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下
第十九章佛窟上的殺戮、團聚與訣別
“咚咚咚——”
戰鼓之聲“轟隆隆”地響起,河谷之間兩岸夾峙,戰鼓聲沉悶悠長,一剎那間兩耳之內全是滾滾悶雷,震得人心臟欲裂,呼吸斷絕。
就在這鼓聲中,兩岸所有的兵卒全都拉弓引弦,刀尖上挑,槍矛斜指。令狐德茂手一抬,鼓聲戛然而止,天地間剎那就是一靜。
“妖狼!”令狐德茂大聲道,“這些年你為禍敦煌,殺死我軍民無數,今日大難將至,還不伏誅!”
呂晟正了正衣袍,朝着兩岸瞥了一眼,神情從容淡然:“令狐德茂,你至今不敢承認我便是呂晟嗎?敦煌諸兵士、諸鄉黨聽着!
某,便是呂晟!當年的大唐秀才科、進士科雙狀頭,西沙州錄事參軍,呂晟!”
兵卒們軍律在身,靜默不動,但下層棧道和河谷中翹首旁觀的眾人忍不住發出驚呼。呂晟乃是敦煌人,大唐開科的雙狀頭,一直是西沙州的驕傲,而後叛國被殺,聲名狼藉,雖然平日誰都不敢議論,但私下裏無不倍感羞辱,切齒痛恨,哪料想當年已經死於軍中的呂晟竟然又活着出現!
“哈哈哈——”令狐德茂大笑,“奎木狼,你只是一介妖物,借了一副死人的軀殼活在人間,也敢說自己是呂晟?你便是真正的呂晟又如何?一介叛國逆臣,當年軍中被殺,不曾明正典刑,是你死得便宜了!我今日便代表朝廷,代表西沙州,誅叛逆,殺妖狼,為死難的百姓討個公道!”
呂晟冷笑:“代表朝廷?你也配!當年你為了謀害我,不惜勾結突厥入侵,血洗青墩戍,你我到底誰是叛國逆臣?”
“一派胡言!”令狐德茂勃然大怒,喝道,“眾軍聽着——”
“眾軍聽着——”一旁的令狐瞻急忙打斷父親的話,“本官奉刺史王公號令擒殺妖狼,給我拿下!”
令狐德茂愕然片刻,見身邊的馬宏達只是微微一笑,這才醒悟自己確實沒有權力指揮軍隊,自己下令名不正言不順,落在有心人眼裏便是一樁罪狀。
“瞻兒,”令狐德茂低聲道,“要活的!”
令狐瞻點點頭,令旗一擺,拱橋兩端的甲士們緩緩推進,最前面是三排刀盾兵,豎起盾牌形成一座密不透風的盾牆,緊跟着三排槍矛兵,槍矛長達一丈,矛桿架在盾牌上方徐徐而行,最後是三排弓箭手。
密集的陣列擁塞了整座拱橋,彷彿移動的鐵甲長城。令狐瞻再一揮令旗,又有兩座陣列跟隨其後,拱橋兩側六座步兵陣列轟隆隆地推進,朝着拱橋中間擠壓而來。
玄奘微微嘆了口氣:“馬宏達既然來了,看來王君可最終還是選擇了士族,出賣了奎木狼。”
“是啊!”呂晟不以為意地點點頭,“王君可此人反覆無常,奎木狼既然已經派遣使者去了突厥和吐谷渾,自然便沒了利用價值,選擇士族很正常。”
“可有辦法突圍嗎?”李淳風問道。
呂晟搖搖頭:“這是一個死局,被五六百名鐵甲步兵圍困在幾十丈高的拱橋上,兩岸棧道上還佈滿弓箭手,我只是個普通人,如何能禁得住槍矛攢刺。”
“能喚醒奎木狼嗎?”玄奘問,“以它的登天手段,想必逃出去並不難。”
“法師,”呂晟笑道,“我的身軀已經被奎木狼佔據了三年,之所以魂魄不滅,是因為我絕不屈服!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會掌控此身,堂堂正正出現在天地間。如今我只剩下二十天的壽命,臨來之時已經跟紋兒訣別,能夠這般廝殺一場作為我今生的落幕之戰,於願足矣!”
玄奘和李淳風大吃一驚:“你只剩二十天的壽命?為何?”
呂晟淡淡道:“我魂魄分裂,奎木狼每次施展神術,消耗的都是我的精氣。苟延殘喘了三年已經是極限,如何還能活更久?”
“呂兄,”玄奘苦澀地盯着呂晟,“貧僧追求的是涅槃大道,可是你不同。你死了,一切便成了灰燼,你的記憶還沒有追回來,你的冤屈還沒有洗脫掉,大興善寺中的夢想也永遠無法實現!呂兄,李博士修習的是孫思邈神醫的醫術,袁天罡大師的道術,他一定能想辦法幫你的,貧僧懇求你不要放棄!”
