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Story Ⅲ:塞壬之歌(3)
第10章StoryⅢ:塞壬之歌(3)
她慌張地抬起頭,穿着黑色海盜服的V和白裙的佐漂浮在瞭望籃的外面。
V胳膊撐在瞭望籃的邊緣,雙手托着臉,嘴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馬上就是第六天了。你的想法沒有變化吧?”
芙蕾突然想起了七日之約,她不安地看着V。
V一怔,有些意外地說,“可是他把你殺死的。”隨即他的語氣又變得柔軟,彷彿哄着一個襁褓里的嬰兒,“不需要你動手。只要在第七天來臨之時選擇活下去就好了。想一想,你就可以回到蔚藍的大海里了,你還可以繼續唱歌。海妖的壽命很長,你可以以你這樣年輕的樣子活上兩百多年呢。”
芙蕾咬着嘴唇,原本就很白皙的皮膚顯得更加蒼白,“那是……什麼樣的選擇呢?”
一直靜靜站在V身後一言不發的佐突然走上前一步。V戒備地看着她,生怕她說出什麼相反勸誘的話。
但佐沒有。
她琥珀色的眼睛裏帶着深深的憐憫。許久,她才輕輕開口,“到了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了。”
希澤靠在芙蕾瘦小的肩膀上睡著了。
夜晚比想像得更快過去,不管多麼不願意,清晨的陽光總是會無情地來臨。希澤摸摸芙蕾的頭髮,“你慢慢考慮,等在阿爾及爾住過幾天再回答我也可以。”隨即他便爬下瞭望籃,回到了甲板上。
戰船上不能有女人,而且考慮到對卡拉布里亞海岸的偷襲十分危險,希澤決定轉換航線,先沿着阿爾及爾航道將芙蕾送至阿爾及爾附近的一個港口安置起來,再折返意大利。
接近黃昏的時候,前往阿爾及爾的航道上突然起了大霧。
熟悉的濕度使得芙蕾的眼眶濕潤了起來。
隱約間,她聽到了自己同伴的聲音。她連忙趁着霧,爬下桅杆,趴在船尾向海里看去。
幾隻海妖小心地跟在希澤的戰船後面,用着她們獨特的語言輕聲地對芙蕾說,“芙蕾,你還活着,太好了!。”
“你被人類抓住后,媽媽很擔心。”
“不過不要怕,我們會救你的。”
“今天晚上,我們一定會讓這艘戰船葬身海底。”
海妖輕聲的話語沉沒在了大海里。芙蕾出神地看着翻滾的波浪,突然被一把拉離了船側。
回頭一看,是希澤有些焦急的臉,“你去了哪裏?現在大霧,很危險。不要靠近船側。”
芙蕾茫然地點點頭。希澤拉着她匆匆地向船艙里走,又遞給她兩團白蠟。芙蕾莫名地問,“這是什麼?”
“在下霧的時候,這片海域會有海妖出現。她們的歌聲會使得水手墜入海底。”希澤把她安置進船長室,嚴肅地囑咐道,“一旦聽到響動,你就用這個把耳朵堵上。”
被欺騙、捕殺的記憶瞬間湧上腦海,芙蕾的眼眶紅了起來,她看着希澤,聲音顫抖地說,“你怎麼知道海妖就是要害人。在人類眼裏,海妖就是完全邪惡的存在嗎?”她指了指希澤為救她而受傷的肩膀,“若我是海妖,你便不會救我了嗎?若我是人,你便會無條件地信任我嗎?”
希澤看着芙蕾,突然想起了幾天前,在這片海域裏遇到的小海妖。
它淡淡的金色頭髮、它深邃的藍色眼睛,與芙蕾是如此地相似。心中莫名地湧起了內疚感。他垂下眼,坐在她的旁邊,“我曾在這片海域遇到過一個小海妖。我騙了它,讓它到甲板上來解開我的繩索。而它竟然真的來了。水手們捉住了它,到現在我還記得它被關進禁閉室時的那絕望的眼神。”
他沉默了一會兒,“但我並沒想要害它。”
芙蕾冷冷地接話道,“那你放走她了嗎?”她想,如果希澤說‘放走了’或者是什麼其它的謊話,那麼一切就都簡單了。
可希澤只是苦笑了一下,“沒有。因為立場不同。”
芙蕾歪了歪頭。
希澤繼續說了下去,“海妖以誘惑人類、獵取其性命為生。那個小海妖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類都要單純,我想它並不是厭惡人類,它或許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歌聲讓三艘戰船上百名水手喪命於此意味着什麼。而我亦非覺得她邪惡、一心想要殺她,我對它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保護我的船隊。我們的所有選擇,沒有對錯,都是立場所致。”
芙蕾垂下頭,她深藍色的眼睛漸漸褪去了溫度,“‘立場’,無法跨越的溝壑呢。”
希澤看着芙蕾,他結實的手指輕輕地拂過她淡金色的頭髮,“或許並非如此。”
“什麼意思?”
