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無處可逃——不想和你說再見》:你
第16章《無處可逃——不想和你說再見》:你比從前快樂
傅長川走進起居室,早餐一如往常已經放置在餐桌上。
玻璃長頸花瓶里是一支清晨剛摘下的白玫瑰,猶帶着晨露,白色骨瓷盤和咖啡杯都已經預熱過,可以讓精心擺盤的食物和飲料保持着適宜的溫度。椅子已經拉開了,他坐下去,隨意鋪了張餐巾在腿上,順手展開了報紙。
報紙亦是被一絲不苟地熨燙過,又吸了表層油墨的,黃叔這個工作做了許多年,即便家裏傭人不少,這件事也從不曾指派給他人。
在這樣的全民資訊時代,紙媒漸漸已經被各種掌上訊息客戶端取代了。可在這個家裏,清晨閱讀報紙的習慣,卻還是被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傅長川翻到某一頁,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秀挺修長的眉輕輕一折,濃黑深邃的眼眸淡淡移向右上角的頁碼,放下了手裏的咖啡:“黃叔。”
黃叔大步走進來,笑着問:“先生叫我么?今天的火腿是不是不合口味?煎得有些老么?”
傅長川淡聲說:“黃叔,報紙缺了兩頁。”
剛才還顯得十分鎮定的黃叔眼神閃爍了一下,想了想才說:“是嗎?可能是報紙送來的時候就缺了兩頁吧。”
傅長川眉梢微抬,一如既往的沒什麼表情,卻莫名讓人覺得犀利到直透人心。
黃叔挪開了視線,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說:“我拿走了娛樂版。”
傅長川用餐巾輕輕擦了擦嘴,只是收回了目光,繼續翻開最後一頁,視線彷彿凝住了。
黃叔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頃刻,他手裏拿着剛才特意抽走的報紙,回到了起居室,遞了過去。
彩色的娛樂版面顯得比經濟、政治版塊活潑生動許多,傅長川修長的指尖按在薄薄的紙頁上,又輕微地挪了挪,露出了一個標題。
黃叔一直非常注意他的神色與表情,頓時緊張了一下。
可是年輕人表情如常,只是垂下眼眸,掩藏起了劇烈收縮的瞳孔。
他掃了一眼內容,隨手扔下了報紙,站了起來,“司機到了嗎?”
“行李都已經放在後備箱了,小連也已經到了,隨時可以走。”
“那走吧。”傅長川低頭整理了一下袖扣,似乎已經忘了剛才那個小插曲,只是在離開起居室的時候,輕聲說,“黃叔,下次她的消息你不用特意藏起來。”他頓了頓,因為體諒老人的好心,又放緩了語氣,“怎麼可能藏得住呢?”
黃叔有些局促,點了點頭。
車子已經開過了花園,等在門口。
黃叔看傅長川修長挺拔的背影,步伐依舊是從容的,可他看着他長大,也了解他,莫名地覺得,他或許並不如外表那樣輕鬆。
汽車緩緩駛離了,黃叔回到起居室,傭人已經開始收拾餐桌,正要收起報紙,黃叔從她手裏接了過來:“等一等。”
他走到落地窗邊,戴上老花鏡,仔仔細細地讀其中一條新聞。
早上他甫一看到“阮之”兩個字,就抽走了這兩頁,此刻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完,一顆心也直落到谷底。
“知名經紀人阮之又換男友,新男友疑似選秀新星沈垚……兩人一起出入夜店,且在門口毫不避諱地熱吻,隨後一起叫車回到阮之的高檔公寓,整夜未曾離開。”
配圖是記者在夜店外偷拍到的一張照片。
許是因為夜色太深,距離又遠,其實畫質並不如何清晰,但是還是能看到一對男女擁抱在一起,高個子的男生微微俯下頭,輕吻女生的臉頰,甜蜜親昵。
正在擦桌子的傭人恰好看到,驚呼了一聲:“這是太太?”
出口的瞬間才覺得不妥,又怕黃叔責怪,連忙收聲,低頭用力擦桌子。
“她已經不是太太了。”黃叔合上了報紙,搖了搖頭,只說:“記得不要在先生面前再提起。”
此刻在去機場的路上,連歡也察覺到老闆有些不對勁。
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平靜,可始終輕微地蹙着眉,一言不發,並不像往常出差路上,還會詢問她一些行程的安排。
她只好安靜坐着,也不開口。
手機嘀的一聲,新聞客戶端推送出了今日新聞。
連歡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劃開看了一眼,又像火燒一樣塞了回去,還偷偷瞄了一眼身邊的老闆,瞬間懂了。
車子行駛到容城機場的2號航站樓,辦完登機手續,正準備過安檢,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號碼,走到旁邊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的女聲帶了些嘶啞,略有些低沉,一聽就是帶着宿醉,或許還沒真正清醒過來,連名帶姓地叫他:“傅長川,你是快要破產了嗎?”
他抿了抿唇,那條唇線很明顯帶着不悅:“一大早你又發什麼瘋?”
“這個月的贍養費呢?”對方毫不顧忌地說,“每個月1號到我賬上,這個月你付了么?!”
傅長川沉默了片刻,把手機拿開了一些,對不遠處的連歡說:“這個月她的錢打了嗎?”
老闆口中的“她”,只有那一位,連歡連忙解釋說:“應該是前天打的,但是您的個人基金這幾天正在審計核對賬目,所以推遲兩天,周五一定會到賬。”她顯然看出傅長川眉宇間是蘊着怒氣的,更加小心地解釋說:“昨天傍晚的時候我就給阮小姐打過電話,但是沒打通,所以發了條短訊給她。她沒收到嗎?”
傅長川知道自己的執秘做事向來妥當,也沒再追究,只簡單地說:“周五前一定會到賬。”
電話那邊卻長久沒有迴音,過了一會兒,隱約聽到有男生說“水好了”,她大概捂住了話筒,帶着笑意,溫柔而模糊地回應:“我馬上來。”
轉而對他說話時,阮之的聲音又變得冷淡起來,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哦”,直接掛了電話。
電話里傳來忙音,傅長川深吸了一口氣,打完這個電話,后脊背都有了汗意,不知是熱的,還是因為此刻心底壓不下的怒氣。
“先生,登機了。”連歡提醒他。
“幫我改簽一班下午的。”他突然間站起來,伸手鬆了松領帶就往外走。
“先生——”連歡喊住他都來不及,眼睜睜地看着他朝着出口的方向大步走出去了。
司機已經開走了,這會兒正在高速上找出口掉頭,傅長川也沒心思等,徑直叫了輛出租車就走了。從機場回到市區,正是最堵的時候,車子一路開得不暢快,走走停停的,到了長樂園都已經快九點了。
長樂園是容城的高檔寓所之一,安保素來嚴密,除了業主登記的車輛,別的車子一律不放行。傅長川在小區門口下了車,走過大門口的安保室,一個保安喊了聲“傅先生”。他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有些面孔很熟悉,他彬彬有禮地回了一句“你好”。
“那個——傅先生,不好意思。”保安問,“您需要登記一下。”
“七幢二單元1201,阮之。”他報了地址。
保安立刻滿臉尷尬,伸手抹了抹汗:“那個,您在這裏還有別的認識的朋友嗎?”
“怎麼?”狹長明亮的鳳眸隱含不悅,傅長川已經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是阮小姐說過什麼?”
“阮小姐特意來交代過物業,說……如果您過來的話,不能放行,否則要投訴我們。”
那句話當真是說得小心翼翼,傅長川簡直能想像得到她囂張跋扈來這裏的樣子,這些保安也一定是吃了苦頭,才不得不攔下自己。
他也不生氣,打了個電話。很快,園區物業的經理過來了,狠狠剜了保安一眼,親自開着車送他到了七幢樓下,這才離開。
電梯安靜地上行到十二樓,這一層兩戶打通,當初是他特意買下來,方便她上班住的。結果她結了婚也不肯搬,只好是他搬過來,在這裏住了快兩年,直到兩人分居。
房卡在離婚的時候就還給了她,密碼……倒是不知道她換過沒有。
傅長川伸手按下一串數字,沒想到門滴答一聲,竟然開了。他也沒多詫異,鞋子也沒脫,直接就走進主卧。
窗帘拉開了一半,床上亂糟糟的,顯然主人剛剛起來。他忍着怒氣,一下拉開了主卧里衛浴間虛掩的門。裏邊濕漉漉的全是潮氣,浴缸里放滿了水,年輕女人閉目躺在裏邊,似乎睡著了,並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
傅長川甚至忘了擼起袖子,直接就把她拖了起來,順手扯下一條浴巾把她包裹起來,打橫抱到了卧室床上。
阮之在他伸手撈她起來的時候已經驚醒過來,想要掙扎,可是全身都被浴巾裹住了,手臂動一動都困難,只好拚命蹬腿,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傅長川你幹什麼!你這是非法闖入民宅!我要叫保安!”
他順手把蠶絲被裹在她身上,陰沉着臉用毛巾給她擦拭濕漉漉的頭髮,依舊一言不發。
“你別碰我!”阮之掙扎着起不來,開始口不擇言,“我要報警!我要告你!”
“你告我?”他短促地笑了一聲,“我倒要看看,這裏誰敢接這個案子。”他一邊說話,手裏也沒停下,把她的頭髮擦得半干,順手把毛巾一扔,“打電話給優優,讓她陪你去醫院。”
他鬆了手,她終於能從浴巾和被子裏爬起來,靠着床頭坐着,有氣無力地說:“我下午還有工作。”末了補上一句,“不要你管。”
傅長川半邊袖子濕噠噠地貼在小臂上,也沒理她:“你要是不介意我送你去醫院被拍到話,我也可以勉為其難送你去。”
阮之瞪大了眼睛,猛地坐起來,咬牙切齒地說:“我不會和你一起去的!”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狐疑地盯着他,“你怎麼知道我病了?”
傅長川嗤笑了一聲,那表情似乎是覺得這問題太蠢,蠢到他懶得回答。
阮之抱膝坐在床上,身上一陣冷一陣熱,腦袋像是漲成了兩個大,還在拚命想他是不是又在自己身邊安插了什麼眼線。
她的臉色是真白,黑髮披在肩上,下頜尖尖的,大概因為最近工作忙,又瘦了不少。傅長川冰冷的眸色略略緩和了些——這樣安靜的她,從來都會讓他不由自主地發不出脾氣來。他能猜到她在想什麼,但是懶得去解釋,只覺得襯衫濕得難受,想去換件衣服,於是走向衣帽間,一邊問:“我的衣服你不會全丟了吧?”
步入式衣帽間的門一拉開,他話音未落,就怔在了原地。
裏邊藏着一個人,一個年輕男人。
身高與他相仿,寬肩窄腰,穿的是休閑運動背心和沙灘褲,身上肌肉線條十分明顯。那張臉他是認得的——報紙上稱他是阮之的新寵,“小鮮肉”沈垚。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秒,傅長川臉色變得鐵青,額角的青筋都蹦起來了。可他到底還是克制住了,慢慢地轉過身,對床上的阮之一字一句:“阮之,我能捧你到多高,就能讓你摔到多重。”
他是真的發怒了。
生氣的時候千萬不要和他對嗆,否則沒什麼好結果。阮之咬了唇,一聲不吭,也沒看他。果然,他轉身就走,沒多說一個字。
阮之靠回床上,看到沈垚的時候,腦子裏那根弦錚的一聲,徹底崩斷了。
“你怎麼還沒走啊?”她拉了拉被子,現在已經喉嚨痛到沒法發脾氣了。
“之姐,不是我不想走,我剛想閃人的時候,你老公就進浴室把你抱出來了。”沈垚無辜地指了指卧室一角的那張貴妃榻,“我又不敢走,只好躲進衣帽間了。”
“他不是我老公。”阮之揉了揉額角,“前夫。”
沈垚聳聳肩:“現在怎麼辦?”
阮之懶得回答他,只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出去。
她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頭髮鬆鬆散散地披在肩上就出去了。客廳里,沈垚已經給自己煮了壺咖啡,正自得其樂地喝着,抬了抬頭:“優優姐打電話來了,說一會兒陪你去醫院。”
她胡亂翻着家裏的藥箱,心裏煩躁,偏偏怎麼都找不到消炎藥了,也沒回頭:“讓她幫我買些消炎藥。”
沈垚愕然:“你不去醫院嗎?”
“我如果是你,就沒空這麼關心別人了。”阮之淡淡地說,“得罪了傅長川,之前幫你爭取的和RY集團相關的商演和代言都沒戲了。”
“我不急,有你嘛!”沈垚笑嘻嘻地說,“之姐,你到底是為什麼和他離婚啊?是報紙上寫的那樣嗎?”
阮之手裏的動作頓了頓,語帶諷刺:“你覺得呢?”
“RY集團發言人證實,傅長川已經與妻子阮之離婚……世紀婚禮時星港盛大的焰火還沒散去,這場灰姑娘式的婚姻在持續了一年零九個月後,終於還是破裂了。”
同結婚時的萬人矚目一樣,兩人的離婚被鬧得沸沸揚揚,各種小道消息紛紛出台,霸佔了各式頭條長達半個月。性格不合是給出的官方說法,此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阮之太過貪財,以及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囂張跋扈,傅長川終於還是難以忍受,不惜支付了大筆的贍養費換取自由身。
“我覺得吧……”沈垚琢磨了一下,“新聞里寫的還是挺有道理的。”
“行了,別貧嘴了。”阮之隨手把沙發上的風衣扔給他,“保姆車到樓下了,你先下去吧。頭髮理理,已經聯繫了媒體。”
沈垚怔了怔,隱約明白了什麼,由衷地豎起了大拇指:“之姐,你可以的。”
阮之笑了笑:“所以當初你拒絕了日月傳媒,選擇和我簽約,沒選錯吧?”
沒多久,助理優優帶了消炎藥過來,阮之吞了兩粒就急着要走。
“可是上次醫生說了,短期內要是再發炎,就只能摘除扁桃體了。”優優有些擔心,“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現在稍稍吞一口口水,她就痛得像是在吞一塊燒紅的碳一樣,只好說得很輕很慢:“唔,我處理完下午的事就去醫院。”
“可是這樣偷拍炒作,我怕……先生真的會生氣。”優優跟了阮之三年,自然和傅長川也很熟悉,“剛才他真的來了嗎?”
阮之隨手拍拍她的臉,漫不經心地說:“別怕,沒事。”
她先去美容院做了個面膜,閉目養神的時候,美容師悄悄退出去了。
沒躺兩分鐘,手機就響了。她也沒看號碼就接起來,是公關部的同事,說新聞已經發出去了,她閉着眼睛說:“微博上的熱搜詞準備好了么?重點別放錯了,是沈垚。”
“已經在刷了。”對方猶豫着說,“不過,剛才接到了RY的電話,警告說……”
“什麼?”她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意思是不允許有下一次了。”
阮之回想起剛才傅長川離開時的表情,忽然間有些心虛,想了想,才說:“我知道了。”
此時的容川機場,連歡已經重新辦好了登機手續。她偷偷看了一眼老闆,他的襯衣大概是浸過水,濕了又干就顯得皺巴巴的,左手的袖扣都掉了,只好隨便挽起來,臉色更是比之前難看了許多。顯然,和前妻又吵架了。
過了安檢他就徑直去了一家機場的男裝店,換了件新襯衣出來,隨手就把換下的那件扔給了她。
“長川!”VIP候機室里有人看見他,笑着走過來打招呼,“又上頭條了啊?”
杜江南。傅長川的朋友,也是美星娛樂的總經理,換句話說,是阮之的老闆。
傅長川臉色更加不好看,冷哼了一聲就坐下來。
“嘖嘖,當初我就勸你別娶阮之。”杜江南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這女人太折騰了,換誰都吃不消。”
傅長川不接話,冷着眉眼,只鬆了松領口。
“……不過,你上午真的去捉姦了嗎?”杜江南壓低聲音問,“他們真在一起了?”
“你怎麼不去問你們公司的人?”傅長川淡淡地說。
杜江南哈哈大笑,搖頭說:“天地良心啊,這幾年美星的事我很少管。”他頓了頓,“她一身毛病,還不是你自己慣出來的。”
傅長川的眉毛微微動了動,那表情看不出是笑是怒,又或許他本就心情不好,彷彿壓根沒聽到這句話,涼涼地說:“你的話越來越多了。”
催促登機的廣播又響了一遍,杜江南這才依依不捨地站起來:“我得走了。過兩天一起喝酒啊。”
杜江南一走,周遭立刻安靜下來。傅長川揉了揉眉心,伸手招了招坐在遠處的連歡:“什麼頭條?”
連歡不敢說,只好遞了平板電腦過去。
標題是很聳動,離婚後再捉姦,配上他出入小區,以及沈垚隨後坐保姆車離開的照片,算是增加了不少真實度。他隨手又點開微博,阮之的實名微博依舊沒有更新,最新的一條是宣傳公司旗下藝人電視劇的,下邊卻罕見地有了幾百條評論,清一色都是沈垚的粉絲,有求放過的,有說祝福的,有說更多的是罵她“老牛啃嫩草”。
連歡斟酌了片刻:“林總那邊知道了,也打過電話溝通過……”頓了頓,她小心解釋,“這種新聞他們實在是不好壓……應該是那邊找人偷拍,直接就上熱門了。”
其實不用這樣委婉地解釋,回來的路上他就已經冷靜下來了。
十有八九,這是她早就盤算好的,專門挖了個不深的小坑等他來跳。
——當然,決定要去看她是自己心血來潮。她佈置下的那些媒體原本也不是等着去拍他捉姦,或許一開始只是打算炒一下沈垚出入她的公寓而已。
拍到了自己算是意外之喜,最後敢這樣大膽放出來的,也只能是她的安排了。
想到這裏,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竟然放鬆了不少,傅長川揉了揉眉心,揮了揮手,示意他知道了。
阮之做完了美容,化了淡妝,覺得氣色好了不少。
優優開車載她回公司開會,紅燈的時候從後視鏡里看她,依舊有些擔心:“之姐,這兩個會其實不算太要緊,你要是撐不住的話我還是先送你回去睡覺吧。”
她低低咳嗽了一聲,嗓子又痛得像是被刀割過,她只好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車子開進了公司停車場,周圍只有一圈慘淡的燈光,優優拉上手剎,阮之剛推開車門,忽然間有個人影竄出來。
她直覺中感到不安,眼明手快地鑽回去,順手關上車門。
嘩啦一聲,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進車廂——那人劈頭潑了一桶液體,然後把桶子往車身上一砸,閃身跑了。
到底還有一些潑了進來,手臂上頭髮上都有,優優嚇得一直問:“之姐,你沒事吧?”
“沒事,又不是硫酸。”阮之聲音嘶啞,卻很淡定,“別開門,打電話叫保安。”
五分鐘后,公司的同事和保安都趕到了,阮之這才下車。
白色的卡宴車身上是大片的紅漆,她踩在地上,未乾的油漆很滑,差點就摔了一跤,最新款的MiuMiu高跟鞋也算是廢了,至於身上的卡其色風衣,因為沾了半袖子的油漆,簡直慘不忍睹。
同事們手忙腳亂,優優小心扶住了她:“之姐,要報警嗎?”