呂晟雙眼之中滿是感激,握住玄奘的雙臂,右手頓時如同針扎,卻毫不動容:“法師,今生能夠與你結交,是呂某一生的榮幸。當年我曾經意氣如虹,可是經歷過這麼多才明白人生之短促、脆弱,古往今來多少英雄豪傑志向未捷身先喪,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我死了,你仍在前行,這便夠了。因為我會知道,我們這些人里總會有人走向輝煌大成,人生並沒有欺騙我,也不是一場夢幻。只不過我提前退場。”
玄奘還要再說,呂晟笑着推了他一把:“走吧,法師。令狐德茂不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殺你的。李博士,拜託了。”
李淳風朝着呂晟默默地一拱手,拽着玄奘向七層塔方向走去。
玄奘仰天長嘆,忽然回頭,朝着呂晟合十躬身,呂晟也抱拳,深深一揖。兩人抬頭對視,目光中都是說不盡的惜別。
呂晟大吼:“列陣!今日便殺他個天翻地覆!”
奎一、奎三、奎五、奎六等六名星將分作兩隊,各帶着十伍狼兵護住南北兩側,長大的陌刀橫在胸前。僅僅二十六人,竟然有一種慘烈無匹的磅礴氣勢。
玄奘和李淳風走到步兵陣列前,兵卒們得到令狐瞻的號令,散開一條通道放兩人過去,隨後通道彌合,依舊穩速推進。
雙方很快接近,兵卒們沉默如山,觸敵時只是依照操典發出一聲:“吼——”
盾牌兵一排為一火十人,三排三十人,同時將大盾砸在橋面上,同時蹲身,肩膀抵緊盾牌,搭成一座鐵盾城牆。三排槍矛兵在火長帶動的吼聲下,雙手平端槍矛尾端,腰膀用力,傾斜向上突刺。
三十支一丈槍矛密密麻麻地從盾牆上刺出來,而他們的面前只有三名星將!
星將生性訥言,喉嚨里發出咕噥的聲音,三把二十斤重的陌刀橫掃而過,咔嚓嚓——三十支槍矛頓時折斷六七支,被打飛脫手出去五支,但也有幾支刺在了星將的身上,哪怕明光鎧也無法抵擋槍矛的近距離攢刺,當即破甲,直插體內。
“收!”火長們一起喊,“刺——”
又一輪攢刺,刀矛劇烈碰撞,這次有三五支刺中星將,但三十支槍矛已經損失殆盡。星將不再後退,沖前一步,沉重的陌刀狠狠劈在了盾牆上,“轟隆”一聲,鐵皮木盾吃不住這麼大的力道,頓時碎裂,盾後面的兵卒被砸得雙臂盡斷,撲倒在地,後排立刻有大盾補上缺口。
星將力大無窮,揮舞着陌刀猛力劈砍,一時間大盾碎裂,肢體橫飛,後排失去槍矛的兵卒立刻抽出橫刀,組成刀盾兵,而十名狼兵也衝殺而上,雙方瞬間絞殺在一起,甫一接觸便慘烈血腥,拱橋上剎那間變成一座修羅場,慘叫聲,怒吼聲,刀盾碰撞聲,瀕死者的呻吟聲,在狹窄的河谷內回蕩出綿長凄厲的迴音,震動西窟。
在甘泉河面上望去,橫跨兩岸的拱橋上,鮮血如同雨水瀑布般流淌,流下橋欄,流下橋身,流下敞肩拱內的三尊坐佛,在坐佛的臉上匯聚成一股股的血水,淌下河面,宛如潺潺的秋雨。
橋上的廝殺更加慘烈,在這短短的瞬間,第一組陣列的六十名盾牌兵和槍矛兵已經死傷殆盡,橋面上屍橫枕藉,而星將們也是渾身浴血,奎一更是左臂被斬,斷口處淌出黏稠的黑血,狼兵們則更為狼狽,只剩下三五人,互相攙扶着提刀屹立。
“射——”令狐瞻和翟述同時揮舞令旗。
猛然間空氣中傳來劇烈的“嗡嗡”聲,無數的箭矢從橋面上交叉而過。前後六十支箭鏃電閃雷鳴般扑打而至,從星將和狼兵身上一穿而過,僅剩的狼兵紛紛中箭,栽倒在地。而星將只是以陌刀護住頭臉,無數的箭鏃擊打在明光甲和陌刀刀背上,瞬息間星將身上如長草一般插滿了箭矢。
然而讓令狐德茂等人驚悚的一幕出現了,一輪箭雨過後,星將緩緩垂下陌刀,竟然行動自如,朝着弓箭手大步衝殺而來!
