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美色

第16章 美色

數不清多少時辰過去,婆母手中握着的藤鞭,扔在了雲喬身邊磚石地上。

沈夫人打得解氣,恨恨掃了眼地上的雲喬,冷哼了聲,扶着身邊嬤嬤離開。

她趕着去見沈老爺,要為沈硯瞞過今日他身子有損之事。

雲喬俯趴在磚石地上,聽着沈夫人和僕從步音走遠。

抬起血淚交織的眼眸,看着身側那帶血的藤鞭。

藤鞭被沈夫人扔在地上時,將那方才倒地的佛牌,砸得破裂。

雲喬目光劃過那被砸裂的佛牌,

心想,瞧,多可笑,連神佛都不能自保。

又怎麼能庇佑這世間無數可憐人呢。

人間百種苦楚,唯有掙扎自渡。

神佛無用,旁人悲憫,更無用。

她得自己撐過去,得熬過這一次次的折磨,得好好活下去,得為女兒遮風擋雨。

無論前路如何艱險如何痛苦如何荊棘密佈,都得咬牙挺過。

只有如此,她的女兒,日後才能過得暢快如意,不必如自己今日這般吃盡苦頭。

雲喬閉了閉眸,再抬眼時,強將眼底血淚壓抑。

而後,狼狽,又倔強的,一寸寸爬向門口,扶着門框,艱難掙紮起身。

清冷凄艷的女子,搖搖欲墜。

讓人望一眼,便覺心驚不已,又驟生無盡愛憐。

門外早被嚇呆的僕從,這時候才回過神來,慌忙過去攙扶着雲喬。

奴僕拿着披衣罩衫裹在她被打爛的後背衣衫上,想扶着她回去。

雲喬攥着罩衫衣領,跟着搖了搖頭,拂落奴婢的手。

她沒讓人扶,步伐艱難緩慢的,往自己院中走去。

從沈夫人院中到雲喬院落,並不算遠,可雲喬卻走得很是艱難緩慢。

沿途的奴才瞧見她狼狽模樣,議論紛紛。

跟着雲喬的婢女都看不下,沒忍住訓斥了幾聲那碎嘴的奴才。雲喬自個兒卻充耳不聞。

從沈夫人院中走回去,經過花園假山,遇見了帶著兒子在花園撲蝴蝶的柳姨娘。

柳姨娘遠遠瞧見雲喬這副狼狽模樣,唬了一跳。

想到昨日沈硯夜裏並未宿在自己房間,還以為沈硯是去了雲喬那處尋歡,拿着往日對自己的手段去對雲喬,雲喬不肯,這才惹怒了他,遭了沈硯的打。

譏笑道:“哎,你這是被誰打了?沈硯?我說姐姐,你這人未免太蠢了些,男人嘛,想如何玩便順着他們如何玩就是,姐姐這般倔的性子,只會讓自己吃盡苦頭。女人反正只是個玩意,你就是說不,也沒有用,左右是挨打挨得再狠一些罷了。”

雲喬看向柳姨娘,沒有應話。

卻想起了昨日在這處假山裏的景象。

柳姨娘從青樓出來,沈硯是她唯一的依仗,所以她可以沒有自尊沒有底線地討好沈硯。

有時候雲喬會想,自己和柳姨娘,有什麼不同呢?

是,她有娘家,有父母,有兄嫂。

柳姨娘無親無家。

可是雲喬的親人,雲喬的娘家,真是,是她的家嗎?

從來都不是。

那些親人,對於她,和讓柳姨娘接客的青樓老鴇,有什麼差別?

她其實也沒比柳姨娘好到哪裏去。

柳姨娘說得對,是她蠢。

雲喬苦笑了聲,沒有應聲,繼續往自己院中走去。

回到院中,就看到親信的小丫鬟正抱着女兒逗她笑。

小丫頭似是瞧見了雲喬,眯着眼沖她笑。

雲喬瞧着女兒的笑,愣了愣。

她想,幸好沈夫人往日不喜女兒,未曾讓她帶着孩子過來晨昏定省。

今日那一幕,才沒落在孩子眼裏。

雲喬走近,小心地在衣裳上擦凈手掌血污,伸手輕柔地撫了撫女兒面頰。

小丫鬟抱着孩子瞧着她一身狼狽,神色擔憂地問她怎麼回事。

雲喬不願答話,只是搖頭安撫丫鬟說沒事。

她目光溫柔愛憐地瞧着女兒,視線無盡慈愛,周身比夏夜月光還要柔和。

好似方才的血污,難堪,一一都被洗去。

小娃娃咿咿呀呀地笑,雲喬點了點她肉乎乎的臉頰,嘆息道:“都過了滿月了,家中也未曾給她起個名字。”