“報什麼警?等着別人看笑話?”阮之隨手把風衣脫下來,當先走向電梯,當真腳下生風,直到進了電梯,下屬們才反應過來,一聲不吭地站在她身邊,大氣都不敢出。
大樓的七八九層都隸屬美星傳媒公司,電梯叮的一聲來到九層,阮之當先走出來,和臉上的毫無表情相反,說電話的聲音卻很溫和、甚至帶着與對方熟絡地笑意的。
“……是,欣然的新片,對,就是那部《默語者》,剛接到發行方的電話,說是可能提檔,所以想協商一下宣傳的事……”
她掛了電話,也不回頭,語速很快:“安排三點和DL協商蔣欣然拍攝封面照的會,晚上幫我約RY的林楓,就說是道歉,請他吃個飯。”
優優隨身都帶着便條紙,一件件記下來,恰好走到阮之辦公室門口,她提醒說:“現在約的話林總監可能安排不過來……”
“沒事,周五晚上他從不安排工作,都是陪家人的。”她頓了頓,“你就說是家宴。”
“……欣然的《默語者》真要提檔了?”優優遲疑着問。
阮之冷冷笑了笑:“這桶漆擺明了是孟麗找人潑的,估計是為了蔣欣然新簽的那部電影的事。既然這樣,我不回報一些,怎麼算得上禮尚往來?”
蔣欣然新簽約了一部荷里活的大製作,國內一線女星也都卯足了勁想要爭奪這塊資源,最後蔣欣然是擠掉了日月的一姐何穎,順利簽約。當然,到了這個咖位,演技大家都有,比拼的更多是背後公司間的運作和人脈了。據說孟麗前期為了能讓何穎上位,投入了不少,結果不盡如人意,又是被老對手美星打敗,她當然是不甘心的。這桶漆,大概也是急怒攻心,也算出一口氣。
阮之踢掉了高跟鞋,走到辦公室的內間小卧房去洗臉。被潑了漆的Burberry風衣袖子上全是紅色,她放在水下沖洗,又拿洗手液去搓,結果非但沒洗掉,衣料上反而更加狼藉。阮之深吸了口氣,抬頭望向鏡子裏的自己,憤怒已經將她的臉頰燒得通紅,她提着濕漉漉的衣服走到外間,按下了內線。
優優進來的時候,阮之已經平靜下來了,只是把衣服遞給助理:“送去乾洗,這件衣服,一定要洗乾淨。”
優優怔了怔,接過來說了聲好,心底倒是有些疑惑的。
阮之的身份擺在那裏,自己賺得多不說,還是傅長川的前妻,從來都是買東西不眨眼的主。曾經有八卦雜誌曆數了她用過的某名牌包,別人買一個要預約半年,她提着不同顏色和皮質包,能從月初換着用到月末。就像剛才那雙鞋子,因為沾了油漆,一進辦公室就被踢掉了,反正她把這鞋子當通勤鞋,好看又好走,季初掃貨的時候把專櫃同一款式合適的尺碼都買了,刷卡的時候眼睛都沒眨。
照着老闆以往的脾氣,這件風衣髒了,那是該再去買幾件一模一樣的備用的。
現在……倒是挺節儉的,要洗乾淨了再穿。
優優拎了袋子,走前又說:“經紀人已經告訴欣然姐了,她在歐洲度假,這邊確定的話,明天就回來準備拍照。”
阮之眯了眯眼睛,笑得有些陰冷:“何穎等了那麼久才拍一個DL的封面,這次又被欣然截胡了,我倒真想看看孟麗的臉色。可惜慈善晚宴要到下個月。”
阮之年紀小,資歷算淺,可在業內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做事果決,否則美星這樣一個大公司,杜江南不會放心把藝人總監的位置給她。
優優看老闆這副戾氣剎不住的神色,就知道她是真怒了。今天這一桶漆潑上來,無異於扇了她一巴掌,她這人個性向來遇強則強,這口氣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她很快換身了衣服,當即出門去四季酒店和DL的主編飲下午茶,談笑風生間就敲定了封面的事。
“之姐,出了口惡氣吧?”走出酒店的時候,優優遞上保溫杯和葯,“吃藥,你喉嚨好些了嗎?”
回去的路上才覺得喉嚨火辣辣地痛到要裂開了,阮之吃了兩粒葯,馬不停蹄趕去下一站。
無論什麼事,要麼不做,要麼做到極致。
顯然,在今天,她還沒做到極致。
公司前幾天的會上,原本已經放棄了RY的代言競爭,一方面是為了避自己的嫌,另一方面,這段時間蔣欣然風頭太盛,什麼事做得太絕也不大好。RY子公司的代言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日月那邊爭取了這麼久,她也沒必要再摻和一腳。
可現在,這個代言她也不會放過。
優優忍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可是今天上午,傅先生應該很生氣吧?”
阮之閉着眼睛,答得漫不經心:“我又不是求他。”
對於RY的公關總監林楓來說,周五的確是家庭日。可是老闆的前妻邀約,他實在是推脫不掉,只好趕到了飯店的包廂。
阮之已經到了,親自給他倒水,聲音雖然有些嘶啞,但是十分誠懇地為上午“捉姦”的新聞道了歉。
林楓有些哭笑不得,他讓律師發信警告是工作,誰不知道傅長川和阮之從結婚到離婚的這一年多,頭條不知道上了多少回,也沒見他發怒。真要道歉,她就該和傅長川私下說,而不是拐彎抹角地請自己吃飯。
阮之一本正經地道了歉,話鋒一轉:“林總監,前段時間你們的子公司在找代言人是么?”
林楓心裏咯噔一聲,原來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子公司的事我們總部不會直接干涉這些市場推廣活動……”他答得很圓滑,“集團太大了,分工又明確,我還真不清楚。”
“是么?我怎麼聽說子公司的王總和您是大學同班同學呢?”阮之微微笑了笑,親自給他夾了菜,“您別急着撇清,我只要您幫着引見一下就行了。”
林楓猶豫了一下:“當然不會撇清。只不過我聽說,那個代言合約已經簽了……”
“沒關係。”阮之也不氣餒,“我只想見見王總,當然,您能陪着就更好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林楓只好點頭。
阮之笑靨如花,端起斟得滿滿的一杯葡萄酒就敬林楓說:“您隨意,我就幹了。”
酒的度數不高,可喝下去的時候喉嚨真是火辣辣的,彷彿是撕破了一層皮的地方又抹了層鹽上去,痛得阮之表情都微微扭曲了。她深吸了口氣,想要把這股驀然間湧起的痛意壓下去,忽然間腦子裏一片空白,就這麼軟軟地倒了下去。
傅長川剛回到酒店,就接到了林楓打來的電話。
聽完下屬簡單陳述的情況,他有片刻的怔忡:“她請你吃飯?”
“好像是為了代言的事。”林楓站在醫院地走廊上,低聲說,“醫生說是慢性扁桃體炎,又引發了氣管炎,有些嚴重,安排住院了。”
傅長川此刻站在酒店的落地窗邊,窗外是漫無邊際的夜色,只有一道道流轉的燈光,而玻璃窗上,那個虛幻的自己眉宇明確,有着毫不掩飾的焦慮。
他抬腕看看時間,撥電話給連歡:“今晚趕回容城,機票越早越好。”
連歡素來效率高,半個小時后,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優優已經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傅長川靠着椅背,修長的指尖毫無規律地在自己膝上敲擊。這個時間交通十分暢快,不過二十分鐘,已經從市區到了機場。
辦完一切手續,飛機還有半個小時起飛,機場也遠沒有白日的繁忙,時間似乎沉靜下來了。他就站在窗邊,看着停機坪上燈火通明,忽然思緒就走遠了。
他剛認識阮之,就是在機場。
那會兒自己也是剛回國,到了假期,杜江南閑不住,約人一起去海邊度假。傅長川雖然沒多大興趣,然而被催着趕着,也答應去了。那麼多人,有單身的,也有帶了兩三個女友的,大家都見怪不怪。杜江南帶了個小助理,跑前跑后地幫人辦手續。
阮之讀書比別人早了兩年,大學沒讀完就出來工作了。而第一份工作就是杜江南的助理,特別盡心儘力。那次偏偏也是不巧,傅長川出門的時候車子被刮擦了,中途換了司機和車,趕去機場的時間就緊了。
杜江南招呼別人趕緊去登機,出於義氣,自個兒守在安檢那裏,唉聲嘆氣地說:“傅長川要是趕不過來,你就去幫我倆改簽。”
阮之就吭哧吭哧地跑去問,結果那天還真沒有可以改簽的航班了。杜江南“哎喲”一聲:“那我特地提前一個月找人訂的那個餐廳豈不是吃不上了!”
催促登機的廣播響了起來,看起來傅長川是趕不到了,杜江南認命地打算讓阮之跟傅長川的司機聯繫,讓他不用死趕慢趕地過來了,回頭看了一圈兒,小姑娘不見了。
傅長川此刻將將趕到機場,這時廣播變了,這個航班因為安全問題推遲飛行時間,所有人被趕下來了。
正當大伙兒摸不着頭腦的時候,機場的保安推搡着一個人走去警衛室,工作人員在議論:“有個神經病去停機坪上攔飛機……”
那兩個人高馬大的保安推搡的小姑娘顯得分外纖瘦,杜江南這會兒已經出來,找到了傅長川,不過眼珠子都要落下來了,半晌,才說:“……那個好像是我的助理。”
傅長川平時算得上不動聲色了,這會兒也呆住了,看着那個被推搡着走過的小姑娘,良久:“……你助理去攔飛機了?”
杜江南嘴巴微微張着,視線移向傅長川,忍不住就想笑:“喂,我認識你這麼久,頭一次在你臉上看到目瞪口呆的表情。”他越笑越止不住,斷斷續續地說,“……阮之怎麼做到的?”
傅長川倒沒有笑,看着那個背影,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問:“她叫阮之?”
杜江南一臉曖昧地笑:“喲,你也終於看上小姑娘了。”
他沒說話,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說:“是我遲到了,不然她也不會去攔飛機。”
“那你負責把她撈出來吧。”杜江南還在笑,“不然小姑娘春節得在看守所里過了,哈哈哈,怎麼這麼有趣。”
阮之因為妨害公共安全,被關在了拘留所里,第三天傍晚,有人來接她出去了。
是傅長川親自來接的她,她那時還不曉得他是誰,以為是杜江南派來的,小心翼翼地問:“我的罰款,也是你幫忙交的嗎?”
傅長川點了點頭,直接問她:“我也缺個助理,你來幫我吧。”
小姑娘在看守所蹲了兩天,竟然還把自己整理得挺乾淨,又重新打量了他兩眼:“你誰啊?”
“傅長川。”
她噎了噎,所以,就是他害得自己被抓起的么?
他大概看出了她的想法,又委婉地說:“大過節的,實在不好意思。”
阮之很爽快地搖頭說:“那也沒什麼,反正我家就我一個人。”然後果斷地拒絕,“我不能辭職。”
傅長川頓了頓,說了句“抱歉”,卻不想立刻放棄:“我和杜江南打過招呼了。”
她還是搖頭:“不行。”
傅長川饒有興緻地問她:“錢上邊我不會虧待你。杜江南給你多少,我翻倍。”
“不是錢的問題。”她堅持說,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滿是倔強,“我要在美星工作,做娛樂圈這一行,就算杜總開了我,我也會找其他的公司。”
那件事到現在,也已經六七年了。
看到她的第一眼,傅長川就知道,阮之是那種一根筋認到底,撞到南牆都死不回頭的人。而這個脾氣,過了這麼久,還是一模一樣。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傅先生,醫院那邊已經確認過了,媒體不會過來跟拍。林總也已經回去了。”連歡走過來低聲說,“醫生那邊說是阮小姐長期的慢性扁桃體炎引發體內炎症,需要住院觀察,等炎症消退後再考慮摘除扁桃體的手術。”
他點了點頭,原本在閉目休息,睜開眼睛又問:“那個代言,公司和日月傳媒簽的違約金是多少?”
“這……”連歡怔了怔,提醒說,“我們向來不干涉子公司這種市場行為。”
傅長川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她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連歡咽下了所有要說的話,點了點頭:“我會去辦妥。”
醫院亦是靜悄悄的,傅長川推門進去的時候優優正在陪床。一看到他,優優連忙站起來。傅長川走到床邊低頭看她,阮之已經換了病服,安靜地躺着,黑髮柔軟地放在一邊肩上,整張臉顯得蒼白而疲倦。
他俯下身,探手去摸摸她的額頭,優優小聲說:“她剛才實在疼得睡不着覺,只好讓醫生在藥水裏加了些鎮靜劑。”
現在已經是呼吸平緩了,睡顏也是平靜安定。傅長川微微放心:“你先回去吧,這裏我會陪着。”
優優“哦”了一聲:“那我明早再過來。”
他微微頷首:“辛苦了。”
優優去沙發邊拿了一個袋子,正準備離開,傅長川又叫住她:“等等——你拿的是什麼?”
“這件衣服被潑了漆,送了好幾家乾洗店,都不收,說是洗不了。”優優壓低聲音說,“我先帶回去,明天再送幾家問問。”
傅長川伸手接過來,一展開就是一股濃重的刺鼻味道,是一件Burberry風衣,幾年前的款式了。
優優看他有些入神,笑着說:“之姐也是挺節省的,這件衣服都這樣了還捨不得扔。”
節省?
傅長川忍不住看了眼阮之,哧的一聲笑了,隨手把衣服塞在袋子裏說:“你先走吧,衣服放我這裏。”
優優“哦”了一聲,輕輕拉開門走了。
病房裏有清潔藥水混合著油漆的味道,風衣就扔在自己腳邊,那是他第一次送給她的禮物。他帶她去專櫃試衣服,這是她第一次進大牌的商店,卻絲毫沒有怯意,挑揀得十分認真。最後選中的這件當季新款,試了覺得好看,標籤價格都沒在意,就等着他埋單。
傅長川有意逗她說:“你就不怕我沒錢埋單?”
阮之用“你逗我”的眼神看着他,最後說:“那就不買了唄。”也沒管服務員在一旁異樣的眼神,就把手裏的衣服還了回去。
她的個性就是這樣,不在意別人的眼光,看起來十分瀟洒。可大概只有他知道,遇到一些事,她從來都比任何人都執着。
傅長川輕輕握住她的手,因為吊著點滴的緣故,她的手是冰涼的,只有掌心那一塊有些溫熱。他的指尖滑過,許是因為癢,她輕輕動了動。
床燈是射筒狀的,傅長川調節了下角度,依舊握着她的手,坐着看文件,偶爾抬頭看看點滴的速度,一瓶掛完了就讓護士來換藥。
時間過得很快,天已經蒙蒙亮了,門口也有了腳步聲,優優走進來,輕聲說:“傅先生,我來換班啦。”
傅長川的一隻手臂一直維持着一樣的姿勢,此刻輕輕抽出來,針刺一樣的疼。她還在睡,卻下意識地更加用力抓緊了他的手指。
傅長川動作頓了頓,幾乎被這樣一個小動作拖住,覺得再坐一會兒也無妨。
“連歡姐在外邊等着啦。”優優小聲說,“您走吧,這裏我會照顧好的。”
傅長川點了點頭,到底還是狠下心抽出了手臂,也沒再看她,只把優優叫到了門口:“這次炎症消退後,你盯着她做手術。”
“好的,我知道。”
他半邊身子都跨出了門口,又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還有,讓她消停點。”
優優簡直是欲哭無淚,她哪有資格讓病床上那位“消停點”,可是對着傅長川,什麼抱怨都不敢出口,只好點頭說:“我知道了。”
傅長川走後沒多久,阮之自個兒醒過來了,一眼看到優優在沙發上打瞌睡,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
優優立刻就清醒過來,忙叫了護士進來測體溫驗血,亂七八糟忙過了一陣,她才打開保溫壺,揉着眼睛說:“之姐,喝點粥吧。”
阮之拍拍她的手背,比着口型說了句“謝謝”。
喉嚨比起昨天好多了,她慢慢地喝着粥,瞥了一眼一旁坐立不安的優優,頭也沒抬:“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她也不敢說出昨晚的事,只說:“傅先生打過電話來,說,那個勸你不要這麼拚命工作……”
阮之手裏的調羹頓了頓:“說原話。”
“他說……”優優把心一橫,“讓你消停點。”
阮之沉了臉,把勺子一扔:“不吃了,沒胃口。”
優優只好苦着臉勸她:“之姐,你別在意,傅先生說話不總這麼樣么?可他見不得你出事,其實還是關心你啊。”
阮之冷笑了一聲:“他給了你什麼好處?他這麼好,你倒是去給他當助手啊。”
小姑娘只好不吭聲了,去衛生間洗了保溫瓶出來,阮之已經換好衣服準備出門了。
“之姐,醫生說你要靜養的。”她伸出一雙濕漉漉的手就去攔她,“而且杜總也說了,放你一星期假,讓你好好養病。”
“我又不是大病,現在沒事了。”阮之不以為然。
“可是傅先生也說讓你好好養病。”優優是真的要哭出來了,“之姐,你要有什麼事,就給他打個電話啊,他總能幫上忙的。”
阮之嗤笑了一聲:“我才不自取其辱。”
結果阮之門還沒出,硬生生地被醫生擋回來了,說是體內的炎症不退,又還發著燒。手上又被插了針,阮之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門忽然被推開了。
蔣欣然拉下口罩和帽子,一臉驚訝:“你怎麼被孟麗搞成這副樣子?”
優優打了聲招呼,十分識相地出去了。
“我呸!我病了和她有什麼關係?”阮之語氣十分不爽,可到底露出了笑容,“你回來了?”
“來幫你救場啊。”蔣欣然大咧咧地在她病床上躺下來,毫不客氣地佔據了半個床位,“孟麗潑了你一桶油漆,你搶了她家的封面和一支廣告,怎麼算也是你划得來。”
“封面是敲定了,廣告還沒定呢。”阮之有些得意,“你猜我準備怎麼把它搶過來?”
“說吧,打算怎麼不要臉地搶過來?”
“你知道前些天飯局上,他家何穎和誰在一起么?”阮之笑眯眯地說,“總之,是有婦之夫,照片還在我這裏。”
“你哪來的照片?”
“那個飯局,Alice也在。”
“……Alice是你手下的,你這樣放出去,她以後怎麼混這個圈子?”
阮之漫不經心地說:“無所謂,她反正也要解約了。”
蔣欣然無語了片刻:“你還真是心狠手辣。”
“我不心狠手辣,怎麼把你捧出來的?”
蔣欣然說不過她,只能哼哼着說:“隨便你,反正你從來也不怕做虧心事。”
兩人差不多是同時進入這個圈子打拚的,一個是新人,一個是新手經紀人。那時,阮之已經給杜江南做了一陣助理,他當然也知道傅長川要挖她的事。不過杜江南身邊不缺人,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就說:“你要真能把新人捧出來,我也不勸你轉行了。不然的話,你就去傅長川那邊上班。”
阮之哪裏肯服輸,在當年美星的新人里,她獨獨挑中了蔣欣然,並與杜江南約定,一年之內捧不出名堂,她就離職。
剛開始是真的辛苦,雖然美星在業內也算知名的經紀公司,可是蔣欣然這張面孔太新,資歷根本就是空白,阮之磨了多少製片,向他們推薦,都是石沉大海。
她們那時一起租房子,兩個人合住一個卧室,每晚筋疲力盡一起躺下睡覺閑聊,蔣欣然就說:“等我當了大明星,那時候輪到我來挑劇本,你就專門負責甩臉色給他們看。”
阮之白天剛吃過別人的白眼,還真是憧憬有這麼一天:“好啊好啊,到時候我就對他們說,你誰啊?不知道我們欣然姐一個電影片酬千萬么?這個合同還敢送過來?!”
