本事的,屎都吃不着熱乎的!”
耿聰、耿石被說得低下頭。
“話不是這麼說的,有本事自然是好,沒本事,就不是自家兒子了?”
耿父笑着道:“吃的嘛,就是哄騙那一張嘴,只要你叫得出菜名,想得出菜式,在心裏念一念,盤一盤味道,就當也吃過了。我小時候,爹帶我第一次去縣城,吃過一回爛肉面,那肉煮得稀爛,入嘴就彷彿化開,和着麵條,舌頭都恨不得吞進肚子裏……”
耿家兄弟聽着,腦海中浮現出畫面,眼裏盈起了光,聳動着喉嚨,彷彿真的有爛肉面下肚,空落落的心裏也隨之被填充得滿足了,眼下這再難熬的日子,也彷彿變得輕飄飄,不算什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