“弓箭手後退!”令狐瞻大喊,“第二隊,上!”
對面的翟述也發現星將不懼穿刺傷,急忙喝令第二隊將弓箭手替換下來。
“翟兄!”令狐瞻大喊,“命令盾牌兵密集陣列,撞翻他!”
三排盾牌兵挨擠得層層疊疊,一起怒吼着用盾牆朝着星將撞去,星將們陌刀劈砍,“咔嚓”一聲劈倒了第一層的幾人,然後雙方便轟然撞擊在一起。
正面撞擊處的盾牌兵慘叫着往後摔去,後面兩排兵卒竟然也抵擋不住強大的力道,給撞得凌空跌了出去,三排盾牌陣列硬生生給撞出一個豁口,然而星將們也給撞得跌翻了出去。
令狐瞻大喜:“槍矛——”
緊隨在盾牌兵後面的槍矛兵立刻補上去,十幾桿槍矛疾刺,噗噗噗,一尺長的鐵刃在星將身上亂捅。這種距離之下再堅固的鎧甲也抵擋不住槍矛攢刺,霎時間星將身上給捅得千瘡百孔,更有幾支鐵矛直接刺入頭臉,“噗”的一聲有如穿透爛西瓜一般,直貫入腦。
奎一、奎五、奎六等人抽搐幾下,便一動不動了。
“頭部是弱點!”令狐瞻驚喜交加。
最前線的兵卒們也激動起來,盾牌兵重新結成密集盾牆,狠狠地朝着剩下的奎三、奎七、奎十二等人撞去。星將雖然木訥,卻並非是機械,轟然一撞之下,連連後退穩住身形,不讓自己倒地。盾牆如山而至,一步步逼迫,雙方接連三五次撞擊,奎三一個不慎,被一具屍體絆了一下,踉蹌摔倒。槍矛兵立刻上前照着頭臉攢刺,噗噗噗,十幾桿長矛全刺在頭臉上,奎三的腦袋幾乎成了爛泥。
與此同時,奎六也被三桿槍矛刺穿了身體,三名槍矛兵怒吼着固定住他的身軀,後面十幾名刀盾兵一擁而上,照着他的腦袋刀劈盾砸,奎六的身體也軟軟地倒下。而奎十二被盾牆給撞擊在橋欄杆上,轟然一聲欄杆破碎,奎十二立足不穩,跌下拱橋,如隕石般砸進了河水中。
至此,六名星將和二十名狼兵全滅,而兵卒們也付出了死傷百餘人的代價,整個拱橋幾乎被血洗了一遍,到處是屍體和殘肢斷臂。
只有以呂晟為中心的丈許方圓一塵不染。
兵卒們持槍荷盾,將呂晟圍得水泄不通。
呂晟面色從容,手把橋欄,凝望着遠去的河面,喃喃道: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同物既無慮,化去不復悔——
整個過程中,玄奘一直站在棧道上,雙手合十,默默地頌念《地藏菩薩本願經》,右手的手掌已經被天衣扎得鮮血淋漓,他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因為眼前的大殺戮已經讓他痛入骨髓。
吾於五濁惡世,教化如是剛強眾生……或有暗鈍,久化方歸;或有業重,不生敬仰。如是等輩眾生,各各差別,分身度脫……或現山林川原、河池泉井,利及於人,悉皆度脫……
念着念着,看到呂晟只剩下獨自一人,孤獨地被包圍在橋上,玄奘忍不住喉頭哽咽:“李博士,為何我修行至今,卻不得度脫一人?”
“法師,若是你能度脫,地藏菩薩為何至今也未成佛?”李淳風低聲道。
“走吧!”玄奘黯然轉身,不忍看到故人被殺的一幕,轉身進了七層塔。
這時所有人都在橋上圍觀這場廝殺,七層塔內竟空無一人,玄奘站在佛殿的欄杆旁,仰望着頭頂的巨大佛頭,喃喃道:“李博士,若是我能從天竺歸來,你知道我最想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嗎?”
“什麼?”李淳風好奇道。
玄奘慢慢道:“我想像那地藏菩薩一樣,在佛前痛哭一場,對佛說,我從久遠劫來,蒙佛接引,使我獲不可思議神力,具大智慧。
我的分身,遍佈百、千、萬、億,像恆河沙一樣多的世界。每一個世界,變化出百、千、萬、億個身體。每一個身體,引渡百、千、萬億人。教他們歸敬三寶,永遠離開生與死的輪迴,達到永生的歡樂。我想對佛說,希望世尊不要為將來世界有惡業的眾生而煩惱。”
“法師走的是一條荊棘滿地之路啊!”李淳風感慨一聲,道,“此間事已了,法師你還是出關西遊去吧!”