希澤無奈地看看芙蕾,“人的選擇,有的時候會很不理智。如果你遇到了危險,不管你是人也好、海妖也罷,我都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你的。”
芙蕾沒有完全理解希澤的話。而希澤只是把臉背到一邊、沒有再解釋。
入夜,戰船被大霧籠罩了起來。
起初海面是宛若死亡一般的寧靜,過了午夜,突然響起了若隱若現的歌聲。
訓練有素地水手們迅速地用白蠟堵住耳朵,用繩子將自己綁在船的桅杆上。希澤也堵住了自己的耳朵,而他的眼睛十分小心地看着船長室——如果芙蕾不小心聽到誘惑而走了出來,他要把她推回去。
這一次白蠟似乎沒有起任何作用,妖魅的歌聲進入了空氣里,不受阻礙地飄進了水手們的耳朵里。
幾個心智比較脆弱的水手開始動手解自己腰上的繩子,所幸被人及時按住。
可更多的人開始摳出自己耳朵里的白蠟。
很快,就連希澤也開始有些動搖。
坐在船長室里的芙蕾聽到了海妖的歌聲。
她知道,霧裏至少有幾十隻海妖在歌唱。選擇魔力盛極的夜晚,唱出了最為強悍的曲調。第一步是將水手全部引誘到海底,緊接着便是請海怪掀起巨浪,吞噬掉所有船艦。
看着窗外掙扎着的水手們,芙蕾突然覺得悲哀。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從小認為理所應當的事情,是在傷及他人的性命。這些人與她一起在酒吧里飲酒作樂,這些人也像巴扎里的人一樣快樂地與她交談、給她好玩的東西。他們看起來那麼善良、對自己那麼友好。而為了生存,自己卻不得不去引誘、獵殺他們。
而這就是希澤所說的“立場所致”嗎?
朦朧間,聽到海妖的對她說,“芙蕾,快來和我們一起唱。”
“你在他們的船上,對他們的影響更大。”
芙蕾猶豫地站了起來,推開門走了出去,水手們在甲板上掙扎着。有些人已經跳了下去,而有些人還在和着自己腰上的繩子奮鬥。芙蕾心裏一慌,下意識地尋找着希澤的身影。
她終於在甲板中央的桅杆附近找到了希澤,而此時希澤也看到了他。
希澤的正在費力拉住自己身旁一心要跳海的大佐,看到芙蕾出來,他幾乎要發瘋一樣大喊,“芙蕾,快回去!你不要出來!”
芙蕾看着他一拳把大佐打暈,然後匆忙地解開腰上的繩子。
海妖的歌聲逐漸加強,解開繩子十分危險。可希澤毫不在意,他將繩子一扔,就向著芙蕾跑過來。
可才跑了一半,他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向船側走去。
他似乎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境況,仍然對着芙蕾大喊,“我什麼都不聽到了,芙蕾,你快回去!芙蕾!不要出來!”
