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Story XIII:七重門(7)
第45章StoryXIII:七重門(7)
佐又看了看V,問道,“你在變為死神前,是什麼樣呢?”佐問了一個自己不知道的問題,打算讓V的幻象消失。
但他並沒有。他站在那裏,木然地看着佐,“你不知道嗎?”
明明沒有表情,可佐卻似乎讀出了幾分孤獨,
“不可能……難道我知道你是誰?我認識你生前的樣子?”
V的幻象依然在那裏,“我不能告訴你,因為我自己的也不記得了。”然後他說,“不過我可以帶你離開七重門,來我這裏。”
V的幻象說了很奇怪的話,或許符合這座橋的規則,卻並不符合邏輯。
之後,不管佐再問什麼,V的幻象都只是讓她走到他那邊。於是佐只好說,“你是從什麼時候變為死神的呢?”
V的幻象一怔,隨即化為了煙霧,消失進了濃濃的大霧裏。
“我見過V在成為死神前的樣子,卻不知道V是何時變為死神。”
佐思考了一下,不由感到無法釋懷。V究竟是誰?他們一起穿梭在時空裏那麼多次,他們的立場一直是對立的。她不可能認識他,除非……這一切從一開始都是緊密相連,她被蒙在鼓裏,一無所知。
那麼這個巨大的謊言,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佐的腦海中閃過許多人的面孔,隨即他們的幻象陸續出現在大霧之中,引誘着佐走到兩側。這麼多人,這麼多聲音,這使得佐應接不暇,進而感到疲憊。
她抱住膝蓋,蹲了下去,將頭埋在雙臂里。
如果這座橋是一座幻象之橋,她只想遇到一個人——夏端。她要向他道歉,求得他的原諒。
“佐,你來了。”
嘈雜的聲音消失了,這句問候顯得格外清晰和熟悉。
佐猛地抬頭,再還沒有來得及回話的時候,就幾乎哭了出來。夏端帶着微笑,手裏拿着提琴,歪着頭,靜靜地站在一側。
佐站在那裏,看着他好久,終於,她認真地說,“對不起……夏端,我想向你道歉。我誤會了你,我不該傷害你。”
明知對方是幻象,可佐還是忍不住地說著這樣的話語。
她害死了他,而她又為了救他,與地獄之君簽下賭約,深入地獄一創七重門。佐揉着眼眶,只覺得內心變得格外堅強,她抬起頭,看着夏端的幻象。那幻象並不如之前的V或該隱,嘗試着說出一些引誘的話語。他一言不發,只是微笑。
就好象真正的夏端一樣。
佐有些迷茫,她開始懷疑,“夏端,難道你是真的夏端?”
她伸出手,想要試着去碰碰看起來離自己很近的青年。她的手伸出去,卻似乎離開夏端差了一點,只有那麼一點。佐想,“我只要往那邊半步,就能碰到了。”
她動了這個念頭,腳也隨着想要邁出去。
突然此時,一個聲音猛地衝破幻象,從橋的另一側傳了過來。
“憋、過去!”
佐一激靈,來不及看過去,夏端的幻象卻已經開始消失了。
佐難過地說,“夏端,別消失。”
“那、不是、真的四月,過來,這邊!”
四月?四月是誰?
“看、這邊!”那聲音越來越大,似乎帶着焦急。就在這當口,夏端消失了,而濃霧卻也散了一點,佐這才清楚地看到,自己就站在窄橋的邊緣。橋的護欄不知何時消失了,她的半隻腳已經踏到了橋側,再往前半步就會落入第六環永不見底的深淵。
佐一身冷汗,慢慢的縮回橋的中央,再看向聲音傳來的前方。
一名身着鄯善服飾的女孩子站在她的前面,緊張地看着她。
“走、這條路,直走!才能,離開!”
佐對她有印象,在沙漠中,她與V有過這場匆匆的賭約,關於這個女孩子和她的母親。女孩子選擇了犧牲自己,佐從而獲得了一塊水色的水晶。
“小雲雀。”
“嗯。一直、向前,不要,側身。”小雲雀對佐做着手勢,引導她慢慢向前。
“四月是誰?”佐一邊慢慢向前,一邊問道,“我來地獄之前,也有其他人提過這個莫名其妙的名字。”
小雲雀一愣,她的臉上隨即露出了淡淡的哀傷,“你、不記得四月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佐停了腳步。
“不要停,一直、向前。”
佐連忙再向前走去。
“我、忘記四月。來到、地獄,才想起他。我猜他、是為了找你、才穿過茫茫大漠、還放棄了七天。”
“找我?他為什麼找我。”佐聽得一頭霧水。她並不知道四月和小雲雀在放棄的七天裏那段冒險。
“因為……啊、”小雲雀突然想起什麼一般終止了話題,“到了。接下來,就都靠你自己了!記住,純乾、夏端、都是四月!”
“什麼?”
“記住!這、是我給你的、忠告!”
