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Story XIV:最初的七日約(2)
第49章StoryXIV:最初的七日約(2)
看體積,那像是人類。但在沙漠之中,身邊沒有行李沒有水還穿着黑色的,估計沒死也是半殘。在這種惡劣的生存環境下無法照顧自己的人,宣予佑覺得麻煩,因此他懶得停下來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牽着吹雪,繼續按着自己決定的方向走下去。
“喂。”
“……”宣予佑假裝沒聽到。
“我快渴死了。”
“……”宣予佑加快了腳步。
“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最後一個見到我的人。你這樣就是間接的殺生了。”
“……”宣予佑無奈地停下了腳步,從吹雪背上的羊皮袋裏倒了杯水出來,走了過去,放在了趴在地上的黑衣人面前,“喝吧,喝完了起來你就一直往南走。有驛站。”他完成了自己的義務,正要起身,可黑衣人卻一把抱住了他的腳面。
“……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那人的聲音很沙啞,說話聲也是有氣無力的。但抱着他腳面的雙手卻很有力氣,堅決地、死死地不放。宣予佑還沒反應過來該怎麼辦的時候,對方又補充了一句,“我死了,就是你……”
簡直是胡攪蠻纏!早知道連那一杯水也不給他。夏天果然沒好事。宣予佑無奈地說,“我知道了,你放開我吧,我帶你去驛站。”
對方似乎還心存懷疑,雙手只是猶豫了一下,就又抱得緊緊的。
“我帶你去,你這麼拉着我,我們誰也別想走。”
黑衣人放開了手,然後去抓那杯水,一股腦全灌了進去。宣予佑見他身形瘦小,聽聲音也不過是少年的年紀,想着對吹雪的負擔應該也算可以,於是一手將他從脖子處拎了起來,放到了吹雪背上。沒想到吹雪卻是異常地不開心,想盡一切辦法想把這個人從背上甩下來。宣予佑心生奇怪,不由安撫了它好一會兒,它才總算是不情不願地順從了主人的吩咐。此時,對方又把空杯子遞了過來,“我想……再喝一杯。”
這……確實有點厚臉皮。宣予佑無奈地又給他倒了一杯,他一飲而盡,然後索性一手搶過了羊皮水袋,咕咚咕咚地灌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重重地呼了口氣,然後把空空的水袋遞迴了給宣予佑。
宣予佑不耐煩地說,“你對沙漠一點知識都沒有,什麼都不帶,還穿着黑衣服。就算死了,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來人只是嘿嘿傻笑。
二人一路沉默,吹雪在沙子裏費力地走着,黑衣人趴在馬背上,似是感到無聊,於是便主動攀談了起來,“恩人,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宣,名予佑,給予的予,人字旁的佑。”
“有點拗口。”
“我生於四月,所以字清和。你要是想叫我四月也可以。”宣予佑耐着性子說。
“四月,你看起來像是中原人,怎麼來到沙漠?
“有事。”
四月的冷漠硬生生地打斷了二人的對話,頓了頓,又補充道,“我一會兒帶你到絲路邊上的驛站,到時候你找個回中原的商隊就行了。”
黑衣人喏了句,二人一路無話,等看到沙漠盡頭的綠洲時,天色已經微微變暗了。黑衣人突然拉住吹雪的韁繩,四月一怔,回過頭來,只聽他說,“我沒有錢。”
四月聽了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我又不用你錢。”
“不、你說讓我找個回中原的商隊,我沒錢,他們不會帶着我。”
“你是個小夥子,四肢健全,幫着他們打打雜總不是難事。”
“……”
“你連打雜都懶得做?”四月心想那你不如死在沙漠裏了。
“因為……我是女生。”
四月點了點頭,然後猛地回頭看向黑衣人。
“漢人的商隊裏不要女生。”
黑衣的少女身材矮小,面孔一直被頭髮擋着,四月只當他是個少年。可此時他撥了撥自己的頭髮,露出了一張小臉來。淺象牙色的皮膚,深琥珀色的眼睛和深栗色微卷的頭髮,雖然並非漢人的相貌,卻是一張頗為標緻的臉龐。
但不管她相貌到底如何,在炙熱的沙漠裏,四月完全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情,只是覺得更加麻煩,“你是女子,我就更無法帶着你。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你到了驛站自己想辦法吧。”
“你要去哪裏?說不定順路。”
“百里予安。”
“哦……我知道。”
“你知道?”
“我祖上是小宛人,後來才跟着父母定居去了鄯善首都阡泥城。”
“那城可是早就沉了。”
“但也並不是無跡可循,這些年來很多人尋覓着要去。之前我就幫他們帶路,這次就是入了城,我告訴他們百里予安很危險,他們不聽我的,只有我逃了出來,所以才昏倒在沙漠裏。”
四月回頭看了黑衣少女好一會兒,“莫非你是引路人。”
黑衣少女歪着頭想了想,“有人這麼叫我,我平時帶路確實會收一大筆錢。這次因為他們不聽話,所以錢沒收到,我也差點死在沙漠裏。”她又拉住吹雪的韁繩,將身體往前爬了爬,盡量靠近四月,睜大了那雙深琥珀色的眸子,認真地說,“四月,我可以幫你引路去百里予安,你能幫我一件事嗎?”