兩人哈哈大笑,在床上滾成了一團。
到了年末的時候,圈裏一個知名的老導演要拍新片。他是出了名的愛找新人來演,各家公司忙不迭地選送新人去試鏡。可惜即便是選新人,也輪不上阮之帶的蔣欣然。因為遲遲見不到製片,就連蔣欣然都等得心灰意冷了,勸阮之放棄。阮之的犟脾氣上來了,四下打聽,知道導演有時候會去某家茶樓喝早茶,於是每天一大早就去等,等了整整半個月,終於見了導演,並遞上了蔣欣然的資料。就是那次試鏡,背景清白、也沒幹爹靠山的周欣然脫穎而出,成為新片女主角。
這個名字出來的時候,就連美星上下都很詫異。而蔣欣然也沒有辜負阮之,她科班出身,演技功底很紮實,電影一出來,竟然拿了個影后,真正是一炮而紅。
這個圈子光怪陸離,人心浮動,當面能稱兄道弟,背後就能捅你一刀,沒什麼能高過利益兩字。可她們兩人一路彼此扶持直至今日,彼此間的默契與信任,外人很難理解。比如這次,阮之也很清楚,半途截入廣告,雖說是圈子裏的常事,但難免也是會掀起一些波瀾。尤其是被截的那一方,多少算是受害者。背後搶資源的是公司,出來承受炮火的卻是藝人。
其實以蔣欣然如今的地位,她大可不必如此。可她言笑晏晏間一句“隨便你”,就已經站在了自己這邊。
阮之笑了笑,輕聲說了句“謝謝”,頓了頓又說:“不過你可別誤會,下半年談續約,抽成這塊兒我還是不會手軟。”
“隨便啊,反正現在好幾家公司都在聯繫我了。其中兩家可真是要天價簽我——”
話音未落,有人敲了敲門,然後探頭進來:“之姐,欣然姐。”
阮之現在唯一帶着的藝人還是蔣欣然,只是以她現在的地位,只是挂名而已,具體操作都指派給了進來的小戴。小戴拿着手機進來:“我剛接到廣告商電話,說是想談飲料代言。”
“是RY的么?”阮之腦子動得很快。
“是。”小戴看上去很困惑,“可是那家前幾天不是簽了何穎嗎?”
阮之心跳漏了一拍:“還愣着幹什麼?送上門的機會,不要白不要。”
小戴連忙出去打電話了,蔣欣然什麼人物,腦子轉了一圈,立刻明白了:“你又訛了傅長川吧?”
阮之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可仔細想了想,還真不敢說大話,只好嘴硬說:“誰說的?沒準偏偏這麼巧,他家就和何穎解約了呢?”
這句話說出來自己都心虛,眼神閃爍了一下,立刻被蔣欣然抓到了。
“回來的飛機上我聽說你拉着他捆綁炒沈垚了。我說你最近膽子這麼肥啊,杜江南都不敢得罪的人,你就是一幫忙打工的,這麼拚命幹嗎?”
阮之有些惱羞成怒:“公司我也有股份的!”
“哧,就你那點股份,還不及傅長川給你的贍養費多吧?”嘖嘖了幾聲,蔣欣然搖頭說,“到現在我都不懂,他怎麼就和你結婚了呢?”
“我漂亮唄。”阮之咬牙切齒,最後補充了一句,“趕緊倒時差,調整好狀態,不然照片拍出來修圖的人看到都要哭了!”
這句話是真的戳到了蔣欣然的痛點,她撲上去就要掐阮之的脖子,兩人鬧了一陣,優優在外邊聽不過去了,只好進來說:“欣然姐,你饒了她吧,她還病着呢。”
蔣欣然這才收了手,高貴冷艷地理了理頭髮:“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收拾你。”
蔣欣然一走,病房裏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廣告的事搞定了,阮之鬆了一口氣,想來想去,這件事還真有可能是傅長川吩咐的。她本來絞盡腦汁挖了個坑,就等着孟麗鑽進來,沒想到他一插手,這樣簡單地把事情解決了。正在胡思亂想,手機嘀的一聲收到一條短訊,賬戶收到了這個月的贍養費,一分不差。
她內心糾結了一下,滑開手機屏幕,心不在焉地查看通訊錄名單,不由自主地就把那個號碼撥了出去。
傅長川接了,不過態度極不耐煩,只問:“什麼事?”
“那個……”阮之隨口扯了一句,“錢收到了。”
“那就去逛街啊,新一季的衣服都上了吧。”他語帶諷刺,“正好帶上你那個新男友。”
阮之難得沒被他激怒:“周末你有空嗎?”
對方沉默了片刻,冷冷笑了笑:“安排了跟拍的?”
她小心示好:“也沒什麼事,就是我生日……一起吃個飯吧?”
意料之中,對方的態度絲毫沒有緩和:“鴻門宴?阮之,你給我消停點吧。”
啪的一聲電話掛斷了。
阮之還愣了半晌,這才憤憤地摔了手機,罵了聲“神經病”。
她在醫院裏休息到第三天,炎症退了,人無論如何閑不下來,辦了出院手續就去上班。
短短的兩天時間,外邊已經是風言風語,暗流涌動。
有圈內的朋友截了孟麗新發的朋友圈,孟麗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也算是撕破臉的大罵了。也有消息靈通的媒體發短訊詢問說:“之姐有人看見你的卡宴在清洗維修啊。”她心情好,親自回復說:“是啊,被loser潑了漆啊。”
這條回復又引發了無數揣測,甚至日月傳媒的老總孟麗接受了傳媒的採訪,澄清了所謂的“潑漆事件”。阮之處於漩渦的中心,卻始終沒有明確表態,只好整以暇地說了一句:“是有誰不打自招跳出來說了什麼?”
不過對於阮之而言,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新的戰場已經不是這些塵埃落定后的扯皮,工作日程一下子又排得滿滿的,尤其是因為盯着蔣欣然的封面拍攝,她更是早出晚歸,親自盯着片場,一點都不敢放鬆。
最後一天她照例讓助手去買了咖啡和點心分給雜誌的工作人員,一直忙到下午五點,順利收工。蔣欣然有事先走了,她還在等司機,接到了傅長川的電話。
“周末了。”
“啊?”阮之揉揉額角,“什麼事?”
“我說周末了。”傅長川語氣很冷淡,“你上次說請我吃飯。”
“哦,是。”阮之一下子記起來,“你不是說沒空么?”
傅長川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十分不悅:“那就算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高貴冷艷。”阮之抱怨說,“我說了不請你么?你在哪兒?”
“剛下飛機。”
阮之心裏盤算了一下:“那這樣吧,我先去超市買點東西,你正好順路來接我。我把地址發給你。”
電話那邊沉默了半晌:“你要做飯?”
阮之略略沉了臉:“怎麼?不吃算了。”
“……我來接你。”
傅長川掛了電話,連歡在他身邊,十分適時地問:“是司機送還是您自己過去?”又提醒說,“蛋糕已經訂好放在後備箱了,是阮小姐喜歡的雪糕口味,不過路上別耽擱太久,久了蛋糕化了口感不好。”
傅長川面無表情地接過了鑰匙:“誰說是給她過生日?”
連歡一聲不吭,當然也不再提蛋糕,和司機兩人一起走了。
傅長川看了眼短訊,她離得倒不遠,就在下了機場高速不遠的一個大賣場。
車子停在停車場,傅長川打了個電話,她隔了很久才接起來。
“還有多久?”
“唔……你等等啊。我還在選菜。”聲音忽近忽遠,阮之還在那邊和營業員說話,“……幫我稱下這塊肉。”
傅長川果斷熄火拔鑰匙:“我來找你。”
他在賣場裏找到她的時候,她還在賣肉的地方徘徊,正俯下身仔細地挑選豬蹄。
傅長川走過去,看了眼滿滿當當的購物車:“兩個人吃么?”
“是啊。”阮之頭也不回,從過秤的營業員手裏接過豬蹄,“你說這些夠不夠啊?”
傅長川隨手翻了翻食材,眸色深處滑過一絲笑意:“以你做菜的成功率來說,這些可能還不夠。”
阮之也不反駁,順手把滑下來的髮絲夾回耳後,十分誠懇地說:“那再多買點吧。”
傅長川也沒阻止她,看着她不斷往車子裏扔東西,直到滿滿一車再也放不下,他才說:“夠了。”
兩個人推着車去結賬,這個時間大約是晚飯時間,排隊的人也不多。很快就輪到他們,一件件刷完價格,阮之忙着把東西塞進購物袋裏,理所當然地說:“付錢啊!”
“……”傅長川眉梢微揚,本想說什麼,最後到底還是拿了卡遞過去。
推車走到停車場,傅長川慢條斯理地說:“不是說你請我吃飯么?”
阮之怔了怔,嘟囔了一句:“習慣了。”
他正接過她手裏的袋子,準備放進後備箱,聞言動作頓了頓,漆黑的眸色顯得有那麼一瞬的錯綜複雜。
“……給你錢咯。”阮之坐在副駕駛座上,扣好安全帶,從皮夾里抽了幾張錢給他,“這總行了吧。”
傅長川隨手拿了,車子駛出停車場,他側頭一看,阮之靠在座位上,已經睡著了。
大概是真累了,她睡得毫無形象可言,呼吸聲有些重,彷彿是在微微地打呼。本就白皙的臉因為疲倦,顯得眼睛下邊兩塊青黑色更加明顯。只有這個時候,她才不會顯得那樣咄咄逼人。很多次他都這樣看着她的睡容,忍不住好奇,這樣瘦小的身軀里,怎麼會藏着那麼倔強的性子。
車子還是開到她的公寓,這次保安十分爽快的放行了。
傅長川駛進地下車庫,看她睡得還熟,又等了一會兒,這才探過身去輕拍她的臉。
阮之一下子就醒了:“我睡了一路?”急急忙忙下車,跟着他去後備箱拿東西,這才發現還有個蛋糕。是她喜歡的口味,抹茶雪糕。阮之輕輕歡呼了一聲:“幫我謝謝連歡,還記得我喜歡的口味。”
他隨口問:“你怎麼知道不是我買的?”
阮之反問:“你能分清抹茶和紅豆口味的區別么?”然後被自己逗笑了,“你還能記得我的生日蛋糕嗎?”
傅長川沉默了下,兩人進了電梯,走到門口,阮之摁下了密碼,房門滴滴兩聲,顯示密碼錯誤。
“……”阮之仔細想了想,重新輸入了一遍。
還是錯誤。
……怎麼回事?
她有些目瞪口呆。
“你換密碼了?”傅長川冷冷地問。
“是啊,你上次闖進來提醒了我,我得換密碼了。”她絞盡腦汁,“怎麼會……我明明昨天還開過。”
又試了好幾遍,始終開不了門,傅長川有些忍無可忍,伸手推開了她,順手摁下一串數字。
門鎖發出愉快的音樂聲,開了。
“……”阮之簡直難以置信,“密碼是什麼?”
傅長川冷了臉,諷刺說:“你的車牌號碼。你的密碼還能有什麼?手機末六位,和車牌號加零。”
她一下子記起來,一臉被看穿的訕訕感,嘟囔說:“大不了我下次換指紋鎖。”
廚房的半邊流理台都被各種各樣的食材堆滿了。
傅長川從冰箱裏拿了罐啤酒,看着她手忙腳亂地備菜,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覺得少看為妙,一聲不吭就出去了。
客廳里放着新聞,他剛換了一個頻道,果不其然,廚房裏傳來了一聲慘叫。
仰頭喝了半罐啤酒,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走進了廚房。
廚房裏十分慘烈,她拿着鍋鏟,站得離炒鍋很遠,一副想要上前,卻又不敢的樣子。
傅長川只好搶過去先關了火,順便看了眼鍋子,裏邊黑乎乎的一坨東西,勉強還能分辨出是排骨。
阮之順手就把鍋鏟一扔,地跑忙不迭地跑出去:“我去抹點薄荷膏。”
等她從藥箱裏找了薄荷膏出來,在手背被油濺到的地方抹好,再回到廚房的時候,傅長川指着那個黑乎乎的炒鍋,語氣平平地問:“我很好奇,你是怎麼把這個鍋子弄成這樣的?”
這套炒鍋號稱“鑽石鍋”,價值不菲,據說是德國最有名的不粘鍋,哪怕是不懂廚藝的人都能輕鬆做出一桌好菜。還是之前有次兩個人去國外旅行的時候,阮之非要買的。那次兩人都沒帶助理,傅長川就只好千里迢迢從德國扛回來。不過他也深知,阮之對這些東西的興趣只限於“買”,之後用過的次數寥寥可數。可是很神奇的,每一次,她都能製造出這樣慘烈的景象。
“我不知道啊。”阮之十分無辜地說,“是不是買到假貨了?一點都不好用啊。”
“……”傅長川深吸了口氣,“你出去吧。”
四十分鐘后,四菜一湯放在了桌上。
阮之有些不好意思,跑到廚房裏,端出一盆黑乎乎的青菜:“剛才我第一個炒的是青菜,勉強算成功吧?”
傅長川斜睨了她一眼,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裏,咀嚼了兩口,咽下去,沒有評價。
從他的表情判斷,阮之十分明智地決定還是不碰為妙。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吃過他做的飯菜了,說不想念真是假的,也來不及和他說話,就埋頭苦吃。
他看着她近乎狼吞虎咽的吃相,忍不住想笑:“是不是很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家常菜了?”
“沒我捧場,你也很久沒做飯了吧?”她認真地說,“那些人一定想不到傅先生還有這項隱藏技能。”
他聽着她這樣可愛的口吻,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幫子,心跳竟然漏了一拍,脫口而出:“那復婚吧。”
(7)
氣氛驀然間僵住了。
她原本是在夾大塊的牛腩,結果啪的一下,一大塊落在桌上。
阮之輕輕吸了口氣,十分惋惜:“浪費了。”
他看着她,剛才還有的、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淡去了。
“那就重新簽婚前協議啊。”阮之淡淡地說,“傅長川,這次我可要漲價了。”
原本是要輕鬆下氛圍,可她說完,就知道傅長川真的生氣了。
他一言不發地放下了筷子,起身就往外走。
“等等,至少和我一起吃完蛋糕啊。”她探身去拉住他的手腕,是真的用了力,把他拉在原地,“我二十七歲的生日呢。”
乾冰已經揮發了大半,蛋糕也有些化開了。
阮之卻不在意,點了蠟燭,閉上眼睛許了個願。
他的臉色並不好看,但是也沒提要走,站在一旁看着,只在她要去吹滅蠟燭的時候喊住了她:“阮之,你每年的生日願望……和我有關嗎?”
她怔了怔,抬頭望向他。
閃爍的燭光間,那張俊美沉靜的臉彷彿忽近忽遠。
這樣想起來,從二十歲到二十七歲,好多個生日,他們都是一起過的。
每次她都記得許願,他就在旁邊看着。
可今年,離婚後的第一年,他問自己,這個願望是不是和他有關。
“有關啊。”她驀然間綻放了一個笑臉給他,“我希望每次自己遇到事兒的時候,你都能像這次這樣挺身而出,救我於危難。”
他安靜地聽着,眼神中卻滑過一絲失望。
阮之卻恍若不覺,站起來說:“對了,我前幾天託人買了些膏藥,據說治骨刺很有用,你拿給黃叔。”她拿了一個袋子出來遞給他,猶豫了一會兒,又說,“別說是我買的。”
哪怕是當初和她最親近的黃叔,如今她也是能避則避。
傅長川諷刺地笑了笑,拿了那包藥膏,轉身離開了。
公寓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
阮之一個人坐了一會兒,給自己挖了一大塊抹茶蛋糕,表面那一層已經開始融化了,吃起來奶油味略重。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直到全部吃完。
電話鈴聲響了,她咬着勺子接起來,含糊不清地說:“連歡啊?”
“阮小姐,麻煩你幫我告訴傅先生,他要的資料已經整理好了,剛發到郵箱。”
她咬着勺子,沒吭聲。
連歡還以為她不高興,連忙說:“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想要打擾你們的,實在是他不接電話。生日快樂啊!今天傅先生特意飛回來的呢。”
阮之沉默了一會兒:“他不在我這裏。已經走了。”
“哦……”連歡有些尷尬,“那打攪了。”
“謝謝你的蛋糕。”她低聲說,“謝謝你一直記得。”
她掛了電話,去開了瓶紅酒,隨手找了個馬克杯,就給自己倒了整整一杯。
酒是之前傅長川住這裏的時候存下的,她隱約還記得那時他還頗為得意地跟她炫耀過年份和產地,可她按照慣例也只問了一句“多少錢”,然後只記住了那個令人咋舌的數字,也被他嘲笑說“牛嚼牡丹”,一股子暴發戶的氣質。
她仰頭就喝了一大口,也沒嘗出什麼特別,只是在些微酒精的作用下,感官似乎更加敏銳了。她很清晰地聞到了飯菜混雜在一起的香味,在這個空曠而清冷的室內彌散開,有一種特別的煙火味。
她端着杯子,重新坐到餐桌邊,一口一口,十分認真地開始吃剩下的飯菜。
傅長川做的菜是真的好吃,即便是涼了,還是她熟悉的那種家常菜的香味。從小到大,他身邊不缺傭人照顧,只有念大學的時候,他堅持獨住,課餘也花費了不少心思下廚,做得一手好菜。一畢業之後,回到國內,自然也就用不上了。而阮之是為數不多的、能讓他親自下廚的人。
就着小炒牛肉和清炒豆芽菜,她竟然喝了大半瓶紅酒。酒精的作用下,情緒竟然也變得莫名地愉快起來。她隨手把碗筷一丟,腳步有些虛浮地離開了餐廳。
反正這樣的一片狼藉會有鐘點工來收拾,她從來不放在心上。
看,這就是嫁給了傅長川之後的好處。
物質上的寬裕和隨之帶來的安全感,是她很長一段時間想都不敢想的。
無論如何,傅長川都是她的貴人。
可她對這個貴人,卻說不清到底是愛是恨。
阮之推門進了卧室,倒在床上,掙扎着摸出手機,眯了眯眼睛,打了三個字,對不起。酒精的後勁湧上來,她胡亂摁了個發送,幾乎立刻就睡著了。
第二天是被電話聲吵醒的,阮之摸索着從枕頭裏找出手機:“喂”了一聲。
“之姐,我知道你一定在睡覺,你先別掛——聽我說完——現在是下午兩點了,五點要和RY的王總簽約,加上化妝準備的時間,你必須起來了。”
各種信息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阮之慢慢坐起來,“哦”了一聲。
“我已經在路上了,半個小時之後就能來接你。”優優又強調了一遍,“你必須得起來了。”
半個小時后,優優到了阮之家裏,她剛洗完澡,正在吹頭髮。
助理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之姐,我去給你煮咖啡吧?”
她“哦”了一聲,聽到優優說:“之姐,你昨天……好像那個,發錯短訊了吧?”
阮之怔了怔,關了吹風機,胡亂撥弄了下頭髮,鏡子裏的自己表情略略有些僵硬。
“你半夜給我發了條對不起。”優優小聲說,“是不是發給傅先生的呀?”
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聲音提高了八度,打死不承認自己發過這條:“我給你發了這個?”
優優簡直太了解她了,這麼嘴硬,昨天八成又是和傅長川吵架了。不過吵到最後她能想起發個對不起,傅長川就指不定被氣成什麼樣了。
阮之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題:“對了,上次讓你幫我送去乾洗的那件風衣呢?”
她竟然還記得,優優心裏咯噔一聲,腦子急速地飛轉:“還在送洗呢,過兩天才能去拿回來。”
幸而阮之也沒多問,優優一到廚房,就給連歡打電話:“歡姐,有件事你得幫我一下。”
說起來兩個人是同病相憐,前兩年還好,阮之和傅長川沒有離婚,什麼事她們私下協調下也能處理。現在離了婚,不見面都能吵,見了面更是水火不容,一個比一個嘴硬,搞得她們十分難辦,有時候只好瞞着各自老闆,私下聯繫。
連歡十分體諒:“說吧,什麼事?”
優優急忙把風衣的事說了:“歡姐你幫我找找,反正上次是傅先生拿走的,沒準扔在了車子裏忘了呢?”
連歡一口答應了,掛電話前,優優遲疑着問:“昨天……他們是不是又吵架了?”