“等等,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佐喊道,可小雲雀的身影就好象幻象一樣已經消失不見了。
大霧已經全部散去,橋與山谷在視野里變得異常清晰。
但佐卻無法繼續前進了,窄橋就這樣,在半空中嘎然而止,前方、左方、右方都是見不到底的山谷。回過頭去,來時候路上的霧氣也沒有了,可窄橋也一段一段地消失!
如果佐找不到出口的話,就一定會掉入第六環的深谷。
但出口在哪裏?
而小雲雀那句奇怪的忠告又有什麼用呢?
四月,這個與她毫不相關,卻數次被提起的名字。
難道他才是整個謎題的關鍵?
【7】該隱之門
大霧已經全部散去,橋與山谷在視野里變得異常清晰。
窄橋隨着大霧漸漸消失,很快就只剩下佐腳下小小的一塊。四周變得清晰起來了,深不見底的山谷,兩側的岩石豎立着,像被刀斧千錘百鍊。小雲雀引導她的聲音沒有了,而再之前,夏端、V、該隱的幻象也全部消失。轉眼間,佐只剩下下一個人,宛若漂浮在山谷之上,不得進退。
在漫長窄橋的盡頭,漸漸地、佐聽到了聖靈而高潔的詠唱聲。
女聲低沉而哀傷,不似塞壬之歌的魅惑,也不似苗寨的高亢。那是一首用陌生語言誦讀的讚美詩,其中,似乎聽到了日暮的聲音,太陽漸漸沉入黑夜,緋紅浸染了乾涸的大地,三千塊巨大的硬石組成了千年不倒的神聖王城,黑色的貴族在新月的白印下逐一醒來,恆久的生命,不朽的詩篇,在死神面前他們從未屈膝,地獄之中他們依然高貴。
聲音對佐來說十分陌生,但這詠唱之聲描述的場景卻讓她感到萬分熟悉。
高貴的詩篇,偶爾飽含着寂寞,偶爾充滿着回想。
突然,詠唱聲變得清晰,堅決而穩重地重複着同一句話,“伸出雙臂,打開回憶之門,來到我的身邊。”
佐突然鼓起勇氣,她將手伸到空中,雙臂間,隱約有金色的光芒繪製出若隱若現的門來。
在門的中央,似乎能看到一塊熟悉的凹槽。
那一刻口袋中突然亮起水色的光芒,隨即周身就如同被碧湖一般的水一樣圍棋,水晶猛地飛向前去,嵌在了門中的凹槽里。
這是小雲雀的賭約里,佐贏得的水晶。水晶落入空中的門裏,門漸漸變得清晰,佐不再猶豫,她勇敢地前傾了身體,推開了眼前的空虛。那就是第五重門——回憶之門。
這個念頭剛剛出來,佐就閉上了眼睛,等待着新的一片記憶在經過那扇門的時候在腦海里恢復。但和之前不同,並沒有新的記憶,在推開了門的一剎,佐陷入了無盡的掉落中。
周圍銳利的石脈在飛速的行進中變得模糊。
佐最初還在嘗試保持平衡,可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她失去了耐心,任由自己隨着重力飛速下沉着。驚奇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佐並不恐懼,因為那詠唱聲一直跟隨着她,彷彿在為她指路,在確認這一切都是正確的。
然後,氣溫突然低了下來。
佐想起了伊斯坦堡那場新雪,或者是羅馬郊外聖西斯托修道院的冬天。可很快,冰冷的感覺就超過了她在時空旅行中經歷過的一切。她從空中倒着墜落下去,她看到黑色山脈上覆蓋著堅硬冰雪,她看到原本柔和的溪流化為寶劍般銳利,她側過頭去,墜落的盡頭有一片無邊無際的湖泊,可是它已經沒有了水的樣子,倒像是玻璃片一般。
玻璃之泊里似乎凍結着很多石塊一樣的東西,一對一對地靠在一起。
隨着距離不斷接近,佐似乎能辨認出那是一顆顆受罪死靈的頭顱,他們帶着淚痕凍結其中,哭喊着。
起初,佐以為他們是在哭喊着懺悔,可很快,她就發現他們其實是在謾罵著彼此,他們瞪着對方,露出猙獰的表情,彷彿自己身旁貼近的死靈是不共戴天之敵。佐相信,如果此時湖泊解凍,那些死靈就會一躍而出,直接咬在旁邊的人頭上,直到頭破血流。
就在佐開始好奇自己為什麼可以看清這些人的相貌時,她才發現自己掉落的速度已經漸漸緩慢了下來,甚至、她開始漂浮在了距離那玻璃之泊不遠的半空中。然後,緩緩地,她降落到了冰面上。
在周遭死靈充滿憎惡的喊叫中,佐聽不到早前一直引領她的詠唱聲,也迷失了她的方向。
正在她不知所措之時,一名穿着十分不合時宜的少年,向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在這冰天雪地里,他赤着腳,穿着中國古時苗疆的短衣,身上破爛簡單的斗篷蓋住了面孔,手裏拿着一根細長的竹竿。看到佐,他傲慢地揚起下巴,“你一個人?你的兄弟姐妹呢?”