四月側頭,“我還不能證明你是不是百里予安的引路人。”
她雙手一攤,“你隨便考我。”
“誰人住在百里城?”
“百里予安早就沒有人住了。”
“那為何有人會在百里城附近聽到鐘聲?”
“百里予安的鐘聲原本是小宛居民晚上的日落鍾。然而沙漠吞噬了百里予安后,居民死的死、逃得逃,現在幻城周遭聽到鐘聲即是城要沉回沙底了……”
“為什麼進了百里予安,凶多吉少?”
“因為人進了百里予安,可以看到心中所想的景象。最美的幻境,卻是最狠的殺人利器。因此得名。”
四月問了數個問題,最後一個問題,他也沒有答案。但黑衣的少女不假思索、對答如流,她的眼神平穩而自然,雖然她看起來不過十數歲的年紀,可極有可能,她確實是百里予安的引路人。四月心想,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她看起來不怎麼可靠,但百里予安本身就是很奇怪的存在,在這裏有什麼樣的引路人也算不上怪事。於是他如此提議,“你帶我去百里予安,我付你錢。”
“不不,恩人,你不用付我錢。但你事情忙完了,能不能帶我去鄯善的首都阡泥城呢?”
四月想了想,“好。”
“那我們一言為定,就算用上我這條命,我也會帶你去百里予安的。”
“我用你的命幹什麼。”四月冷哼了一聲,對黑衣少女的誇張有些不以為然。
“那,如果你不帶我去阡泥城的話,你的性命就交給我好好保管哦。”
“我會帶你去的,已經答應你了。”
“好不好?”
四月想外族人想問題果然與漢人不同,動輒就提升到生死的高度,他側過頭,少女卻在認真地盯着他,他不由又覺得麻煩了起來,於是敷衍道,“好吧,隨你怎麼說。我會履行承諾的。”
“嗯。”少女突然笑了起來,滿是沙泥和汗水的臉上卻顯得頗為可愛。而因為她在顫動,她手腕的銀鈴也跟着清脆地響了起來,那一刻四月不由怔了怔,反應了那麼一會兒他才又說,“你叫什麼?”
“我叫佐,左邊有個人字旁的那個佐。”
(3)
鄯善人的名字多半十分拗口,但因為佐經常給關內的尋寶者做引路人,她就自稱佐。這與四月的名字一左一右,好像是巧合,又好像是天作。四月當時一心想要找到百里予安,快點把佐送回阡泥城了結了這個又熱又麻煩的任務,根本沒有什麼閒情逸緻去想這些事情。
但佐一句話,把四月煩躁的心情調到了最高點。
“你不能每日都以驛站為圓心探索,百里予安不會出現在絲路附近,它一定會出現在關口到阡泥城的直線上。”
四月翻開自己隨身攜帶的地圖,直線從關口插到阡泥城,那是一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着地圖就覺得很熱的路線。那廣袤的沙漠地帶沒有人走,不僅沒有驛站,連綠洲的標識都沒有。似乎感覺到了他的不爽,佐補充道,“再痛苦,從這裏出發最多三、四天也能到阡泥城啦,運氣好的話走一趟就可以找到百里予安了。”
“也罷,我準備四天的水和糧食。晚上走也算是比較涼爽。”
“如果想四天走完,只能日夜兼程,況且百里予安只有天亮的時候才會出現,天黑了就沒有了。”佐歪着頭看了看四月,“所以七天,差不多要準備七天的食物和水哦。”
四月沒有辦法,只好帶着佐在驛站整備物資。
佐像是個小丫鬟一樣,緊緊跟在四月後面,只是看到某些吃的的時候,她會突然兩眼放光,比四月更快一步把食物放進籃子裏,然後可憐巴巴地看着四月等着他交錢。
四月把食物和水都買好放到比兩個人更不爽的吹雪背上,佐卻吐槽道,“你也不缺錢,為什麼連兩隻駱駝都捨不得買?這樣走會很慢。”
話音剛落,吹雪猛地呼了幾口氣,把頭往旁邊一側,身子一擰,給了佐一記馬尾掃。
四月見狀,竟忍不住笑了一笑,遂又解釋道,“就是這個原因,吹雪不喜歡和其它動物一起。”
佐看了一眼吹雪,無奈地嘆了口氣。
雖然驛站不缺水源和綠色樹木,太陽出來的時候,穿着黑色裙子的佐還是被熱得滿臉大汗、氣喘吁吁。四月實在看不下去,隨手從攤販那裏扯了條西域最簡樸的白色裙子遞給她。
佐拿着白色的裙子愣了半天,然後才難以確信地說,“你是讓我穿白色嗎?”