“不!”玄奘倔強地搖搖頭,“我答應過呂晟,要為他找回過往。一日不得見真相,我一日不會出關!”
“原來,法師也未曾破執。”李淳風笑道。
“破執……”玄奘有些失神,“我忽然想起當年初見呂晟的一刻,我三日驅馳九百里入長安,他對我說了一句佛偈:如執煩惱障,如迎刀頭鋒。”
“法師是如何回答他的?”李淳風問。
玄奘道:“我回了他一句佛偈:區區臭皮囊,撇下無掛礙。洪爐烈焰中,明月清風在。當時當日我如此選擇,今時今日我還是如此選擇。在貧僧看來,我的破執,不是繞它而逃,而是破它而過。
而敦煌就是這烘爐烈焰。”
李淳風面容肅然,深深一揖:“法師既然有此宏願,淳風奉陪到底!法師打算怎麼做?”
“這次西窟之戰,我一直有些疑問。李博士,你回答我幾個問題。”玄奘望着佛殿外令狐德蒙的背影,“第一,為什麼令狐德蒙選擇在西窟設伏?”
李淳風想了想:“一來西窟到處都是佛窟,容易藏兵,另外這座拱橋乃是絕地,哪怕奎木狼也難以逃生。”
“那麼,”玄奘皺眉思索着,“奎木狼奸詐狡猾,呂師老老謀深算,為什麼他們一聽令狐德蒙藏在西窟,絲毫都沒有懷疑這裏是一個局?”
“這——”李淳風也陷入深思,“難道對他們而言,西窟有什麼特殊之處?”
“一定有特殊之處!”玄奘篤定道,“而且奎木狼和呂師老認為,令狐德蒙藏在這裏合情合理。到底是什麼呢?”
玄奘抬頭四顧,忽然心中就是一動,眼前這尊大佛極為古怪,塔高七層,而七層也僅僅是抵達佛的肩頭,巨大的佛頭直接深入到崖壁頂上。仔細一聽,上面似乎有不少人,有人急匆匆走路的腳步聲,竊竊私語聲,低聲背誦聲,還有雜亂的“噼里啪啦”聲,似乎是珠子在碰撞。
玄奘側耳傾聽,聲音似乎是來自上層。
玄奘猛然驚醒:“上面若是有人,這尊釋迦牟尼佛便是讓人來觀佛參拜的,為何不多造兩層,把佛頭也容納在內……難道這七層塔另有乾坤?”
玄奘扒着欄杆往上面瞧,第七層高有兩丈,殿頂雕繪着精美的藻井壁畫,但仍然能看出是木質結構,並不是尋常洞窟的砂石窟頂。
玄奘左右看看,繞着佛殿欄杆走到盡頭,盡頭的岩壁上是一尊泥塑彩繪金剛,腳下踩着基座。
“李博士,幫個忙。”玄奘把黃色的帷幔撩開,和李淳風一起用力推這尊金剛,果然金剛有些鬆動。
兩人都有些驚喜,一起用力,把金剛推出去一尺多遠,金剛背後,露出一條甬道!
兩人對視一眼,玄奘拿起供桌上的一盞油燈,率先走進甬道,甬道上有開鑿出台階,兩人順着台階向上,台階盤繞了兩段,出現了一道小門,兩人推開小門,已經到了八層,視野頓時開闊。
只見八層樓上擺着幾十條書案,一群戴着襆頭、穿着缺胯衫袍的書吏正坐在案頭計算,推演。
有些人正在翻抄書卷,有些人則擺弄着算籌,有些人則是在撥弄陶丸算珠,還有些人則在木板上勾畫出複雜的線條。
“這些人在作甚?”玄奘低聲問。
李淳風神色凝重,低聲道:“好像在計算某種數值。法師請看那塊木板,橫刻九道,豎柱上安放一顆珠子,由下而上標着數,這是太一算。太一之行,來去九道。旁邊那是兩儀算,木板上橫刻五道,豎道上每一位放兩顆珠,上為青珠,下為黃珠,青珠自上而下,黃珠自下而上。兩儀算能算天氣下通,地察四時。你再看旁邊的,從左到右,依次是三才算、五行算、八卦算、九宮算。”
“如此龐大的計算量,他們到底在算什麼?”玄奘低聲問。
李淳風皺眉不語,看了好半天。
玄奘左右四顧,發現旁邊還有一條甬道,兩人當即悄悄地從小門出來,閃進甬道。那些書吏過於專註,竟然無人發現。
甬道內又是台階,兩人走到台階盡頭,推開頂上的一道門,同時瞪大了眼睛,愕然望着頭頂——竟然繁星滿天!