連歡在電話那頭似乎也是焦頭爛額:“傅先生特意提早回來給她過生日,不知道怎麼搞的,最後又是不歡而散……”
優優掛了電話,若無其事地等阮之化完妝,換了衣服從卧室出來,連忙端上一杯剛煮好的咖啡,又殷勤地遞上外套。
阮之穿上去,順手摸了摸口袋,裏邊有一張硬卡。
她拿出來看了看,才發現是傅長川的信用卡,應該是昨天在超市買菜的時候他付完錢,忙着裝袋,順手把自己的卡遞給她了。
她也不以為意,遞給優優:“這卡是傅長川的,你找時間給連歡吧。”
兩人出門去酒店,剛到大廳,身後有人跟着進來,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傳來嗒嗒的高跟鞋敲擊聲。阮之腳步一下子停了下來,優優在一旁催促:“之姐,怎麼了?”
阮之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在笑,眼神卻又銳利得令人心驚,她彷彿沒聽到優優的話,用極為優雅的動作轉了身,微微眯了眯眼睛,望向身後。
優優一眼看到那個高個女人,錚的一聲,心裏那根線繃緊了。
孟麗。
冤家路窄,狹路相逢。
(8)
阮之的笑倒比平時更深了兩分,一步一搖走得搖曳生姿:“孟總,來容城怎麼也不和我打聲招呼?”
孟麗近五十歲的年紀,因為保養得好,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出頭,站在那裏,身材高挑,妝容完美,的確讓人覺得眼前一亮。她笑得十分親切:“之之啊,這麼巧?”
阮之抿了唇淡笑:“約了王總簽廣告合約。”她頓了頓,有意表現得十分關心,“對了,何穎怎麼了,怎麼就突然間解約了呢?我家欣然還真是白撿了個便宜呢。”
優優心裏默了下,這種表裏不一的事,她家老闆做起來真是箇中好手——這語氣真是欠扁到她都聽不下去了。
孟麗看着她那張臉,心裏恨得伸手在她臉上狠狠地抓一把,可表面上依舊若無其事:“是啊,是何穎的私事。不過也好,空出了那個檔期,正好有別的工作。”
“孟總這趟來的這麼低調,可不像你的風格啊。”
孟麗嘴角帶了絲淡笑:“不低調不行。”
她語氣里的半吐半露倒讓阮之心生警惕了,仔細想了想,以自己的人脈,圈子裏的風吹草動不可能一無所知,最近容城的確沒有什麼值得爭取的大項目。
“約了朋友吃飯,不方便太高調。”孟麗眼角微挑,側身向身後望了望,“噢,他來了。”
阮之回身看了一眼,那輛車她很熟悉,而從車子裏下來的那個人——她脊背一僵,站在原地,此刻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怎麼會是傅長川!
只覺得心中有一股火騰地燒了起來,她幾乎就要剋制不住,直接走過去問他到底和孟麗有什麼好談的。可身邊孟麗似笑非笑的表情,彷彿一根毒刺,呲的一聲,直插到她肉里,一下子讓她清醒過來。
到底還是沒有過去質問,她只是微微揚了下頜,彷彿沒有看見,徑直走向電梯。
“哦,我都差點忘了,傅長川是你前夫吧?”孟麗在她身後笑吟吟地說,“這種場合見面實在太尷尬了,你先走吧,回頭咱們再吃飯聊天。”
阮之雙手握拳,指甲幾乎插進了肉里,深吸了口氣,再也沒有理會她,徑直走了。
優優緊跟着她,見她臉色實在難看,忍不住喊了一聲:“之姐……”
她站在電梯裏,仰頭看着跳動的數字,真正是咬牙切齒,她昨天竟然還想跟他說對不起!
她真是瘋了才會想對那樣的人說對不起!
“之姐……”優優又叫了她一聲,“你別生氣啦,傅先生沒準根本不知道孟麗會來呢?”
阮之冷冷哼了一聲,推門而入前,輕聲囑咐了一句:“去問一下,他們在哪裏吃飯。”
雙方的法務部已經各自審核並且互相溝通過細節,合同簽的很爽快。阮之向來在酒桌上左右逢源,十分善於熱絡氣氛,勸酒也是一把好手,可這一頓飯,她吃得食不知味,幸好蔣欣然在旁邊幫襯着,席間歡笑聲不斷。
她到底是心不在焉,被蔣欣然看出來了,找了個機會低聲問:“你今天怎麼啦?”
阮之沒打算瞞她:“孟麗來了,還約了傅長川吃飯。”
蔣欣然罵了句髒話:“在哪呢?你遇到了?”
“就在這一層。”阮之眼睛微微眯起來,手裏拿着銀匙,攪動着剛上一小盅銀魚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個表情蔣欣然再熟悉不過了,她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地問:“你要幹什麼?”
“沒幹什麼咯。”阮之漫不經心地說,“對了,一會兒我要去敬酒,這裏你幫我招呼着。”
“你別衝動啊。”蔣欣然壓低聲音,“要貼傅長川的人多了去了,孟麗和他吃飯,沒準別人組的局,傅長川壓根還不知道席間有她呢。”
“你以為傅長川身邊的連歡是拿薪水玩的?”阮之淡淡地說,順勢要站起來,“你太小看孟麗了。”
“喂,你要幹什麼?”蔣欣然一把抓住她手腕問。
阮之笑着對席間諸人說:“隔壁來了幾個朋友,我去敬杯酒,各位失陪一下了。”
蔣欣然不放心,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阮之看了看時間,抿唇笑了笑:“那就帶你一起去看場好戲。”
洛雲廳是個小包廂,阮之進門的時候,裏邊只坐了四個人。
傅長川,孟麗,和兩個年輕女生。
蔣欣然站在阮之身後,這一眼,什麼都明白了。
兩個年輕女孩有些局促地坐在一旁,傅長川面不改色,而孟麗笑得有些高深莫測。
顯然,年輕女孩是阮之喊來的——既然是她喊來的,那麼絕對沒什麼好事。
彼此打了招呼,場面尚算得上平靜,傅長川依舊是沒什麼表情,倒是孟麗從容坐着,彷彿勝券在握。
阮之端着酒杯,先走到傅長川身邊,一手扶着椅背,俯下身:“傅先生好久沒見了,這麼巧在一層吃飯,我來敬你一杯。”
昨晚剛見過,現在當著別人就敢說一句“好久不見”——空口說白話素來是她的拿手好戲,傅長川也不揭穿她,與她碰了一杯,看着她一飲而盡,自己稍稍抿了一口。
阮之又敬孟麗,末了看了一眼兩個年輕小姑娘:“不是讓你們來陪酒的么?傻坐着幹什麼?”
孟麗猩紅的指甲扶在玻璃杯上,似有似無地晃了晃:“我說這兩個小姑娘從哪裏來的呢,原來是你叫來陪酒的啊。難不成現在還不放心傅先生?”
“我也不是不放心。”阮之笑了笑,她喝得有些多了,兩頰上沾染了微紅,“就是擔心傅先生在這裏玩得不開心。”
孟麗收斂了笑意:“我和傅先生有正經事要談,那就請你把她們帶走吧。”
阮之眼珠子轉了一圈,桌上菜上了不少,他的碗碟還是空空的,一口都沒吃。
大約真的在聊正事。
明明心裏已經愈發惱怒,阮之卻笑得愈發甜美:“孟總,你是不了解我們長川。和他談生意呢,你得讓他心情好。”
傅長川斜睨了她一眼,也不打斷她,就這麼聽着,順手盛了碗湯給她:“講了這麼多,你口渴么?”
阮之看都不看一眼,繼續說:“孟總,你知道怎麼樣他心情會好么?”
孟麗眯了眯眼睛,沒有搭話。
“男人嘛,和年輕漂亮的小姐吃飯,心情當然好啦。”阮之笑眯眯地望向那兩個小姑娘,話鋒一轉,眼神落在孟麗身上,“和老女人吃飯,心情就差啊。”
噗的一聲,蔣欣然差點就把那口紅酒噴出來,手忙腳亂地拿紙巾去擦。
阮之依舊泰然自若,一副“我找了小姐是為了幫你”的無辜神色,又沖孟麗笑了笑。
孟麗這大半輩子一直是被人捧着的大美女,可惜紅顏遲暮,美麗可以漸漸變成優雅,但依舊抵不過一個老字。就彷彿用再多的lamer,做再多次的精油護理,抵不過一個十七八歲小姑娘抹一層大寶,粉底液都敢不擦就出門。
她終究還是介意的,氣得雙唇微顫,一時間卻又沒法反駁阮之,唰的一聲站了起來,再沒有望向阮之,只對傅長川說:“那個項目你考慮一下吧,這頓飯是吃不下去了,你們慢用。”
孟麗走後,阮之趁着傅長川沒看見,悄悄沖蔣欣然眨了眨眼睛。
後者心領神會,也站起來說:“阮之,他們還在隔壁包廂等着呢。”
有外人在的時候,傅長川從來都是彬彬有禮的,微微頷首說:“蔣小姐,你先走吧,我還有事和她聊一聊。”
蔣欣然看了一眼阮之,見她沒什麼反應,只好招呼那兩個女孩子先走了。
阮之長出了一口氣,就着傅長川給的碗,喝了些湯,也不抬頭:“你為什麼要見她?”
傅長川答得很隨意:“如果有不錯的項目,我也願意投資一下。賺錢是好事。”
阮之諷刺地笑了笑:“哦,但願我沒攪和你們的合作。”
水晶燈垂墜下的光澤,彷彿給他的五官打上了一層陰影,黑眸中斂着的情緒又異樣的深沉,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阮之,你還是不能成熟一點么?”
阮之怔了怔:“我怎麼不成熟了?”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你的喜歡或者討厭改變什麼,你負氣鬧了這一場,除了讓我面上無光,項目上該怎麼繼續,還是會怎麼繼續。”他頓了頓,“除了在我這兒窩裏橫,你還能幹什麼?”
(9)
他的一字一句說得並不如何大聲,甚至很溫和,可是阮之就這樣聽着,四肢百骸的血都一下子涌到了腦子裏:“是啊,我就是和你窩裏橫!你明知道我最恨的人是她,為什麼還要和她有聯繫!”
席面上有一包煙,傅長川伸手拿了一支,放在指尖,也不點着,就這麼放着不動,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揉了揉額角:“該解釋的我都解釋了,你要那支廣告,我也給你了,阮之,你真的不能消停會兒么?”
“你當我是小孩子?給粒甜棗再當面給個巴掌?!”阮之地站騰地站起來,“我稀罕你給的廣告?!你就算不開口,我自己也能弄到!”
他微微仰頭,看她面紅耳赤的樣子,其實真像個孩子,頑固到令他覺得頭疼,卻偏偏無可奈何。因為你怎麼可能和一個孩子真的生氣呢?她再折騰,你還是愛她,骨子裏的愛。
僵持了良久,他終於點燃了煙,抽了一口,亦收回了目光:“你這麼跟我鬧,我只好覺得,你還是在乎我。”
阮之冷笑,眼神深處都是冰涼的:“我在乎你?我只是在乎孟麗好不好過——傅長川,我們之間早就該說明白了,你我在乎的都是事業,結婚離婚也是各取所需,別再跟我提誰在乎誰了,惡不噁心啊你!”
她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楚,甚至連語氣都能異常清晰地回憶起來。那樣斬釘截鐵,以至於他不得不再狠狠抽了一口,在清冽苦澀的煙草味道中,他低低咳嗽了一聲:“阮之,你再說一遍。”
她記性好,口齒又清楚,當真就乾乾脆脆地複述了一遍,真正是一字未差。
傅長川淡淡看着她,只說了兩個字:“很好。”
她觸到他的眼神,心裏竟沒來由地瑟縮了一下。可她素來是遇強則強的個性,毫不示弱地回瞪過去,然後轉身就摔門走了。
直到連歡進來,被屋裏的煙氣嗆到了,略略有些吃驚:“傅先生,你抽了這麼多煙!醫生說過,你不可以……”
他揮了揮手,隨手把煙頭掐滅了,站起來說:“走吧。”
“我剛才看到阮小姐了。”連歡輕聲說,“你們見面了嗎?”
傅長川彷彿沒有聽到這句話,臉色鐵青:“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阮之回到自己的包廂,許是因為臉色真的太差,周遭的人也察覺到了。既然合同已經簽了,飯也吃得差不多,沒多久就散席了。
把王總先送走之後,蔣欣然小聲問她:“傅長川和你說什麼了?”
她有些不耐煩地撇了撇嘴:“還能說什麼,吵了一架。”
“嘖嘖,你們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蔣欣然想起剛才那一幕就覺得好笑,“他也真是太慣着你了,好歹和孟麗也是場面上常要見的。”
“別提他了好嗎!”阮之吸了口氣,“我心情不好,去逛街吧?”
“好啊。”蔣欣然十分識趣,“昨天BA把新一季的目錄寄給我了,有幾雙鞋很好看,我正想去試試呢。”
優優開車送她們去容城的恆龍商場,到了地下停車庫,阮之說:“你先走吧,不用等我們。”下車前,阮之忽然想起了什麼,回身問,“優優,那張卡你還走了嗎?”
“哪張?”優優怔了怔。
“剛才我給你那張。”
優優連忙從包里拿出來:“還沒呢。”
阮之接過來的時候,蔣欣然看到一眼卡面,心知肚明:“是傅長川的?”
她“嗯”了一聲。
蔣欣然一臉認真地說:“你去問問,他還要再婚不?可以考慮下我啊。”
“你真以為他這麼大方?”阮之哼哼了一聲,“卡是剩在我這兒的,趁他拿回去之前我要刷爆它。”
蔣欣然“喲”了一聲:“你要刷爆那張卡可不容易,今天時間這麼緊,恐怕是夠嗆了。”
兩人談談說說,到了一樓的世界名品街,先進了一家店。
店長親自出來招呼,趕緊讓店員去倒咖啡,笑容可掬:“阮小姐,蔣小姐,怎麼今天沒有提早打電話說一聲就直接過來了呢?”
蔣欣然是知道阮之的德行的,前段時間離婚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狗仔二十四小時不離的跟着她。她那段時間壓力也大,於是常常藉著購物發泄。平時工作回家倒無所謂,可是逛街還有人跟着就有些不方便,她就常和這裏的店預約時間,關店一個小時,專門讓她來選購。最後經常是四五個店員幫她提東西到地下車庫,再送她離開。
“隨便看看。”阮之喝了口咖啡,靠在沙發上,隨口就說,“新鞋讓我試試。”
她試鞋也不看款式,凡是6M的一色擺開放在地上,她一雙雙穿過去,只要合適,就點頭要了。
這是真的燒錢,燒得店員眉開眼笑,路人圍觀得目瞪口呆。
“埋單吧。”阮之指着選中的五雙鞋,豪爽地掏出了卡。
“阮小姐,VIP客戶打九六折,另外,我額外再給總部申請下,您看九三折可以嗎?”店長笑容可掬地說。
這個品牌是常年不打折的,想要折扣,除非去國外奧特萊斯買過季款,但往往也缺碼得厲害,能給這個折扣,已經非常划算了。
“不用打折。”阮之看着手裏的卡,漫不經心地說,“原價好了。”
“……”周遭靜了靜。
還是蔣欣然反應過來,掐了把她的手臂,對店長說:“別聽她的,九三折,開票吧。”
傅長川的卡也不用密碼,十分順利地完成了交易。
約定了明天把鞋子送到家,店長又親自把兩人送到了門口,阮之才覺得心情好了些,嘴角也帶了絲笑意出來。
蔣欣然忍不住揶揄她:“你是買了新鞋高興,還是亂花傅長川的錢高興啊?”
阮之想了想,十分誠實地說:“花他的錢比較解氣。”
“那今天差不多了吧?”蔣欣然看看時間,“還有半小時關店了。”
“他們可以延長營業時間啊。”阮之回答得十分霸氣,“我還沒買夠。”
到了第二家店裏,恰好新款剛從國外送到,原本店員們要加班理貨的,來了貴客,店長不敢怠慢,也沒管商場裏一遍遍廣播即將關門的消息,把店門半拉下來,五個人圍着阮之團團轉,一件件的幫她試新衣。
阮之很瘦,瘦到有些裙子穿小碼腰那裏還是大了,店員一一記錄下來要修改的尺寸,簡直一派熱火朝天。
而此刻,她並不知道,離恆龍不遠的RY公司,某一層的辦公室燈火通明,連歡手裏拿着手機,小心翼翼地又問了一遍:“真要這樣做嗎?”
傅長川目光還落在電腦屏幕的郵件上:“要我說第二遍?”
“可是,這樣不太好啊……”連歡真的快哭出來了,“阮小姐也不是故意的,不然我打電話提醒她一下?或者我立刻去把卡拿回來。”
“她不是故意的?”傅長川淡淡看了執秘一眼,那眼神真令連歡不寒而慄。
她只好說:“阮小姐只是習慣了。”
習慣……傅長川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更加陰沉。
連歡到底還是不能違抗老闆的命令,可是打電話之前,她耍了些小心思,悄悄給優優發了條短訊。
往常阮之購物的時候,優優總是在旁邊的。可偏偏這次,優優心急如焚地給阮之打電話的時候,阮之的包扔在試衣間,根本沒有聽到。
店員戴了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打開鎖,從柜子裏取出了當季新款的手提包。
非常少見的閃電藍拼駝色,穩重又不會太過刻板,略帶些活潑。
“可惜只到了一個呢。”店員不失時機地說,“明天店裏還會到別的顏色,阮小姐喜歡的話我也先留着。”
“我們考慮一下。”蔣欣然拉過阮之,低聲說,“算了吧,今天你花的錢都能換輛車了。”
“你不要是吧?那我買了。”阮之壓根沒聽勸,“刷卡吧。”
阮之遞了卡出去,沒想到店員搗鼓了很久,十分抱歉地說:“阮小姐,這張卡用不了。”
“……剛才還用過啊。”阮之有些疑惑,看了一眼蔣欣然,“難道真被我刷爆了?”
蔣欣然鬆了口氣:“刷不了就算了,反正今天也夠本了。”
阮之還沒有開口,門口忽然有商場的工作人員進來,徑直走向櫃枱,說是剛接到銀行電話,有貴賓客戶的信用卡在這裏被盜刷了。
阮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商場的經理又說:“剛才有一筆業務處理失敗,是銀行那邊已經凍結了卡,可以給我看下那張卡嗎?”
店員有些忐忑地遞了過去,又看了阮之一眼,小聲解釋說:“阮小姐是我們這邊的VIP客戶,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小姐你的身份證呢?”經理看了看信用卡的信息,“這張卡不是您本人的吧?”
阮之還真的沒辦法反駁,只好說:“是別人的。”
“您是在卡主知情的情況下使用的嗎?”
“……”
“那就只好請您一起和我們去趟保安處了。”
“我現在用自己的卡刷不行嗎?”阮之反應過來,“剛才刷錯了。”
工作人員很有禮貌,但也十分警惕,明顯不信她的解釋:“這麼大筆的消費,你不知道用錯了卡?”
阮之沒辦法解釋,還是蔣欣然插口說:“我們是你們商場的老客戶了,這點錢還真沒放在心上,我朋友卡多,刷錯了很正常,大不了就把錢還回去唄。”
“小姐,這不是卡多卡少的問題。”經理耐心解釋,“前幾天我們還抓住了一個在地下一層超市偷黃瓜的賊,人還是上市公司的老總呢。有時候這是病,得治。”
(10)
阮之氣得臉都綠了,可是事已至此,她只能逼自己冷靜下來,壓低聲音對蔣欣然說:“你回去吧,這事鬧大了對你影響不好,我跟他們去一趟。”
“那怎麼行——”蔣欣然也急了,“傅長川這人怎麼這麼損啊!我找他去!”