“黑色在陽光下穿不是更熱嗎?”這個引路人好像在沙漠的生存常識不足,但是看着她拿着白色衣服獃獃的樣子,四月卻有點生不起氣來。
佐穿上了白色的裙子,看起來涼爽了很多,但她卻是滿臉的不爽,一直念念碎什麼,“竟然為這個事,連白色都穿上了……”之類的話。四月只當她是個喜歡黑色的小女孩,沒往心裏去。換上白色的佐,卻愈發地嘰嘰喳喳,總是對四月要籌備的各種東西指手畫腳。四月起初覺得麻煩,被她在耳邊念了半晌,反而覺得也習慣了。
過往數年任務都是一個人做,陪伴他的只有不會說話的吹雪。這個小引路人雖然聒噪,卻讓他想起了在遠久的過去,自己的大家族裏熱熱鬧鬧的樣子。
二人匆匆地準備了數個時辰,就趁着晚上出發,向阡泥城連向關口的直線路徑出發了。
夜晚的溫度有些低,空氣卻格外清澄起來,沙漠裏的星辰如寶石般美麗,即便是午夜,沙路也泛着隱隱的金色光芒。此時若是兩個人騎着駱駝,矇著面紗,聊着開心的事情似乎可以非常浪漫。
可這件事在四月和佐身上完全不適用。吹雪馱着行李已經有些吃力,四月捨不得它載更多的重量,於是自己牽着它,佐就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後面,她走得吃力,四月也就無意和她說很多話分散她的精力。走了那麼一會兒,佐似乎實在無聊,於是便說,“四月,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
“……沒什麼好講的。”
“那我……”
“你隨便說什麼,不過你的水就這麼多,到時候渴了也沒有多餘的。”
“……”
四月的本意是希望這個小引路人可以保留體力,但於佐來說四月就像鐵板,拒絕和他人交流。就這樣,二人默默地行走在大漠之中,星辰落下,太陽升起。沙漠像地獄一般地炎熱,而為了尋找只在白天出現的百里予安,兩個人一匹馬不能停步。四月雖然討厭熱,但他飽受訓練體力很好,一人拽着吹雪前行,而佐跟在後面則不由顯得搖搖晃晃,經常被四月和吹雪落下一大截。
有一次四月實在忍不住,不由出言諷刺,“你就這個體力,是怎麼當引路人的?”
佐委屈地說,“別人去百里予安,都做好了往返數次的準備,隊伍龐大、準備充足,而你連只駱駝都沒有……”
四月看了眼吹雪,吹雪把頭扭到一邊去,大致意思是絕對不考慮在馱了這麼多東西的情況下還要馱這個人。四月於是將自己的劍鞘遞給佐,“那你拉着我的劍。”
佐拉着四月的劍鞘,四月握着劍,帶着佐向前行。
那一天,他們沒有那幸運地找到百里予安。夜晚,他們席地而坐,喝着水、吃着乾糧。佐又嘗試着和四月攀談,而這一次四月沒有再阻止她。於是佐給四月講了她在時空旅行中經歷的稀奇古怪的故事——當然是將內容過濾為四月這個年代的人可以聽懂的狀態。
從戰國的公主到南蠻的少年,從西方之海中的人魚到雪之北國的奴隸。這些是佐在成為死神的千百個紀元里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類,這些人在每一次遇到佐的時候,都選擇了背叛。佐自然沒少從中作梗,但在講述這些故事時,她就把它們都“屏蔽”掉了。四月起初只是耷拉着眼皮聽着,到了後來卻興趣盎然,和佐討論了起來。在他看來,這些人選擇背叛是很奇怪的事。
比如戰國時期韓國的公主,雖然秦國將軍害她國破,但國之爭是立場之事。韓國滅亡,秦國將軍對韓國的國王以禮相待,他對韓國的公主也是一片真心。以那公主剛烈正直的性子,就算她不願嫁給將軍,也不會用將軍的性命換取自己苟活。
四月又提到那西方之海的人魚,海盜雖然害死了她,但也是不知情的事情。人魚為復仇而化為人類,但海盜卻也對她不錯。人魚已經和海盜形成了凝系,此時人魚卻狠下心來眼睜睜地看着他為自己而死也是很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佐不由心虛,在這些旅程里,她確實做了很多手腳。但她卻也不太明白四月所謂的“常理”。佐一直相信人類有趨利自保的天性,他人的死亡能換來自己的生存,應該是一項理所應當的選擇,而照四月的話說,如果她不去影響這些人,他們一定會選擇犧牲自己而保全對方的性命。聽着四月的講述,佐突然覺得自己自詡跨越時空千百紀元,深諳人類的弱點。而此時她卻覺得自己其實對人類的了解好像缺失了很大一塊。
她不由喃喃道,“如果再讓我執行一次這些任務,我會選擇旁觀。倒是要看看是否他們真會如你所說,犧牲自己,成全他人……”
彼時四月正起身去從吹雪背上拿東西,沒有聽清楚她說什麼。
佐連忙搖頭,將話題岔開了。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二人白天冒着烈日趕路,晚上則對着星空談天說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