兩人眨了眨眼,視覺適應過來,這才發現頭頂根本不是夜空,而是一座巨大的穹頂。原來這九層上竟然把崖壁鑿出個覆斗式頂窟,佛像巨大的佛頭正好做成了中心窟柱,佛像的後腦方向則向內開鑿甚深,恰好使佛頭位於覆斗式頂窟的中心位置。
如此一來,頂窟就如同籠罩四野的天穹,而上面的藻井,既不是尋常的彩繪佛像,也不是飛天蓮花之類,而是密密麻麻的星辰!
佛頭正好位於紫微垣的位置,旁邊有太微垣、天市垣以及二十八宿,密密麻麻共有六百二十七顆星辰!每一個星辰都發著或明亮,或黯淡的光芒,幾乎與夜空中所見一模一樣!
玄奘急忙走到崖壁邊,旁邊的石壁上也嵌着幾顆偏遠的星辰,他仔細觀察才赫然發現,竟然是在崖壁上鑿出了凹槽,凹槽內放着人魚膏製成的長明燈,凹槽外用一片赤玻璃封住,燈光透過赤玻璃便渾然一體,遠遠望去如同星辰一般!
想想玄奘當初在莫高窟競買會上見到的赤玻璃,就知道造出這麼一座頂窟,簡直奢靡萬金。而整個天穹上,還用金箔造出黃道,銀箔造出白道。如果腳下這座塔可以轉動,那簡直與宇宙星辰一模一樣。
兩人獃獃地邁步走過去,忽然腳下一晃,撲通摔倒在地,只見自己的身體竟然在地上快速移動。原來地面上竟然有一條軌道在繞着諸天星辰旋轉!
玄奘不可思議:“這座塔,果真可以轉動!”
“我知道了!”李淳風摔得齜牙咧嘴,喃喃道,“他們在計算星體的運行軌跡!”
拱橋上,步兵陣列將呂晟團團包圍,無數槍矛彷彿荊棘叢林,將他困死在方圓之地。
令狐德茂和翟昌從橋口慢慢走過來,令狐瞻和翟述急忙走過來,躬身施禮。
“父親,”令狐瞻道,“今日我令狐氏和翟氏多年的屈辱終於可以洗雪了!”
“命令軍隊後退十丈。”令狐德茂緊緊盯着呂晟,沉聲道。
令狐瞻頓時愣住了,翟述急道:“世伯,此人手段狡詐,稍有不慎就會被他逃掉!”
翟昌臉色凝重,重複:“命令軍隊後退十丈!”
令狐瞻和翟述二人對視一眼,都有些不解,卻不敢違拗。
“後退十丈!”二人各自下令。
軍陣保持陣列,緩緩後退,在十丈外布下盾牆,弓箭手張弓搭箭,凝神以待。
令狐德茂和翟昌徑直走過去,在呂晟面前站住,雙方距離不過五尺。令狐瞻二人驚駭不已,急忙跟上去,一人抽刀,一人彎弓,貼身保護各自的父親。
令狐德茂神情複雜地打量着呂晟,淡淡道:“西漢初始元年,我令狐氏先祖和翟氏先祖逃奔敦煌,於今已經有六百二十一年了。
我們歷經了王朝崩摧,河西板蕩,其間有數不盡的可怕對手,到如今全都灰飛煙滅,而我們仍然紮根敦煌,立下士族門閥。可是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對手像你一樣,讓我們如此恐懼,如此狼狽,如此無力。”
“那就說一說,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們如此懼怕?”呂晟說道。
“無法言說!”令狐德茂喃喃道,“無法言說啊!你一刀捅進我們骨髓之中,我們仍然不敢喊疼!”
“可惜,諸般往事我都已經忘了。”呂晟感慨,“你既然不說,我也不會知道。今日我一死,你們就將這疼痛永遠忍着吧!”
“你果真失去了記憶?”翟昌忽然道,“你還記得我嗎?”
“認識你,卻不記得你。”呂晟望着他,“翟昌翟弘業。當代翟氏家主,翟紋的父親。”
“還敢提翟紋!”令狐瞻怒吼着就要上前。
令狐德茂霍然轉身,一巴掌打在他臉上,令狐瞻頓時蒙了。
令狐德茂不理會他,盯着呂晟:“我不管你真失憶,假失憶,說出那些東西的下落!”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東西,”呂晟搖頭,“如今我已經如同行屍走肉,記憶全無,只是胸中有一口氣,那便是再戰敦煌!我不知道這戰意從何而來,也不知手中的刀要砍向何處,我就如同失去頭顱的刑天,揮舞干戚,來追索自己走過的路。”
令狐德茂和翟昌對視了一眼,都感到脊背發出陣陣寒意,瞬間汗流浹背。
“既然如此——”令狐德茂轉身便走,吼道,“那便徹底沉埋吧!殺——”
翟昌悲傷地看了一眼呂晟,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令狐瞻獰笑,一挑腳尖,從地上挑起一桿槍矛攥在手中,大吼:“妖狼,今日你我恩怨來個了斷!”
