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事化大
萬曆48年,即公元1620年。這年9月16日,一艘叫“5月花”號的商船,載着102名乘客,從英國的普利茅斯港出發,橫渡大西洋,駛向遙遠陌生的新大陸——北美洲。
而此時的朱二哥同學,將要面對他嶄新人生的第一場風波。
昨日這具軀體與一群宗室末等子弟不肯交出代州州城城外馬市這塊地盤,與邊軍軍官子弟鬥毆。州城錦衣衛百戶劉世清次子初來乍道不懂規矩,下手沒輕重,一棍敲到了這具軀體顱后。
這個外城錦衣衛總旗菅典標就是劉世清屬下,來這裏幹什麼?
朱二哥一時想不明白,難道是打傷自己,對方心裏過意不去,派人補償來了?
“請菅總旗院內稍待,待老夫更衣。”
朱以溯是宗爵最低的奉國中尉,但也是有官服的,只是這官服與文武官服不同。穿的叫做忠靜冠服,身穿忠靜服,頭戴忠靜冠。
在朱二哥看來這套衣服和電視劇電影裏的明朝文武官服沒多少區別,他知道8、9品官員是綠色,5、6、7品是青色,再上面就是緋色。
至於官員官服上那塊白色44方方綉着禽獸的補子,他表示認不出來,只能認清楚禽和獸。補子上的禽獸繡的有些萌,萌的有些抽象,反正他是認不出鬥牛補子和飛魚補子有什麼區別。
忍着腹中飢餓和幻聽幻視,打量着從內房出來,一身深青色靛藍官服,身前補子綉虎的朱以溯,不由眼前1亮。
他這個父親儀錶還是不錯的,雖然瘦了點,卻瘦出了風骨。長眉丹鳳眼,兩撮清須,氣質儒雅一看就是飽讀詩書,頗有文採的文人賣相。
太祖朱88同學相貌實在不敢恭維,朱二哥前世有幸看到一本堂叔初中時的歷史課本。朱88同學猶如彎月的臉型,給了他極大的震撼和深刻印象。
“父親風姿如仙,那隻老虎與父親風度相衝,若換成白鶴,更能襯托父親風骨。”
朱二哥拍着馬屁,心中更是喜悅,老子這麼帥,當兒子肯定也差不到哪兒去。前世怎麼說也是相貌周正5官清晰的1個人,他可不想這一世長得太類似太祖,一張鞋拔子臉雖然霸氣,可未免太嚇人。
“白鶴?”
朱以溯聞言一愣,搖頭輕笑道:“我兒錯了,為父胸前補子非虎,乃是彪。武官67品掛彪紋補子,而虎紋補子是34品武官才能使用的。而白鶴,更是只有文官一品,才能使用的。”
還有這麼多講究?朱二哥同學點點頭記住,奇怪道:“父親,二郎怎麼聽說彪要比虎厲害,怎麼位置卻在虎之後?”
“彪者,山貓也,或雲獅虎獸。我兒為何由此說法?”
“聽說書先生講的,說虎生三本子必有一彪,物以稀為貴。”
朱以溯笑笑,撫了撫長袖,道:“或許有道理,但我兒要記住。朝廷怎麼規定,我等就怎麼說。”
院內,錦衣衛總旗菅典標一身大紅色鴛鴦戰襖,外罩銅釘青色無袖對襟衣,即無袖垂膝加長馬甲。頭戴8瓣圓領盔,盔上插着紅日居中藍色盔旗,手扶腰間綉春刀。
錦衣衛凶名昭著,無論怎麼描述他們,都改變不了錦衣衛另一個本質。他們是天子親軍,最開始的職能就是儀仗,自然這打扮方面是遠超其他衛所軍的。
菅典標面目柔和白皙,一雙眼睛明亮有神,在精美軍服襯托下,更顯1份俊氣。
不同於院外焦慮暴躁的錦衣衛校尉、小旗,菅典標氣質靜謐,頗有閑心打量着這間院落。佈局簡單到極致的院子,甚至還比不得一些鄉里富戶2進、3進的院落。
這就是宗室末等生活的院子,這朱以溯還是秀才功名,比那些整日遊手好閒的宗室不知強了多少。不過這朱以溯的前途也就到這了,秀才想考舉人要經過省會的鄉試,各地每3年錄取的舉人是根據轄地人口按比例算的。
山西的晉商手眼通天,子弟又多。享受到的教育比朱以溯要強,更有人脈在朝中。加上朱以溯這個宗室身份,想考中舉人,1個字,難。
說起來這菅典標也是佩服朱以溯的,他也是讀書人。因為出身問題,和宗室子弟一樣,不受正統文人待見。
錦衣衛裏面就出過狀元,萬曆前期權傾朝野的張居正就是軍戶出身。而衛所軍官更是侵佔軍戶田產,生活富裕之下,子弟中有點根骨的都會送去讀書。
更別說有各種外快,還能領全額俸祿的錦衣衛軍官了。
朱以溯從正房出來,一襲忠靜冠服,氣質出塵隱含怒意讓菅典標心生感嘆。
這朱以溯頗有才名,為人在宗室子弟中可以算是難得的仁厚。奈何命不好,是個宗室身份不說,少年喪父,中年喪偶還折了一子。去年鄉試繼母病逝,不得不罷考守孝,白白錯過1次機會。
如今小兒子頑劣,打鬧中身遭不幸,這朱以溯命何止是不好,簡直是太苦了。菅典標暗想這種際遇落在自家身上,恐怕早已瘋魔了。
“下官菅典標拜見奉國中尉,還請奉國中尉節哀。”
他是正7品總旗,朱以溯這個宗室的奉國中尉不值錢,身前補子和他一樣是彪,但宗室的身份9註定了菅典標要行下屬禮。
“菅總旗,劉世清本人何在?他兒險些害了我兒性命,他不來卻讓你1個不相干的人來頂缸,是何道理?”