“聽我的。”阮之反倒安慰她,“你先走,然後讓優優過來。別擔心,他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這種事到底可大可小,要是被媒體知道了,捕風捉影黑到蔣欣然身上,又是一陣風言風語。阮之說的沒錯,蔣欣然只能聽話先離開,走前還不忘安慰她:“別擔心,我馬上找公司的人過來。”
阮之被帶到商場的保安室后,優優倒是很快就來了,快到阮之有點不可思議:“你怎麼消息這麼靈通?”
優優急的鼻尖都冒汗了,拉過她小聲問:“你怎麼不接電話?”
“沒聽到啊。”
“歡姐報警前讓我聯繫你的,可是怎麼都打不通……”優優欲哭無淚,“現在可怎麼辦啊?你趕緊給傅先生打個電話吧,讓他和銀行解釋下就沒事了。”
果然是傅長川!
呵呵,還真是睚眥必報。
新仇舊恨瞬間湧上心頭,阮之真是恨不得立刻見到他,再狠狠踹上兩腳。
“阮小姐,銀行卡的信息已經和卡主本人核實過了,確定是被盜用了。”經理過來說,“其中牽涉的金額有點大,現在派出所的人馬上過來。”
“不是這樣的。”優優還在努力解釋,可是那位經理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只說,“等警察來了再說吧。”
阮之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拿了電話,撥了傅長川的號碼。
他接了起來:“什麼事?”
“你還是個男人么!”要不是周圍有人,阮之真的要大罵三字經了,“當初你說過什麼!你說話算數么!”
“我說過什麼?”傅長川思考了片刻,笑了笑,“我好像說過,結婚之後我來賺錢養家。”
阮之咬牙切齒:“出爾反爾,陰險小人!”
“阮小姐,我得提醒你一下,我們已經離婚了。”他慢條斯理地說,“我賺再多的錢,也是給我未來的女朋友或者太太用的,和你沒有一毛錢的關係。”頓了頓,他又說,“你還是趕緊找律師吧,今天你盜刷的數額,判個八九年不是問題。”
傅長川靠在車子的椅背上,微微側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成了車窗無盡的背景,隱約能看到倒映出的臉,唇角邊還帶了一絲笑意。
連歡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從她的角度,看得很清楚,一輛警車正閃爍着紅藍色的燈光,從商場離開。她有些坐立難安,忍不住回頭看了老闆一眼,斟酌着說:“我覺得……讓阮小姐去一趟派出所就夠了。”
她是真的覺得夠了,反正無論如何,老闆不會讓她真地去坐牢。要是真讓阮之在派出所待上兩三天,萬一出了什麼事,後悔的還是他,真是不夠折騰的。
有些話,在她的位置不敢說,可老闆總是是讓阮之“消停點”,他自己還不是一樣,遇到了和阮之有關的事,從來都是消停不下來。
傅長川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單手撐着額角,半眯着眼睛說:“走吧。”
連歡也不曉得那位大小姐今天又是怎麼把他惹爆了,想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個最合適的理由:“傅先生,阮小姐的醫生上午打電話提醒我說,她上次扁桃體炎症痊癒兩個星期了,可以摘除了。”
傅長川微微坐直了,下意識看了眼腕錶上顯示的日期。
果然,已經過去兩周了。
“這是她的老毛病了,上次差點引發肺炎。現在是動手術的最佳時間。”連歡說得更加小心,“您讓她在拘留所里待着,萬一又感冒發炎了……”
果然,傅長川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意興闌珊地說:“杜江南這幾天回來了。”
“好的。”連歡秒懂老闆的意思,順勢給他台階下,“這點教訓也夠了。”
車子裏十分安靜,安靜到讓人覺得有些膽戰心驚。許久,傅長川的聲音略略有些悵然,輕聲說:“是啊,足夠了。”
阮之是到後半夜才從派出所里出來的。
公司的法務都來了,周旋了很久,也解釋了卡是她前夫的,可因為傅長川那邊先前一口咬定卡是被盜刷了,絲毫沒有和解的餘地。
最可憐的是優優,拉着阮之好說歹說,求她給傅長川打個電話,道個歉,就什麼事都沒了,偏偏阮之脾氣上來,寧可在派出所里待着,也不願意去求傅長川。
過了凌晨一點,杜江南親自趕來了,當著阮之的面,打電話給傅長川,說了半天,最後傅長川終於鬆了口,協商之後,同意阮之把錢補上,就算和解。
回去的車上,阮之和杜江南坐一輛,杜江南親自開的車,邊開邊笑。
阮之有些惱羞成怒了:“杜總你有完沒完啊?這麼好笑嗎?”
“就為了這麼點錢,傅長川還報警了。”杜江南越想越好笑,“兩夫妻吵架吵到派出所,哎喲,你倆怎麼這麼逗。”
“我和他離婚了!”阮之恨聲說,“別把我和他扯一起。”
“好,好。”杜江南妥協,“我不提這件事,你回了家好好睡一覺,特批你一周的假期,你去醫院把手術做了,然後再滾回來給我賺錢。”
阮之下意識地摸了摸喉嚨:“你怎麼知道的?”
“優優說的啊。”杜江南泰然自若,“她今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都快哭了。”
把阮之送回家之後,杜江南車子拐了個彎,邊打哈欠邊開往城東。
這個時間,還是黃叔親自開的門,杜江南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黃叔,這麼晚還沒睡啊?”
“廚房做了點宵夜,先生在等你呢。”
果然,起居室里傅長川穿着質地柔軟的灰色開司米毛衫,戴着金絲邊的眼鏡,正在等他。
知道杜江南的口味,黃叔端上來的是海鮮粥,蟹肉和龍蝦肉燉得很細,上邊灑了新鮮翠綠的小蔥,令人食指大動。
杜江南吃了一個砂鍋的量,渾身都熱乎起來。
“怎麼樣了?”傅長川等他喝完,才淡淡地問。
“送回家了,沒事。”杜江南補充了一句,“活蹦亂跳的,在罵你。”
傅長川想了想,活蹦亂跳的……罵自己,這副畫面是真的生動。他竟忍不住笑了,伸手摁了摁眉心,“你辛苦了。”
“這次你過了啊。”杜江南拿紙巾擦了擦嘴,“阮之用你點錢怎麼了?當年是誰信誓旦旦地說找到賺錢的動力了?”
那還是結婚前的事了,那時杜江南他們一伙人起鬨,硬是要在他婚宴前幫他辦了個單身派對,喊上了很多年輕女孩,說是要狂歡整宿。
結果傅長川沒什麼興趣,十二點一過就要回家。
杜江南攔着他不讓走,醉醺醺地說:“幹嗎呀?還沒結婚就被管死了?”
他只好說:“明天公司要開會,一早飛機去外地。”
杜江南起鬨說:“你還想着賺錢啊?賺這麼多錢以後也不能花天酒地了,多沒勁。”
那時他不動聲色:“給老婆花就是我賺錢的動力,你們這群單身狗不會懂。”
當時真是一語震驚四座。
可到頭來,賺了再多錢,那個人,還是成了前妻。
現在想來,真是諷刺。
傅長川輕輕推了推眼鏡,沒接他的話:“今天很晚了,我已經讓黃叔幫你收拾了房間,你就在這裏睡吧。”
11
阮之氣得一夜沒有睡好,在大床上翻來滾去的,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夢裏邊自己還是在買東西,選中了很多衣服鞋子,最後埋單的時候卻發現沒有錢。她只好把所有的東西都退了回去,唯獨剩下最後一隻手提包,是媽媽喜歡的,她猶豫了再三,問店員:“可以便宜點嗎?”店員挑了挑眉梢,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着她,“我們這裏從來不講價的。”
言語間的鄙夷太過明顯,她原本從來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的,竟也咽不下這口氣,翻了翻錢包,從裏邊找到兩張借記卡。
建行的卡上還剩下一萬七千塊,農行那張是一萬零七塊,她遞過去說:“麻煩這張刷一萬七,這張刷一萬。”
店員大概是沒見過來奢侈品店還這樣刷卡的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接過了兩張卡。
滴滴兩聲,銀行發了短訊過來,兩張卡上的餘額都是不足十元。
店員遞了包裝好的紙袋給她,拖長着聲音說:“歡迎下次光臨。”
她提着包裝袋,站在街頭,有些茫然地看着車水馬龍的城市。現在,她有了一個兩萬七的包,可是,連打車的錢都沒有了,怎麼去找媽媽呢?
正在胡思亂想,一輛車子停在了面前,司機問:“去哪裏?”
阮之一低頭,驀然間怔住了。
俊秀的側臉,黑如深淵的眸子,是傅長川。
她有些慌亂的後退半步,想要說“我不去——”,那個包就啪的一聲掉在路邊的一個泥潭裏,眼睜睜地,她看到泥水沒過精心打理過的荔枝紋小牛皮……
阮之猛地驚醒了。
汗水已經濡濕了額發,她穿着睡裙,赤着腳,就這麼跌跌撞撞地跑進了衣帽間,有些慌亂地從掛了整整三面牆的包袋裏翻翻找找,最後視線落在那個黑色手提包上,慢慢地安靜下來。
荔枝牛皮紋,把手掛着它家最著名的“D”字logo的鏈子,一朵白色的百合安靜地綻放在皮面上。而這個包的旁邊,放着的也是這個系列別的款式,紅色漆皮、粉色小羊皮,大小不一,是這幾年她陸陸續續買回來的。
阮之就坐在地板上,隔着睡裙,抱着膝蓋,意識到剛才不過是個夢而已。
現在,衣帽間的燈光明亮溫暖,她的包包都還在,想用哪一個就用哪個,賬戶里的餘額充足富裕。
一切都沒變樣。
她慢慢地放鬆下來。
衣帽間外忽然有輕輕的腳步聲,然後有人拉開了隔斷門,驚呼了一聲:“阮小姐,你怎麼坐在這裏呀?”
是家裏的鐘點工秦阿姨。
秦阿姨很老實,這幾年一直是她幫忙打掃衛生,阮之對她也向來放心,她慢慢地扶着牆站起來,勉強笑了笑:“我找點東西。”
“對了,剛才有人送來了一大堆東西,我沒敢動,都在客廳那裏放着呢。”秦阿姨說,“沒什麼需要特別關照的,我就按老樣子收拾到衣帽間來。”
阮之踢踏着拖鞋走到客廳,原來是昨天買的一大堆東西,除了最後那幾件需要改的連衣裙,各個專櫃已經派人都送來了。
這堆東西真是看了就來氣,阮之連翻的心思都沒有:“隨便吧。”
她隨手抓了抓頭髮,又想起了什麼,蹲下去拖出一個紙袋,拿出一雙新鞋說:“阿姨,這雙鞋估計你穿着合適,你拿去吧。別的高跟的,你也穿不了。”
秦阿姨接過來看了看標籤,倒吸了一口冷氣說:“這雙鞋要五千多塊?”
阮之嗯了一聲。
“阮小姐,這太貴啦。”秦阿姨心疼地說,“你要是不喜歡,為什麼要買呀?我這樣怎麼敢穿?不然還是去退掉好了。”
秦阿姨碎碎念到一半,才猛然驚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阮小姐,我這人話多,您別放在心上。”
沒想到阮之並沒有生氣,反倒笑着說:“沒什麼的。這雙鞋是廠商送的樣品,我家裏太多了,你要不捨得穿,給你女兒吧。她一定喜歡。”
她這麼一說,秦阿姨倒是歡歡喜喜地收下了:“那謝謝了。阮小姐,你再去睡一會兒吧?我去陽台上澆澆花。”
她搖頭說不睡了,去卧室理了幾件睡衣,和一些必備的生活用品,剛收拾完,優優就來了。她進來的時候看到這副景象,感動得快要哭了:“之姐,你自己收拾好啦?”
阮之沒好氣地點點頭。
“真是太棒了。”
“……你用哄孩子的語氣對老闆說話,合適嗎?”阮之翻了個白眼,“小手術而已,我既然答應了,一定會去的。”
優優哪裏敢怠慢,趁着她心情好,一路飆車送她到醫院。
醫生和病房早就預約好了,簡單做了檢查,阮之就被送去了手術室。
打完麻藥后,摘除扁桃體也就是個小手術,很快就結束了。
全程她的意識都十分清醒,心想早知道這麼簡單,還不如早點把手術做了,也免得這幾年一直反反覆復的吃苦頭。
醫生在病床邊關照優優:“……麻醉大概一個小時之後醒。到時候會有點痛,得忍一忍。”
優優連連點頭。
“手術之後不要多講話,過兩三個小時可以喝點冷飲,實在吃不下也沒關係……”
醫生說的話,優優認認真真記了下來,等到醫生走了,還坐在床邊複述給阮之聽。阮之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許是因為麻醉的效力,她覺得有些困,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結果睡了沒多久,活生生被痛醒了。
整個嗓子彷彿都被堵住了,近乎灼熱的痛,一層又一層,綿綿疊疊的湧上來——這樣一比,以前扁桃體發炎時候的那些痛,真的和毛毛雨一樣。
阮之慢慢坐起來,眼淚都快流下來了,也不知道是因為後悔還是疼痛,眼巴巴地看着床邊。蔣欣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正在專心致志地讀劇本,看她這副樣子,一下子慌了:“你怎麼啦?我去叫醫生——”
醫生過來檢查了一下,倒是沒什麼事,拍拍她肩膀鼓勵說:“沒什麼事,就是有點痛,忍一忍啊。”
阮之心裏真正是烈火中燒,如果此刻能開口,她一定破口大罵“忍你妹啊”——至於現在,她只好眼淚汪汪的摸出手機,打了三個字,求鎮痛。
醫生哈哈笑了一聲:“這麼點痛就受不了了呀?家屬給她弄點雪糕或者冰水吧,稍微吃一點。”
蔣欣然拿出優優早就準備好的冰桶:“給。”
可她現在哪有胃口吃甜膩膩的雪糕,只好隨手從冰桶里抓了兩塊冰,塞到了嘴巴里。
冰涼徹骨的感覺果然稍稍能夠壓過痛覺,可是時間一久,舌根那裏冰到麻木了。
現在,身體已經能適應這種痛覺了,大概是忍過了那個極限,緩過氣來了。阮之躺在床上,順手開了電視。
蔣欣然又打開了劇本,不過沒什麼心思看,和阮之念叨片場的八卦。誰和誰一夜情啦,誰偷偷地去墊了鼻子啦,這位影后在外人面前向來高冷,也只有身邊最熟的朋友才能見到這麼八卦接地氣的一面了。
“啊還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蔣欣然興緻勃勃地說,“我現在在拍那部電影啊,又有人臨時帶資進組了。今天凌晨的時候編劇還在線,跟我抱怨說硬是要加一個配角進來,好多細節都得重寫呢。關鍵是,你猜金主是誰?”
阮之好奇,歪了頭想半天,比着口型說:“傅長川。”
蔣欣然哈哈大笑:“傅長川的錢都給你敗光了,估計再養一個有點吃力。”她頓了頓,“不過和傅長川真有點關係,據說,是傅家人。”
傅家人?
那就是傅長川的弟弟傅斯明了。
“傅長川這人雖然有時候挺可惡的,不過也真心是厲害。當初就敢什麼都不要自個兒白手起家。”
蔣欣然見慣了不務正業的富二代們,在這方面對傅長川倒是肯定有加,轉頭一看到阮之一臉嫌棄的樣子,嘿嘿笑了笑:“你不覺得當初傅長川結婚就不該找你么?和你結了婚,整天沒事就上頭條,動不動就是吵架啊捉姦啊,我都替他累得慌。”
阮之氣得想拿枕頭砸她,蔣欣然躲開了,還繼續說:“他應該和梅靜在一起,兩人沒事一起喝喝工夫茶,看部外文電影什麼的,多配啊……”
她也是恰好看到電視裏的新聞,就這麼隨口一說。梅靜是新聞主播,國外名校畢業,長得甜美又不失端莊,家世良好,據說她主播時政后,連帶着往常沒什麼收視率的新聞節目都多了好多觀眾。
“我那天還聽說好多富一代都相中她了,想要給自己兒子輩的牽線呢。”蔣欣然感嘆說,“這真不是我們這種演戲的能比的——你說什麼?”
阮之就放慢速度,又用口型說了一遍:“你不知道嗎?梅靜就是傅長川的青梅竹馬啊。”
此時的傅長川剛剛開完會,回到自己辦公室,按下內線讓連歡進來:“她的病房是幾號?”
連歡怔了怔:“您要去看阮小姐?”
他鬆了松領口,解下領帶扔在一旁,漫不經心地說:“嗯,去看下。”
連歡是真的體恤阮之,也擔心昨天鬧成那樣,今天倆人見了面都下不了台,於是委婉地勸說:“……可是阮小姐今天剛做了手術,要不還是等兩天,等她好些了再去吧?”
傅長川沉吟了一會兒,不答反問:“她那個手術之後是不是不能說話?”
“……是的。”
連歡頭一次看到傅長川嘴角竟然浮起了一絲淺淺的笑,和溫暖無關,只是孩子氣的促狹,淡聲說:“那就是說,不管我說什麼,她都只能聽着。”
“……”連歡愣了很久,終於還是決定忽略這句話,“那我去準備點東西。”
傅長川喊住了她:“不用準備,我一個人去。”
傅長川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就聽到裏邊嘰嘰喳喳的很熱鬧。
他的腳步頓了頓,伸手扶了扶手裏捧着的百合,敲了敲門。
很快有人來開門。
優優一見到傅長川站在外邊,怔了怔,下意識地回頭說了句:“傅先生來了。”
病房裏立刻一片死寂。
傅長川走進來的時候,看到一個瞬間靜止的世界。
蔣欣然在小餐桌邊吃水煮的蔬菜,優優還站在門口,還有兩個估計是阮之的同事,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彷彿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這麼多人里,只有靠在床上的阮之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怒目看着他,順手就抄過手裏的枕頭就砸了過去。
傅長川妥妥地接住了,對旁人微微頷首:“不好意思,我想和前妻單獨說幾句話。”
大伙兒十分識趣地紛紛站起來,表示要告辭了,只有阮之嗓音含糊,憤懣地發出嗚嗚的聲音,隱約能聽到是在叫“優優”。
優優猶豫了一下,快步走到她身邊,問:“你說什麼?”
她不顧傷口痛得死去活來,嘰里咕嚕又說了一通,優優一緊張,腦門都冒汗了:“我聽不懂。”
“她說讓你把我趕出去。”傅長川好整以暇地走到病床邊,插上了鮮花,十分溫和,“不過你不用理她,先出去吧。”
優優如蒙大赦,十分抱歉地對阮之說:“傅先生讓我先出去,那我出去了。”
……
轉眼間病房裏走得乾乾淨淨,只剩阮之和傅長川,安靜得彷彿能聽到葯袋裏藥水滴下的聲音。
阮之還想努力說著什麼。
傅長川壓根都沒打算去聽懂她說的話,不顧她的避讓,伸手去撫了撫她的額頭:“沒發燒吧?臉怎麼這麼紅。”
阮之用力往後一仰,順手打開了他伸出來的手,臉頰滾燙。許是因為剛才奮不顧身地說了話,現在嗓子又痛得像有小刀子在用力地剜着肉,可是她在傅長川面前從不願示弱,只能忍着,眼眶微微有些發酸。
僵持了數秒,阮之忽然想到了一個溝通的方法,迅速地從床邊抓過了紙幣,刷刷寫了幾個字。
傅長川接過來,看都沒看就揉成一個團,準確無誤的扔進了垃圾箱,淡淡地說:“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罵我的話么。”
她是真的又急又氣,鼻子裏都能噴出火來了。
其實傅長川出現的瞬間,她就知道她為什麼會來——無非是趁着自己沒法說話,過來冷嘲熱諷一番。
為什麼世界上人人都會覺得這個男人溫和有禮謙遜大度呢?!
