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引子
第369章引子
傍晚的時候,林茜從外面採訪回來。
七月驕陽似火,林茜一進入華文報業集團的大樓,中央空調的冷氣就撲面而來。她看到一部電梯正魚貫着進人,連聲喊着稍等稍等,但一電梯的人竟然誰也不願意替她多摁一下,林茜剛剛衝到電梯門口,電梯門就徐徐地合上了。她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只好再等另一部電梯下來。
透過電梯的平面反光,林茜看到了自己的形象:短袖圓領T恤,淡藍色七分牛仔褲,一雙帆布鞋,斜背着一個卡其色棉布挎包,頭髮隨意用髮夾綰起來——怎麼看都是新入職場的小菜鳥一枚。
《商務晚報》編輯部大廳位於十九樓,大廳里是都是噼里啪啦的敲字聲和同事電話採訪的聲音——一派繁忙的景象。林茜徑直走到靠走道右邊第三格自己的位置上,這裏的幾個格子間是屬於財經新聞編輯部的位置,整個財經新聞部除了林茜外,還有另外五名文字編輯和兩名攝影記者。
林茜把挎包取下來掛到椅背上,這時在隔壁的柳青趴到豎在她們中間的隔板上,笑着問:“這麼熱還出去採訪呀,打電話也可以的!”林茜笑了笑,“跟銀行的宣傳部門還不太熟,去一趟比較好。”整個財經編輯部就柳青跟林茜的關係好些,柳青只比她早半年到《商務晚報》,年齡和她相仿,性格開朗,在林茜剛來的那段時間給了不少幫助。
坐在林茜對面的是吳悅,二十五歲左右的年紀,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像極了明星林志玲,可惜沒有林志玲的柔美,而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平日裏總是獨來獨往。林茜注意過吳悅在部門的評分,只是剛剛及格。作為記者,工資是跟上稿量掛鈎的:報社有專門的副主編對每人的稿件進行評分,一篇簡訊多少分,一篇通訊多少分,獨家新聞多少分……二十四分是每個月完成的基本量,超過基本分稿費會翻倍,如果連續三個月不及格,就會由記者轉成實習記者,如果還不及格,就會被解聘。每天的財經版面有限,因此同事之間還是有着無形的競爭。
某次午餐的時候,林茜聽柳青說到吳悅,她以前是《華文都市報》的首席記者,後來因為和部門主任關係不和,所以離開了《華文都市報》,來到不管是從名氣還是銷量上都差許多的《商務晚報》。
坐在吳悅旁邊的是鄭媛媛,她是財經新聞部資格最老的記者,從《商務晚報》創刊就開始做,現在是整個財經新聞部的首席記者。林茜對她始終有着幾分忌憚,雖然不屬於上下級的關係,但她平日裏總會安排林茜幫她做些“小事”——讓她去攝影部拿下圖片,去編輯部取下小樣,打印下資料,發個傳真……柳青說當初她剛來的時候,鄭媛媛也這樣使喚她做事,把她當個“新可”,等林茜弄清楚什麼是“新可”的時候,笑得前仰後合,這“新可”就是“新來的可以被欺負的人”。
林茜作為“新可”來財經新聞部才一個多月,除了鄭媛媛喜歡安排她做些瑣事、吳悅對她冷冷淡淡外,其他的人都還好。除了她們四個女記者,另外的兩名文字記者是蘇澗和荀振東,蘇澗比林茜大三歲,平日裏也跟她和柳青聊天說笑,荀振東是編輯部年紀最大的記者,事實上也只有三十五歲。做記者其實是個體力活,每天都要東奔西跑地採訪,所以一般做個幾年就會轉到編輯職位。
林茜在電腦上迅速地寫了個簡訊,這時主任陳存格打了個內線,讓她過去一趟。
陳存格示意她坐到辦公桌前的椅子上,然後在一堆用A4紙打印出來的稿子裏找出幾張,“你昨天交上來的稿子我已經看過了,寫得不錯。”
“但是……”陳存格把那幾頁稿子翻了翻,然後遞給林茜。此時,林茜的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這篇通訊稿是她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才趕出來的。
“這個稿子涉及的問題太過敏感了,昨天我跟值班的羅主編商量了一下,這個稿子不能發。”陳存格停頓了一下,解釋說,“裏面涉及到的工業園項目是政府的一個規劃。”
“但問題是存在的。”林茜還是忍不住小聲地說了一句。
“這個時期的負面報道我們還是要謹慎處理。”陳存格又補充着說,“羅主編的意思是讓我跟你一起去順城集團,就這個項目再採訪一下,看能不能從其他的角度重新寫一篇新聞稿。”
“其他角度?”林茜不解的問。
“羅主編會跟他們宣傳部門聯繫,看能否採訪到董事長本人。到時候我會告訴你怎樣寫稿。”
“那好吧!”林茜心裏有些失望,她知道,既然這是羅主編的意思,她再跟陳主任爭取也是沒有意義的。
林茜起身離開,關上辦公室門的時候,她有些失望地在門口停了一下。
蘇小灣打來電話,林茜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七點四十了。
“還沒下班?”小灣愉快的聲音從電話里傳過來——小灣那邊有些吵,她現在應該在一個熱鬧的環境裏。
“還要等個傳真過來。”林茜在接電話的間隙,拿過水杯喝了兩口。
“你下班直接到白夜酒吧來,今天邵源他們說要聚一下。”
林茜握手機的手不由地緊了一下,遲疑之間小灣已經知道她的意思,她壓低聲音說:“你也不可能一直避着大家吧,他們也都想見見你,……”
還沒有等她說完,林茜就打斷了她,“我真的還有工作,下次吧!”