朱以溯含怒清聲,出於禮節雙手抱拳輕輕1禮。
菅典標抬頭目光即刻就將批青臉腫,腳步虛浮的朱二哥,心頭驚奇卻也鬆了一口氣,掏出一封禮單雙手送上道:“百戶大人本要親來致歉,奈何千戶大人有令,今日一早百戶大人就去了代王府城公幹。這有老百戶大人令卑職攜來的兩支朝鮮十年老參供朱二哥調養,還望奉國中尉體諒老百戶大人一番苦心。”
禮單也不看,朱以溯雙手推回去嚴詞道:“若非祖宗庇護,我今日險些見不着我家二郎最後1面。你可知道,我家二郎昨日在鬼門關走了一回!”
菅典標當然知道,朱二哥昨日被人送回來身子就涼了,老僕趙期惶惶離去連個醫匠都沒請,劉世清就知道事情大條了,心存僥倖特地派人過來查了一下,確認朱二哥確實被他家次子打死。
邊軍軍官子弟敢毆打這群宗室末等子弟,可不代表他們都敢往死里打。邊軍也就算了,而他們是錦衣衛,名義上是天子親軍,實際上就是家奴,和宦官一樣的家奴。
家奴殺死主人族人,放在哪都沒啥好下場。一旦朱以溯要鬧,文官們肯定會在幕後推波助瀾,看錦衣衛和宗室之間對咬。
朱以溯在宗室中身份再卑微,可他有秀才功名,更是宗室1員。這幫錦衣衛平日裏藉著監管之名,吸食各地藩王油水的事情沒少干,都干成了慣例。
一旦傳出錦衣衛百戶子弟打殺宗室子弟的消息,這幫藩王必然會1個比1個跳的高,要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會逼着皇帝殺錦衣衛發泄怨氣,而文官們會幫他們嗎?
一邊是親戚族人,一邊是犯上的家奴,皇帝該怎麼選擇大家都清楚。
菅典標見人家連禮單都不看,就知道這事沒得談了,他是個讀書的錦衣衛,也有自己的尊嚴臉面。事情是劉家惹下的,他沒必要不要臉皮的為劉家求情。
收回禮單,菅典標抱拳道:“還望奉國中尉稍待,此事干係重大。待卑職回稟老百戶大人,老百戶大人手眼通天,必能給奉國中尉1個滿意交代。”
“如此也好,菅總旗慢走。”
“奉國中尉,留步。”
兩人相互拱拱手,事情沒談成依舊保持着禮儀,這就是文人做派。哪怕有吃了對方的心思,也要笑眯眯1團和氣,等對方轉過身才能展露獠牙。這一套朱二哥懂,頗有研究。
就在這時候朱二哥眼前耳邊的幻聽幻視消去,腦中思緒被打斷,視線1黑身子噗通栽倒在房檐下,1動不動。
“二郎!”
悲呼一聲,朱以溯幾步跑到房檐下扶起朱二哥,搖了搖沒有反應,不由心中悔恨。他懊悔吃了兒子的飯,更後悔沒有將他帶在身邊,否則也不會有今天的事情。
菅典標也急了,雖說是劉家人打的,但事情鬧大作為本地錦衣衛百戶所1員,他也沒好果子吃。
兩步跑過來手搭在朱二哥脖頸測了測,又翻開朱二哥眼皮看了看,心裏鬆了口氣安慰道:“奉國中尉莫急,朱二哥脈搏平穩,想必無礙。”
抱起兒子,朱以溯冷聲道:“若我兒無恙還好,若我兒身遭不幸,舍了這身軀,老夫也要為我家二郎討個公道回來!”
這時候趙期滿頭大汗跑回來,見這情景趕緊跪伏在地:“老爺,李老醫師外出採藥,家中2子都去了州城參考縣試,家中只有小娘子曬葯。”
“你這惡奴怎的不動心思想想,速去把李家小娘子請來,若遲了,老夫……老夫……”
抽了自己1耳光,趙期忙道:“二哥福大命大,老爺莫氣壞了身子,小的這就去請李家小娘子。”
“何沖!卸車,去將李家小娘子接來。”
1名身高鶴立雞群的小旗抱拳領命,兩三把搬空馬車上的禮品,1甩鞭花,架起馬車追上趙期,探手1抓將他提到車上,悶聲粗音道:“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