難道只有自己才知道他這麼斤斤計較小肚雞腸?!
偏偏現在不能說話,拼了命也只能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甚至只要輕微的動靜,傷口就痛得像是有張砂紙在來回的摩擦。阮之分不出精力再去和他吵,只好翻身睡下來,拿後背對着他。
察覺到她在發抖,傅長川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很痛嗎?”
她縮着身子,半張臉埋在枕頭裏,顧不上和他賭氣,點了點頭。
傅長川輕輕嘆了口氣,聲音放緩了,溫柔得彷彿能滴下水來:“這麼怕痛,以後怎麼生孩子?”
其實這句話阮之並沒有聽得如何清楚,她的全副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右手上,插針的地方已經灰腫了一大塊,像是雞蛋一樣,看着有些恐怖。她一翻身坐起來,示意傅長川去摁呼叫器。
護士很快就來了,一看她手背就知道針歪了,利落地拔出來,換了只手插上:“好了。”
阮之拉住她,又指了指傅長川,比劃着說:“我不認識他,影響我休息。”
護士尷尬地笑了笑:“阮小姐,你開玩笑吧?你的手術都是傅先生簽字的。”她甚至十分和善地對傅長川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傅長川隨手拿了份之前她同事們留下的雜誌坐了下來,涼涼地說:“你還是安分點吧。”
病房裏安靜了一些,傅長川剛把雜誌翻了一頁,就有個小東西噗通一聲,直接砸在他懷裏。他眉眼微抬,是阮之扔過來的橘子,又指了指他的手機,示意他看一眼。
一條微信:你剛才說什麼?
他好脾氣地說:“讓你安分點。”
阮之艱難地用左手手寫:前一句。
傅長川想了想,才“哦”了一聲,忽然想起自己說的是:“這麼怕痛,以後怎麼生孩子?”
他怎麼會脫口而出這句話……一時間證在那裏,他沒有回答,彷彿時間瞬時凝固。
他忽然間就沒了逗她的心思,淡淡地宣佈停戰:“好了,我什麼都不說了,到此為止。”
他安靜地坐着看雜誌,偶爾接發一下短訊,眼神略略抬起,就發現她半躺在床上,有些坐卧難安的樣子,過了一會兒,又拿橘子扔他,示意他幫忙摁一下呼叫器。
傅長川一手摘了點滴的藥品,另一隻手把她扶起來:“衛生間?”
阮之已經憋了很久了,點點頭,比着口型說:“護士。”
他靜靜看她一眼,帶着笑意說:“老夫老妻了,你還介意我陪你上廁所?”
阮之真的有些內急,也顧不上再等護士過來,着急忙慌地進了衛生間。
這間單人病房配套着小客廳,再加上衛生間,十分寬敞,阮之剛一進去,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葯袋連接着的滴管可能不夠長。果然,她站在抽水馬桶邊,傅長川一手舉着葯袋,只有半個身子能跨出門外。
她急得面紅耳赤,他卻毫不在意地催促:“快點啊,我又不會看。”
靜謐的病房裏,細小水流的聲音簡直突兀到讓人頭皮發麻,也就是十幾秒鐘的時間,阮之覺得已經過了兩三個小時般漫長。最後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又開了水龍頭洗手,一抬頭,鏡子裏的自己臉紅得像是抹了好多層胭脂。
她由衷地懷疑,這個男人真是是趁着這個機會,專門看自己如何狀況百出的窘態的。
可也只能忍着。
阮之走到他背後,戳戳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已經好了。
他轉過身看她一眼,眼神很專註,慢慢地,卻又蘊出了一點笑意。
阮之有些不自然地後退了半步,比着口型說:“幹嗎?”
他把葯袋遞到她手裏,讓她自己舉着,半蹲下來,妥帖地把她自己塞得亂七八糟的病號服整理整齊。
他們是很久沒有這樣的親昵接觸了,他的指節修長,扶在她的腰間,動作亦是溫柔的,因為蹲着矮了半截,站在阮之的角度,就只能看到他後腦上青鬱郁的短髮。
不管這場婚姻意味着什麼,他之於她而言,從來不算是陌生人,從精神到身體,都不是。可是很多時候,她還是覺得看不清這個男人。
自己這份經紀人的工作,會見到很多人,有新人臉上赤裸裸的寫着“我要紅”,也有製片人和廠商滿臉掛着對美色垂涎、毫不掩飾的樣子。
可是傅長川不一樣。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捉摸不透的時候,她就會試着去挑釁他,因為這個男人只有在生氣的時候,好像才會真實一些。
許是觸到她的目光,傅長川站起來的時候怔了怔:“怎麼了?”
她微微踮起了腳尖,把臉頰靠在了他肩膀的地方,觸感溫熱而堅實。
幾乎是在瞬間,手裏一輕,那個葯袋已經被他順手接走了,他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大約是以為她傷口又痛了,輕聲說:“忍一忍就好了,沒事。”
她沒吭聲,其實也不是痛,只是有這麼一瞬間,也會想念他的擁抱而已。
13
只是這個擁抱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優優推門進來,原本是笑眯眯地說“之姐,你喜歡的抹茶雪糕——”結果撞到這一幕,結結巴巴地差點咬住舌頭,“我不是故意進來的。”然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彷彿是一種小心翼翼被維護的平衡,在瞬間被打破了。
阮之心跳漏了一拍,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件莫名其妙的事。
這算是對他示弱嗎?
在他把自己送進派出所之後的第二天,還來醫院對自己冷嘲熱諷的時候?!
她心裏很有些懊惱,很快站直身子,大步走到床邊。因為表情收斂得太快,所以還有些僵硬,示意他把藥瓶掛上去,自己翻身躺下了。
傅長川一一照做,還順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手機嘀的一聲進了條短訊。他站在她床邊,打開看了一眼。
阮之:今年的DL慈善晚宴你去嗎?
他沒吭聲,打字回復:怎麼?你希望我去?
阮之只有一隻手,打字有些慢,隔了很久,才回說:你能去當然好啊。
DL的慈善晚宴素來是以演藝明星為主,會有社會名流、商界精英參加,但是大多數也比較低調,甚至許多收到邀請的也不會出席。阮之倒是每年都會參加,開場前盯着主辦方地走紅毯排位,開場后和相熟的朋友寒暄招呼,其實遠比只需要光鮮出席的明星們累。
去年是她結婚後第一次參加,DL的主辦方希望她能和傅長川一起出席。在此之前,傅長川壓根和娛樂圈扯不上一絲關係,每年發去的邀請函也都是石沉大海。阮之和DL慈善晚宴的召集人高風關係不錯,旗下的藝人也常常因為這層關係上雜誌封面。無論如何,阮之都不可能因為這件事得罪高風,於是在和傅長川說前,她先問了問連歡。
連歡有些為難:“他從來不出席這種活動的。”
阮之多少也知道,有些愁眉苦臉:“我就是猜到了,才想先問問你怎麼辦。”
不過連歡笑了笑說:“你不需要問我啊。這種事,你親自和傅先生說,他哪會不同意呢?”
那時他們關係還算是蜜月期,她也就說了:“……可能還會走紅地毯,得看活動方的要求了。”
他靠在沙發上看書,漫不經心地問:“和你一起嗎?”
“當然啊。”
他答應得很爽快:“好。”
傅長川一貫低調,即便出現在紅毯上也沒有打算停留。可是經過媒體區的時候,阮之停了下來。傅長川看她一眼,也沒說什麼,十分配合地停下來腳步。
媒體蜂擁而上,快門聲音此起彼伏,閃光燈瞬間亮成了一片。問什麼的都有,傅長川只回答了一句話:“是陪我太太來的。”然後站在了阮之身後,再也沒有開口。記者的長槍短炮又對準了阮之,她回答了些旗下藝人的問題,笑眯眯地挽着傅長川離開。
紅毯到宴會廳還有一截長廊,阮之微微側頭靠在傅長川的肩上,琢磨着說什麼話打破沉默。事先她並沒有和傅長川說過會在紅地毯上停留,按照他往常的個性,上雜誌接專訪都極為謹慎,工作人員都會再三和媒體確認細節,她有些沒底,或許他現在就已經心裏不爽了。
她剛剛靠過去,傅長川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笑了一聲:“怎麼了?”
她只好訥訥地說:“我只是想搶一點風頭。”剛才走在前邊的是日月傳媒的何穎,結果她一停下腳步,記者蜂擁而至,瞬間冷落了何穎。
她在想什麼小心思,傅長川心知肚明,也沒生氣,只說:“雖然有點幼稚,不過……你高興就好了。”
翌日,傅長川陪着太太參加DL慈善晚宴的新聞就上了頭條,搞得蔣欣然還抱怨說:“經紀人和自己的藝人搶頭條,這叫什麼世道。”也因了這一層關係,DL的主編很承阮之的情。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一年就過去了。阮之還記得那個頭條上的照片,傅長川看着自己的眼神,被稱讚說“充滿了愛意”,可現在,婚都離了——她有些嘲諷地想,這才是秀恩愛,死得快。
傅長川看着阮之發來的微信,開口問:“你希望我去?”
阮之回身看了一眼,眼神略有些閃爍,點了點頭。
傅長川笑了笑,拍拍她腦袋說:“知道了。”
她聽他這麼說,半張臉埋在枕頭裏,狡黠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醒來,竟然已經天亮了。
傅長川不在,優優睡在單人床上,正輕輕打着呼嚕。阮之試着咽了口口水,還是痛,但是比起昨天手術后,已經好多了。她也不想吵醒優優,自己拿了枕頭坐起來,用平板電腦打開郵箱查看這個月的工作總結。這個季度原定的工作指標,提前了一個月,差不多已經完成了。接下去工作的重點是公司的一個大項目,同事們正在積極地準備,因為還在論證階段,各項信息都十分保密,她這裏需要配合幾個藝人的檔期,這勢必需要協調各家劇組,說起來不難,真正做起來卻很頭痛。阮之心裏盤算了下,打開隨身帶的便簽本,簡單寫了幾條工作重點,再抬頭一看,護士已經進來查房了。
優優也就醒了,給阮之倒了杯溫鹽水,打着哈欠問:“之姐你好點了嗎?”
阮之喝了,順手把便簽撕下來,試着開口說話:“這幾天我不在公司,這幾件事你幫我傳達過去。”
已經能稍稍發出聲音了,就是十分嘶啞,優優聽懂了:“好的,我會佈置下去。”過了一會兒,又說,“傅先生很晚才走的,我進來的時候你都睡得很熟了,他還坐着呢……”
阮之瞪她一眼:“我有問你他的事嗎?”
“……”優優無視她的白眼,鼓起勇氣繼續說,“他說這兩天不在容城,就不過來了。不過會在DL慈善晚宴前回來。”
阮之古怪地笑了笑。
“那需要重新安排嗎?”優優遲疑着問,“如果你和傅先生一起出席,那要提早通知DL那邊。”
阮之搖頭:“還是按照原計劃,別告訴傅長川。”
優優不知道昨天阮之和傅長川說了些什麼,總覺得有些不妥,有些戰戰兢兢地問:“可是這樣不好收場啊。”
阮之揚了揚下巴:“他把我送進派出所的時候覺得不妥么?”
休息了四天之後,雖然還不能大聲說話,但阮之已經開始正常上班。為了把前四天落下的工作補回來,她連周末都在加班。傷口已經痊癒了,人也瘦了點,這天她剛從機場送了人回來,到公司正是午休時間,同事們有去樓下餐廳吃飯的,也有幾個叫了外賣,三三兩兩的吃飯聊天。
阮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徑直走到幾個人面前,拍了拍其中一個的肩膀。
沈垚和助理、同事叫了一鍋香辣蟹,吃得正高興,冷不防一回頭看見謝之,嚇了一跳,連忙打招呼:“之姐。”
阮之居高臨下看着四個人,俯下身,拿了個勺子,撥弄了下那層厚油,面無表情地說:“你跟我進來。”
沈垚足足一米八七的個子,站起來比阮之高了一個頭,可是這種時候,偷吃東西被抓到,垂頭喪氣的像個孩子,跟在她身後兩三步的地方,一聲不吭地進了辦公室。
阮之示意他把門關上,沉着臉走到他身邊,近乎粗魯地把他的襯衣拉解開了兩顆扣子,去摸他的小腹。
剛剛從地下車庫上來,被過堂風吹了吹,她的手還是冰冷的,沈垚往後閃了閃,想要嬉皮笑臉地開個玩笑,看見她異常陰沉的臉色,就吞下了那句話。
阮之的手有往腰線兩側挪了挪,臉更加鐵青:“早上稱過嗎,多重?”
沈垚報了個數字。
“呵,倒是重了啊?”阮之冷聲說,“可惜長得是肥肉吧?”
沈垚是公司重點要捧的新人,阮之花了重金幫他塑形,在飲食上向來嚴格要求。可他畢竟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常常偷吃東西,也就阮之能鎮住他。這回摸摸他的腰,腹肌倒還在,只是明顯覆了層薄薄的軟肉,也不知道這段時間吃了什麼。
她的手還沒收回來,門口有人沒敲門就進來了:“之姐你回來了?”結果話沒說完,看到沈垚衣衫不整,阮之的手還摸着他的腰,“哈”的一聲就笑了,“之姐你光天化日下潛規則自己手下的男藝人啊?”
阮之收回了手,很沒好氣:“什麼事?”
沈垚有些尷尬地打了聲招呼:“杜總。”
杜江南嘿嘿笑了笑:“沒什麼,你先忙,忙完來我辦公室一趟。”
被他這麼一打岔,阮之想了會兒,才記起自己要說什麼。
“……Diorhomme的贊助什麼風格你不知道嗎?身材差一點穿上去跟農民進村似的,到時候我都替你臉紅。”她啞着嗓子先把他訓了一頓,最後黑着臉把沈垚的助理和執行經紀人都叫來,扣了獎金,然後要求他們務必盯着沈垚加強鍛煉。
沈垚是最後一個走出阮之辦公室的,那張顛倒眾生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臉最後在阮之面前晃了晃,到底還是說:“之姐,你身體好點了么?”頓了頓,“對不起,我下次不偷吃了。”
粉絲們都說他專註看人的時候,眼神能醉人。阮之對上他的眼睛,那股火滅了些:“你自己知道就好。”
“那天我想去看你來着。”沈垚靠着門說,“都到門口了,優優姐守着,說傅長川在裏邊。”
阮之桌上已經堆了一堆文件,她正快速地一份份翻看着,頭也沒抬:“嗯。”
“你們……複合了?”
阮之終於抬起頭,皮笑肉不笑:“行了,別八卦了,今年DL你陪我走紅毯,給我爭點氣啊。”
抓緊時間處理完了一些文件,她急忙趕去杜江南的辦公室。
杜江南其實不怎麼來公司,偶爾來幾次,基本都是有大項目需要他決定或者重要文件的簽字。阮之進門的時候,杜江南正悠閑地靠着沙發,正在翻看新進藝人的檔案。
公司隔一段時間會簽一些新人,檔案里的新人都是穿最能展示曲線的服裝,身材優劣一目了然。他看得興高采烈,還招呼阮之說:“這姑娘好看,什麼時候讓我見一面?”
阮之咬牙切齒地搶了那本檔案:“杜總,我不是拉皮條的。”
杜江南悻悻然:“你不還潛規則沈垚嘛……”
“……”阮之決定無視他這些沒營養的話,“找我什麼事?”
杜江南找她談的是股權的事。美星籌備了多年的上市,基本已經塵埃落定。而在上市前,公司的一些高層和知名藝人們都可以認購原始股。儘管上市后的股價無法預料,但是原始股的價格很低,這無疑是穩定高層和藝人們的方式之一。
杜江南把一張紙推給她:“這是公司打算給你認購的數額。”
阮之看了那個數字,有些驚訝:“這麼多?”
杜江南摸摸鼻子:“你還嫌多?那天老張私下找我要認購,我還捨不得給呢。”
阮之心裏默默估算了下,杜江南給她的股權,即便保守估計,上市后也是上千萬了,這大概也算是這些年自己為公司打拚的回報吧。
“阮之,你是不是一時間周轉不開?”杜江南很快想到,“不然我借你也行。”
“……不是。”阮之乾笑,“當然不是。”
“我就說啊,好歹離婚的時候你也狠狠敲了傅長川一筆,怎麼會沒錢呢。”杜江南爽快地說,“那這些給你留着,這幾天你就和財務、法務部辦手續吧。”
阮之一臉鎮定地回到自己辦公室,給理財顧問打了個電話。說起來,這個顧問也是通過傅長川認識的,為人十分穩妥,把錢給他打理,阮之向來放心。
電話接通,阮之直截了當地問了戶頭上還有多少錢。
得到回答,她怔了怔:“這麼點?”
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無奈:“阮小姐,上個月你提了一大筆錢,你忘了嗎?現在賬戶上錢不多了。”
“哦,是。”阮之想起來,有些鬱悶,“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阮之靠在椅子上,這幾年來,頭一次為錢的事有些發愁。
其實認購股權的花費也真的算不上多,幾百萬而已。可偏偏她一時間湊不上來,如果和杜江南或者蔣欣然借的話,應該是會被嘲笑的吧……
或者……當時傅長川給自己的那些商鋪可以轉賣出去兩間?
她開始有些後悔這段時間大手大腳的花錢,尤其是那天晚上刷了傅長川的卡,結果鬧到派出所,最後當著警察的面簽了和解協議,不僅還錢,還得多補償一部分,對方才肯讓步。實在是丟盡了顏面。還有上個月,公司組織旅遊,遇到當地一家寺廟在修繕,她頭腦一熱,捐了一大筆錢。杜江南還咋舌說:“你這做了多少虧心事,才這麼捨得啊!”