“下次,下次!”小灣在電話里悻悻地說,“林茜,你到底要當鴕鳥多久?又不是你的錯,你這樣只會讓別人覺得,你被易泰打敗了而一蹶不振。失戀失了快兩年了,也該夠了!”
林茜聽到“易泰”兩個字,一股酸楚如潮湧一樣沖向心口,她咬了咬嘴唇沒有吭聲。小灣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好一會兒她都沒說話,最後她說:“對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趕緊好起來。”
“我知道。”林茜輕聲地回答,“下次我會去見他們。”
“那好吧。”她無奈地回答。
自從跟易泰分手以後,林茜就不再去參加邵源他們的聚會,他們是易泰的朋友,後來也成為她的朋友,但現在她和易泰已經分手,她和他的朋友們再見面就需要一些勇氣了。她怕他們會提到易泰,怕他們會說出一些安慰她的話,讓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那個名字是一把碎玻璃,扎在她心裏的時候,依然是生疼生疼的。
窗外燈火闌珊,她的心思卻飄忽得有些遠。
第二天剛到辦公室,林茜就接到趙惠美打來的電話,問那篇報道什麼時候能出來。林茜心裏愧疚地說:“這篇報道被主任退回來了。”
“我就知道是這樣!”那邊是趙惠美憤懣地聲音,“什麼報紙?只要一聽到是順城集團,就不敢報道了,還來採訪幹嘛?浪費時間!”
“趙女士……”林茜想要解釋一下,但對方完全不聽她的,生硬地掛斷了電話,話筒里傳來嘟嘟的聲音,有些空茫。
這是一則關於順城集團的負面報道。
按理說,這應該屬於社會新聞部報道的內容,因為林茜碰巧遇到了,所以就進行了採訪。那天林茜從一家銀行採訪出來,經過一個陳舊的小區時,看到裏面圍着好多人,出於新聞的敏感性,她想探個究竟。
空曠的地方停着幾輛龐大的鏟車,一個身材有些臃腫穿着橘紅色汗衫的中年女人正情緒激動地嚷着什麼。
“發生什麼事了?”她向人群里詢問了一下。
“強拆釘子戶呢,都對峙幾個小時了。”一位大爺回答。
“現在不是不允許私自強制拆遷嗎?”林茜問。
“不強制?剛才110也來過了,根本就不管……”
“打電視台熱線,讓記者來曝光!”有人憤怒地提議。
“我就是記者。”林茜說。
“你是……”有人狐疑地問——面前的女孩面容秀麗,眼神清澈,如果不是她手裏拿出的採訪證,看上去就是一個氣質純凈的少女。
有人喊起來,“趙惠美,記者來了!記者來了!”那種信任感和責任感讓林茜的心裏充滿暖意。
這時,從另一邊走來幾個穿着黑襯衣的男子,表情嚴肅,讓林茜的腦海中閃現出“黑社會”三個字來。
“你是記者?”中間的男人眉毛蹙起來,不耐煩地問。
林茜把採訪證給他看了一下,“我是《商務晚報》的記者……”
話還沒有說完,對方已經粗暴地擺擺手,“這裏不接受採訪。”
“這幾台鏟車是你們的?”從他們的態度里,林茜已經知道他們的身份,立刻問道。
“說了不許採訪!”男人根本不把林茜放在眼裏,揚了揚手,“沒你的事,趕緊走!”
“你們強制拆遷,得到批准了嗎?那戶人家還沒有搬走,你們這樣是犯法的,……”
“少啰嗦!快走!”男人示意一下,他身邊的幾個人粗暴地拽住林茜的胳膊,往外面推搡,圍觀的群眾情緒也高漲了起來,場面突然變得失控和混亂,推搡之間林茜心裏微微地覺得慌亂。這時,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叫,大家紛紛轉頭去看,站在鏟車前的趙惠美手裏握着一瓶點燃的汽油瓶,已經有一瓶被扔到鏟車面前,火勢借風而起,一下就燒了起來。司機趕忙把鏟車朝後退,如果她再扔得准一點,燒的就不僅僅是汽油,而是整台龐大的鏟車。
“你們來踏平我的房子呀!”趙惠美歇斯底里地喊,手裏揚着另一個汽油瓶,作勢要丟出去。
矛盾一觸即發。
林茜也顧不得危險,朝趙惠美跑過去,“我是記者!”