佐回頭四周看了看,確認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她於是回復,“我只有一個人,我沒有兄弟姐妹。”
對方怔了怔,然後困惑地說,“那你怎麼會來這裏。”
“我從上面掉下來的。”佐指了指上面,聳了聳肩。
“上面?”對方跟着往上看了一眼,“你可夠倒霉的,這裏是第九環的第一層,地獄的深處。掉到這裏,你就不要再妄想着轉生之類的事情了。”
就在此時,他腳邊凍結的兩顆頭突然怒吼了起來。他拿起竹竿,以極快的速度飛速地敲打着他們,就好象敲打着兩顆堅硬的石頭,直到他們筋疲力盡地又安靜了下去。
那矯健的身手,讓佐想起了某個人,她不確定地說,“如果我猜錯了的話就當我沒說,你是‘泣’嗎?”
聽到這個名字,對方先是頓了頓,彷彿對它異常的陌生。良久,他才慢慢地抬起頭來,再一次認真地看向佐。
“你是,那個時候的死神。”
“果然,你是泣!你放棄了七日和自己的生命,來到了……”佐想說“地獄”,但總感覺是在詛咒人,於是只好作罷,“阿落呢?”
“那個丫頭,轉生了吧。”泣用手裏的竹竿去桶了捅那邊幾顆差點又吵起來的頭,“阿落從頭到尾都沒犯什麼錯,就算她殺了人,也是被逼的。”
“那你……”
斗篷蓋住了泣的面孔,佐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少年的聲音平穩而淡漠,就像再說其他人的事情,“就算沒犯什麼錯,殺人也是上千個紀元的罪,我答應永遠在這裏做守環人,就換阿落早點去轉生了。”
“永遠做守環人,你就無法轉生,自然也不會再遇到阿落。”
“哼,”泣從鼻子裏冷笑一聲,“我也不想再在這裏遇到她。”然後他突然揚起聲調,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一般,“你是死神,特意來到這裏,是來嘲笑我的么?”
“不,我已經不是死神了,我正在接受‘七重門’的試煉。”
“哦,七重門,好像聽誰提起過這個事。不管如何,你應該對地獄很熟悉吧,這裏是該隱之環。”
“該隱?”
“這裏是懲罰販賣親屬者之所在,故以殺死親生弟弟亞伯的該隱為命名。你看這湖裏凍結的一對一對的死靈,”泣用竹竿敲打着冰面,“他們生前手足相殘,死後也是一直互相敵視的親生兄弟。”
“難怪他們好像恨不得爬出來要把對方吃掉一樣。”
“是的,你還有別的事嗎?”
“這……倒是沒有。”
“那你快點去你該去的地方,你留在這裏很煩人。”
地獄的守環人一般都很寂寞,但他們卻並不想和那些有能力離開本環的人過多交流。包括泣在內,或許他看着佐就會想起苗疆茂盛的叢林、或者阿落泛着健康紅暈的笑容。
但不管如何,佐與泣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她訕訕地只好想着離開,突然她又想起了什麼,“我掉落的時候,一直聽到了有個女聲在詠唱什麼,我想找到她。”
“我這裏沒有什麼會唱歌的,”泣又用竹竿敲了敲湖面,竿頭碰觸硬實的冰,發出冰冷的聲音,附近的幾顆頭似乎感到懼意,低下了聲音,“他們總是互相撕咬,誰還有那個心思去唱歌。”
佐沒有辦法,只好轉身,向看起來還十分遙遠的湖岸走去。
“等等。”泣好像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你說的或許是那個瘋女人。”
“瘋女人?”
泣轉向另一側,用他的竹竿往看不到頭的黑暗裏一指,“好像她本來直接就可以轉世,但是她非不幹,自願要來這一環。他們沒法給她定罪,就把她扔到了這一環附近的冰湖雪森里獃著。”
佐順着泣的竹竿看過去,可黑暗裏什麼都沒有。
“從這裏你當然什麼都看不到,”泣的聲音無情而冷漠,“冰湖雪森藏在黑暗裏,那裏什麼都看不到,溫度比這裏還低。那裏沒有守環人,也沒有死靈。我不知道誰會願意呆在裏面,除了能聽到這些手足相殘的死靈的哀嚎,什麼都聽不到。除了瘋子,我真想不出還有誰願意去那裏。”
“但是她的聲音卻那麼空靈動聽。”
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佐,好像她也瘋了一樣。
半晌,他終於說,“我在這裏呆了上百個紀元,可什麼都沒聽到過。”
告別了泣,佐沿着剛才竹竿的方向,向黑暗中走去。
四周的溫度變得更低了,佐感覺自己的每個步子踏下去,腳底都要與湖面凍到了一起。可每次抬腿,她卻依然可以邁步向前。佐確實覺得自己擁有着和一般人不同的力量,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曾經是死神。死神不會在地獄裏死去,相反,她可以再次獲得力量。
雖然佐沒有感到自己獲得力量,但她卻隱隱感到自己就算再這麼無限地走下去也不會死。
這或許本身就是種力量。
她帶着苦笑,踏進了一片徹底的黑暗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