優優打電話進來提醒她開會,阮之“哦”了一聲,暫時把經濟危機拋在了腦後,去策劃室開會。開完會,之前試好的禮服已經送到了辦公室,細節上按照她的要求已經修改過了,明天直接就能穿。禮服是贊助的,阮之選的保守黑色款,反正她不是明星,只要不出錯就好了。
優優在她試禮服的時候,又接了一個電話,她支吾了兩聲,把電話遞給了阮之。
是連歡來確認明晚宴會的出席時間。
阮之笑眯眯地接起來:“……誰說我要和他一起出席?……他說的嗎?哦,那肯定是他最近忙,記錯了。”
連歡大概也擔心是弄錯了,確認了一下,才謹慎地說:“傅先生是這樣關照的,沒記錯。”
“那可能他要出席,我也要出席吧,不過不是一起。”阮之好脾氣地說,“傅長川要找個女伴還不容易?和我在一起風言風語的,對大家影響都不好。”
連歡沉默了一下:“傅先生專程趕回來的,您要是不去,他可能會很失望。”
“連歡,你告訴他啊,我不是不去,是不和他一起去。”阮之頓了頓,“要是他覺得不爽,那就別去了啊。”
阮之的語氣輕描淡寫到優優在旁邊出了一頭冷汗,一轉眼她已經掛了電話,心情甚好地遞還給優優。
“還有事嗎?”阮之看她還磨磨蹭蹭地不肯出去,心不在焉地問。
“那傅先生應該就不會去了吧。”
“不知道,他可能還是會去吧。”阮之手裏的筆轉了一圈,笑吟吟地說,“不然可能咽不下這口氣。”
14
慈善晚宴當日,阮之照例是非常辛苦的。
到了宴會的酒店,她早早地準備,畫好妝容、換了禮服,還是電話不斷。蔣欣然這樣的大牌自然是要壓軸出場的,所謂的排位也是一步不能退讓,公司還有些其他的藝人,也在各自經紀人和助理的陪同下在候場。阮之剛把手機放回手包里,就看到孟麗在助理的陪同下,款款從電梯裏走出來,老遠就笑着打招呼:“阮小姐。”
阮之沒想搭理她,可是酒店的大廳來往媒體不少,她停下腳步,笑得有幾分浮:“孟總。”順便推了推身邊的沈垚,“叫孟姐啊。”
沈垚穿着黑色西服,剛從酒店門口進來,隱約還能聽到外邊粉絲們的尖叫聲,此時乖乖站在阮之身邊,叫了聲“孟姐”。
“才一年,身邊換人了啊。”孟麗淡淡地說,“物是人非。”
阮之充耳不聞,挽着沈垚的肩膀說:“這是我家新人,有什麼好的戲,也請孟總多關照着。”
孟麗上下打量了沈垚一眼:“小夥子長得不錯。”頓了頓,又說,“也不知道傅長川今天還來不來。”
“我也不曉得他來不來啊。”阮之漫不經心地說,“不過他的脾氣我知道,就算來,大概也會找個年輕漂亮的陪着吧。”
上次阮之就是這樣不留情面地嘲笑孟麗,這一次,孟麗倒是沒有立刻翻臉走人,臉僵了一瞬后,看了看不遠處,意味深長地說:“是啊,傅長川還真找了個年輕漂亮的陪着了。”
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阮之眯了眯眼睛。
真的是傅長川,和他身邊的,梅靜。
傅長川或許是剛下飛機趕來的,臉上還帶倦色,身邊梅靜倒是光彩照人,穿着一件裸色長裙禮服,耳邊點綴着的鑽石亦是璀璨,妝容適宜,挽着傅長川,笑容恬恬淡淡的。
阮之的視線在梅靜身上凝注片刻,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優優跑過來:“之姐,車子到了。就在門口。”
紅毯在酒店的另一個門口,照例是要坐豪車過去的,要走過去坐車就勢必和傅長川迎面碰上,阮之卻連腳步都沒停,微微揚了下頜,甚至還眨了眨眼睛,多少有些風情萬種地對陪在傅長川身邊的DL總編打了聲招呼,然後才把視線挪到傅長川和梅靜身上。
傅長川沒什麼表情,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擦肩而過的時候,阮之倒是輕聲誇了一句:“梅小姐,禮服很漂亮。”
真可惜,擦肩而過的時候沒有媒體能拍到。阮之心底嘆了口氣,不動聲色地走到門口,門童拉開了車門,她坐進去,才放鬆了表情,張牙舞爪地去手袋裏翻手機。
沈垚一直配合著做人肉佈景板,此時終於開口了,略有些擔心:“之姐,你不會看到前夫找了女神氣瘋了吧?”
阮之白了他一眼,這時優優也上了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氣喘吁吁地說:“之姐,都安排好了。欣然姐在我們後邊的第四輛,因為到了那邊還要排隊,現在她還在房間休息,晚點下來。”
阮之“嗯”了一聲:“FEL的公關電話你那邊有嗎?幫我問問,為什麼之前我看中的那件禮服他們說沒有,結果今天梅靜就穿上了?”
優優連忙翻出通訊錄找號碼,壓低聲音打完電話,這才回頭說:“之姐,我問過了。那件裙子他們的大中華區還沒入庫呢,是真的沒有。估計梅靜是直接在歐洲那邊訂的。”
阮之臉色有點臭,其實梅靜陪着傅長川一起來的事她倒覺得無所謂,可是看中的衣服沒搶過別人,可真算得上是奇恥大辱了。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禮服,有些煩躁地撫了撫裙部的皺褶,有些鬱悶地想,明天上了頭條,已經能想像出那些所謂的紅地毯評論員的刻薄口吻。為了捧身邊的新人,自己也夠豁得出去了。
阮之側頭看着窗外的夜色,天氣不大好,已經開始下雨了,想來紅地毯那邊會有些狼狽。工作人員拉開車門,同時遞過來雨傘。沈垚接了,十分紳士地一手撐着,一手扶着車門,等到阮之完全走下來,這才讓她挽着自己的手臂,兩人並肩往前走。
一路經過紅毯採訪,阮之都有些心不在焉,幸而沈垚這段時間已經被訓練得十分得體嫻熟,直到晚宴大廳都是暢通無阻。
“之姐,我今天表現不錯吧?”沈垚得意的理了理袖扣,終於露出大男孩地笑容,討好地望着阮之。
阮之“嗯”了一聲,眼角的餘光看見大廳的另一扇側門處,傅長川和梅靜沒走紅地毯,是直接進來的。
兩人大概是邊走邊說話,靠得很近,也顯得很親昵。
阮之心底不是沒有焦慮,不惜得罪傅長川才算是把他誆來了,話題也有了,偏偏他躲着媒體,誰都拍不到照片,這讓自己怎麼幫藝人炒作!
她拿了主意,拍拍沈垚的手臂:“讓優優陪你先進去,到了裏邊活絡點,別傻坐着。”說完她就拿了手包,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高跟鞋踩在鬆軟的地毯上,竭力讓自己走得又快又穩,離那兩個人越來越近了,她甚至能聽到梅靜輕輕笑了一聲,微微側過頭,唇角翹起,眼神恰到好處地露出少女般的信賴。
阮之勉強壓了壓心底那一絲冒出頭的不悅,悄悄拿出手機,連拍了好幾張。正要收回去,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喊了聲“阮小姐。”
一聽聲音就是連歡。
前邊那兩人也已經望向自己,阮之若無其事地把手機收起來,沖他們微微頷首,然後回頭和連歡打招呼:“嗨,歡歡。”她自然而然地走向連歡,順勢忽略了和前邊兩個人打招呼,笑眯眯地說,“你也來啦?”
連歡沒看見她拍照,笑着問:“阮小姐,來找先生嗎?”
“哦不是,我來找廁所。”阮之一口否認,“你看到附近有衛生間嗎?”
“……找衛生間是嗎?”身後有清冷的男聲插進對話中,“我帶你去。”
阮之慢吞吞轉過身,笑得異常燦爛地和他打了個招呼:“你還帶着女伴呢,讓別人等不好,那個,我自己去找好了。”
傅長川慢條斯理地說:“你最好跟我過來。”
其實傅長川不說威脅的話,有時候客客氣氣的會加上一個“最好”,可通常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會傻到以為這只是一個善良的“建議”,阮之只好點頭:“行,你帶路吧。”
他的腳步很快,阮之的高跟鞋足足十二厘米,跟上他就有些吃力,拐彎走進一條走廊,他突然停下腳步,她差點一頭就撞在他背上。
傅長川轉過身,向她伸出手:“拿來。”
走廊十分安靜,原本是通向一個小型會議室的,今晚已經關閉了,顯得走道愈發幽深,說話彷彿都帶着迴音。
阮之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警惕地望着他:“什麼拿來?”
傅長川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立刻說話,只是不知不覺的將她逼到了牆邊,伸出手臂撐在她肩膀兩側,慢慢迫近,目光專註地看着她的唇。
一顆心越跳越快,阮之試着推開他,可他唇鼻間的氣息已經灼熱地觸到了她臉上的肌膚……黑眸深處,泛起的情緒令她覺得熟悉卻又遙遠——阮之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
耳邊是輕輕地笑聲,手包輕而易舉地被抽走了。
傅長川站得一步之遙,拿出了她的手機,又淡淡看了她一眼,彷彿在嘲笑她剛才那一瞬的慌亂。
阮之有些惱羞成怒,也知道自己搶不過他,索性站着不動,冷眼看着他拿着自己的手機。
因為有手勢密碼在,她並不擔心,反正他也打不開,最後還不是得還給自己。
果然,傅長川看到屏幕的時候怔了怔,俊秀的眉峰微微蹙在一起,可是旋即,修長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出了一個Z字形,密碼解開了。
這下輪到阮之目瞪口呆,怔怔地問:“你偷看我密碼了?”
傅長川的表情幾乎是鄙夷:“用得着偷看么?你還能用什麼複雜的密碼?”說著看了看相冊,抿了抿唇,倒也不生氣,只淡淡地說:“下次偷拍技術得練一練。”順勢還舉給她看,“沒一張能用。”
——每一張都是糊的,大約是她拍的時候太緊張,沒有對好焦。
阮之一把搶回手機,恨恨地說:“我沒偷拍。”
他也不同她口舌之爭,清淡地看着她,亦收斂了笑意,語氣十分平緩:“你知道這次我真的生氣了吧?”
她訝然地看着他,一時間沒吭聲。
他也沒等她的回答,轉身離開了,走廊里只剩下阮之孤零零的一個人,射燈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清瘦綿延。她想着傅長川的那句話,情緒驀然間低落下來了,隔了許久,才慢慢走向宴會大廳。
有服務生前來引位,阮之向來是坐主桌的,同桌好些娛樂圈大腕,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自然熟絡。沈垚是沾着阮之的光,大家也心知肚明這是美星打算力捧的新人,也有許多人主動來打招呼。阮之見他不卑不亢、應對自如,倒也放心,微微分神,環顧了四周,就看到傅長川坐在離自己不遠的位置。那一桌更加隱蔽,視野卻很好,台上台下幾乎沒有阻擋,顯然是主辦方特意安排的。
她心底鄙夷了一下,娛樂圈的眾人追求的是矚目度,至於有些人,假鬼假怪的,裝低調。
只不過今晚無論如何,那個人不可能低調下來,誰讓他前妻和新人都在同一個場合呢?
阮之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衝動,翻着手裏的拍賣品手冊,這種場合不買拍點什麼獻些愛心自然是說不過去的,可是這上邊的藏品她實在都不怎麼感興趣,好在晚會也並不是真正的拍賣場,不會刀光劍影志在必得。大家都是熟人,競價個兩三次,差不多了就會有人退出。
翻完了整本手冊,總算能看上一枚卡地亞的古董胸針,18K金,估價在二十萬左右。阮之衡量了下目前自己的經濟狀況,這個算是合適。
“之姐,你要拍那個手袋嗎?”蔣欣然和沈垚臨時換了個位置,坐在阮之身邊問,“蜥蜴皮鑲鑽的那個,我記得你還沒有吧?”
她還真沒有這一款手袋,其實看到的時候也不是不心動,可惜,還得籌股權的錢,包什麼的畢竟不是急需品,只好放一放了。
阮之嘴硬:“我不喜歡橘色。”
蔣欣然以為她真不喜歡,也沒多說什麼,只壓低聲音問:“傅長川會給新歡買東西么?”
阮之“唔”了一聲:“會吧,他不是小氣的人。”
“那你豈不是很心酸?”
“……”阮之沉默了一會兒,“閉嘴吧。”
晚宴開始之後,場面就熱絡起來。大小明星們衝著主辦方的面子來,有些人趕工作,只坐個開場,接下來會委託經紀人助理留下來,座次自然就亂了,相熟的擠在一起,聊天拍照敬酒,觥籌交錯,溫度也似上升了不少。
拍賣有條不紊地進行。前邊一套Tiffany的首飾拍出了近百萬的高價,中拍的是圈裏如今炙手可熱的當紅男星,前些天剛爆出新戀情,此舉被主持人開玩笑說是不是討好新女友的,他也但笑不答,但無論如何,明天的頭條是有了,在場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到了胸針,第一次喊價是二十萬,阮之舉了牌,周圍人也十分識相,沒有跟着喊價的。
“……二十萬第一次……”
話音未落,忽然有人舉牌了。
二十二萬。
阮之倒是好整以暇的理了理鬢髮,順便朝那個方向看一眼,臉上地笑容倏然間頓了頓。
是梅靜。
不止是她,場內所有人似乎也都靜默了一瞬,表情或驚愕,或幸災樂禍,又或者是純粹地看好戲,一時間目光在兩邊游弋,人人都生怕漏過一點點的細節。
阮之唇角微抿:“二十四萬。”
坐在傅長川的角度,阮之每一絲表情都能凈收眼底。他實在太了解她,有人挑釁的時候,阮之從來只會更強硬的反擊,哪怕她心裏沒底,可是眼神深處的倔強和兇狠騙不了人。
現在心裏已經在罵人了吧……傅長川忍住笑,指尖輕輕敲擊桌面,示意梅靜繼續。
三十萬。
阮之動作頓了頓,說真的,要是往常,三五十萬地去買件首飾她也不在乎,大不了就當次冤大頭,可偏偏是在自己缺錢的時候。
或者,就讓給梅靜?
她心底不是沒在掙扎的,可是這輩子過了快三十年,與生俱來的強硬讓她毫不猶豫地滅了這個念頭,不爭饅頭爭口氣,她繼續舉牌。
三十五萬。
再遲鈍的人都看出這裏頭的貓膩了。
根本就是傅長川的新歡舊愛在爭。
看清楚了這個,場面就變得很有趣了。
四十萬。
五十萬。
六十萬。
……
數字每往上跳一次,阮之心底都在滴血,半個月贍養費,一個月的贍養費……
最終停在六十八萬的時候,傅長川收起了手,安靜地往後一靠,沉靜如同一座雕塑。
主持人聲音都激動得發抖了:“恭喜阮之小姐,六十八萬拍到這枚卡地亞的胸針!也感謝阮之小姐對我們慈善事業的大力支持……”
掌聲四起,目光從四周聚攏到她身上,人人都在善意地笑。
可是仔細品味,就知道並不是那麼回事。
六十八萬拍一枚算不上多精緻珍貴的胸針,傻子才會這麼做。
更何況阮之再有錢,還能比傅長川有錢?叫價到六十八萬停了下來,分明是他不想逗她玩了,而不是拍不起。
也只有棄婦才咬緊牙關,非要在前夫新歡前爭這一口吧。
有服務生走過來,引着阮之去後台拿合同。她依舊笑盈盈、寵辱不驚的樣子,可優優跟在她身後,竟莫名地覺得有些替她心酸。
老闆從來都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這在她剛做她助理的時候就知道了。那會兒她剛大學畢業,做事也青澀,老是被罵哭。做了三個月,她就想辭職,可偏偏家裏媽媽出了車禍,肇事者是清晨去菜場拉菜的農民,開的也是破破爛爛的皮卡,賣了家當也只能賠一萬多。優優家裏條件很一般,爸媽把她供出大學生就已經很吃力,她在公司接到醫院催款電話的時候,真的愣了,哭都哭不出來。
結果阮之從辦公室出來,塞了張卡在她手裏。
十萬塊,就是她家的救命錢。
她去醫院交了費,回來千恩萬謝,結果阮之面無表情地說:“不用謝我,這是預支你這兩年的獎金。”最後才問,“你媽沒事吧?”
她愣了愣,忽然意識到這個女人也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面冷心狠。
而後,就開始忠心耿耿地給她打工。
一路跟着她,看着她結婚又離婚,她一直覺着傅長川很好,可偏偏自己老闆“作”,可不管她怎麼作,傅長川似乎都沒真和她生過氣。像今晚這樣公然拂了她面子,算是頭一次——上一次,傅長川把她送進派出所,可最後還是捨不得,讓杜總把她又接出來了。
今晚,她知道老闆心裏一定不好受。
可到底為什麼要搞成這樣呢?
她不懂。
優優亦步亦趨地跟着阮之,一直到後台,坐在貴賓小會議室里,工作人員取出了擬好的合同,笑容可掬地說:“阮小姐,合同您可以帶回去讓律師看一下,沒問題的話五個工作日內我們會過來取。”
有錢人大多挑剔,不肯輕易簽合同,不過主辦方倒是不擔心會出現前台拍了,後台卻耍賴不肯買得例子。畢竟這只是慈善拍賣,東西貴不到哪裏去,退一萬步說,就這麼幾十萬的東西,又是用慈善的名義,萬一有什麼不妥,一準能傳出去,這些大小明星們也着實丟不起這個臉。
阮之拿了合同,點了點頭就走了。
“之姐,回去會場嗎?”優優有些忐忑地問,“還是直接走了,我讓司機在門口等着了。”
阮之似笑非笑,語氣卻異常強硬:“當然回會場。”
她的字典里,從沒有逃避這個詞。
剛回到會場,有人的目光唰唰地射過來,手包裏手機滴的一聲,是蔣欣然發來的微信:“你還回來幹什麼,傅長川和梅靜都走了。”
她嘴角地笑維持得很好,漫不經心地在主桌坐下來:“我又不是為了他們回來的。”
她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挪開,卻敏感地察覺到不遠處一縷嘲諷的惡意注視。
阮之略微調整了唇角的弧度,慢慢側過頭。
是孟麗。
不可否認,孟麗到了這個年紀,妝容艷麗,身姿妖嬈,依然是能吸引眼球的。斜斜的一眼望過來,裏邊包含的諷刺、得意、甚至幸災樂禍都那樣的明顯,幾乎是一團火,瞬間就把阮之的情緒點燃了。
當年她還是高中,阮之的父親經營友林公司,雖說不是豪富,但阮之也算是富養長大。孟麗是以銷售員的身份進了公司,很快就成了阮之父親的情人,也藉此機會步步高升。有的女人天生就會利用所謂的魅力,這點上,阮之善良淳樸的母親是沒法和她相比的。
結果父親因為意外去世,公司全部轉交給母親,可她母親哪裏會經營,白白擔著董事長的名頭,一切事務被孟麗控制,一筆筆的資金也被轉移到她的名下。
那時她還是高中生,熱血上頭陪着母親去找她,孟麗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們,彷彿看到的是兩個不值一提的傻子,轉身就讓保安把她們轟出去了。
阮之克制住抄起手邊紅酒杯,走到孟麗面前去潑她一臉的衝動,到底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款款站起來,轉身離開了會場。
這些年在圈子裏的歷練並沒有讓她這個火爆脾氣變得多溫順,此刻她忍耐下來,是因為理智告訴她,真正讓她受到屈辱的,不是孟麗,而是傅長川。
傅長川……阮之幾乎咬牙切齒的心裏默念這個名字,快步走到了酒店門口。
司機已經等了一會兒,阮之走到駕駛座邊,俯下身敲了敲窗,面無表情地說:“你下來。”
“阮小姐……”
司機話音未落,她已經拉開車門,帶着不耐煩說:“我自己開車。”
一坐進駕駛座,阮之就甩掉了高跟鞋,赤腳踩下了油門,徑直往城東的方向駛去。
工作日他一般會住在離公司不遠的公寓裏,可是或許他還帶了梅靜歸家過夜。
想起這個,阮之忽然沒來由的更生氣了,那股無名火竄到了腦門上,她踩了腳剎車,把車停在路邊,快步走向路邊的便利店。
一腳踏到地面,才察覺到自己連鞋子都沒穿,這個時節已經很有些冷了,她只好快跑着進去,門口照例發出一聲“歡迎光臨”的悅耳女聲,她直奔飲料櫃枱,隨手便拿了兩瓶紅酒,又找了一個開瓶器去結賬。
收銀員看到她這副打扮,穿着禮服又赤着腳,顯然有些吃驚,但也沒說多說:“小姐,174元。”
阮之指了指櫃枱上熱氣騰騰的關東煮:“再給我拿幾串。”
收銀員連忙給她裝好,一起遞過去:“189元。”
阮之從手包里抽了兩百塊扔在桌上,拎着就走了。
車子暢行無阻到了傅長川公寓的樓下,她抬頭看看第十層,果然亮着燈。
他在。
阮之深吸了口氣,存心是要去討回個公道的,下車之前,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有些心虛,於是一口氣把紅酒開了,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瓶下去。
哪怕對紅酒一竅不通,她也能品嘗出這酒和傅長川的收藏實在有天壤之別。好在她不像傅長川那樣挑剔,一口氣喝下去,食道和胃都有些燒起來。這會兒已經有些暈暈乎乎了,她連忙先把關東煮吃了,仰頭又灌下紅酒,一邊撥了連歡的電話。
連歡很迅速的接起來,帶着小心翼翼的語氣:“阮小姐。”
“傅長川是一個人在家嗎?”