趙惠美掃了她一眼,把第二個汽油瓶朝鏟車扔了過去,大約她也只是嚇唬司機,所以沒有準頭,汽油瓶在車前摔碎,然後燒成一條火線,阻擋在鏟車前面。林茜看到趙惠美的身後竟然擺了十來個汽油瓶,她轉過身,又拿了一個汽油瓶,用打火機去點燃瓶口處的引線。
“你這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林茜走到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把手裏的採訪證豎起來給她看,“我是《商務晚報》的記者,有什麼話可以好好說。”
“你是記者?”她懷疑地問。
“是。”
“你讓他們把鏟車撤掉。如果他們今天想要拆我的房子,我就跟他們同歸於盡!”趙惠美激動地嚷起來,她的手微微顫抖着點燃汽油瓶,朝另一台鏟車扔了過去。
“我去跟他們談一下,你能先停下來嗎?”她剛說完,就看到趙惠美又拿了個汽油瓶作勢要朝她扔過來。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回頭,看到剛才那幾名黑衣的男子站在她身後。
“你們別過去,她情緒很激動!”林茜急急地說,“你們先把鏟車開走,今天再這樣對峙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的,你們會引起民憤的!”
他們看了一下圍觀的群眾,都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而趙惠美卻是一臉拼個你死我活的樣子。他們大概覺得有記者在場,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我們是有拆遷許可證的!”中間的男子不知是對趙惠美說還是對林茜說,“這房子總是要拆的!”說完,他們對鏟車示意了一下,終於在一片噓聲里退了出去。
那天林茜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經過:趙惠美家所在的這一片將要被拆遷,作為政府的一個工業園項目用地,但趙惠美以及其他幾戶不滿意順城集團的賠償,拒絕搬遷,結果順城集團就以有“拆遷許可證”為由要強制拆遷。其他幾戶被逼無奈,只好籤了協議書,只有趙惠美不同意,所以才有了趙惠美用汽油瓶阻止暴力拆遷的事情。
“他們為了達到拆遷目的,在拆遷的這一年裏,多次派人給我們這裏斷電斷水……”拆遷戶們紛紛向林茜訴說著順城集團為了達到拆遷目的而使用的卑鄙手段。
林茜採訪過後,也跟順城集團的宣傳部門聯繫,但對方一聽是關於拆遷的問題,就用“無可奉告”來回答。林茜自己找了律師諮詢,連夜寫了稿子,也較客觀公正地報道了事件,還是沒有在陳存格那裏通過,心裏不免對趙惠美有些內疚。
林茜坐在順城集團的會客廳里,橢圓形的大桌周圍整齊地擺放着一圈辦公椅,寂靜寬敞的空間裏,她端起順城集團宣傳部劉秘書送來的水杯,輕輕地抿了一口冰涼的水。陳存格站在窗口的位置,顯然有些不耐煩,頻頻地拿出手機翻看時間。
早上的時候,陳存格打電話給林茜,說已經約了順城董事長蘇謹城採訪,讓她直接到順城大廈來——他們在會客廳等了快一個小時了,除了宣傳部的人過來說稍等外,就再也沒有人過來招呼。
林茜起身想去洗手間,走出會客廳卻有些摸不清方向,估摸着應該是在走廊的盡頭,就朝裏面走過去。清冷的大理石地面,開闊的空間設計,牆上的大幅企業文化的宣傳圖,每隔幾步的綠色植物點綴,給人一派大氣明亮的感覺。來採訪蘇謹城之前,她已經看過他和順城的一些資料——順城的前身只是一家諮詢公司,在得到一筆風險投資后,開始收購一些有上市潛力的公司,經過嚴密運作和重組后讓其上市,資產迅速積累后開始涉足其他投資,其中也包括房地產業。而蘇謹城本人也頗具傳奇色彩,白手起家,沉穩果斷,思維敏銳,在業界有很高聲望,但他本人很低調,鮮少在媒體前露面。
思躇之間,林茜在經過一個窗口時不經意地朝裏面掃了一眼。透過百葉窗帘一層一層的縫隙,她看到了一個男人的背影,他穿着淺灰色的襯衣,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前,背影高大挺拔,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寂寥之感。林茜的心裏充滿了好奇,背影如此好看的男人,他的面容到底是怎樣的呢?好奇只是幾秒的時間,之後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一般來說背影好看的人,正面都不怎樣。
林茜再回到會客廳的時候,劉秘書正在跟陳存格講話:
“我剛請示過蘇總經理,你們可以就工業園項目的問題採訪他。”看到林茜進來,他微微地點了點頭。
“這樣也好。”陳存格有些無可奈何,對林茜說,“董事長今天臨時有個會議,要到下午才能結束,我們就採訪總經理。”
林茜倒並不覺得意外,蘇謹城一向都不大願意接受媒體的採訪,這一次如果同意接受《商務晚報》的專訪,那才是一件讓人吃驚的事,看來他也只是找個託辭罷了。
他們跟着劉秘書來到一間辦公室門口。
林茜怔了一下。這是剛才她經過的那間辦公室,她終於可以看到他的正面了。
劉秘書輕輕地叩了下門。
一聲“進來”從門內傳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