看着希澤表情與身體動作完全不符的滑稽樣子,芙蕾突然微微笑了起來,可笑着笑着,眼淚就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如果是立場所致,自己的性命總是會比一個才認識不到七天的人來得重要。
但他依然不顧一切地想要救自己。
那一刻,芙蕾明白了希澤早前的話。他這樣做,不是出自理智的分析、不是因為自己是人類而非海妖,卻是因為自己是芙蕾而非他人。
芙蕾對希澤揮了揮手,隨即堅定而快步地走到了船頭,站到了向前伸出的尖角之上。
希澤近乎絕望地喊,“芙蕾!不要——”
月光透過層層濃霧,朦朧地灑在船頭的芙蕾身上。
海妖們看到了芙蕾的身影,更加賣力地唱了起來。小海妖攏了攏金色的頭髮,向兩側伸開雙臂,唱起了相反的曲調。
芙蕾的聲音清澈、細長,而她的調子衝破了眾海妖們的魅惑之聲,讓海妖們完全亂了陣腳。
海妖不解地詢問着芙蕾,而她置若罔聞地繼續對衝著她們的調子。
大霧漸漸變得稀薄,海妖的歌聲化為了優美動人的曲調。水手們的身體漸漸回到了自己的掌控,希澤的耳朵可以聽到東西了。當他麻木的身體稍微一有感覺,他就拚命地沖向船頭的芙蕾。
可是太晚了。
大霧散去,清澈的月光傾斜而下。
海妖們嘆着氣,懊惱地躲回了海底。
芙蕾在月光下漸漸變得透明,她轉過頭來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希澤,確實,人的選擇,有的時候會很不理智呢。”
隨即、從她的指尖開始,她逐漸破碎、消失。
希澤衝上去,想要緊緊地抱住芙蕾,而芙蕾也微笑着對着他張開了雙臂。
就在二人相觸的那一刻,她啪地一聲,化為了無數閃着晶瑩光芒的水屑。
芙蕾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又置身於那狹小而黑暗的懺悔室。
全身乾涸得幾乎要破碎,她艱難地側着頭,聆聽着大海的聲音。就在她覺得自己要死的時候,懺悔室的蓋子突然被拉開了,微醺的希澤從外面靜靜地看着她。
過了一會,他才輕輕說,“請你忍耐下,等我們到了安全海域,一定會把你放出去的……”
後來希澤又說了什麼,芙蕾沒有聽到。但她知道,他沒有騙她,想到這裏,內心就彷彿有一股溫暖蔓延開來,就連死亡也並不可怕了。
就這樣,她的嘴角輕輕地翹着,彷彿在微笑一般地永遠沉睡了下去。
佐將雙手合攏,掌心泛着淡金色光芒的水晶里,芙蕾的笑容好像陽光一樣在裏面閃耀着。
她將水晶收進了身側的袋子裏。
V眯起了深灰色的眼睛,了無生氣的臉上總算出現了糾結的表情。忍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問到,“我不明白,海雷丁是人,芙蕾是海妖,況且是他親手殺了她,她怎麼就能原諒他。”
那一刻,佐的表情閃過了一絲痛苦,緊接着又化為了溫和的光芒,“因為人的選擇,原本就會很不理智。”
“你就好了。我沒有在人間生活過,那些東西,實在是不能理解。”
“你是死神,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V“哼”了一聲,“犧牲自己的生命成就他人,這件事根本不合邏輯的。下次,讓我來向你證明。”V帶着幾分怨氣地將自己的海賊眼罩一把扯了下來,扔向了面前的水池。
水池泛起波紋,映出了後來的故事。
【Finale】
希澤·雷斯第二天早上再來看小海妖的時候,發現她變成了乾巴巴的一團。他一怔,隨即心裏有幾分難過。船行駛到安全海域之後,他親自抱着她的遺體,小心地放回了大海。
時光飛逝,希澤如願成功地偷襲了卡拉布里亞海岸、一舉成名。在與西班牙的多次交火后,希澤與他的兄弟們已經徹底成為了愛琴海、地中海最強大的海盜。不過多久,他就被蘇萊曼大帝賜名為海雷丁。他像當地其它有影響力的人一樣,蓄起了滿臉的鬍子。
在他的兄長去世后,他得到了巴巴羅薩的尊稱。
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海盜傳奇。
巴巴羅薩·海雷丁主戰船的船首像是一隻美麗的海妖。
如果有人問起,他只是會拿起煙斗,淡淡地笑笑,什麼都不說。
水手們傳說,每次海雷丁路過意大利前往阿爾及爾航線的某段,都會親自帶一束薰衣草扔下去。
在他很老了以後,這個習慣仍然沒有改。
有人說,這是海雷丁是為了紀念與他一同征戰的兄弟們;有人說,這是海雷丁為了討好他心愛的女人;還有人說,這是為了敬神。
但為什麼是薰衣草?
誰都不知道。
或許,這並非理智的選擇。
或許,只是因為在某個夢裏、陽光滿落的巴扎中,少女捧着薰衣草墜子的笑容太過燦爛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