呂晟閉目微笑,低聲道:
已矣,國其莫我知,獨堙郁兮其誰語?鳳漂漂其高遰兮,夫固自縮而遠去。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
彌融爚以隱處兮,夫豈從螘與蛭螾?彼尋常之污瀆兮,豈能容吞舟之魚!橫江湖之鱣鱏兮,固將制於蟻螻……翟述也挑起一根槍矛,兩人同時出手,沾血的槍矛朝着呂晟胸口猛然刺去。
“住手!”猛然間,一個凄厲的女子聲音從北崖傳來,“兄長,不可殺他!”
翟述和令狐瞻猛然一驚,同時停手。
令狐瞻喃喃道:“兄長……難道是——”
“是小妹!”翟述激動道。
兩人持着槍矛,一起往北望去,只見一名身着半臂長裙的女子疾奔而來,身後還跟着兩名文吏打扮的中年男子。
橋上佈滿了兵卒,有兵卒橫着槍矛打算阻攔,令狐瞻喝道:“讓他們過來!”
兵卒們散開一條通道,那女子和文吏奔跑到了面前,果然是翟紋。後面跟隨的文吏卻是趙富與鄭別駕。
原來,呂晟和翟紋被鄭別駕等人裹挾着來到西窟。鄭別駕根據奎木狼沉睡前留下的命令,讓人盯住呂師老。呂師老故意讓自己被抓,引出令狐德蒙的藏身地之後,鄭別駕正要下令星將們突襲七層塔,卻見呂師老從塔內衝出,被射殺在橋上。
鄭別駕知道是陷阱,可呂晟卻記得呂師老的模樣,想見他最後一面,追問自己的往事。鄭別駕和翟紋苦苦相勸,但呂晟告訴翟紋,自己只有二十天壽命,他希望臨死前能尋回記憶。眼前雖然是陷阱,可早死幾日,晚死幾日並無分別。
“紋兒,抱歉無法多與你廝守二十日了。”呂晟最後說道,“我希望你活着,將來能替我找回屍首,葬在玉門關的那座小院之中。”
翟紋痛哭,她在佛窟之上眼睜睜地看着呂晟一步一步陷入絕境,最終還是無法割捨。
翟紋跑到近前,放緩步子。呂晟默默地望着她,有些苦澀,也有些欣慰。
“小妹——”翟述扔掉手中的槍矛,驚喜交加,“你……你還活着……我莫不是做夢?”
“兄長!”翟紋眼眶慢慢淌出了淚水,“我還活着。”
翟述淚流滿面,扭頭大吼:“阿爺!小妹還活着——”
令狐瞻迷茫地看着翟紋,眼前的翟紋與記憶中的全然不一樣。
事實上對他而言,翟紋的樣子早已經模糊,這些年他以此為執念,在腦海中重塑了翟紋的樣子,那個女孩溫婉、柔媚,又有些脆弱,需要他去保護,去拯救。他曾經無數次從痛苦煎熬中驚醒,在深宵的房中和廊下與“她”對話,他向“她”講述自己的屈辱和悲傷,“她”也向他講述自己在等待,在切盼。
在翟紋出現的瞬間,“她”砰然碎裂,碎成塵灰。令狐瞻心中一疼,似乎被割掉了一塊,鮮血淋漓。
透過重重甲陣,翟昌早已經看見了翟紋,臉色一時有些陰晴不定,半晌沒有言語。其他家主一起盯着他,張敝嘆道:“弘業,過去吧。父女人倫,我們都理解。”
既然安插有趙富這種姦細,諸位士族的家主自然早就知道翟紋未死,翟昌出於家族榮譽,一直對外宣稱女兒已死,明知女兒被囚玉門關,卻無法拯救,也不知道痛苦了多少年。眼見今日女兒竟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他悲喜交加中,也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黯然嘆了口氣,舉步走過去。
剛走一步,令狐德茂猛地攥住他胳膊,一言不發,只是那麼盯着他。
翟昌滿臉痛苦:“德茂公!”
“德茂公——”陰世雄冷冷道,“翟家為我們付出的已經夠多了!”
“難道我令狐家不夠嗎?”令狐德茂咬牙道。
張敝、陰世雄、氾人傑看見他兇狠的模樣,心中都是一突,訕訕地不再說話。
“阿爺——”遠處的翟述以為翟昌沒有聽見,帶着哭音大叫,“小妹還活着!她回來啦!”
翟昌隔着一層層的甲兵和槍矛,看着多年未見的女兒,淚水霎時間模糊了雙眼。他並不看令狐德茂,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點一點,卻堅決地將他的手指掰開,然後朝着拱橋走過去。
軍陣裂開一條通道,翟昌努力做出嚴厲的表情,但是還沒走到翟紋身邊,淚水已崩落:“紋兒……”
翟紋倒在父親腳下:“阿爺,女兒回來了!”