沈夫人是一心想要個嫡孫,哪裏瞧得上雲喬生的女兒。

沈老爺這段時日不知因着何事焦頭爛額,也沒顧得上。

至於沈硯那個酒囊飯袋,哪裏會給孩子起名,只說什麼,等父親忙過府衙事務后,讓父親來定。

這一拖,就拖了快兩個月。

可柳姨娘那處生的兒子,卻是一出生就取好了名字。

還是沈夫人,特意請了高僧算命取出來的吉字。

雲喬的女兒,反倒無人在意。

丫鬟暗罵沈家一家子沒良心,終是不敢再多開口。

雲喬陪着孩子呆在內室,到午間時分一直水米未盡。

她不吃不喝,午後給孩子餵奶時,便沒了奶水。

瞧着孩子餓哭了只能喝着米羹的可憐模樣,雲喬心下愧疚,吩咐下人熬了碗下藥的湯送來。

忍着難受一口口咽了下去,總算是有了奶水。

待得黃昏時分,她給孩子餵過奶后哄睡了,眼神怔怔地看着女兒良久。

許久后,起身坐到了妝枱前,望向鏡子裏的自己。

銅鏡里的女人生得很是漂亮,額上凝結的血痕,更襯得她楚楚可憐凄艷美麗。

餵奶時解開的衣衫此刻還未繫上,那微微敞開的衣襟,能瞧見裏頭玲瓏嬌媚的身段。

而雲喬望着自己的面容,自己的身體,目光卻冰冷的像是看一個物件。

小丫鬟候在一旁,瞧着她神色不對勁的樣子,暗暗心驚。

這小丫鬟是雲喬最親近的奴婢,自然也感覺到了今日的雲喬,不太對勁。

她擔憂主子做什麼傻事,在旁來回踱步。

雲喬坐在妝枱上靜靜望了許久,神色平靜冰冷。

她腦海中一段段閃過這幾年的種種,辛酸苦痛折磨,以及無盡的煎熬。

十五及笄嫁入沈家,做了沈硯的妻。

前半年的溫情,之後四載有餘的折磨。

最後是今日花園裏,柳姨娘的那番話,不住在雲喬耳邊迴響。

雲喬眼睫顫了又顫,回想起昨日蕭璟的話。

終於開口,艱難啟齒。

她聲音輕柔如常,袖中的手,卻攥得死緊。

緩聲道:“給我梳妝罷。”

此時已是黃昏,原該是安歇梳洗的時候,雲喬卻要在此時梳妝。

丫鬟覺得奇怪,可瞧見雲喬此時的模樣,到底不敢多問。

便只是依言上前為她梳妝打扮。

篦子將雲喬被沈夫人拽亂的頭髮寸寸疏通,一根根被扯斷的髮絲墜落在地。

鏡子裏青絲披散,美人楚楚可憐。

雲喬並未讓丫鬟將髮絲盤起,只是散在肩頭。

她吩咐丫鬟備上桶水,解開臟污染血的衣裙,踏了進去。

溫熱的水貼在血痕傷口上,泡的那藤鞭打出的傷口,陣陣發疼。

雲喬疼得眉心微蹙,伏在木桶邊沿,咬唇捧起水,洗在自己身上。

將身子洗凈后,方才踏出浴桶。

一旁的丫鬟早被雲喬身上的血痕嚇得臉色慘白,一邊抹淚,一邊不敢多問。

雲喬緩步走到銅鏡前,身上未着寸縷,扭過身子,側首看着鏡子裏,滿是藤鞭傷痕的後背。

背上傷口此時微微結痂,她抬手伸在後背,咬緊了唇,猛然動作,將那結了的血痂生生扣落。

小丫鬟驚呼一聲,忙要上前去攔。

“我無事,不必近前。”

她話落,自己取了桌上口脂抿在唇上,瞧着唇色紅艷遮去蒼白,方才滿意。

雲喬生得本就美艷,便是不點妝,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此刻稍稍妝點,更是讓人瞧了就移不開眼。

小丫鬟瞧着鏡子的雲喬,既為她美色驚艷,又被她方才的動作嚇得厲害。

雲喬瞧着鏡子裏的自己淡聲問:“漂亮嗎?”

丫鬟紅了紅臉,慌忙點頭。

雲喬笑了笑,輕聲道:“漂亮就好。”

是啊,漂亮就好。

身為一個女子,萬事不由自主。

無法同男人一般讀書求學建功立業,只能一輩子攀附在男人身上求活。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美色,是仰賴男人為生的女子,唯一的砝碼。

生得美,才能嫁入高門,才能為娘家兄弟謀利。

善於利用自己的美,才能被夫君疼愛,才能在後宅立足。

依稀記得,十二三歲時,便聽得家中人說,她生得絕色,日後定能高嫁,便是不能明媒正娶做妻,就是送入高門權貴處為妾,也可得男君寵愛,給家中兄弟添份助力,叮囑她,待有朝一日攀上高枝,定不能忘了父母兄弟。