連歡思索了一會兒,才說:“老闆他開車帶梅小姐先走的……”她原本想問“你在哪裏”,可是話沒說完,阮之已經掛了。
是的,她很生氣。
因為那瓶紅酒的關係,憤怒又成倍地放大。
僅剩的理智卻又在提醒自己,不該生氣的。
都離婚了,傅長川這樣的身份地位,數不清的女孩子會倒貼上來。
更何況,之前所謂的婚姻,也不過各取所需。
阮之一邊糾結矛盾,可是動作卻絲毫沒有緩下來,麻利地穿上了鞋子。只是走路的時候未免有些歪歪斜斜,以至於走到公寓大廳里,保安遲疑着走過來問:“小姐,你沒事吧?”
她清醒得很,還記得矜持地點點頭,走着直線去摁下電梯。
16
電梯往上,叮的一聲,轉瞬就到了。
阮之看了眼密碼鎖,她倒是知道之前的密碼,可是時過境遷,想必傅長川早就換了,於是只好砰砰砰地敲門。
敲了好半天,她覺得掌心都紅了,才有人開門。
傅長川穿着淺灰色的睡衣,面色不善地站在門口,微微蹙着眉:“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啊!”阮之推開門,也不換鞋,徑直走向客廳,嚷嚷着說,“傅長川你是不是人!讓我丟臉你就高興了是嗎!”
傅長川聞到了淡淡的酒味,皺眉問:“你又喝酒了?”
阮之恍若未聞,順手把卧室的門推開了:“梅靜呢?”
傅長川眉頭皺的更緊:“喝了多少?”
阮之本想拂開他的手,突如其來的,客廳里的可視通訊器響了,傅長川走過去打開,保安的聲音:“傅先生,您太太的車停在樓下,被別的住戶投訴了。如果方便的話,請下來把車停到地下車庫吧?”
傅長川回頭看看阮之,“嗯”了一聲,掛斷了可視通訊器。
他俯身拿了阮之的車鑰匙,轉身要出門,只走出半步,又大步走回阮之面前,臉色沉得能風雨欲來。
阮之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明顯地將憤怒掛在臉上。
她本能的後退了半步,可大約還是有酒氣在壯膽,站定了瞪他:“你想幹嗎?”
傅長川明顯地深吸了口氣:“……你自己開車來的?”
阮之點點頭。
“一會兒找你算賬。”他丟下一句話,大步出了門。
阮之的車就大搖大擺的停在公寓門口,位置很霸道,存心不讓別人出入方便。傅長川拉開車門,車子裏幾乎是一片狼藉,關東煮的杯子和紅酒瓶就隨隨便便仍在副駕駛座上,米色的真皮座椅上一灘灘的污漬。
傅長川忍着怒氣,把車子開到地下車庫停好,一把拔下鑰匙,腿剛伸出一半,到底還是忍不了,把車裏的垃圾收拾了下拿出來,然後又拿紙巾簡單擦了擦,這才關上車門。
電梯一路上升,他的氣沒消,可是表情已經沉靜下來了。
房門甫一打開,眼前的場景令他的額角跳了跳。
很好,她總是有本事把自己惹到暴躁。
——阮之坐在客廳,開了一瓶清酒,又喝上了。
他走過去,隨手就把她的杯子奪了,聲音還帶着外邊的冷冽寒氣:“你酒駕了?”
兩種酒的混合令她此刻有些昏昏沉沉的,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揚起眉梢,答非所問:“你報警啊!再把我送去派出所啊!”
傅長川深吸了口氣,眉眼間帶了淡淡的戾氣:“我是該給你點教訓。”
等到阮之反應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傅長川打電話給司機,徹底收回了自己兩輛車的使用權。阮之才記起來車庫停着的那輛小跑和剛才開來的卡宴都是離婚後傅長川留給自己的。他在金錢財物上向來是大方的,既然留給她,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要過去。
原本憋了半天的氣正要爆發,依着往常的性子,她早就大喊大叫“誰稀罕啊,我自己買!”甚至那句話都已經憋在了喉嚨口,阮之忽然想起自己戶頭上的錢,一下子就沒了底氣,只好仰頭看着她,一聲不吭。
嗯,一定是醉了,才會覺得委屈,阮之撇過頭,用力眨了眨眼。
眼睫處濕濕的,是剛才的呼吸太重了嗎?阮之趕緊背着傅長川拿手背擦了擦,手臂撐着桌子站起來,既然這樣自討沒趣,還不如立刻就走。
傅長川垂眸看她,見她眼眶都紅了,怒氣就消了大半:“你還委屈?”見她不做聲,又說,“平時你怎麼胡鬧都沒關係,今天喝成這樣還敢開車,你是想讓我大半夜去醫院急救室找你?!”
阮之抽了抽鼻子:“我開車到你樓下才喝的酒。”
“……”沉默片刻,他冷笑,“阮之,你故意的是么?”
“我怎麼故意了?”阮之吸了口氣,卻愈發控制不住情緒,抽噎着說,“今晚你不是一直在羞辱我么?”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也沒再和他糾纏車子的事,只說:“你和我一起下去吧,開下車門,我的包還在裏邊。”
她就從他身邊走過,帶着酒味,也混雜着身上淡淡的脂粉味,一點都不清新,可他一時間,只覺得貪眷。甚至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抓住她的手臂:“你為什麼哭?”
她嘴硬:“我沒哭。”
傅長川手指微微用力,雙臂順勢攬住她的腰,微微低頭,依舊執着地問:“為什麼哭?”
酒精已經徹底讓阮之思緒混亂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哭,卻莫名的記起了認識這麼久,她在他面前痛哭的場景,實在寥寥無幾,以至於根本就不知道,面對自己的示弱,傅長川會有什麼反應。
身後的懷抱寬闊溫暖,她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斷斷續續地說:“我只是想起了……我們離婚的時候。”
他怔了怔。
離婚那會兒他也記得清楚。
阮之是風風火火趕來簽字的,雙方律師都在,對離婚協議也沒什麼異議,很快就簽完了。是正午烈日正耀眼的時候,他微微抬起眼眸望向她,她卻看都不看他一眼,推了筆站起來說:“我還要趕去外地開會,就這樣吧。”
洞察力如他,也以為,一年多的婚姻結束時,她沒帶半點留戀。
可她現在就在自己懷裏,哭得懇切而抑制。
竟讓他覺得,那麼長的時間,或許她都騙了他。
傅長川的手臂微微用力,讓她面對自己,難得放緩了聲音:“離婚的時候,你很難過嗎?”
她淚眼汪汪看着他,覺得自己整張臉都是濕漉漉的,眼妝可能花開了,和鬼一樣。她沒想到會丟臉到這一步,彷彿被他看穿了,只好拚命搖頭否認:“沒有。”
傅長川眼角含着笑意,也沒有追問,轉了話題說:“那你氣沖沖跑到這裏來,是因為嫉妒?”
她瞪圓了眼睛,忽然覺得自己否認不了這句話,只好死命地去推開他,搖搖晃晃地說:“我要回家了。”
傅長川順從的放開手,卻搶在她前面按住了門,像是在哄孩子:“今天睡在這兒了。明天一早我讓優優來接你。”
後來發生了什麼阮之都不大記得了。只是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她順手摁下了床邊遙控窗帘的開關,陽光一點點從外邊刺進來,她躺在床上,低頭看了眼自己,睡衣十分柔軟,是淺灰色條紋的,也符合傅長川一貫的審美。
她又順手摸摸頭髮,髮絲乾淨,昨天出席宴會的髮膠也全部洗過了,可是那段記憶卻很模糊。她好像搖搖晃晃進了浴室,放了一缸的熱水,還記得到處找精油。後來……是傅長川進來了。
他發火了么?
好像是說了自己幾句,然後他關了浴缸的熱水,把自己提到了花灑下邊。熱水從頭髮開始蔓延到全身,最後暖烘烘地躺在了床上。
醒過來,就是現在。
她適應了半天房間內的光線,才能完全睜開眼睛。
傅長川的審美和阮之南轅北轍。
這套獨居的公寓就完全是他的作風。簡潔到凌厲,一般人看到了只會有一個念頭:“這怎麼住啊?”
客廳十分寬敞,可他只讓人放了沙發,以及一個內嵌式的冰箱,更加顯得空蕩蕩。卧室也是,就一張床,連個床頭櫃都沒有,要換衣服就直接進內置衣帽間。
他不喜歡一切累贅的東西。不像阮之,那會兒有了錢,一副暴發戶的作風,看到什麼都要買。
有次出國去歐洲玩,她看上這看上那,幾乎把一家古董二手店的東西搬了一半回來。什麼琺琅彩座鐘、象牙雕掛件,買的時候興高采烈,最後回國前打包着實費了一番工夫。倆人是頭等艙,一般來說不會出現超重,結果那一趟補交的行李費用都能再買兩張機票錢。
傅長川對她這麼亂花錢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嫌棄她的品位,總是鄙夷地說她的審美毫無美感可言。
在這裏醒過來,看慣了自己家裏的亮光閃閃的做派,還真有些不習慣。阮之很快下床,衛生間鏡子裏的自己倒是乾乾淨淨的,只是臉有些浮腫,穿着那套淺灰色睡衣顯得氣色不好。她拿水潑在臉上,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睡衣款式合身,傅長川並沒有隨便用他自己的讓她對付一晚。
她心底有些疑惑,伸手巴拉着衣服的后領子,扯到前面想看商標。
這個動作做得略有些艱難,結果衣領扯到一半,身後有聲音說:“不用看了,是女裝。”
阮之的一條胳膊還搭在自己後背,狼狽地頓住了,從鏡子裏回望傅長川,一秒鐘后,訕訕地把手收回來了。
昨晚這麼一鬧,阮之看到他心跳略漏了一拍,可他倒是一切如常:“出來吃東西。”
阮之裝模作樣地去找牙膏牙刷,順便諷刺一句:“家裏還隨時準備着女式睡衣啊。”
傅長川腳步沒停,只說了兩個字:“沒扔。”
……這麼一說,阮之也想起來了,自己是有幾套睡衣放在這裏,不過她離婚前就不常來,離了婚,還特意關照了連歡,留下的那些東西就扔了,她也懶得再收拾。
他還留着,是什麼意思?
阮之刷了牙,走到客廳,餐桌上放着幾屜食物,看包裝是她喜歡的那家早茶店的。
傅長川手裏拿了外套,正準備出門。
“你這就走了?”阮之坐下來問了一句。
他斯斯文文地站着:“我應該沒有義務陪前妻用早餐吧?”
“……再見。”阮之咬了口蝦餃,忽然又記起了什麼,“車子還給你沒問題,我的包你幫我拿出來了么?”
傅長川半條腿已經跨在門外,聞言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又意味深長地說:“阮之,你的記性看來沒那麼差。”然後就走了。
他那些陰陽怪氣的話阮之向來是懶得去琢磨的。
阮之順手把手機開,和往常一樣,無數的信息湧進來,她還沒來得及看,電話又響了。
“阮小姐,下半年公司的分紅收益到賬了。財務部已經劃到了你名下,你注意查看一下。”
所謂的分紅,是離婚時傅長川轉讓給阮之的他公司的一些股份。
傅長川白手起家創立RY,之後堅持不上市,牢牢把控着公司的經營權,所以這些股權遠比上市公司的股份值錢,RY效益一直不錯,每年收益就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筷子頓了頓,阮之下意識地問:“有多少?”
連歡報的數字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阮之聽了心花怒放,這筆錢來得正是時候,下午就能去公司財務那邊認購股權了,還能多出一些,順便去把慈善晚宴上那個冤大頭首飾買了。她心底樂開了花,殘存了一點理智問:“今年分紅怎麼這麼快就到賬了?”
連歡十分耐心地解釋:“今年結算的時間比往年早了兩個月。因為公司在做審計,順便就結了。”
掛了電話,連歡唇角還帶了絲笑,還沒收起來,就被老闆看到了。
“怎麼?”老闆淡聲問。
老闆心情很不錯,連歡也就沒那麼拘謹,笑眯眯地說:“我覺得有時候阮小姐挺單純的。”
多單純啊,那筆錢分明就是老闆知道了她手頭緊,專門劃過去的。可他不想明說,隨口編的理由那麼拙劣,根本也沒走心。
——可阮之就是會相信。
傅長川昨晚折騰着伺候阮之,自己睡下已經大半夜了,原本今早的航班又特意改簽到這個點,還略有些睏倦。可此刻琢磨着連歡的話,他倒是精神了,伸手鬆了松領口:“你的意思是,我比較有心機?”
連歡心裏想的是老闆你豈止是有心機……根本就是腹黑好么,嘴上卻斬釘截鐵地說:“不是。我的意思是……老闆你只是,做很多事,但是不想讓阮小姐知道而已。”
車子已經下了機場高速,連歡習慣性的轉過頭:“傅先生,你的護照。”
傅長川隨手拿起公文包,翻了翻,又放下了,嘆氣說:“回去一趟吧。”
連歡有點驚訝,印象里老闆做事從來都十分穩妥,忘帶護照文件這種事,更不是他的風格。不過遇到了阮之,倒是什麼都不稀奇。
她什麼都沒說,吩咐司機掉頭,也不用傅長川吩咐,低頭察看了一陣行程安排,又打了兩個電話確認,最後說:“傅先生,現在過去飛機又得改簽,到那邊也趕不上會了。我看您今天有些疲倦,索性明天再走吧?”
傅長川素來信任她的安排,半放鬆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17
阮之把桌上的點心一氣吃完了,摸摸肚子,才驚覺這分量有些多。轉念一想,反正也是喝多了,也不在乎多喝杯加糖的拿鐵,索性走進廚房,找出那台看上去許久沒用的咖啡機,添上了咖啡豆和鮮奶。機器是德國進口的,完成一杯拿鐵需要一分半鐘,伴隨着低沉的機器聲響,阮之撐着手臂望向窗外,忽然聽到客廳裏手機響了。
她走過去,看了看是蔣欣然,也就按了免提接起來。
“今天來公司嗎?”蔣欣然的語氣還算有人性,“……你沒事吧?”
昨天晚上一場胡鬧,阮之知道自己一定上了頭條。本來,她是應該覺得難過的,畢竟人財兩失……可是現在手上多了筆錢,那些流言蜚語就不算什麼了。
這年頭,少了什麼都可以,唯獨不能沒錢。
她伸手去拿了那杯做好的咖啡出來,慢條斯理的往裏邊加糖:“下午再看吧,我要先去把錢付了。”
“昨天晚宴你拍的那個胸針嗎?”蔣欣然頓了頓,大概是想說什麼,但最後也沒說出口,只說,“這個……你昨天有點衝動。”
阮之懶洋洋地喝了口微甜的液體:“有錢,怕什麼?”
“……杜總給你的股權認購也得花不少一筆,你最近還是別那麼大手大腳了。”
阮之沉默片刻:“我現在在傅長川這裏。”
蔣欣然恍然大悟,不懷好意地笑:“怎麼,你前夫昨晚向你表示歉意了?”
“他今早把一些分紅提前給我了。”阮之回想起那個電話,心緒略有些複雜。
“喲,這不是給個巴掌再塞個紅棗嗎?你一定對他痛哭流涕求着復婚了。”
阮之噗嗤一聲笑了,喝完了咖啡:“那會兒你教我假哭,你還記得嗎?”
傅長川開門進來的時候,聽到隱約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來。
今天的天氣很好。
所有的窗帘都拉開了,陽光映襯得實木地板上明晃晃地,十分溫暖,回家的時候家裏有人……這種感覺其實不錯。
傅長川的腳步很輕,是存心想要去看看她的,卻突然聽到了她和蔣欣然地對話。
“……那會兒你教我假哭,你還記得嗎?”
“什麼時候?”
阮之的聲音似乎還有些得意:“就是在我家喝酒那會兒啊。你說想哭的時候,想着自己近期發生的、最難過的一件事就好了。昨晚我看着傅長川,就想着做手術麻藥剛退那會兒,然後就擠了眼淚出來。”
蔣欣然“嘖嘖”了兩聲:“他還信了?”
“那當然。”阮之雙手撐在流理台上,“胸針是他指使着梅靜和我抬價的,我憑什麼吃這個悶虧?!”
和白花花的錢相比,喝上兩瓶紅酒再哭一場,實在太不值一提了。
阮之掛了電話,一轉身先看到了一個影子,頓時嚇了一跳。流理台上的杯子咕咚一聲,滾到了地上,碎了。
傅長川站在那裏,就這麼看着她,也不說話。
剛才那個電話……想必是聽到了。阮之的眼皮忽然間跳了一跳,他這樣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連眉頭都不皺的時候,她反倒沒底,於是試探性地往前了走了兩步,乾笑着說:“你怎麼回來了?”
她是逆着光走過來的,還穿着睡衣,頭髮隨隨便便扎了個馬尾,顯得年紀很小。走了兩步,大約是緊張,又停下了。她赤着腳,所以左腳的腳尖微微踩住了右腳,眼神略略閃爍。
傅長川想起昨晚她情深意切哭的那一場,以及今天早上連歡說她“單純”,忽然間就有些心灰意冷,看也不看她,繞過她身邊,徑直去倒了杯水。
走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她站在原地沒動,手指還抓着自己的衣袖,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他仰頭喝了一大口水,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收回了視線,只說了一個字:“滾。”
阮之看着他的背影,意識到此刻不能再去惹他,一句話都沒說,打算去卧室換件衣服就趕緊走。結果拿着手機剛走到客廳,傅長川手裏拿着她昨晚換下的衣服和外套,疾步走到門口,利落地扔了出去。
“……”阮之一句話都還沒說出口,胳膊也被他拽住,往門外一推。
阮之踉蹌了一下,下意識說了一句:“……我還沒穿鞋呢!”
他根本不為所動,砰的一聲就把門關了。
傅長川的公寓是入戶電梯,門口大理石簇新冰冷,阮之腳趾蜷縮起來,不由罵了句髒話。公寓裏是裝着地暖的,踩上去溫暖舒適,可是現在她凍得打了個噴嚏,只能急急忙忙給優優打電話。
電話撥到一半,才想起另一件更要緊的事,連忙撥給財務,讓他先把自己賬戶里的錢轉出來——萬一傅長川一怒之下把那筆錢凍結了怎麼辦?
電話里吩咐完,她才打給優優,讓她來接自己,順便捎一雙鞋過來。
優優有些困惑:“……那是傅先生的住所吧?……鞋?”旋即就明白過來,“你們又吵架啦?”
阮之十分沒好氣:“快點,我現在赤腳站着等你。”
掛了電話,她又打了兩個噴嚏,只好把昨晚的禮服踩在腳下,一邊祈禱自己不會感冒。從小到大,阮之只要腳底着涼,就特別容易生病。她偏偏喜歡一到家就脫鞋脫襪子,滿屋子亂跑,冬天也改不了這個習慣。傅長川在她連着感冒三回后終於忍無可忍,就給她住的地方翻新裝上地暖,又怕她不記得,每到冬天就提前讓助理去給天然氣賬戶充錢。他自己的公寓,她一年到頭也難得來上幾回的,也一樣翻修裝地暖。
傅長川一點都不怕冷,大冬天喜歡去跑步,幾乎不開空調。設計師帶人來翻新地板的時候,阮之都有些覺得大題小做:“這裏就算了吧?反正我不常來。”更何況他原本用的地板是特意進口的珍貴胭脂木,天然帶着一層油脂,肌理十分漂亮,價格也是驚人,撬掉之後就算報廢了——就算他不心疼,阮之也覺得暴殄天物。
結果當然還是撬掉重裝,雖然她真的沒來幾回。
阮之站在地暖屋的門外,想到這些不相干的事,莫名覺得有那麼一絲心酸。
其實離婚之後,他們真的不該再有瓜葛。
這也是自己當時下定的決心。
也是時候,把那些地暖重新撤掉,恢復到他喜歡的樣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