翟昌顫抖着手抓住翟紋的肩頭,嗓子哽咽:“膝蓋這些年可好些了嗎?”
翟紋一愕,頓時號啕痛哭。她還記得自己自幼膝蓋寒涼,敦煌晝夜溫差過大,一到夜間往往膝蓋疼痛,父親便一直守在床榻前為自己揉搓膝蓋。有時候她就這樣沉沉入夢,待一覺醒來,發現父親也歪在一旁睡著了,可手掌還在無意識地揉搓着。
“這些年沒有再犯過。”翟紋哭着道。
“小妹,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那奎木狼為何——”翟述一臉喜悅地問道,話音未落,卻被翟昌一口打斷。
“那就好!那就好!”翟昌輕輕摸着翟紋的頭,突然之間手掌針刺般的疼痛,“啊”的一聲叫。方才抓着她的肩膀是隔着衣服,這次挨着皮膚頓時受到天衣的扎刺。
“阿爺,怎麼了?”翟述吃驚。
“沒事……沒事……”翟昌心知肚明,卻不願點破,忍着疼痛將翟紋拉了起來,細細打量着,傷感地嘆息。
“九郎!”翟述招呼令狐瞻,“快過來!”
令狐瞻提着槍矛慢慢走了過來,平靜地拱手:“翟娘子!”
“令狐郎君!”翟紋也屈身施禮。
看見二人平靜卻疏遠的見禮,翟述這才從狂喜中回過神,苦澀地搖頭:“小妹,我們都知道這些年你受了苦。可是不管經歷過什麼,你都是我翟述的妹妹。令狐九郎這些年為了找尋你,也是披肝瀝膽,九死一生,你至今仍是令狐家的媳婦,這些事情有為兄做主,斷不會讓你再受委屈。昏迎那日我沒能保護你,以後不會!”
“謝謝兄長,是我辜負令狐郎君了。”翟紋的目光微微和令狐瞻碰觸了一下,便掃過他的肩頭,凝望着不遠處的呂晟,“我如今已經是呂晟的妻子!”
翟昌、翟述、令狐瞻三人都愣住了。
縱然翟昌早就知道翟紋被囚,可當初從趙富那邊得到的消息也是語焉不詳,只說翟紋未死,遭妖狼強佔。他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然成了仇敵的妻子!看那愛意綿綿的樣子,竟似乎還是心甘情願!
“你胡說什麼!”翟昌低聲怒吼,驚懼地看了一眼左右,見兵卒們都在三十步外,未必能聽到,這才略略鬆了口氣。
一瞬間,令狐瞻整個臉漲得通紅,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這是我的錯,”翟紋坦然盯着他,“我許你為妻,中途卻嫁給他人。世間女子從未有我這般毫無廉恥者,今生遭受刑戮之苦,死後入阿鼻地獄,無論幾千萬的災劫我都願意,可是我不願隱瞞我的心意。”
“翟紋!”令狐瞻咬牙切齒,“世間女子都如你這般冷酷絕情嗎?”
翟紋嘆息:“對一個人鍾情了,對另一個人便無情了。我今生既然許了呂四郎,便不管有多少厄難,都會陪他走下去。無非是人間絕路。”
“我並非是要你回頭,”令狐瞻徹底絕望,一股傲氣升騰而起,冷冷道,“也並非是要你感恩,諒你也不會懂。可是你要知道,你不管選擇什麼樣的感情,都不能以傷害他人、傷害家族為代價。”
“令狐郎君,我深知這給你,給令狐氏帶來了恥辱,也對不住你這些年的尋找。”翟紋黯然,“可是我並不曾對不起家族。當年家族為了陷害呂四郎,將我許配給他。毀掉呂四郎之後,為了和你令狐氏結盟,將我又許配給你,隨即又被呂四郎劫走。這期間可有一絲一毫是我自己選擇的?”