修成玉顏色,換得好價錢。

她和柳姨娘,並無二致。

雲喬指尖微微發抖,勉強笑了笑,吩咐小丫鬟道:“退下吧,夜深時,記得來看看孩子。”

往日夜裏都是雲喬親自照料孩子,極少假手於人。

丫鬟聽了雲喬這話,心下納悶。

可想着雲喬今日這奇怪的樣子,丫鬟也沒敢多言,還是依着雲喬吩咐退了出去。

臨出門時,雲喬又低聲交代她道:“若是夜裏來看孩子,沒瞧見我,不必驚慌,也不要走漏消息。”

丫鬟吃了一驚,到底是沒敢多嘴,乖乖退下。

奴婢退下后,內室只剩雲喬和睡着的女兒兩人。

屋內靜寂得很,只偶爾響起孩子睡熟時的鼾聲。

雲喬一直瞧着銅鏡中自己的身子,直到夜風吹進內室,凍得一陣打戰。

才垂下眼眸,在衣櫃裏,挑了一件,為數不多的輕薄衣裙。

她往日行事刻板,穿衣裳也是力求老成嚴肅。

這一件,還是懷上女兒那回,沈夫人吩咐她去給夫君送湯藥時讓下人拿來的。

那時雲喬見了這衣裙並不喜歡,所以從未穿過,只壓在了衣櫃中。

其實這身裙子,很漂亮。

雲喬換上衣裙,立在鏡子前,打量着自己。

方領低胸的衣裙,露出白凈的渾圓,上頭還有蕭璟留下的青紫紅痕。

雲喬身段原是極好的,生了女兒后更甚。

只是她慣來刻板謹慎,覺得這身段不像正經婦人,穿衣時便有意拿着寬大嚴實的衣裙遮掩身段。

雲喬散着頭髮未曾盤起,更是將容貌里的媚色,暈得更重。

夜風一陣陣地吹,也許是被夏夜涼風吹得發冷,又或者,是要去做有違禮教之事,還是讓她心底畏懼。

雲喬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回首看向搖籃里的女兒,微微低垂眼帘,拿過一旁的帷帽戴上。

帷帽的輕紗將她身子罩着大半,自然也遮下了原本並未被衣衫遮掩的青紫痕迹。

雲喬理了理帷帽邊沿,抿了抿唇,抬步踏出了內室。

深夜寂靜無聲,她沒有提燈,只在夜幕中走着。

避開夜裏巡院的家丁,往隱蔽角落走,貼着院牆,推開了沈府後門。

往一牆之隔的另一處院落走去。

*

另一邊的院落里。

蕭璟閑倚在軟榻上,手中拿着一卷書隨意瞧着。

榻邊雜亂放着一堆書卷。

桌案上是散亂放着的摺子和卷宗,他瞧了有大半日,實在頭疼,索性倚在軟榻上歇了會兒。

蕭璟手上的書,乍一看寫着《詩文集》,實則內里卻是一幅幅春宮畫像。

這還是沈硯書房的那本,蕭璟特意讓人暗中帶出送了來。

當日同雲喬在書房,他只瞧了第一頁,眼下,這卷春宮圖,已然翻過大半。

外頭響起侍衛叩門求見的動靜。

沈硯抬眼看向門口,瞧見是安插在沈府盯着雲喬的人後,頷首示意人進來。

這侍衛往日來稟告,也是在入夜時分這個時辰來稟告白日之事。

也是,尋常深閨夫人,也就是白日外出或有旁的事處置,深夜自然都是安安分地待在自己宅院中。

侍衛入內后恭敬跪在地上,開口稟告今日沈府里雲喬的事。

“主子,今日一大早,沈夫人得知沈硯身子廢了,遷怒沈家少夫人,將人打了一頓。自挨了打后,沈少夫人回到院中,再未出來過,只和一個陪嫁婢女及沈家小小姐在屋內獃著,到屬下離開稟告之時,也未見人出來,只是傳了婢女送水去沐浴,如今想是已經歇了下來。”

這侍衛雖是盯着雲喬,卻畢竟是個男子。

又知道沈家少夫人和自己主子不清不楚,夜裏自然不敢冒犯,聽到雲喬傳下人沐浴后,忙遠遠避開,回來稟告蕭璟。

自然,也不知道,眼下雲喬在深夜出了門。

蕭璟聽得侍衛稟告,臉色微微陰沉。

想到也曾聽景慧提過,那沈家的僕婦嬤嬤曾在寺廟門前當眾抽打雲喬。

那女子說是沈家的少奶奶,卻過得跟同任人打打罵的下等婢女無二。

蕭璟臉色微寒,嗤道:“這沈家,當真是家風不正。”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臣妻多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臣妻多嬌
上一章下一章

第16章 美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