翟昌嘴唇顫抖,心中有大悲哀,卻無法言說。翟述也滿臉愧疚,黯然嘆息。
“我自幼在家族中備受寵愛,我對他們的安排也從無怨言,甘願犧牲。若是我在遭劫那日死了,是還清了他們的恩情,偶然活下來,便沒有還清嗎?世間斷無這樣的道理,便是佛祖也不能要求我永無休止地為家族犧牲。”翟紋喃喃道,“在玉門關三年,四郎對我極好。他說,玉門關便是我最後的歸宿,他會讓我任着自己的心意活着,他會保護我到生命盡頭,不會再讓人撥弄我的命運。或許起初我是苟且偷生,貪戀活命,可是三年來,我知道我愛上了他,再也無法改變。”
翟述看着妹妹,有些迷茫地道:“小妹,我從未想過你心中對父親,對我竟然有如此多的怨念。”
“我知道兄長希望我幸福。”翟紋道,“或許世間的命運就是如此,往前一步便天翻地覆。如果第二次歸嫁令狐郎君就是最後的結局,或許會是父慈女孝,兄妹和諧的結局,可命運就是這樣,不單我弱女子無法抗拒,你們男子也無法抗拒。”
翟紋微笑着,朝呂晟走了過去,與令狐瞻擦肩而過:“令狐郎君,若是你恨我羞辱了你和你的家族,我也沒有辦法讓你釋懷。你手中有矛,可以一矛將我刺死。今日呂四郎必死,我來就是要與他同殉。
希望我的死,能略略消弭你胸中的塊壘。”
“啊——”令狐瞻目眥欲裂,舉起槍矛就要刺過去。
“九郎——”翟述搶上一步,拔刀抵在他胸口的甲葉上,叮的一聲響,“我們兩家千百年的交情,此事總能解決,但你若傷了紋兒,便是我的仇敵!”
翟紋和呂晟並肩站在欄杆旁,攬着他的胳膊,神情滿足,似乎在期待着即將到來的死亡。
“阿爺——”翟述哀求,“你得救救小妹啊!”
翟昌老淚縱橫,卻手足無措,不知如何處置。
“弘業,我早勸過你,你不該來的。”令狐德茂從遠處走了過來,厭惡地看了一眼翟紋和呂晟。
“那是我女兒!”翟昌低吼。
令狐德茂淡淡道:“士族女兒生下來享受到家族的榮耀,便要承受榮耀的反噬。六百多年來,我們兩家的祖先一代代為了家族犧牲,方才造就今日之榮耀,為何到了我們這一代,便捨不得了?你看看宋、索各家,自北朝以來便日漸凋零,為何?因為沒有人肯為家族犧牲!”
“為何犧牲的不是我,而是我女兒?”翟昌喃喃道。
“因為每一個人都有他的位置和使命,無法替代。張敝捨不得女兒,遭到今日之劫難,難道翟氏也要步其後塵嗎?”令狐德茂問道。
“你想讓我怎麼做?”翟昌道。
“不管是叛國者還是妖狼,他帶給你的都是恥辱。”令狐德茂冷酷地道,“三年前你女兒便死了。今日出現在你面前的,是妖術,是幻覺。”
“這麼多人都盯着呢!”翟述怒道。
“那又如何?”令狐德茂冷笑,“當年的甘泉大街上,你和瞻兒殺盡了目擊者,誰敢胡言亂語,不過是多殺一些而已。”
翟昌和翟述一時悚然。
令狐德茂一把抓住了翟昌的胳膊,低聲道:“士族的門風禮法,便是人的皮。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今日你要讓翟氏的皮被活生生剝掉嗎?”
翟昌掙扎猶豫地看着翟紋,忽然號啕大哭。
“阿爺!”翟述驚着了,“那是小妹啊!您不能……”
翟昌忽然反手一耳光打在他臉上,一把揪住他甲胄上的絲絛,拽着他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渾身顫抖,淚流不止,再不敢看翟紋一眼。
令狐德茂轉身就走:“瞻兒,放箭!”
令狐瞻獃獃地看看四周,又看着面前的翟紋,滿臉迷茫。
令狐德茂回頭盯着他,神情冷酷:“我要你下令——放箭!”
令狐瞻忽然大叫一聲,把槍矛在膝蓋上狠狠一磕,折斷長矛,轉身就走。令狐德茂怒不可遏,劈手從他身上抽出令旗,猛地揮舞下去。
周遭的軍卒們面面相覷片刻,馬宏達點點頭,於是一起拉開弓弦,對準了呂晟和翟紋!
生死一瞬中,呂晟望着翟紋,有些悲傷:“紋兒,你不該來的。”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無論在哪裏都是玉門關的小院,何必在意咱們葬在哪裏?”翟紋溫婉地道,“四郎,這樣的結局真的很好,我很開心。”
“可是我不甘心!”呂晟搖頭道,“我是你的夫君,當年對你承諾過,我活着會保護你,死了也會保護你。這是我對你的誓言。”
“到了黃泉地府,你一樣保護我。”翟紋笑道。
“不!”呂晟頗有些執拗,“紋兒,讓我最後安排一次你的命運,我要你活着。”
呂晟從地上撿起一根箭鏃,在手臂上一劃,鮮血頓時湧出。他舉起手臂在臉上慢慢蹭過去,臉上頓時佈滿血痕,猙獰無比。
“奎木狼,我認輸了!”呂晟哈哈慘笑。
“射——”軍陣外,馬宏達一聲怒吼。